只见尸检报告上简述着:机械性窒息死亡,颈部有明显粗壮勒痕,死前无性侵迹象。
邢星“啪”的一声合上尸检报告,心中全是不满:“想拿这种陈词滥调来打发我可不行,这种事我的报道里写得比这里还详细呢!”邢远征和叶鹏不禁同时低头笑起来,那样子好像两人早已料到一份尸检报告远远无法满足邢星的胃口。
虽然口中这样说,但林潇潇生前并未被性侵这一点其实邢星此前并不知情。“凶手的目的果然不仅仅是满足身体的欲望那么简单。”邢星心中再次肯定着自己此前对凶手的刻画,不管怎样,这份法医报告还是令她增添了些许信心。
邢星望着两人,试探着说:“想必法医还查出,死者虽然未成年,但已具备了多年性经验吧。”
叶鹏悄悄冲邢星点了点头,满是肯定的神色,显然邢星一语中的。从叶鹏别有深意的注视,邢星推测这一点肯定和目前警方手中的其他线索有着什么她还不知道的关联。
邢远征却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
其实她很了解父亲,父亲之所以愿意这么大大方方地拿出一份尸检报告,肯定是手中还握有更多线索。这么多年了,父女俩没少在案情进展上做这种猜度的游戏,邢星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就像个小孩子,虽然每次都能聪明地判断出父亲手中有几颗糖果,最终也能够怀着一种胜利的心态从父亲手中全数要过来,但其实都是自己在一味索要,父亲不过是把慷慨给伪装起来了。“但是这次不同,凶手找上我,我一定也可以帮上爸爸的忙。”她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的想法感到吃惊,于是她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心里正慢慢接受着“父亲已经不可挽回地老去了”这样的现实。她又望向病床上的父亲,心中的酸楚感愈发强烈,“是的,父亲不止老了,他还生了重病”。
“爸爸!这次的凶手没有那么简单,他渴望与公众互动,而且当下只有我是最了解他需求的人,所以我可以帮你。”邢星试图劝说父亲与自己达成统一战线,而不是习惯性地把自己往案件以外推。她坚信“恶绅士PRADA”将会继续需要她这个媒体渠道,所以一定会不断联络自己,而这,是目前警方根本不具备的有利条件,也是她唯一能帮上父亲的地方。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简直像凶手的同伙!”邢远征突然拍打着床头柜上的那份《荣京日报》厉声质问,“就是帮我把一个小女孩儿被吓的经过写出来去吓唬更多人?!”邢星觉得父亲好像对“帮”这个字眼儿从女儿口中说出这一事实尤其反感,恐怕还要加上至今未抓住凶手、自己却住进了医院的挫败感,才导致态度突然变得蛮横起来。
记忆中硬得像石头一样的爸爸又鲜活了,而邢星自己也立刻被点燃了斗志。
“那是凶手的要求,再说我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道理,你不懂!”
“你的道理难道就是让公众对我们警方失去信心,对一个罪犯顶礼膜拜吗?!”
“都说了我有我这么做的理由,你不明白!”邢星丝毫不甘示弱。
“哼!”邢远征显然不接受邢星的说法,“还有你的安全问题你考虑过没有?早跟你说不要卷进来!”
终于说到了这个邢星一参与案件就被老生常谈的问题。
“你还是操心你们重案组能不能抓住凶手吧!”虽然明知这样说一定会惹恼父亲,但每次类似的话到了嘴边就是咽不回去。
“你!幼稚!”邢远征似乎真动怒了,说完便一个劲儿喘着粗气。
叶鹏见势不妙,赶忙站起身安抚舅舅,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劝架,只能为难地来回看着争吵中的父女俩。
邢星很清楚父亲为什么这么大火气。停顿了片刻,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为什么没有人想过,其实这个凶手才幼稚,你们难道不觉得他迄今为止一切的所作所为都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在搞恶作剧吗?我敢断定他非常年轻,十有八九正是跟我年龄相仿的人,我跟他有过直接的对话,明显能感觉到他轻狂自负,同时又很机敏。实际上我认为在我的同龄人中,越是显现出这些特征的人内心越孤独和自卑。”说到这儿,邢星已经看到叶鹏在不住点头,显然同在一个年龄段的表弟对这样的看法产生了共鸣。
“我想我比那些受害者都更了解这个凶手,所以我必须与他保持联系,现阶段先照着他的指示去做,这样会让我对他的了解更深入,我也将越来越能猜出他的想法和弱点。当然我不会对这样一个凶徒唯命是从,我还需要对我的读者负责,我有义务唤起他们对案件的关注和思考,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的报道就是一味地在为凶手服务,我有我的立场和主张。而且目前来看能站在凶手和公众之间的人非我莫属,因为是他挑选的我,我别无选择,只能勇往直前,终有一天我会让他明白选上我是他最大的错误!”
这番话一经说出,邢星感到心中的坚定仿佛又加深了几分。她多么希望自己的这份决心能够打动父亲,在记忆中,她每一次坚定的抉择,父亲好像都不曾充分认可过。而父亲那永远放任自流、以观后效的态度虽然每次都给予了她极大的自由,可是却总像缺少点儿什么,令她即便是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心里也时常空落落的,以至于做起事来总缩手缩脚。
“这次我不会再这样了,你等着看!”她听到脑海里一个倔强的声音这样说,可是心中“宣战”的对象却很模糊,不知道是那个飘忽不定的真凶,还是眼前正横眉竖眼瞪着自己的父亲。
沉默了几秒钟,邢远征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虽然还是气鼓鼓地不愿开口,但好像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反对的理由。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邢星甩出这句话,看到父亲无可奈何地瞥了自己一眼,她不予理会,继续说道,“有个线索需要告诉你们,我找人查了‘恶绅士PRADA’的IP,可是那家伙利用技术手段将自己的IP地址隐藏了,他给我发邮件的那个邮箱是一个非常专业的外国邮箱,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个一再通过网络与我联系的凶手是个IT界人士,而且还是个高手。”
“嗯,上次的QQ号我们也找技术组追踪过,结果也是不成功。而且技术部门通过对死者林潇潇手机的勘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注册信息,她好像死前不久登录过一个类似于社交网站的网页,并且注册了会员,但这个网站的服务器并不是国内的,而且已经停用了,网站开发者的操作非常小心,没有留下任何IP信息,可谓对网络运作十分精通。”叶鹏肯定着邢星的看法,“舅舅,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像表姐说得那样,认定嫌犯是IT从业者,这样有助于缩小排查范围。”
邢远征不屑地用鼻音“哼”了一声,似乎觉得女儿自以为得意的推断不值一文,但也并未全盘否定:“现在国内的IT行业杂乱无章,即便缩小了范围,排查起来也是项极大的工程,我们离抓住凶手还差得远哪,而且光有这个线索几乎对破案进展没有丝毫实际帮助。”
邢星赌气地回瞪着父亲,但老刑警说得没错,他的话令现场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还是邢星第一个缓过神来,率先开口问道:“警方这几天都做了什么?别告诉我你们还是连一个被害人的身份都没查到!”
叶鹏闻言立刻瞄了一眼病床上的邢远征,只见舅舅一言不发,脸色非常难看。
“刚才我说到林潇潇的验尸报告时,你们似乎有什么事要讲?”见两人如此的神色,邢星更加确信警方已经掌握了新的线索,于是紧追不放,试探着继续问道,“是跟其他的受害者有关系吗?”
“你直觉不错。”这回邢远征给予了正面的肯定,只是语气平淡。
父亲竟然松了口,邢星马上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早就欲言又止的叶鹏:“小鹏,你是认可我的想法的对不对?我们现在可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有什么还不赶紧说。”
常年以来,叶鹏没少背地里给她透露警方的动向,姐弟俩早已心照不宣。不过这个弟弟事实上是个孤儿,在十岁时才被姑姑收养的,可能从小的生存环境教会了他察言观色和隐忍,所以现在的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这几年跟着邢远征也历练得越来越成熟。不知不觉间,邢星眼中的小弟弟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有悟性且正直的年轻警察,前途一片大好,非常值得信赖。
可是今天的他看上去似乎有很多话讲,却又好像在踌躇着什么,只听他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姐,重案组这边情况有点儿复杂……这么说吧,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小鹏,别拐弯抹角了,跟她直说吧。”面对叶鹏的犹豫,反而是邢远征出言催促起来,语气依然出奇地平淡,听不出一点儿情绪。
叶鹏像下决心似的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换上一副干练的口吻:“那就先说好消息吧。重案组已经基本掌握了一名被害者的身份,是在乾阳门地铁站发现的半腐烂状态的女性左手的所有者。被害者名叫袁晴,23岁,万川遂安市人,两年前来原京工作。此前定期跟家里有电话往来,但大约两个月以前与家人失去联系,家里人担心孩子出事就报了警。在遂宁市公安机关的配合下,我们采集了袁晴母亲的DNA样本与发现的左手DNA进行比对,初步断定这只左手属于袁晴本人无疑。”
“可是你们怎么就想到拿那只左手来跟袁晴的母亲进行比对呢?”邢星适时提出疑问。要知道,全国每天都在发生年轻女性失踪的案例,如果每个报案都去比对DNA显然不现实,经费方面也不允许,重案组能够准确地锁定袁晴一家一定是因为掌握了什么更有指向性的线索。
“你果然厉害,一下就问到点子上了。”叶鹏面带笑容,稍作停顿后解释道,“其实这可费了我们不少周折,之前没向你透露,我们从一开始就选定了在乾阳门地铁站所发现的左手作为重点突破口来查。虽然发现时这只手已经处于半腐烂状态,但上面还残存着一个可见的文身图案,这对于只有残骸的尸体来说可算相当大的特征。于是我们要求技术人员尽快将图案复原,拿着那个文身图案走访了原京几十家文身馆,最后终于有一家的文身师傅表示他曾经给一个万川来的靓妹文过那个图案,而且他还提供线索说,那个女孩子自称在一家搞玻璃制品的贸易公司当文秘。”
邢星皱着眉认真地听到这里又忍不住问道:“那个文身图案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文身师傅凭什么肯定那只左手上的图案就是他文的呢?”
“这一点文身师傅非常笃定,他说袁晴在文那个图案时提出了独特的要求,那本来是一个蔷薇花的图形,许多人文,但袁晴说自己其实想文的是玫瑰花,可是又非常喜欢这个蔷薇花整体的造型,于是就央求师傅可不可以保留整体的图案造型,但把蔷薇改成玫瑰。本来两种花就差不太多,文身师傅就按照袁晴的要求给她文了。因为袁晴手上的文身对花瓣和花蕊处略做了修改,文身师傅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他还肯定只有那个万川女孩子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准是她不会错。”
“那你们后来找到了袁晴就职的玻璃制品贸易公司?”
“是啊,说起这个倒还挺幸运,不是很多小店都喜欢弄那种照片墙让满意的顾客晒自己嘛,这家文身馆就整了一个。满满一墙俊男靓女配着文身的照片,没想到帮了我们的忙。文身馆因为觉得袁晴这款玫瑰文身效果不错,看她人也长得靓丽,特意给她拍了照片,就挂在店里当广告呢。于是我们拿着这张照片,没跑多久就找到了袁晴就职的那家贸易公司。”叶鹏说着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彩色照片递给邢星,“这就是被害者袁晴。”
照片是从上往下俯拍的一个女孩子的全身照。袁晴身穿一条藕荷色的时尚连衣裙,尖尖的下颌,皮肤白皙,身材高挑,一头棕红色的波浪卷发被揽在身体一侧,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妩媚地冲着镜头微笑,故意抚弄着刘海儿的左手上能清晰地看到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文身。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邢星不禁感叹道。这几乎是早已想见的事实,只是照片中的女孩子比想象中还要动人,特别是那只纤细又带着玫瑰文身的左手,根本无法与“腐烂”“冰冷”等形容词联系到一起。
叶鹏对邢星的感慨似乎颇不以为然,反而是一副悻悻的口吻:“漂亮归漂亮,但恐怕‘红颜祸水’说的就是袁晴这样的女孩儿。我们找到那家贸易公司,差一点儿被人家给打出来!原来袁晴早在半年前就从那家贸易公司辞职了。据知情的员工透露,袁晴是大约两年前进的公司,从进去了就不安分,凭着姿色出众,先是搞定了老板,明目张胆地当小三。大把花公司的钱不说,还经常仗势欺人,人缘特别差,只有老板对她唯命是从。但后来更戏剧性的是,袁晴居然不知怎么的又跟另一家公司的一个高层搭上了。据说两家公司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却明争暗斗。本来袁晴在的这家公司就略逊一筹,再加上袁晴吃里爬外,让公司吃了大亏,结果老板被气得生了重病,到现在还不能上班。得亏老板娘是个硬角色,不但没把袁晴这样的小三放在眼里,关键时刻还出面力挽狂澜,才让公司不至于倒闭。人家现在是一听到袁晴的名字就火冒三丈,我们的办案人员拿着袁晴的照片在人家公司前台一出现就差点儿被轰出来,后来得知袁晴竟然可能是‘恶绅士PRADA’案件的被害人,才勉强配合我们调查,让我们在公司内做了问询笔录。那家公司里几乎人人都不太看得起袁晴,说她是那种一看就非常物质的女孩儿,自作聪明,没什么好心眼儿,有人甚至听到袁晴被杀还觉得是她活该呢。”
听了叶鹏的话,邢星不禁又看了一眼手中照片上的女孩儿。的确,袁晴的美丽带着一点儿俗气,眼神也不那么纯净。突然之间,她仿佛看到了成年后的林潇潇的样子。
“袁晴和林潇潇……”邢星捕捉着脑海里闪过的思绪,感觉有什么东西重合了,“这两个被害人有很多共同的特点”。
“没错!”叶鹏立刻肯定地总结道,“据重案组了解到的情况,可以推断两名受害人都贪慕虚荣、追求物质,而且私生活比较随便,当然,也都很漂亮有魅力。”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恶绅士PRADA’对拥有上述特征的年轻女性抱着某种仇视心态,专选这类人作案?”邢星的语气连自己听了都大受鼓舞。
“只是存在这种倾向,现在还不要过早下结论。”邢远征突然沉稳地开口,似乎故意要挫败女儿的兴奋,随后又严厉地对叶鹏说,“好了,案情的事就向她透露这么多吧,多说无益。”
叶鹏乖乖地合上文件,朝邢星扮了个无奈的表情。
邢星心里清楚父亲既然这样说,就再不会多透露一个字,便也不再纠缠。能够确定出一个受害人的身份,已经使案情有了曙光,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你刚才说还有一个坏消息是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发觉父亲和表弟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是舅舅……”叶鹏又开始吞吐起来,“刑警队也是为舅舅的身体着想,想让舅舅安心休养,所以……所以……可能要另外安排有经验的人员来带领重案组。”
这的确是个坏透了的消息,邢星完全没有预料到。其实她何尝不想让病重的父亲安安心心地住在医院,只是她深知这样的安排父亲会断然一口回绝的。如果不让父亲亲自去抓凶手,他恐怕会彻底萎靡,说不定病情还会一下子恶化,这是邢星目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结果。她压根儿就没想过父亲有一天将只是个生命垂危的病人,而不再是警察。
“那你打算怎么办?”邢星用生硬的口气问父亲,她试图说得婉转一些,可是出口的效果却适得其反。
父亲消瘦的脸庞透出坚毅的神态,双目依旧如鹰般锐利。
“出院。”父亲说出这两个对邢星来说毫无悬念的字眼儿。邢星感到整颗心豁然放松下来,但某个最深的角落却在隐隐刺痛。
“可是刚才医生还说……”听到这两个字,叶鹏条件反射般出言相劝,却立刻被邢远征挥手制止了。
刚巧这时,叶鹏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重案组。”他边说边接听,手机中隐约传出一个男子快速的说话声,随着叶鹏的表情越来越严肃,邢星和邢远征也都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病房中的气氛瞬间凝固。
大约过了五分钟,这通折磨人的电话才结束。叶鹏小心翼翼地宣布:“还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显然这次在场的另两人均没有心情去进行任何猜测,只希望尽快知道详情。
“好消息是又确认出一名被害者的身份。坏消息是……刑警队那边已经选定重案三组的姚队明天来接手这个案件……”
“出院吧。”没等邢远征发话,邢星已经听见自己冲口而出的决定,语气竟同父亲惊人地相似。
第八章
受害者
第二个被查明身份的受害人是邮寄到荣京日报社的头颅的主人。这个拥有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美丽大眼的女人是个化妆品推销员,名叫金维儿,川南华封市人,27岁,就职单位就在离国展不远的一家商厦底层的化妆品专卖店内。警方查明,金维儿不仅是受害人,还是店员小美口中、案发前于国展中心购买过抛尸所用的PRADA皮包的“墨镜女”。
金维儿于2010年11月22日在原京市大关派出所被立案失踪,正是地铁惊现尸骸的同一天。但她的死亡时间至少还要再往前推一至两日,也就是说,报失踪时她那被分了尸的右手和脑袋已经分别被装进了高档的PRADA皮包,一个摇摇晃晃地躺在脏兮兮的地铁座位下,一个颠簸在从樱树园快递站转运进城的水泥路上。
为金维儿报案失踪的是她的丈夫张智杰,一名基金经理。这个男人20日晚上从江锦出差回来便不见妻子人影,生生熬了一天两夜,直到22日早上才战战兢兢地到派出所报案。估计他做梦也没想到妻子会被人杀害分尸,而且居然还跟此后吵得沸沸扬扬的“恶绅士PRADA”一案有关。
由于失踪立案的时间与地铁尸骸案发的时间存在巧妙的时间差,虽然这纯属偶然情况,但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延误了受害人的身份确认效率,本该早一些浮出水面的金维儿成了继林潇潇、袁晴之后的第三个被确认案件相关者。虽然同为受害人,但她和林潇潇还涉嫌协助作案,两个女人应该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自己的死亡做出了积极贡献,或许还一度沾沾自喜。重案组不少办案人员都为此惊讶地感叹:“现在的女人究竟都在想什么?难道面对一个披着高富帅的外衣,实则残酷冷血的凶手就这么缺乏辨识力,甚至全无智商可言吗?!”
对金维儿社会关系的调查很快便有了初步结论。
因为基本属于“北漂”一族,金维儿在原京的生活圈子并不大,相熟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同乡小姐妹,还因为各自工作都比较忙,联系也并不十分密切。在化妆品专卖店的同事之中更没有什么算得上朋友的交情,这种工作大家通常各拿各的提成,背地里谁看谁都不怎么顺眼。
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丈夫张智杰。
张智杰也是川南人,毕业于原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在校期间表现优异,毕业后受聘于一家业界小有名气的金融机构,锤炼了几年,如今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基金经理,收入水平在同龄人中算比较高的了。前年他和金维儿在一次同乡聚会中相识,很快便坠入爱河结了婚。去年两人还在原京市大关一带购置了一处房产,虽然是按揭付款,但是只要保证稳定的收入,并按计划生活,就全无问题。终于在原京这样的大都市中搭建起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窝,对张智杰而言,他的生活正充满着无尽的甜蜜和希望。他常想,幸福美满恐怕说的就是自己和金维儿了,他也一直坚信,只要两人相濡以沫,共同奋斗,早晚会真正融入这个繁华的世界,过上富足且受人尊敬的生活。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金维儿的死破灭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天翻地覆。“恶绅士PRADA”不仅让这个男人失去了妻子,连带自尊也顺便摧毁了。
鉴于以上情况,警方毫无理由怀疑张智杰会做出杀妻举动,况且金维儿的案件也不是孤案,但出于谨慎考虑,警方还是对张智杰的不在场证明进行了走访。结果显示许多人都可以证实从11月14日到11月20日,张智杰领命出差,一直在江锦跑业务,且日程安排得非常紧凑,完全不具备作案的条件和时间。
于是没有人再关心这位死者的丈夫,人们更不会想要知道他是如何度过丧妻同时还承受着鄙夷的目光的日子的。他从众人的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像一粒尘埃。
这一天,邢星难得地在上午就安排下一个采访,早早便出了家门。采访比较枯燥,是社里派下的任务,基本上就是听一个人生阅历不浅的企业家讲述自己年轻时的荒诞不经再如何浪子回头的故事。此类软性的文章本不该自己负责,可是每个月都推不掉总要写那么一两篇。如今是商业社会,大多数媒体为了生存都逃不掉“有奶便是娘”的命运,报社没有强制给像邢星这样的新闻记者加派广告指标已经算格外开恩了。
整个上午邢星都提不起精神,好不容易装模作样到采访结束,坐在回报社的车上,她才终于可以思考些能让自己振奋的事。自从金维儿的身份确认后,“恶绅士PRADA”一案又进入新的里程,父亲的临时出院想必一定为重案组带来了新的动力和方向,可是邢星这边却依然是孤军奋战的局面,只要对手不行动,就只能被动地等待。
“邢记者,有人找。”一踏进报社小楼,邢星就听见门卫冲自己喊,手指向站在楼门前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背影。
来者是一位年轻男性,典型的普通上班族打扮,皮鞋、公文包和衣着貌似都不是什么有名的品牌,好在整体给人干练利落的感觉。邢星走近了才发现,男人的双颊和下巴上都微微冒起了胡楂儿,眼睛里也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像是有一阵儿没有好好睡过觉的样子。
“您好,我是邢星,请问您是……”
男人显得很有礼貌地冲邢星颔首微笑:“邢记者,您好,我叫张智杰,冒昧前来还望见谅。”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可能是看到邢星并未给出预料中的回应,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进一步解释道:“我是您报道的‘恶绅士PRADA’一案中受害人金维儿的丈夫。”
“啊……”邢星惊讶地睁大眼睛,她觉得自己此刻才算真正醒过来了。
两人在报社对面一家咖啡厅的角落面对面坐下来后,邢星不禁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
死者金维儿是个大美女,虽然不是常年坐办公室的白领,谈不上多有学历和气质,但比起姿色平庸之辈还是相当惹眼的,未婚时身边的追求者肯定不在少数,恐怕即使是在婚后也不乏仰慕者,张智杰能够从这些男人中脱颖而出,看起来凭借的绝不是外表。在长相上,这个男人着实太普通了,除了两道浓眉和一张端正的国字脸以外毫无特色,而且这种长相在当下这个用“帅”来评价男人相貌的时代是最不吃香的。不过在刚刚短短接触的这十来分钟里,张智杰不太多话却格外认真的样子,显示出这个男人处事分寸掌握得很好,容易使人产生信任感和安全感,或许正是这一点,使他在被金维儿当作丈夫的候选人时得了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