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推理之旅就到此为止了吗?不对,江神学长不是说了“我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江神学长点燃了第二支烟,边吸烟边在此回顾之前的脉路。
“凶手在小野君的所携物品上洒上‘ヒロキ’,然后以香味为向导——顾名思义——嗅到了他的画室所在地。然后偷偷靠近大概正在埋头创作的小野君身后,没有任何阻挡地勒死了他。为了隐藏香味自死者所携物品飘出的不自然性,隐藏与犯罪真相相连的不自然性,凶手在现场周围及尸体上也洒上了同样的香水,通过扩大不自然性而改变了真相。”
我不想温习。听到此处,我依旧完全没想出凶手,所以我希望他快些说出来。
“能够在小野君所携物品上洒上香水的人就是凶手。”
江神学长缓缓地说道,我以眼睛催促他继续说。
“话说回来,小野君的所携物品上,是何时、如何被洒上香水的呢?”
他说得悠哉游哉,我不禁插嘴道:
“当然是进入洞穴之前了。”
“是的。最晚也是小野君进入洞穴之前。——小野君提着装满画材的手提箱、哼着歌去创作时,我们与他擦肩而过了。刚才我也说过了,那时我们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开始有香味是那之后的事,也就是小野君到楼下以后的事。在此,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凶手是在小野君下楼后到穿过洞门之间这段时间内,将香水洒在了他的所携物品上。”
“能做到这一点的是……”
我的话堵在了喉咙没有出来。
“是当时在楼下——厨房的八木泽君。”
3
——是这样吗?是吗?
我闭目思索。小野下楼时,在楼下的有当时在厨房的八木泽与回到卧室的菊乃两人。志度虽然不清楚是否在楼下,但明显不在楼上。这种情形下为何可以推定出凶手就是八木泽?
“为什么是八木泽君呢?”
我抛出了质问。
“你是不是说当时木更夫人也在楼下?可是,如果凶手是木更夫人,会是什么情况呢?——她要从里侧的卧室冲出,然后一言不发地将香水洒在自己的未婚夫身上。如果凶手是木更夫人,你觉得她会毫不在意当时在厨房的八木泽而做那样的事吗?”
“……”
“八木泽的证词是这样的。‘我当时正在洗东西,小野君哼着歌下楼来,很快便出去了。我没有看到,可是我听到声音了。’——这是事实。他只是证明事实而已。如果他暗示木更夫人从里侧冲出便太愚蠢了。若他在证词中说,有其他人继小野君之后或同小野君一起下楼了,你和我便会说‘你撒谎。根本没有那样的事’而否定他。”
“那会不会是志度君手拿着香水在外面等候?”
“你和千原不是都看到他从夏森村回来时的车灯光亮了吗?志度君没有让小野君带染上香水味的机会。”
“那你是说八木泽君突然向下楼的小野君洒香水了吗?小野君对此毫无介意,若无其事地出了玄关去了洞穴,这不是很奇怪吗?”
“如果他那样做了,小野君就是再闻不到香味也一定会生气。八木泽君不需要那样做。他只要提前在小野君会携带的物品上洒上香水便好了。木更夫人进到里面,其他人到楼上去后他这样做就好了。”
“提前……小野君装画材的手提箱可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在楼下的人不可能在手提箱上洒上香水,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们在二楼走廊与他擦肩而过时,那个手提箱上并没有香味。”
“除手提箱以外他还拿了其他东西吧?那个东西在现场,而且上面也被洒上了香水。”
“伞!”
我用双手“啪”地敲击着桌子。
“答对了,就是伞。”
原来如此,如此我便明白了。提出“我来洗杯子吧”然后让大家都离开,再将香水洒在玄关处的伞上便不费吹灰之力了吧。可是——
“即使用香水使伞带香味,不也会被雨冲走的吗?”
“只要洒在伞内侧就可以了。”江神学长立即回答说,“掉落在犯罪现场的伞,其内部不也散发出香味了吗?”
“……这样啊!”
“凶手首先细致地在其所携物上洒上香水,以至于洒在尸体上的香水数量不足,其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就在于这一点。为了掩饰伞内部也散发出味道的不自然之处,他不仅将伞整体洒上香水,甚至连手提箱内部都洒上了香水。”
香水才因不够而没有洒在尸体头部吗?这也是七巧板中的一块板吗?
然而,依旧有很多块板没有各归其位。凶手为何特意将尸体搬到岩台上?为何切掉右耳?我依旧无法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正在我如此思考时,江神学长的讲述——虽不是我方才所想问题的答案——又开始了。
“杀害小野君后回到公馆的八木泽君,在刚进玄关处时可能发现了什么吧。又或许这本就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什么事情?”
“洒在伞上的香水余香。”
我试着进行了想象。结束恐怖的行凶后悄悄返回公馆的八木泽的身影。飘浮在昏暗的玄关处的“ヒロキ”——与洒在杀人现场的香水同样的香水余香。我感觉那股甘甜的尸臭突然掠过了我的鼻尖。
然而,事实上我并没有闻到飘浮在玄关处的“ヒロキ”的香味。我闻到了其他的香味。
“那……我半夜闻到的enigme与fauve混合的香味,那是……”
“那是八木泽君为消除‘ヒロキ’的香味而洒下的东西。在玄关处发生的小事件也可以解释这一点。他之所以洒了两种香水,恐怕是防备只洒一种的话可能被人闻出‘ヒロキ’的香味。”
“可是,八木泽君为何想隐瞒玄关处飘着‘ヒロキ’的余香呢?将其从调香室取出、偷偷地洒在玄关也很麻烦,而且还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我认为如果是我便不会这样做。
“恐怕有这个危险吧。可是,将‘ヒロキ’的香味残留在玄关处带来的危险更大,他恐怕也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凶手对余香放任不管,大家便会直面玄关处与杀人现场被洒有同样的香水、空瓶被置于尸体旁边这种情况。如此一来,人们就会立刻认识到凶手为何在玄关处洒香水,又为何在杀人现场也洒下同样的香水。此时,如果有人想出‘小野君的身体或其所携物,会不会在玄关处就已被洒了香水’,不就可以一口气冲向真相了吗?将尸体埋在院中的人总是想在上面种花。倘若可以,他们恐怕也想在上面建一座坚固的建筑物吧。他们总是如此考虑,试图消除犯罪的痕迹,以使自己不被发觉,以使别人尽可能不会聚集到真相附近。他们与八木泽君在杀人现场所做的一样,都是想将犯罪痕迹溶于过多的行动之中。”
就这样,江神学长将我开始忘却的小事件也连接了起来。
“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我无须具体加以询问,江神学长点了点头。
“我不明白尸体被担到那么高的地方的理由。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的右耳切掉。我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破坏樋口未智男的画,还要在上面洒上香水。”
“嗯。不过,比起这些琐碎的事来……”
非常不可思议。江神学长将香烟在烟灰缸中认真地掐灭,与我四目相对。
“为何一定要杀了小野君呢?”
我一直在等待这个答案。
八木泽满就是凶手。
我接受了这个结论。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何要做如此恐怖的事情。在江神学长的记事本上填写所有人员的“动机指数”时,我给他填写的确实是百分之十。八木泽与小野博树的关系极淡,而且对小野的木更村改造计划抱有敌意的另有他人。如果江神学长不为我解释八木泽为何会对小野抱有杀意,这件事便不会落下帷幕。
可是——
江神学长注视着我宣告说:
“我完全不明白。”
一阵沉默袭来。
——或许是江神学长推理失误。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可能来自内心理智的抗拒吧,因为我认为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没有来由地杀人,但其实更多的也许是感情上的抵触,内心深处“我不希望他是凶手”这种感情。两种因素令我想要排斥江神学长得出的结论。就在刚才,我仰望着由衣映在音乐室窗子上的背影所想之事,期待由衣可以接受八木泽真挚的感情,踏出她的新人生……我难以接受这样血淋淋的事实。
“我不知道……”
我凝视着裂缝的陶制烟灰缸喃喃自语。盛有两支烟蒂的它,看起来如静物画一般。
“不知道,我想去问八木泽本人。”
“现在?”我抬头望着江神学长。
“等千原的练习结束后。”
他的表情似口中含有苦涩之物一般。他不得不背负最早找到真相的任务,他所品尝的现实之味,或许比我更苦。
“由衣,真可怜……”
听了我的话,他摇了摇头。
“由衣对八木泽君的感情仅是感谢与亲密,恋爱感情还只是八木泽君的单相思罢了。比起八木泽君果真成为她的避难场所之后再明白真相,像现在这样突然真相大白对她本人更好。”
知道八木泽是凶手之后,由衣会作何感想?震惊之后,她会漾起怎样的感情?这个夏天,我饱尝对现实之憎恶。逃亡于此的她,对于在此处遭遇的悲剧,可能会比我更加猛烈地痛恨现实吧。而之后,她或许也会痛恨八木泽满吧。
——我不想看到那个悲惨的场面。
我想如此祈祷。
我脑海中浮现出八木泽所弹的那首激情四射的曲子。杀死小野、将甘甜的死之香气洒在尸体及其携带物上的双手,将那首绝妙的音乐带到了这个世界吗。凄绝之曲,凄绝之手指哦!——我曾经有种无法理解的感动。
“我们听了非常……特别的贝多芬呢。”
江神学长说道。他的脑中似乎重现了八木泽为死者饯行所弹之《葬礼进行曲》。
那可是凄绝至极的奏鸣曲,凄绝至极的贝多芬。
我想起了作曲家为该曲所增添之附言。
——为某位英雄之死。
八木泽是将小野敬为英雄而葬送的吗?我突然很想重复江神学长那句“我完全不明白”。
——为了由衣用心弹吧。
我祈祷道。不是为由衣,而是为八木泽。因为,现在、此刻,可能会成为他为所爱的人弹奏钢琴的最后机会。
我将视线从江神学长处移开,看着窗外。
太阳啊,你要何时才会出现呢?
窗帘摇曳着,虽显倦怠,却如贵妇人的举止般优雅。
4
“你以前也离家出走过吗?”
江神学长突然问我。我不明所以地回答说:“嗯,有两次。”
“真奇怪。学长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
他取出第三支烟,如魔术师般将香烟在指间穿梭玩弄。“我有那样的感觉。你逃到这里,简而言之就是离家出走。离家出走有时会成为习惯的。”
是吗……是离家出走啊。我突然觉得滑稽。我从未想过二十岁这一年龄会与离家出走这一词汇相连。可是转念一想,将我这个不成熟之人的行为称为离家出走不是很合适吗?
“之前的两次,是什么时候?”
我没有想到,此时我不得不在此讲述自己的事情。久违了,被问及自己的事情而讲述。这是我来此之后几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我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喜悦之情。
“第一次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理由是些非常琐碎的事情。我讨厌妈妈唠叨我看电视看得太多,回家也不立即做作业等。我对父亲因工作繁忙而疏忽我感到异常不满。这些事情让我郁闷,于是某天,我突然动摇不已,不想回家……”
“动摇后怎么了?”
“我走向了与家完全相反的方向。不久就遇上了荒川的堤坝,我便从那儿一直往上游走去。我想知道河流源头是什么样子的。虽然不记得自己当时走到了哪儿,可到了晚上以后我还是一直在走。我当时几乎没有什么不安。我只是为自己的自由而感到高兴。结果我被巡警问道:‘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吗呢’——那次离家出走就这样结束了。”
江神学长一言未发。
“第二次是初中二年级时。朋友把绝交书摆在了我面前,总遇上讨厌得让人无法忍受的老师,母亲发现父亲出轨而大闹一场……由此而衍生的对自己性格和容貌的不满以及马马虎虎的学习,对自己无任何突出才能的羞愧,这些让我开始无法忍受日常生活,于是我又开始动摇……”
“这次去哪儿了?”
他依旧在玩弄香烟。
“那时都初二了,所以怎么说也是坐了电车。”
“‘怎么说也是’啊。”
我们相视而笑。
“父亲在伊豆有一栋与亲戚共有的别墅,所以我夏天一般都是在嘉敷岛或伊豆度过的。我那时想去自己只知道名字的轻井泽看看。我装作去学校,在车站换上自己的衣服后从上野站乘上了电车。电车离开站台时我真的很爽快。我当时大呼快哉说我自由啦!我也明白做这样的事情最终也只是逃避自己,可那真是一次愉快的旅行。我在轻井泽度过了半天的时间,想要投宿时却受挫了。钱我是带了,可是人家不肯让我一个小孩子单独留宿。已经没有回去的电车了,我当时想正好是春天了就野营吧,便想先告诉家里说我很好,于是便用车站前的公用电话打了一个电话。父亲质问我在哪里,我便如实回答了,于是他就说让我在车站等。父亲与母亲开着车来接我了。等待他们时,时间长得让我快要失去知觉了。父母只说了一句‘以后再不要这样了’,便让我坐在了车里。——回家的时间也很长。接近黎明回到家时,我们三人都为一路上装作若无其事的对话而筋疲力尽。不过对我而言,那并不是一次那么痛苦的回忆,不过我不知道对父母而言是怎样的。”
我忽然很难为情。
“江神学长你也有过吧?”
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一直在离家出走。从很多年前开始,一直在。”
“你老家是在——宫津吧?”
我只知道这些而已。然而,我既没有造访过宫津,对该地的知识也很贫乏。勉强知道的也只是宫津位于若狭湾西侧,拥有天桥立这一风景胜地而已。虽然有的季节很热闹,临时列车会带去一些观光客人和海水浴客,可到了冬季,恐怕只有日本海在昏暗的天空下咆哮,城镇也会被大风与波浪所袭而埋没在雪中。
他终于点燃了第三支烟。
“我出生在宫津,上小学时搬到了山科。”
我好像误会了。我本以为江神学长的父母在宫津。
“那你在宫津没有家人吗?”
“不是,我老爹一个人在那儿。九年前我们回到了宫津。虽然那是个我九年间从未回过的家。”
我感到很奇怪,越来越不明白江神学长家的状况。
“那你母亲……”
“她在八年前长眠了。”
“九年间没有回家就算是离家出走吗?”
“我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的。不过不是只有我,是我们全家一起离家出走的。”
对于江神学长的私生活我不甚了解。
“全家一起出走是什么意思?”
“我父母离婚了。简而言之,就是我们一家离散了。”
怪不得他不愿说得很详细。可是我还可以再问一点吧?
“父母一离婚你们便分散了吗?”
江神学长的香烟的烟雾飘向了我这侧,他用手帮我扇赶着烟雾。
“在此之前的十二年,我们一直住在山科。离婚之后,老爹回了宫津,母亲回了自己的出生地姬路。只有我留在了京都。我从那时开始就住在现在的西阵的公寓。——望月和有栖他们都误会了,我可不是留级了两年,而是花了两年时间来整顿我的生活后才去的大学。”
江神学长从来没有纠正过他们的误解。我不知道此时他是源于何样的冲动而告诉了我。或许,人要互换秘密是需要某些非日常性的时间的。
“我母亲狂热地信奉某种占卜。”江神学长继续说道,“她得了胃癌,将死之际给我留下了‘天启’。说‘你会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先于你父亲而死,那时或许你还是个学生’。”
我一时不知自己是该说些什么还是该表示一下自己的惊讶,或是该露出笑容。
“江神学长你不是相信占卜的那类人吧?”
我只说了这一句。他衔着香烟,略歪着头。
“谁知道呢。我想如果是这样,三十之前我就一直做学生吧!我这么想……怎么样呢?”
“……”
“我的兄长死于十九岁。我母亲曾经对他说过‘你是个活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我母亲是个反常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人。”
“……你父亲在宫津做什么?”
我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一直受雇于人吧,现在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灰烬掉在了他交叉在桌上的手中。
“我们走吧。”
将香烟扔到烟灰缸后,江神学长站起了身。——风吹拂起他的头发时,他突然转身回望着窗子。
“……窗子开着。”
“嗯。怎么了?”
江神学长依旧凝视着窗帘的摇曳。
“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关着的。什么时候打开的?”
“啊,是吗?”
“嗯。”江神学长看着我说道,“麻里亚,窗子是从什么时候打开的?”
他如此问我很难回答,因为我都没有意识到窗子之前是关闭的。只是,在江神学长谈起离家出走的话题之前窗子就开着。
他把窗子开大,看着窗子下面的地面。
“是混凝土地面,没有留下脚印。”
“脚印……你是说有人悄悄打开窗子在偷听吗?”
“窗子不会自己打开吧?”
他语气坚定。那是必然的。
“你是在担心会不会被人偷听到八木泽君就是凶手的话?”
他依旧缄默不语,缓缓地关上了窗。
“不一定被偷听去了的。”
“也许是吧。如果被听去了就会发生骚乱,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吧。”
他脸色凝重地说道。
5
看到下楼来的两个身影,我大吃一惊。——是八木泽与由衣。
“练习结束了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我先发制人地问道。由衣露出酒窝笑了。
“嗯。八木泽君又为了我抽出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旁边的音乐家表示不足挂齿一般摆了摆手。
“是我让她给我做伴的。这是愉快的音乐时间。——之后我就要鞭策自己作曲了。”
“是要完成《日暮》了吗?”
如此询问着,我无法正视他的眼睛。心中想着这人是个凶手而正视对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的,我修改一下昨天请你们听的最终乐章,然后就完成了。来这个村之后开始写的曲子,今天要完成了。”
“那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啊!”
由衣祝福一般仰望着他说道。
——我不得不看到她悲叹的情景了吗?
我心情沉重。
“努力很好,可是请先休息一下。我给你冲咖啡。”
“谢谢。”
“要不要一起啊?”由衣问我们。
“哦,我就不用了。”
江神学长也婉言拒绝了。
“那我们两个人一起喝茶吧!”
八木泽轻轻拍了拍由衣的背,我们侧身为两人让路。——他们走过时,我有一种那股甘甜的香水之味自八木泽身上飘出的错觉。
我听到了玄关打开的声音。
“哎呀,你们回来啦!来杯咖啡怎么样啊?”由衣问道。
进来的是小菱与前田夫妇。倒立过的小菱拍打着双手掸着泥土。
“好啊。麻烦你了。”
哲子高兴地说道,两位男子也接受了提议。
五人去食堂后,我与江神学长面面相觑。他面无表情,而且,有一种类似倦怠感的东西围绕着他。
“要是曲子马上就完成了,我们就等他完成后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
“还有三个小时啊。”
他看着手表说道。那是一种不知该如何消磨时间的语气。
“学长要做什么呢?”
“我要睡觉。”他叹息的同时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其实我昨晚没睡着,想了很多事情。”
“是在想案件吗?”
“不是。嗯……我是在想我兄长的忌日。”
江神学长说完踏上了一级楼梯。
“学长不相信占卜什么的吧?”
我对着他的背影询问说。他没有停住脚步,而是径直踩着楼梯上去了。
“嗯,我不相信。即使人类因为核战争集体灭亡了,我也打算成为最后一个人而幸存。”
我从楼梯下又由衷地抛出了一句话:
“可是,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理由,大我七岁的学长你能与我在同一时期在英都大学真是太好了。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头也不回的江神学长给我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谢谢你。”
6
在图书室搜寻书籍时,我遇到了一本有趣的书。这本书混在前田哲夫带来的美学相关图书中,题目为《建筑梦想》。从东西方的古今著名建筑,到既未能成为画家也未能成为建筑家的希特勒所幻想的大柏林计划,再到西蒙•罗迪阿用废品做成的华兹塔等,神圣的建筑物被附以丰富的照片与插图而加以解说。我只略翻了几页,便决定将其作为我午后的读书之伴。这是一本理想的书。我是想以读书来消磨时间,可此时的我即使阅读小说,恐怕也欠缺理清事情脉络的集中力吧。
我将书本抱在胸前,想要回房间时,又一次与八木泽意外相遇。
“您现在去作曲吗?”
我不带一丝笑容——现在也无法带出笑容——地如此询问说。
“是的。我想晚饭之前把它完成。”
“恭喜您。”
“说这话太早啦!”他笑着说道。
“是啊……不好意思。”
他摆出女士优先的姿势朝上指了指楼梯,我只好先走。坦率地说,我很害怕他紧随我身后而来。
“那一会儿见了。”
他在音乐室前轻轻抬起右手说道。
“加油哦!”
我说道,他微笑着关上了门。我在他门前略伫立了一会儿。
——他的手指已落到琴键上了吧?
隔音的房间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
门。走廊。又一扇门。
一想到八木泽可能正在对面疯狂地敲击着钢琴,我便无法平静。然而,不久我便被开始阅读的书籍所吸引,忘却了这件事。一座座壮丽或奇怪的建筑物将我牢牢吸引,把我的心引向了彼侧。我尤其被那个出自法国一个乡村邮差之手的名为“理想官”的宫殿所吸引了。那壮烈至极的热情和那丑陋至极的耽美。奇形怪状的城之全景与细节雕刻、端坐在露台之上的超现实主义诗人安德烈•布勒东等的数张黑白照片,看这些看得入神时,我期冀自己一定要亲临其境观赏。如此想着我便重新读了一遍,发现没有任何地方记载建成于一九一二年的该建筑物是否现存。书上记载说邮差于七十六岁时建成的该宫殿被以围墙围起,以五十法郎的门票向社会开放,现在如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