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她想向我寻求的,只是该计划枝叶部分的修正提议。夫人也是一位觉得我原创的《私人版巴诺拉马岛奇谈》很有意思的人士,所以她大概是想保留其风貌吧。”
“哦?那么,那个村子现在状况很严峻啊!”
“我正在担心会不会如此呢。”
我在想被牵扯进去的江神学长不知情况如何……还有麻里亚……
“木更村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我询问说,西井只将头转过九十度看着我回答说:
“这个问题总被媒体追问,我已彻底厌烦了,但里面真的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虽义务负担农活儿与炊事,但一天最多劳动四五个小时。只有这些时间受到约束,创作生活可以完全得到保障。环境也是无可挑剔的。”
“那不是安于现状的生活吗?”
相原提了一个挑衅性的问题。西井不悦地抖动着双膝说:
“那是一种偏见。我想请您明白,那里绝非救济院,也不是一个不认真的人可以长期逗留的地方。”
这是一种变相的抗议表示。相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们换个话题。”摄影师略压低声音后说,“您知道千原由衣这个歌手吗?”
又来了。我们面面相觑,暂且先关注西井如何回答。
“千原由衣吗?”他反问道,似乎在给自己的思考争取时间。
“是的。是青年偶像歌手。你知道的吧?”
“嗯。”西井点头说。他慌张地又动了动双膝。似乎惊慌失措。
“我知道千原由衣小姐正在木更先生的府上。”
“你听谁说的?”
听到西井的回答相原冷笑了一声。他大概是在想“这么简单就上当了”吧。
“您能否跟我谈一下千原小姐为什么来村里,她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请等一下。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听谁说的这个?”
西井按下了信息提供机器的开关反问道。相原苦笑起来。
“我不能说。只能说我是从某人那儿听说的。”
“这样啊……”西井毅然决然地说,“那恕我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
相原故意长叹了一口气。
“您真是个固执的人啊,西井先生。”
织田似说无计可施一般摇了摇头。相原是将职业意识之名的免罪符悬在脖子上而生存的吧。只是——面对织田的责问,他那一时浮现出悲伤之色的双目也鲜明地留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尽管如此,还是很麻烦。虽然已预报说雨将要停了,可不知道桥能不能很快架起来。”
西井似乎在拼命改变话题。相原冷笑地看着他。他大概是在想“我以后再问你”吧。
茶会结束了。
4
我们将西井邀请至自己的房间,想要问他木更村的事。得知我们来此的原委后,他不厌其烦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然而,近一年前离开村子的他自然不可能知道麻里亚的事。我们只得到了与他刚才回答相原的问题时相同程度的信息,但我并没有沮丧。因为据江神学长来电,麻里亚并没有发生不好的事,而且她似乎也想亲自出来见我们。如果桥没有坠毁的话,此刻——
“西井君……”
我喊过之后想自己是否本应称他为“西井老师”。这虽由于他是一个与我们年龄相差无几的新进作家,更应该是因为西井悟这个男子令人难以捉摸的风貌吧。
“怎么了?”
“桥坠毁之前江神学长来过电话。内容大致是说村里出了事,所以他无法出来了,他会再与我们联系的,所以让我们等着。他说的事是什么呢?我很担心,您大致知道吗?”
西井直眨着他那眼镜后面的小眼睛。我都要被他传染了。
“出事……嗯?会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是与小野先生的木更村改造计划有关系吧?”
“我不能说那样的话。因为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抱起稍短的胳膊自言自语说:
“那个摄影师,是如何知道千原小姐在村里的呢?”
他似乎对此感到不可思议。而且从此可以窥见他们大概对由衣在村里这一秘密守口如瓶。我们准备不谈由衣的事情。
“嗯?”
我们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望月发出的。他手上拿着薄薄的写真周刊杂志。
“怎么了?”
“嗯。这个这个,看这个,有栖!”
是有马龙三先生交给我们的木更村的资料。望月所打开的一页的新闻以“艺术村之英雄”为题,左右两侧分别刊登着西井悟与樋口未智男的照片。照片中的西井是在J文学奖的获奖仪式上恭敬地领取奖状,樋口则是在个展会场背对自己的作品衔烟而立。
“怎么了?”
“照片下面。看这儿!”
摄影者的名字为相原直树。
“嗯?是那个人啊!原来他不只是穷追艺人的丑闻啊!”
这又代表什么?
“我是觉得可能才看的。没想到果然如此。我在想,如果由衣在木更村的事不是西井君说的,那会不会是另一位出自木更村的樋口泄露的。你们看,相原跟樋口有接触。”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说明是樋口泄露的……哎呀,这也算案情证据吧。”
织田从与我相反的方向窥着杂志说道。西井又蠕动起双膝来,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吗?
“樋口君他……是樋口君吗?……”
我不知道樋口未智男是什么样的人。从照片来看,他挺胸回望相机的脸庞只能让人感觉他是一个十足自信的家伙。
我们听到了相原房间拉门打开的声音。织田吃惊地抬起头,迅猛地站起了身。我唯恐再有冲突,便跟着他站了起来。我们走到走廊上,发现相原正要下楼梯。织田与我追了过去。
“老板娘,麻烦你一下。”
相原将什么东西交给了楼下的老板娘。是一封信,信看上去比较厚。
“您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帮我投进邮筒里?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忘记投了。”
“好的好的,”老板娘回答说,“没问题。我这就去给你投。”
我边走近他们边看了看收信人姓名。是青洋社。上面写有写真杂志出版方的名字。织田似乎也看到了。性格温和的老板娘立刻就去寄信了。
“都已禁止通行了,即使投到信箱不也到不了町上吗?”
织田说完,相原露出惊讶的神色,“雨很快就要停了,所以禁止通行很快就能解除了吧。我想先把它投到邮筒里,以防止自己忘了寄。——先不说这个,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是为了问这个而专程下楼来的吗?”
“没有,只是下来后发现你要寄信,觉得奇怪而已。”织田含糊其辞地回答说,“在那封信的收信方青洋社所出版的写真杂志上刊登着你拍的照片啊。是樋口未智男的肖像画。”
“嗯,有过这样的事啊——你怎么知道刚才的信是寄往青洋社的?”
“我只是一晃看见了。”织田简单回答后说道,“由衣在木更村的事你是听樋口未智男说的吧?”
“无可奉告。”
竟然佯装不知。他说自己晚饭之前要稍睡午觉便回房间去了。扑空的我们在原地略作停留,我们若立即返回,就会被相原怀疑“那帮家伙下楼做什么来了”,对此我们感到很羞耻。
“你们好。”
玄关处响起了声音。我们以为又是客人便抬头望去,发现昨日于废弃学校见到的教师正站在那里。我记得他好像叫羽岛公彦。他随性地轻轻扬起了手。
“今晚,有空吗?”
5
“这样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
羽岛边左手抚摸着下巴,边用右手为我的杯中倒上啤酒。福寿屋的客人只有羽岛与我们几个人。态度有些冷淡的老板为我们端来羽岛补点的烫酒,然后一言不发地放下了。
“一个年轻女孩儿进入了那种来历不明的村子后没有出来,她的父母与各位朋友们自然要担心的吧。然后专程从京都过来。哦,是这样啊!”
我们将来此的理由告诉了他。他多次点头,配着柳叶鱼开始饮日本酒。之前大概对我们来此做何感到非常怀疑,邀请我们喝一杯,也是出于好奇吧,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无聊。
“昨天我们很难启齿,但事情现在已有解决的头绪了,所以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与您聊天了。”
望月也夹着柳叶鱼说道,然后又问老板说:“冰箱已经停了吧,这个没事吗?”
“要是害怕坏了可以不吃啊!”老板回答说。
听完此话,望月便津津有味地只吃酒肴。
“你们去了断桥那边,结果如何?看到木更村的人了吗?”
“是的。我们也试着喊叫了,却无一人出现。大概是声音到不了公馆那儿吧。”
回想了一下方才去看的河岸状况,我回答说,大桥已踪迹全无,只有黄色的浊流隆隆地翻卷着旋涡。
会话突然中断,四周鸦雀无声。——几乎在通电的同一瞬间,持续了二十九个小时的雨停了。
电灯亮起时是将近下午六点,电话恢复时是刚过七点。所以,我们曾一度担心村中唯一一所酒馆是否还开着。老板说虽然星期天不营业,却因小儿子一直受羽岛老师照顾,才出于情面开店的。我们从七点半开始喝,现在已接近九点。我甚至在想,这么偏远的地方的酒馆,若是平时肯定已经打烊了吧。
“话说回来,那个旅馆的客人真是络绎不绝啊!除了你们在住,那位从东京来的摄影师,西井悟也回来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反正也要喝,我本想也叫上那两位的。不过跟他们打了一下招呼。两位好像都对工作很热心。”
对工作很热心,啊!
雨一停我们立刻就要去桥边,眼尖的相原发现后也跟了过来。他自然是手提相机。织田欲说什么时,他抢先辩解说只是去拍摄大雨的伤痕。我们返回时,他也仍旧站在那里不停地拍照。他大概以为千原由衣也许会突然出现吧。
另外,从傍晚开始西井一直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写小说。纯文学派小说杂志自然也有截止日期,据他说一周之后必须将短篇交与编辑。他以不喜欢喝酒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邀请,或许是他不想与夏森村的居民有太多的接触。他说在宿处用餐之后,晚上也要写作。
门嘎啦一声打开了,我们齐刷刷地望向了那里。我们本以为是改变主意的相原或西井来了。
“这样的天也开门啊!灯一亮我就踉跄着过来了。”
邮局职员室木噌噌地搔着卷发脑袋走了进来,他的到来完全在意料之外。含糊地致意之后室木坐在了羽岛身边。
“哎呀,老师您认识这些人啊?”
他看着我们问道。室木工作时很沉闷,畅饮时却笑容可掬。
“我们是昨天认识的。是我坚持邀请他们来陪我的。”
“这样啊。那也让我一起喝吧!”
室木愉快地说完,叫了啤酒。他说自己今天已吃过饭,所以只是略饮。
“您一个人吗?”我询问说。
“要在这儿找媳妇,可是非常困难的。我又没有父母或亲戚给介绍。”他苦笑着说。
他说自己叫室木典生,出生在这个村子,这数年来却连遭不测,已无任何亲属在世。在杉森的县立高中毕业后他去了杉森邮局工作,之后由于工作调动而回到了出生长大的夏森村。听他说自己虽看起来年轻,再过几个月就到三十岁了。
“室木君虽说自己已无一个亲属在世,但那是不正确的。”羽岛转向邮局职员的方向,“是吧,室木君?”
“您是说我姑母吗?”
室木面露难色。他并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开玩笑吧。
“他还有一位姑母健在呢,虽然一直没有联系。”
“那人跟我没关系。我与她只是在小时她回娘家的两三次葬礼和法事上见过而已。对方即使见了我大概也不知道我是谁。”
“明明住得这么近,真是奇怪啊!”
“住在附近却没有联系?这位姑母不会是在木更村吧?”
“是的。”
羽岛看着室木。似乎在递眼色让他自己说。
“木更菊乃是我的姑母。”
“啊?”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叹。完全没有想到,木更村主人的侄子就就职于木更村旁边的一个小邮局里,难道这是众所周知的吗?
“大家都是知道的吧。因为姑母县立高中毕业前也一直在这里。她说无论如何也要去城市,便不顾父母的反对去了东京。她大概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吧。直言自己心中所想,依自己所想行动,听说因此而某些地方与父母兄弟及村中人互不相容。她边在鞋店做店员边在秘书培养学校就读,并取得了资格证,改行后的地方便是木更胜义那里。不到半年便陷入了爱河,一年后结了婚。”
“钓得金龟婿啊!”
望月自言自语地说道,室木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那个时候‘兜町荒马’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所以算不上金龟婿。她好像是真的喜欢他才接受求婚的。木更胜义这男人后来不仅成为一代富豪,而且仅以资助艺术家为爱好,从未寻花问柳,拈花惹草,对姑母而言是桩不错的婚姻!”
“你姑母不知道你生活在这里吗?还是知道却无任何来往?”
“知道吧。虽然知道,也与毫不相干的外人一般,从没互相打过招呼。她是讨厌家里才舍弃家乡的,所以即使有侄子也不会管的。”
室木本身似乎也不太关心姑母。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无近亲之情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吧。
“我们换个话题,”望月边给他倒啤酒边说道,“关于之前在您工作时我们询问的事——”
“问我是不是认识一个胖女孩?”
“嗯。她姓千原。之前我们忘问了,发往木更村的邮件中没有给她的吗?”
对了,这点倒忽略了。邮件收发人都可以知道村民的名字。若看到千原由衣的名字便会觉得奇怪:“这不是与最近失踪的偶像歌手重名吗?”他年龄尚不到三十,若不知道由衣如此有名的歌手的名字才更奇怪。望月之所以没有说出“千原由衣”这一全名,大概是想万一室木不知道由衣在木更村时,防止秘密不必要的扩散吧。况且旁边还有羽岛。
“没有姓千原的人吧,我没见过这样的收信人姓名。”
我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他看起来真的没有印象。看起来他想问这个问题有何意义,羽岛也似乎不得要领,但二人都没有开口反问。——如果室木是清白的,那么向相原告密的人是樋口未智男的嫌疑就更大了,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在敬酒与被敬酒之间,大家都已有了三分醉意。遇到不错的聊天对象,羽岛与邮局职员的心情似乎大悦。
“你这个人有个梦想。是吧,室木君?”
两颊飞映着玫瑰色的羽岛,说着咚地敲了敲旁边男子的背。
“哎?是什么样的梦想呢?”
看着室木吞吞吐吐,织田代表我们三人询问说。室木噌噌地搔着脑袋。
“说梦想其实也不太合适,因为我还什么都没开始做呢!”
“他说自己想建一个像大宫殿一样的房子呢!”由于室木不说,羽岛代其说道,“好像是起因于我给他讲的薛瓦勒的理想宫殿的故事。你们知道理想宫殿吗?”
不知道。
“我也只是在书上读过简单的介绍,那是一座奇妙的建筑。此建筑位于法国南部德龙省一个村庄里,是由一个既非建筑家又非木工、对建筑完全外行的男子于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自己亲手建造的。看到那幅照片时我非常震惊。书上说其高十二米,所以建筑物该有四层之高吧。宫殿正面耸立着三尊巨人像,既有伊斯兰教风格的圆顶,又有希腊神殿风格的柱廊。中世界欧洲之城、瑞士的牧人小屋、埃及神殿、东洋风佛塔、日本风的五重塔,所有的样式应有尽有,错综复杂,让人不知所以。四处遍布着模仿豹及鸵鸟、大象、鳄鱼及圣母马利亚、天使及巡礼者等雕刻及浮雕,满房装饰千奇百怪,简直就是建筑怪物。穿过迷宫般的洞穴后便可到达景致极好的阳台,宫殿内甚至有龙。总之,其样式让安东尼•高第-克尔内特(注:西班牙加泰隆现代建筑家)也甘拜下风。这种出现在噩梦中的宫殿竟然真实存在着,这让我很吃惊。要想洞知那千奇百怪的样子只能去看照片了。书上说完成这座宫殿耗费了三十三年的时间,是三十三年啊!不过这是一个外行人在自己本职工作之余做的,所以也没什么奇怪的吧。——我给室木君看过之后,他也与我一样完全为其吸引,他说如果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他希望自己可以建造一个那样自由奔放的宫殿呢!”
室木听着多次微微点头。
巴诺拉马岛,这个词汇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真的有人挑战建设梦想王国,而且也有极少数人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想到超出常规的梦想偶尔也会反变为现实,我感觉自己似乎得到了些许福音。
“独自一人亲手建造宫殿确实很了不起,但那是有钱人的癖好吧?反而言之不就是只要有钱就能实现的梦想吗?”
织田说道,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他想试探对方对此作何反应。被问及于此,羽岛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建造这个宫殿的男子并不富裕。我刚才之所以说他是在自己本职工作之余而建的就是想传达这一点。”
“那他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呢?”
羽岛似已做好回答的准备般微笑着说:
“他是一个邮差。”
原来如此。或许正因如此,同样身为邮局职员的室木才深有同感吧。
“宫殿之所以呈现出建筑怪物的形式,或许是由于他在浏览自己所配送的来自世界各国的明信片时,梦想不断发生了改观的缘故。
“惊人的还在后面呢,各位!你们猜乡村邮差薛瓦勒耗费三十三年的岁月自己亲手建成的这座宫殿的材料是什么?是自制混凝土。不仅如此,千奇百怪地附着于建筑之上的贝壳、小石子、石片等都是他在邮件配送途中捡回来的。”
羽岛为观察我们的反应稍顿了顿,我们三人都无法做任何评论。
“书上说为了配送邮件,他每天要走长达三十公里的路程。某日,他捡到了一块奇形怪状的小石头,次日,他又在同样的地方发现了另外一块奇怪的石头,从此他沉溺于此,不顾一切地开始收集小石头与贝壳。只将一日的收获装入口袋带回开始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开始使用筐,不久又开始推手推车。他说:‘自然为我提供了雕刻品,所以我认为自己必须成为建筑家以及石匠。’他被村民视为疯子,甚至被妻子嘲弄,但他还是耗费了二十五年时间来收集材料,以一种近乎疯狂的热情,不,甚至可以称其为执迷不悟了吧!那些贝壳及石子,经他挑选一定带有了灵性。证据便是,他不是随便将这些贝壳和石子用在宫殿各处,而是在分类的基础上,基于自己独特的审美观将其配置在各处,如将某种贝壳粘在花盆上,尖石头则埋入巨人像内。结果做成的东西是何其的千奇百怪,我深信其是一种神圣的存在。”
我倒吸一口冷气,认认真真地倾听着他的讲话。我以前不知道,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广阔,更深远。可是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羽岛继续说道:
“据说理想宫殿也是为他夭折的女儿所建的纪念馆。然而,薛瓦勒下决心建设宫殿的契机不仅是对女儿的怀念之情,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原因。事实上,在他决定建设宫殿的三十年前,他梦见过理想宫殿。据说那是一个清晰而真实的梦。三十年后,他做了同样的梦。曾为虔诚的基督教徒的他,将其理解为上天的启示了吧。他开始着手建设理想宫殿。三十三年后,理想宫殿成为现实呈现在了他眼前。与三十三年前及六十三年前梦中所见完全相同的宫殿,终于建成了。
“听说宫殿正面写有这样一句话——‘我自梦中诞下了这个世界的女王。’”
我看了看眼前的这位邮局职员,对于以沉闷的脸庞就职于小而破旧的邮局中的他,胸中也怀有一颗与薛瓦勒共鸣的心,最初我感到很意外,但此刻不同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并不仅指人的能耐有多大,也包含了人的梦想有多大。
“你刚才说你现在还什么都没开始做,那你是准备从现在开始做吗?”
室木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大概做不到,最终可能也只是镜花水月般的空想,但只要一想起来我就不由得心潮澎湃!”
我突然想到,木更胜义将艺术家云集至此也许并不是偶然。这里仿佛笼罩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创造氛围,而这个邮局职员大概也被这气氛所熏陶了吧。
“你一定要建出比木更先生的公馆更气派的建筑哦!”
羽岛欢快地说道。
“啊?可是……我可不是手持股票赚取不义之财而又无所不能的人。”说完这句极其合乎常理的泄气话后,他猛喝了一口酒。
就这样一直喝到十点,我们离开了小酒屋。我伸出手试了试,雨已经停了。
“那,我就此告辞了。”
室木匆忙鞠躬,走向了与我们相反的方向。伴着身后的“多加小心”“晚安”等问候声,他弓身走向了昏暗的道路中。
走到宿处前方后,羽岛扬起一只手对我们说晚安。
“明天如果是晴天就好了。”
他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自言自语地说道。
6
看到我们归来,老板娘“哎呀”一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相原君没跟你们一起吗?”
“没啊。”望月回答说,“相原君怎么了?还没回来吗……”
“是的,他还没有回来。——你们是去福寿屋了吧?”
“嗯。”
“真奇怪啊。如果他没和你们一起,那他去哪儿了呢?”
即使如此询问我们也全不知晓。
“西井君呢?”织田询问说。
“他在房间里写小说。他好像在全神贯注地工作呢。真的很安静。”
散步到这个时间的话也太不像话了,但相原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无须担心吧。老板娘唠唠叨叨地到里面去了,我们则上了楼。经过西井房间前时,听到了屋内翻动纸张的声音,他大概正在写作。
回到房间时,已经将近十一点。我先打开了电视,天气预报说这个猛烈的低气压约于明天凌晨退到日本海。
“这样就能安心睡觉了,就等去木更村的桥架好了。”
织田一骨碌躺在床上说道。他似乎在宣告我们已越过最高峰,接下来便是下坡了。然而我却感觉我们此刻安心还为时过早。尽管没有理由,只是很奇怪地心中忐忑不安。其源头似乎在于相原直树的存在。不对,在于其不在……
“望月学长,信长学长。”
听到我的叫声,两人迅速将微醉的脸庞转向了这边。
“相原君还没有回来,会是怎么回事呢?”
“谁知道!”织田冷漠地说,“我们又不是他的保镖,不用管他不就好了。”
“他也许又跑到中尾大夫那儿去了呢。”
“不会吧,那也太不像话了,我绝不原谅他!”
“不需要你原不原谅吧。你又不是人家的保镖。”
“可是,”我看了看钟表,“都已经过了十一点了。这里的十一点与城市中的十一点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即使相原君再不知好歹,到现在都没回来也是很奇怪的。”
“他该不会……”倚在墙上的望月起身说,“他不会去木更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