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
这时,那个光头舞蹈家双手叉腰阻住了我的去路。嗯,若是这样,我便瞅准撞过去将其击倒的机会,模仿方才的织田尝试了一下撞击攻击。
——结果,被撞飞的人是我。
“住手!”
男子叉开双脚屹然站立,似教导般说道。方才他大概是一时疏忽才被撞倒的吧?这个男子如岩石般强壮。
“你这个浑蛋!”
八木泽似猛禽般向倒在泥泞中的我袭击过来。他骑在仰面而倒的我身上,勒紧了我的领口。为什么我一定要受这样的折磨?我不禁愤怒起来。我也忘记了是何原因让事情变成了这样的闹剧,便对他使了个仰面倒蹬腹摔(注:柔道摔技的一种,仰面倒下,把对手拉向怀里,再用两脚把他从自己头上蹬出去的招数)。这并不是我在高中的柔道部学到的招数,只是在小学的砂场上学到的最低级的假性仰面倒蹬腹摔,对方却让人很不尽兴地飞了出去,那些溅起的水花之壮观让人心情很舒畅。
“快住手!”
光头用镇定得可恨的声音说道,他伸手过来想要阻止我。我趁机想要再次逃往树林,右脚却猛然被抓住了。不是魔女嘉莉之手自墓穴中出现,而是仍旧躺在地上的八木泽将我抓住了。
“真行啊你……”
他愤怒地呻吟着,同时又将我摔倒在了泥泞中。我看见远处的织田也同样与披头散发的男子扭打在一起……这不就是黑泽电影中的高潮部分吗?我不禁想笑。
“快住手!你们都不要打了!”
“你,没事吧?!”
“我的庭院,我的庭院没事吧?!”
正门处出现了几名女性,各自叫喊着。
“麻里亚……”
我在其中搜寻她的身影,却没有找到。——我突然全身筋疲力尽而被抓获了。

第04章 雨中来访者——麻里亚
1
昨晚我好像读书的时候睡着了……枕边的台灯还依旧亮着。我看了一眼台钟,还差几分钟就七点了。
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吗?现在已经听不到雨声,不过旭日也没有照射进来。这雨也许只是稍作休息,然后再继续下吧。我关掉台灯,从床上起来,高桥源一郎的书顺势掉落在运动鞋旁边。昨晚我读得很高兴却突然睡意来袭。这大概是由于我为晚餐后公布的婚约所惊,观望其引起的影响而很疲惫吧。我捡起书本,抚了抚褶皱的书皮。
村中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要何时离开这里呢?昨夜我思考着这个问题进入了梦乡。结论或许在黎明前的梦中出现过了,可我想不起来。
——今天再想吧。边工作边想就好了。
我换好衣服走向了盥洗室,洗完脸后直接去准备早饭。不一会,今天和我一起炊事值班的小菱静也走了下来。他昨夜在这里留宿,今天的他似乎没有练习倒立。我们互相道过早安后,他便缄口不语地开始做酱汤。
这是第三次和他一起值班做饭。我从沉默寡言的他口中一点点探听到他的生平,一般都是在我们两人一起在这个厨房时。——据说他生长于津轻町,那里与岩木山遥遥相望,老家是净土宗寺院。从儿时起就准备继承家业的他,考入了东京的一所佛教大学。不久,他见到了土方巽的舞台并为其着迷,加入了朋友所属的舞蹈剧团。大学毕业后曾回到故乡剃发为僧,但又在与严父约定将来会继承寺院后再度回到东京。他回到剧团并在那里度过了二十五岁以前的时光。不久,这个小剧团解散,他半冲动性地前往了印度。据说是因为他当时正在构思一个主题为“梨•吠陀”的舞蹈。他一边在一家与日本有贸易往来的贸易公司工作,一边作为街头艺人而生活。他三十一岁时回国。星期日在涩谷公园跳舞而成为众人话题,并因此被木更胜义先生看中,继而被邀请至该村,这就是他来这里的原委。从那时到现在已过了四年。——他将这些话如同连载小说一样分段讲给我听。
“如果这个村子不在了,您要怎么办呢?”
早上问这个问题或许有些沉重,我边如此想着边向他问道。正在切葱的小菱没有抬头。
“是啊,怎么办呢?我可以再去印度,不过也可以就此回老家去做僧人。”
“您要成为舞蹈家的梦想怎么办呢?”
我的问题很失礼。虽说自己的事情一筹莫展,可也不是问过了他人的想法之后便可作为参考的。
“舞蹈家这一词语,只有‘跳舞的人’这个意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能跳舞。——这里曾经是一处充满清冽气息的美好地方。我感谢我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时光。”
“您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吗”
“我想见到晴空以后就离开。”
有人已果断地做了决定……我耻于自己的优柔寡断。
“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仍旧低着头。
“我等铃木为我画完画后——就离开。”
我窥探了一下小菱的反应,但他只是毫无感情地简短说了声:“是吗?”
“我也要离开这里,离开……离开……”
我狼狈地中途卡住了。
然而,在说出离开村子的那一瞬间,关于我想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我找到了答案。
离开村子以后,首先我要回东京那个父母在等我的家。为让他们担心而向他们道歉。然后告诉他们我在这个村里遇到的众位以及我自己思考的东西。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然后——
然后就回京都吧。
回到那即将迎来我最怕的寒冷彻骨之冬、那或许还残留着姗姗来迟的岚山红叶的最后一叶、那我所选择的古老的红砖大学所在的街道去。我要快步疾走去见我想念的朋友与学长们。——我想说这些。
“是吗?那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啊。如果你能记得曾经跟我这样一个奇怪的和尚一起准备过早餐,我将非常荣幸。”
“我不会忘记的。”
我微笑了一下,对他,然后对自己。感觉就像雨在头顶淅淅沥沥地飘落了几个月之后停了,一时晴空万里一样。我有些惊异于人心之不可思议。到底是什么契机让答案如此简单地出现?我不知道。只是,找到答案后,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和眷恋自己之前逃避的种种。
——大家会以怎样的表情迎接我呢?父亲一定会怒面相迎,母亲会安抚一下我吧。不对,也许结果出乎意料正与此相反。
——有栖与江神学长……
曾一起度过夏天的他们会说些什么来迎接我呢?与望月及织田学长自暑假前就没有见面,他们过得如何?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四张面庞汇集到一张肖像画上,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是一张无背景的虚构肖像画。
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暖流。我可以感到他们并不在遥远的街道那儿,却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对了,有马——”
“嗯?”
小菱手指着饭锅说:
“开关还没打开呢!”
2
雨虽停了,云层却依旧很低,天空仍然一片铅灰色。据说带来大雨的锋线停留在了九州,所以小菱要看到晴空大概要等后天以后了吧。在此之前,我真想再看一次他的舞蹈,只一次就好。
“眼看就要哗哗地下起来了呢。农活不做了吧,今天?”
早餐席上,菊乃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说道。此时正是菠菜的收获季节。虽说无须着急,但由于未施农药,有时一疏忽就会遭害虫侵蚀。
“我赞成。大家怎么想?”
小野博树展望了众人之后如此说道,他刚说完,气氛便不知为何僵硬起来。我感觉很奇怪,大家似乎都变成了迎接新主人的用人。
“今天我们就创作吧!雨也会再停的,是吧,老公?”
昨夜在这个食堂与小野争执的哲子回答说。也许她是想在大家面前宣告自己与小野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争执。哲夫喝着茶点了点头。两人大概会在工作室闭门不出吧?他们并不住在这所公馆里,而是居住在通往大桥的道路中途的一所倾斜的房子里。创作现场也在那里,用餐是与大家一起。
在这个村庄的居民中,拥有自己的房子的是这对前田夫妻、小菱静也以及诗人志度晶四人。虽说拥有房子,也都是指占有了一处被遗弃的农房,他们的房子散落在村庄中。
我刚听到走廊上传来哒哒的无风度的脚步声,就看见志度晶出现在了食堂门口。他除了炊事值班时以外,都是在自家独自用餐。
“今天不去田里吧?”他问道,那样子几乎就是在说,喂,不会不去吧?
菊乃苦笑着回答说:“是的,今天不去。”
八木泽满脸不悦,心里似乎在念叨,好你这个懒家伙!然而,志度并不是讨厌劳动。他劳动时边哼歌边工作,工作的量是别人的两倍。只是有时根据当天的心情,劳动会变得异常痛苦。正因为如此他才被目不忍睹的木更先生邀请到此处来的吧。
“那就好。”志度变得格外神清气爽,“八木泽君,我可不可以弹一个小时的钢琴?”
他在征求钢琴家的同意,这位诗人要弹钢琴来消遣。
“我没有意见,由衣呢?”
被志度大声叫喊着自己讨厌的“八木泽君”,八木泽的脸色愈加阴沉。明知由衣也不可能说“不可以”,他却故意询问她的意见,这大概是他对志度的挖苦吧?由衣亲切地答应后,志度安心般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独占一个小时音乐室。谁都不要来打扰志度大师啊。”
志度投来诙谐的一笑离开后,八木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要把音调弄乱了!”他恶狠狠地骂道。这又不是吉他,虽说不擅长的人胡乱弹奏,可钢琴的音调也不可能被打乱,这一点他自己明明最清楚。
用餐结束后,大家都散去了,留下我和小菱善后。前田夫妇去了工作室,菊乃与小野博树去了图书室,香西琴绘则去了调香室。铃木冴子、八木泽满、千原由衣则聚集在起居室开始聊天。洗完餐具归置到架子上后,小菱去阴霾的天空下散步,我则到起居室加入了聊天。我们谈些曾经看过的电影、旅行的回忆等等,都是一些不即不离的话题,这样可以让一天悠然开始。电视开着,我们四人却谁都没有把精力放在节目上。
“铃木女士,”我看准时机说道,“今天我几个小时都可以的。您会为我画吧?”
“哎哟!说什么‘您会为我画吧’,多奇怪啊。应该是请允许我画你。请多多关照。”
冴子一如既往彬彬有礼地回答了我。
不,是请您为我画,我在心中反复说道。这是因为通过自己被临摹在画布上,我渐渐找回了面对自己的力量。自己的孤独,自己的脆弱,自己的迷惑,自己的狡猾,自己的傲慢,还有自己的光辉,这些仅属于我的东西。我可以与这些东西久久对峙了。我佩服将这些引出的她的高明之处。——因此,我想快些见证这幅出色的画完成的瞬间。而彼时,就是我离巢的时候。
“即使从上午开始我也没有问题的。”
“谢谢你。那就等我抽完这支烟吧。”
冴子边点烟边说道。她每天要吸十支烟,这只限于琴绘不在的时间和地方。这是因为调香艺术家琴绘讨厌香烟过于强烈的气味。若论本意,琴绘大概想把这村中的所有香烟都驱逐出去,但她还是未说出这样的话。作为对其的尊重,当她在附近时任何人都不吸烟。
当冴子的半支香烟已化为灰烬时,从谁都没有在看的电视中传来了“久我亮一”这个名字。我吃了一惊,斜眼看了一下由衣。她微笑的脸瞬间僵住了,冴子与八木泽也都突然沉默了。
——久我亮一怎么了?我侧耳倾听着电视。是早间节目的娱乐资讯。
“……嗯,有人看见伊藤小姐清早从久我先生的公寓里出来,这个信息我以前也听说过,但这次是在外景拍摄地加拿大幽会。哎呀,这可是相当有计划性的约会啊!”
身穿薄衣、系有领带的中年男子絮絮叨叨地不停感叹着。他是在向全日本宣告:“我揭露了摇滚乐队Shellshock主唱久我亮一与女艺人伊藤由利香之间的丑闻,你们兴奋吧!”陈述者本人似乎真的很兴奋。
“说到久我先生,真是个话题很多的人,两个月前发生了一起在演唱会会场与粉丝上演全武行的事件。与女性的绯闻也很多……”
八木泽似被击打了一般起身走向电视。就在开关即将被关闭时,情绪高涨的中年男子说出了“千原由衣”的名字。八木泽还是未能来得及。千原由衣,这句话如同香烟刚被掐灭的烟雾般飘荡在鸦雀无声的起居室。——我无法去看由衣的脸,久久凝视着地板。
“大家……”由衣开口了,“大家怎么了?如果是在担心我的话就不用了,因为我已经没事了。”
我缓缓地抬起头,发现她正在缓和表情,努力想做出一个笑容。明明不需要做什么笑容的……我希望她不要那么勇敢。我想不出自己该说些什么,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气愤。
“对不起,都是我,明明不看电视却把它调到一个无聊的频道上,所以才让由衣你不高兴了。原谅我吧。”
冴子和蔼地说道。姑且不论她有没有必要道歉,冴子直接看着由衣道歉的样子的确很像她的作风,让我觉得不愧是冴子。她与见到危险便立即避开视线的怯懦的我截然不同。
“怎么会呢!您根本不需要向我道歉的,因为我真的没事了……”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是已经迟了。因为,此刻她的脸颊之滚热,连旁观的我都被感染了。
“由衣。”
八木泽认真地喊道,他正在搜寻话语。然而,笨拙的他却找不到。
“由衣啊。”
他重复时,由衣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她翻了一下连衣裙——她按尺码选的这个是孕妇装——下摆冲出了起居室。
“由衣,等一下!”
八木泽慌慌张张地追上去了。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默默地支援了八木泽一声:“加油!”
“我对不起她。她心中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我却让她看到了那种拙劣的报道……好可怜。”
只剩我们二人后,冴子低沉地喃喃自语说。她似乎打算承担责任。
“由衣碰巧在这儿,那只是运气不好,这不是你的错。”
“虽说如此,但事后我心里并不舒服。”
冴子点燃了一日只吸十支烟中的第二支,忧虑地吸着。
“如果八木泽先生能把她安慰好就好了……”
“不可能的。”我一说,冴子便立即回答道,“他做不到,这担子太重了。”
她断定得也太干脆了,以至于让我有些吃惊,同时反问道:“是吗?”
“嗯。”冴子点了点头,“我并不是说八木泽君靠不住,而是原因在于千原。她还依然,那个——”
“久我亮一。”
“嗯,她还依然没有完全放弃那个叫久我的摇滚音乐家。对方曾让她那么痛苦,她却依然爱着他,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由衣曾经很痛苦吧。在竭尽全力不断扮演偶像的顶峰时期,首次遇到了炽热的爱情。幽会。不断变得过密的行程。电视、巡回、彩排、演唱会、巡回、电视、录音、巡回、广告拍摄、巡回。见缝插针式的幽会。支撑自己一切存在的恋爱。两人相聚时间短,分别时间长得让人发狂。被剥夺殆尽的睡眠时间。一周四千千米的巡回。途中偷听的所爱男人的歌。幽会。自他公寓出来时突然闪起的镁光灯。惊愕。报纸上及车内吊钩上高呼特讯的广告。伸向周刊杂志的无数双手。经纪公司的斥责。记者招待会。中断的幽会。不久得知的自己身体的变化。所爱男人的斥责。双亲的哀叹。中断。男人的不忠诚。新特讯。绝望。依旧飘扬在街上的自己的歌。娱乐记者的跟踪。
——逃走。
是一种叫暴食症的疾病。墨镜。精神科的白色候诊室。门诊室。精神疗法。再次在门前闪起的镁光灯。
——逃走。
她带着一个手提箱,来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讽刺的是,她是通过一家曾经因揭发自己的秘密而欣喜若狂的周刊杂志而知道这里的。那里或许可以让自己藏身,她如此坚信着,跑来了这个全是陌生人的村庄。正当村民困惑是不是来了一个因误会而离家出走的女孩时,菊乃说:
“我知道你。”
然后命令她:
“你唱首歌试试。”
她将手提箱放在脚下,在正门处立即决定了曲目。她从放入手提箱中的恩雅的CD中选择了一曲《EveningFalls》,在晚霞中唱起来。有人说那就像牧童在歌唱,其他人则评价说那如同曾经的爱人升往天堂的烟雾一般哀伤。一曲终了,村民为她送去了掌声,菊乃笑了。终于将其引入村中时,她号啕大哭,紧紧抱住夫人不放。
——我是如此听说的。
“八木泽先生对由衣是单相思吧?”
“好像是。”冴子把烟熄灭了,“听说他对于偶像时的千原并没有兴趣,所以才喜欢上了在此遇见的真人。他与她一起做歌唱练习,努力为她做些什么来试图拯救她,不过大概还要再花一段时间吧。”
“可是,这里也许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你是在考虑如果夫人与小野先生结婚,这里就会被开放吧?”
“是的。”
冴子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有可能会那样。——可是,这并不是明天或后天的事吧?即使小野君能够支配夫人的所有财产了,要把这个村庄改造成他所设想的那样,也必须经过很多复杂的实际业务作业。要从开发商选定、合同等地方开始吧?光想想就够烦的了。我虽然不清楚小野君有多少实业家的才智和能力,可要实现还早着呢!”
冴子好像未能理解我的话。
“要实现小野君脑中所绘的‘自然奇观与艺术之迪士尼乐园’确实还要很久,可如果只是打开这个村子的大门的话明天就可以。为了公开后面的钟乳洞,他不是可能明天就引来媒体、一星期之内就叫来开发商与测量技师吗?如果真是如此,由衣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怎么可能是明天呢!我想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哪怕是突然改变态度,她也一定得恢复过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哎哟,有马你不是第一次问别人这个问题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确实如此,到昨天夜里之前,我没有问过任何人这个问题。昨天夜里以后——以后我还没有询问过谁?
“我觉得再有一点时间就好了。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被养着,关键是那很屈辱不是吗?那样的话我就成为笼中鸟了。”
冴子是这个艺术村建成之时被木更胜义邀请至此的三位艺术家之一。她在此度过六年,专心埋头于创作,从她嘴中出现“屈辱”“笼中鸟”之类的词汇,让我很意外。我本以为她会更虚心而毫不拘泥地利用木更村的。或许,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的某种复杂纠葛的情绪正在她的内心波涛汹涌。
“我不清楚还有多少时间,但肯定还有充足的时间来完成你的画的吧。”
冴子似扫除一天的疲劳一样,交互转了转双肩。
“那么,我们就干我们的工作吧!”
“嗯。”
我边随她走向画室所在的楼上,边想道:
——此刻正是乐园的黄昏。
3
八木泽的厉声斥责声传来,他似乎正在大声斥责着什么人。
似乎出事了。
我与画布对面的冴子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事了……”
冴子放下画笔与调色板,走近窗口。我也从床上下来去看。
从画室朝南的窗口可以展望公馆前方的广阔庭院。暮秋中的草坪颜色黯淡,庭院充分吸收了昨夜的雨,到处都变得似水田一般。明明听起来并没有那么遥远,却看不到八木泽的身影。
“给我!快把相机给我!”
“住手,放开我!那可是我的!”
我听到了两名男子争吵的声音。我循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八木泽与另外一名不曾谋面的牛仔装扮的男子出现在了喷水池的背阴处。
“赶紧给我!不然我给你砸碎了!”
“住手!”
“啊,等等!不要那么粗鲁!”
八木泽强行拧下对方的相机后,男子恳求他不要弄坏相机。原来如此,争夺中的相机好像是我等人不曾有过的昂贵正品。——尽管如此,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滚出去,你这个卑鄙小人!”
八木泽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抖着,推了一下男子的背。
“我知道了,我会走的所以把我的相机还给我。”
“你出去我就还给你。”
无论如何决不能给你,八木泽似如此说一般,将相机带一圈圈地缠绕在了右手上。“喂!”牛仔男说着伸出了手,又因无济于事而放弃,耸了耸肩。
八木泽撇下男子,快步走向草坪中的小路。男子慌张地追随着他。
“你去哪儿?你想把我的相机怎么样啊?”
“我不是说了出了村子就还给你吗?!”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你说我犯了什么大罪?”
男子迂回至八木泽前方不满地抗议道,却被八木泽撞到了一旁。“你是谁啊?!”“卑鄙小人”,他们一边如此互骂着,一边你推我搡着穿过庭院消失在了森林里。
我听到了“喂”的一声喊叫。东栋一层调香室的窗子打开了,香西琴绘探出了脸。“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
冴子回答说。正门门扉打开了,我也察觉到菊乃与小野正站在那里。
“大概只是被这里的稀奇吸引而时常进来的人吧?八木泽君本也不用那么生气的。”
小野对琴绘说道。
小菱静也从公馆后方出现了。似乎是散步归来的他依次看了我们一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像有个奇怪的人提着相机进来了。刚刚被八木泽君发现给赶回去了。他刚才满脸怒气呢!”
菊乃说明道。他来到了画室正下方,满嘴不是不是地摇晃着光头。
“我不是说那个。那件事我听说了,所以大体上知道,我说的是千原。她哭着跑到后面的森林那里去了。是为什么呢?”
“那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说道。
“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我想过一会儿就好了。”
冴子说着看了看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果然对八木泽君来说担子太重了吧?”
“好像是的。”
我们等待八木泽回来,他却总也不回来。当小菱提议去看看时,八木泽从森林里出来了。
“他虽然出村子了,可还在桥上。我再去一次把他赶走。”
他在森林与庭院交界处向我们报告说。
“要我帮忙吗?”
面对提出援助的小菱,他说道:
“没事的。如果需要,我会请前田君帮忙的。”
前田家位于通往大桥的道路中途。我一晃想到:真的没事吗?因为我认为,八木泽、前田组合在这个村里属于文雅男子联盟,倘若谈话会付诸武力,不是应该出动小菱、志度组合吗?
——蠢材。当自己是吵架导演吗?
“真的没事的。”
八木泽又走入了森林。
冴子关上了窗。“明明才刚开始画,一开始就碰钉子了呢。”
“我们重新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