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被木更先生叫进府上的人,在这个村子里只有我一个。相原大概是想让我告诉他村子里面的样子,有什么样的人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吧。”
这一点我们昨天听说了。那个叫羽岛的教师在废弃学校中说过艺术家也会生病。我理解相原要求拜访中尾的原因了。他应该是推测出医生去过木更公馆,还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我也只是被叫进去过几次而已。医治感冒有两次,还有一次是有人从楼梯摔落,肩膀脱臼,嗯,只有这三次而已。你们和保坂的朋友有马扭伤脚,之后还发烧时他们并没有叫我。所以我没有见过有马。”
“听说那里的众位想要叫大夫,但是却被麻里亚断然拒绝了。这是她本人告诉我的。”明美补充说。
“大夫,”织田停下筷子,“您知道原歌手千原由衣在那里吗?”
“嗯,知道。”他点了点头。
明美在他身边也同样点了点头。虽然医生与护士有保守秘密的义务,但也许他们认为由衣是否在那里并不属于患者秘密。又或许是他们从织田认真的表情里觉察到了这是一个有特别隐情的问题。
“那个叫相原的摄影师想从您这儿问出的事情,就是关于那个由衣的事情。他是为了揭露由衣藏身在那里才来的。我们今早听他本人说的。”
“啊?”中尾满脸意外,似乎未在预料之中。明美也未出声,将嘴张成了“啊”字形。
“身为一个人却想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大夫,拜托你了,请不要告诉他由衣的事情。”
医生与护士似乎也为织田饱含热忱的口吻所震动。
“原来是这样啊。唉,是这样啊。——哎呀,他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什么也不说了。我也讨厌那样,千原由衣小姐曾经受了何等煎熬我也是知道的。”
我松了口气,也为能事前粉碎相原的计划而感到痛快。
织田与望月都如挖好陷阱后的淘气孩子般暗自窃笑。我们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就是如此,一旦与敌人开战就会变得很恐怖——即使对方是朋友也不例外。
“千原小姐像是有饮食障碍,现在可以将饮食控制到正常了。为减轻体重必须得相当痛苦地减少摄入量,但我告诉要她要耐心点慢慢来,不能把身体弄坏了。”
医生说着盛上了第二碗饭。他似乎饭量很大,这与他瘦弱的身躯并不相符。
“暴食症与厌食症等饮食障碍是女性的多发疾病。就是一种想要使自己的容貌变丑的破坏冲动,对女性而言,容貌是具有何等重要的意义啊!看到使全日本为之沸腾的可爱偶像为那种疾病所缠我感到很痛心。”
昨夜,我们潜入木更公馆后方的花园时,有个脸蛋胖乎乎的女子从二楼的窗子看到了我们,之后发出惨叫的那个年轻女孩就是千原由衣吧。即使不是雨夜而是在白天,我可能也不知道是她。我完全想不到她会在这种地方,而且是以那种富态的外形——
“那个村里有多少人?”
望月询问道。就连这样的事,外部人员也无一人知晓。
中尾眼望着天花板的一隅数后说道:“有十一个人。”
“包括麻里亚?”
“嗯,若再加上你们的学长则有十二人。虽然大部分人以为村子里有很多人,但实际上仅有这些而已。说他们自给自足什么的也太夸张了。他们的家庭菜园里只有些长穗的东西罢了。这也是啊,如果他们耕种田地,那一天过完之后恐怕都没有时间绘画了。”
“木更村的人与夏森村的人完全没有接触吗?”我问道。
“基本上没有。他们有时也会去杂货店购买日用品,但一般都是开车到杉森或是更前面的那个町去买。虽然每次出来的人各异,但只有千原小姐是一步也未踏出那里的。”
“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千原在邻村吧?”
“是的。应该只有我和保坂知道。”
那么,到底是谁把由衣的事情泄露给了相原?眼前的两人看起来不像在说谎。思考到这里我想到了一个人。
“邮件是怎么配送的?直接配送到木更公馆吗?”
“有很多存局待取的,也有配送的。在过去桥的地方有个信箱。像邮筒一样大。”
啊,如此说来我也见过那个。“把邮件配送到那里的是这个村里的邮局的人吧?”
“是的。是一个叫室木君的人。能光明正大地渡过桥的,也就只有我与室木君了。”
室木不知道由衣的事情吧?
我感觉秘密有可能是从他口中泄露给相原的。虽然他如果问我那又怎么样的话,我也无法回答。
餐后,我们喝着咖啡略谈之后便告辞了。相原来访的时间快到了。
离开诊所时将近两点,雨势虽略见缓和,却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喂——”
望月催促我们说快看宿处。
相原正朝这边走来。对方也几乎同时发现了我们。我们简单地互相致意后擦肩而过。我们回首一望,他也正在诊所前方瞅我们,我们视线相交了。
“差点儿碰上啊。”
望月说:“嗯,他在看我们出来的地方吧。他满脸想问‘为什么这帮家伙去诊所了’的表情呢。”
“那个中尾医生会装得很好的。哈哈!”
织田愉快地说道,千原由衣的粉丝似乎心情大悦。
2
我们有事去了邮局,是去取似乎还要继续延长住宿的费用。当在连信用卡都无法使用的乡间旅行时,邮政储蓄是最为方便的。我们早就知道如此,所以在离开京都之前就把钱都存入了望月的邮政储蓄账户。
这是一家陈旧的小邮局。作为特定邮局,其规模或许全国屈指可数。这里柜台与柱子都闪着米黄色,除三名职员以外,别无他人。望月取钱时,我恍惚地看着养老金和YuPack(日本邮局宅配便业务的名称)等什么的海报,还真让我了解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请问您是室木君吗?”
听到望月的声音我回头望去。他正在边收钱边询问对方的姓名。由于对方胸前未佩戴姓名牌,他是胡乱问的吧。那个男子看起来年龄与我们相差无几,稍长的头发烫着卷发,他眯起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嗯”地答应了一声。
“我听说您也去木更村配送啊。——啊,不好意思突然跟您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们刚才一直在与中尾医生聊天,然后聊到了木更村的话题。那时听说邮局一位叫室木的先生有时去那里配送——”
“嗯,有时候去。内务的人生病了,所以昨天和今天我都在窗口,不过我是收发人员。——怎么了?”
“我们对木更村很有兴趣。杂志上也介绍了那儿很有名的吧?我们到了这里,昨天本想顺便去看看,却被村里的人拒之门外。我们听说曾经进入过那里的,在夏森村只有中尾医生与室木君,所以……”
“唔,”一本正经的邮局职员叹息着回答说,“我只是去配送,并没有去过公馆,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配送的话也只是到信箱那里,里面有什么人我并不清楚。”
“谁也不认识?”
“我认识几个人,也打过招呼。不过仅此而已。”
“您知道里面有个稍胖的年轻女孩吗?”
“嗯?有那样的女孩吗?最近倒是偶尔看到一个头发红红的可爱女孩,没有胖的。”
红红的头发……那是麻里亚。从昨天开始一直与我反复《君之名》(注:日本NHK电视剧,剧中相爱的男女主角每次都是将要重逢的时候,因为一些外部的事情而相互错过,直到最后见面的时候,女主角已经成为他人的妻子了)式的擦肩而过的女孩。这个邮局职员知道她吗?想到这里,我心口有些微痛。
“我想问一下,”织田插嘴说,“您刚才说您不去公馆那儿,可万一送来的邮件很大,信箱放不下时怎么办呢?那时要运到公馆吧?”
“不,那种时候我会事先打电话。然后由某个人开车来取。”
“原来如此。”望月说完,看了看我,仿佛在示意我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之后我们又步履蹒跚地在雨中穿行,回到宿处后老板娘迎了出来。
“听说这雨明天中午会停呢!”
她似乎是出来告诉我们从收音机中所听到的信息的。听到此话后我心情略好了些。我从心底已彻底厌倦了这雨。据说低气压一边给四国及山阴的山区带来巨大灾害,一边退往日本海侧。
“现在还不能放松啊,还要下一晚上呢!”
老板娘边对自己说着不能掉以轻心边走到里面去了。
我们回到昏暗的房间,商量今后的对策。虽然听说电灯与电话过不久就能接通了,但还是无法与木更村取得联系。大概只能等雨停后去坠毁的桥边,等待江神学长他们或者村里的居民出来,这就是我们的结论。
现在还不到三点,可消磨的时间堆积如山。织田似想起什么一般去了楼下,很快又抱着象棋盘和棋子回来了。他大概是打算以此消遣,可望月与我都说不会象棋。
“什么?不会象棋?真是一群什么都不会的家伙。就这样你们还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
听了织田的诙谐话,望月抱以厚颜无耻——如此说虽夸张了些——的一笑。
“象棋与推理小说本质上是一样的。你不知道爱伦•坡在《莫格街凶杀案》的开头就这么写了吗?”
有人会记住这个吗?若以丸谷才一的译文引用他方才所提及的地方则是如下所示。他将分析与计算视为不同之物——
……例如,国际象棋的竞赛者无须努力分析。只是计算。因此,所谓象棋有益于培养智力是一个很大的误解……即高达十之八九的赢家为注意力更为强大的竞赛者,而并非更为敏锐的竞赛者。
“你还真是死不认输!”织田愕然地说道。
三十分钟一晃而过。我和望月正在棋盘上激烈交锋之时,有人咚咚咚地踩着楼梯上来了。
“喂!”
同时拉门打开了。我们抬头望去,发现相原正威严地叉腿站在那里。
“怎么了,突然跑过来?”
织田怒上心头地说,对方反瞪了他一眼,然后满是讽刺地说:
“你们去诊所有什么事?我看你们健康得不得了啊!”
“我们被中尾大夫叫去吃饭了。”织田的语气中也饱含怒气,“没有规定说健康的人就不能去诊所吧?”
“吃饭?他为什么要邀请既没见过又不认识的你们去吃饭?”
“你这个人——”织田站了起来,“请问你想说什么?不要拐弯抹角了,就请直接进入主题吧!”
“那我就直说了。是你们多管闲事,去堵那个叫中尾的医生的嘴了吧?那个医生不可能不知道千原由衣的事情。由衣一年前感冒加重、卧床不起时那个医生被叫进去了。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可是那个医生竟然跟我装傻,说什么‘那儿没有那样的人’。”
“医生本来就不该喋喋不休地讲患者的事情啊!”
“我若无其事地很自然地跟他讲话的。可是那个医生说:‘那儿没有那样的人’,他好像一开始就已将自己的答复准备好等我似的。这很奇怪啊。”
“所以你就说是我们去堵他的嘴?”
“今天早上,我跟你们谈由衣了吧。以她的粉丝你为首,我看你们各位都不喜欢我的工作。这样你们捷足先登去拜访中尾,我只能认为是去妨碍我的采访了。”
“请等一下,你在胡说八道。如果,你向我们泄露说‘我今天下午两点去问中尾医生千原由衣的事’的话,我们可能也可以捷足先登,但我们没听说啊!”
“你们推测的吧?”
“请你不要再找碴儿了!”
两人各往前迈了一步,很快就到了可以揪住前襟的距离。我以眼睛对望月示意事情不妙,他也用眼神回应我看情况再说。
“不要妨碍别人工作,你这个学生仔!”
摄影师轻轻捅了一下织田的肩膀。织田缄默着,间不容发地双倍捅了回去。他不是那么没耐性的人,而是对相原的事真的感到很不愉快才出手的吧。
“要打架吗?”
看到相原抓住了织田的手腕,我与望月同时站了起来,可是二人已紧紧地互相揪住了对方的前襟。织田把摄影师推到了走廊上。
“你不是为了拍下流照片才当摄影师的吧?”
织田吼叫着说完后,我看到相原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股悲伤的神色。
“收回你无耻的话!”
相原痛苦地说道,可正处于兴奋之中的织田并没有退缩。
“放出的屁就收不回去了!”
听完此话后,相原把织田推到了墙边。那可真的很危险,这样想着我本想上前拉开他们,却迟了一刻。
“由衣到底做错了什么!”
织田使出全身力气的撞击让相原斜着飞了出去。摄影师踉跄着脚下一滑,屁股着地摔倒在地,摔倒的地方——不幸是楼梯。
“啊啊啊”大声喊叫的人不是摔下去的相原,而是撞倒人的织田。那不是一般的摔法。我可以清晰地想象出相原背部撞在楼梯上,头先着地的情景,我也想大声喊叫。喧闹声戛然而止,一时袭来令人难耐而且毛骨悚然的寂静。
“……没事吧?”
织田战战兢兢地窥探着楼下。我隔着他的肩望去,发现相原身体弯成く字形正在地上呻吟。我们慌慌张张地冲下了楼梯。老板娘脸色大变,从里面冲了出来。
“对不起。”
相原抬头看着屈身致歉的织田,微微地点了点头。或许他现在也无气力生气了。他把左手放在了右肩上,似乎右肩很痛,痛苦地挣扎着。
“快去中尾大夫那儿!”
老板娘说道,不过看起来最好还是把医生带过来。
“我去叫医生。”我说着就跑了出去。
我带中尾与明美回来时,相原已从那个地方起来了。他仍旧用手压着肩膀。
“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医生跑过去询问,受伤的人却微微地浮现出了笑容。
“……大夫,千原由衣在那里吧?”
望月在相原后面做了一个用拖鞋击打他后脑勺的动作。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我们听到了一句非常客气的小声问话。抬头望去,发现正门处有个小个儿男子单手持手提箱而立。年龄看起来比我们略大。他似乎刚才就在那里,却因为喧闹而无一人发觉。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老板娘询问道,男子在他那度数似乎很高的圆形黑框眼镜后面不断眨着似乎畏惧什么一般的眼睛回答说:
“请问,今晚能让我在这儿留宿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袭过我们。他是客人?有客人冒雨来这个电灯电话都不通的村子?
“不好意思……请问没有空房吗?”男子满脸忧虑地问,似乎觉得希望渺茫。
“嗯,有空房。可以让您留宿。”
听完老板娘的回答,男子大概安心了,脸庞一下子亮了起来。
“啊,太好了!”
“请进。您没被雨淋湿吗?”
“嗯,因为我是开车来的。”
如此说来,方才我感觉听到了停车的声音。男子将手提箱放下,坐在台阶板(注:在日式房屋玄关门口铺设的略低于房间地板的地板部分)上脱下了鞋。风衣的肩部稍有些湿。
“你是刚刚到的吗?”中尾将湿布敷在相原肩上后询问说,“应该已经禁止通行了啊。”
“巡警告诉过我了,不过我告诉他说我有事他便让我过来了。道路并没有因为悬崖崩塌而堵塞。”
男子将风衣脱下,放在了左手腕上。
“有事?您这个时候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啊?”中尾不客气地询问道。
男子边在老板娘拿来的住宿登记簿上写下名字边说:
“我来是要去里面的木更先生府上的,可是桥断了好像不能马上去了啊。巡警都告诉我了。我已经到这里了也不能回去了,所以就想暂且在夏森村留宿。”
“哎呀!”老板娘接过住宿登记簿看完后说道,“你曾经是那里的人啊?”
“是的。”
男子不知为何羞涩地回答说。
如此说来,这个人我也感觉在杂志什么的照片上见过。
“曾经是那里的人?你是谁?”
受好奇心驱使一时连疼痛都忘记了,相原仍旧坐在那里询问道。男子依旧难为情地回答说:
“敝人西井悟。”
原来是获得J文学奖的作家。
3
我们聚集到了相原的房间,被以茶相待。老板娘端来了咖啡。包括西井悟共五份。
“我为方才的胡闹向你道歉。”
面对道歉的织田,相原说:“你不用那么一遍遍地道歉了。虽然我肩膀肿了很疼,可也没什么别的事。我知道去找碴儿吵架的是我自己,所以你不用那么委屈自己的。——你当时脸色很苍白啊,我这个摔下去的人吓了一跳就罢了,可当时你的脸竟然吓成那样!还有那个有栖君,他也是冒雨冲出去给我叫的医生。”
幸亏未撞到头部,他大概也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茶会气氛很和谐。而且还有一个目的,大概就是对西井悟的采访吧。
西井如落语艺人般拘谨地端坐在坐垫上。他或许在边推测着自己出现前发生了什么事边倾听着织田与相原的对话。
“不过,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能见到西井先生您啊——您为什么又来这里了?”
“这个嘛……”西井搔着脖颈说,“实际上我前天收到了木更夫人的电话,她告诉我说有事想与我商量。”
“哦,是什么事啊?方便的话能不能稍微……”
相原打开了记事本。西井小声咕哝着,诚实地说道:
“我不太清楚。虽然也不是完全猜不到。”
“哈哈。”
“听说夫人最近要再婚。对方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名为小野先生的画家。她曾在电话中告诉我说‘我今天要向大家公布婚约’。”
“是再婚吗?天啊!”
相原边随声附和着边记着笔记。大概是肩膀疼痛吧,他写得很痛苦。
“那位名为小野的先生我也很了解,他从以前开始就有一个构想,也曾热情洋溢地对我讲过。他说想靠自己的力量将那个村子改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他说怎么改变呢?”
“那里有……我可不可以说呢……”
现在才犹豫算什么!若事情不能泄露从一开始就不要说不就好了?这个作家给我的印象是优柔寡断而大方稳重,可现在看来或许他还很粗心大意。
“那个村里有一个大钟乳洞。那是小野君偶然发现的,里面非常壮观,其规模足以将众多的旅行者吸引到这深山里来。他甚至有段时期将那里误认作自己的东西,把那里当做了画室。”
“画室?”
“就是在钟乳洞的墙壁上绘画。他好像在模仿拉斯科壁画(注:法国韦泽尔峡谷拉斯科洞穴中的精美壁画。壁画为旧石器时期所作,拉斯科壁画有“史前西斯廷”之称)及阿尔塔米拉壁画(注:西班牙北部阿尔塔米拉洞穴内的壁画,为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壁画)作画,不过我也没见过实物。”
“然后呢?”
“嗯,所谓小野君的构想,是指意欲将这一自然奇景与自己的作品组合起来向世间推销。若说到推销,木更先生的公馆,以及那里的村民之前所创作出的种种作品都具有向世人展示的充分价值。即使收取门票钱也……”
“后院的花坛好像也可以收门票钱的。”
望月从旁边插嘴说。
“花坛?啊,你说的是香西女士的香草园啊!是啊,那个地方也非常不错。特别是六月的时候,百花竞妍,馥郁之香遍溢四周,会让人想起乐园。”
相原催促他往下说:“那个构想跟你有关系吗?”
“有一点。事实上这个构想是我提议的。你们知道江户川乱步的小说《巴诺拉马岛奇谈》吗?”
突然出现了熟悉的名字与作品名,我们三人同时点了点头,相原却摇了摇头。
“说到江户川乱步,我只知道明智小五郎与怪人二十面相。”
“《巴诺拉马岛奇谈》是一部受到萩原朔太郎(注:日本早期象征主义诗人,代表诗集有《吠月》、《冰岛》等)推崇的作品,与其说其是推理小说,莫若说其属于幻想小说的范围。”
望月想为西井的话增加注解而要张嘴,织田却以眼神制止了他。若业余评论家对作品进行简介,只会推迟会话的进展。
“有一个幻想家听说与自己相貌很是相像的一个资本家朋友去世了,于是便想出了一个自己完全变为那个男子的诡计,而且成功了。获得巨额财富的他,开始着手创造自己多年梦想的地上乐园。他买下一个无人岛屿,并真的在那儿创立了自己的梦想王国。”
“与这个小说有什么关系呢?”
“我自儿时便非常喜欢这部小说,所以曾半开玩笑地创作过《私人版巴诺拉马岛奇谈》。由于如此,当村中发现钟乳洞时,我也曾以此为基础,将其写成地底木更村之巴诺拉马王国的短篇小说。并非我谦虚,那真的是一篇纯自娱自乐小说,我也没有存留底稿,却只有小野君非常喜欢。他说:‘这可不只是个玩笑,如果想做就能做成。”
始终看不到谈话的终点。他到底为何现在来到此地呢,我决定倚在电话旁边的墙壁上慢慢听。我取过圆珠笔,在记事本上一圈圈胡乱画着螺旋线。
——昨天,也有谁涂画这些图案来着?
“就是说,小野君掠夺了我的幻想故事。现在这个小野君要与夫人结婚了。——也就是说,小野君真的可以实现梦想了。夫人准备满足小野君希望改变木更村的愿望。”
“啊?这可真够戗。然后呢?”
“嗯。夫人来的电话,就是想在这次大改革时,让我给出主意。因为我是最初的提议人。——然而,事实如何呢?我感觉自己创作的幻想故事自从交到小野君手上后就已经变质为非常庸俗的东西,所以我觉得基本已不存在我可过问的余地了。我在那里时,小野君也曾跟我讲过‘这个方案如何’、‘这样就像样了’之类的话,但对其内容,我还是有不少部分不赞成的。我曾经感觉,这不就是把这里弄成不懂装懂的聪明追星族带孩子来玩的迪士尼乐园了吗?”
“嗯?”相原小声哼哼说。或许他一时无法理解西井所言。就连我也奇怪自己是否已经理解。西井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总之,夫人叫我我便来了,过去我曾受夫人诸多照顾,所以我也想直接对其婚约表示祝福。如果小野君无论如何也要创造“私人版巴诺拉马岛”的话,虽然鲁莽,我想尽量将其建得像样一些。实际上我本想在婚约公布之夜赶过来的,却终因从东京过来而迟了两日,拖到今天。过来之后就是现在这样的状况了。”
“嗯,原来是这样啊!那个叫什么小野君的倒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是其他人如何呢?他们不觉得自己的创作天堂被剥夺了,想骂他是个畜生吗?”
“那也是我所担心的地方。虽有些自吹自擂,我所描述的巴诺拉马岛对他们而言也曾经是理想之地,而小野君仅是将其扭曲成了另一种旅游资源,所以我很难想象其他人能够接受。”
“主人木更菊乃夫人,是基本赞成小野君的计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