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本有其他想法,到了夏天,在他的合约快要到期的时候,他告诉她自己要离开篷车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的意思是要搬出康沃尔了,这突然的变化让她心焦如焚,但是随后他把她的一束头发撩到耳后,说:“我需要离你们更近一些。我在当地报纸上找到了份新工作。哈里斯先生说我可以下周去报到。那边有个船库,园丁有时候会住在那里吗?”
大概埃莉诺的担心浮现在了脸上,因为他立即接下去说:“我不会把事情复杂化的,我保证。”他的双手温柔地放在她又紧又圆的小腹上,“但我必须得离你们近一点,埃莉诺。我需要和你俩在一起。你,还有这个孩子,你们是我的家。”
一九三二年夏末,本开始在洛恩内斯干活儿了。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他走上车道,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就好像除了园丁这个刊登着的职位以外,他对这片庄园一无所知。即便如此,埃莉诺还是说服自己一切都会解决的。
当然,她只是做着黄粱美梦。爱情,即将出生的孩子带来的兴奋,漫长的夏日——全都蒙上了她的双眼,让她看不见真实,但是没过多久美梦就褪下了面纱。本就在附近这个事实让整个婚外情变得真实起来。对于埃莉诺来说,他之前只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但是现在,他就在这里,他被送到她自己的家庭生活中来了,而埃莉诺长久以来压抑着的内疚开始蠢蠢欲动。
背叛安东尼是个错误,埃莉诺现在清晰地认识到,她不能想象自己在想些什么。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安东尼是她最亲爱的人。她用心灵看到了他年轻阳光的脸庞——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早晨,他从公交车道上救下她;他们婚礼那天他欢笑着捏着她的手,而她看到了他们的无限未来;在火车站的那个下午他出发去战场,渴望去做点贡献——而现在想到这一幕幕,她就想找个地洞钻下去。真是羞愧死了。
埃莉诺开始避开花园。这是个合适的惩罚,因为花园一直是她在洛恩内斯最喜欢的地方,舒适且能安抚人心。她活该失去它。不过还有一个让她避开花园的原因。内疚让她开始神经质地担心自己会不当心泄露事实;遇见本的时候,她也许会不再守住她的秘密。她不能冒险:安东尼知情的后果会是毁灭性的。如果看到本从外面走过,她就立即把目光从窗前移开。而夜里她开始难以入眠,担心如果他对他们孩子的索求超过她愿意给予的,事情将会变得怎样。
但是无论她如何痛斥自己,无论她感到多么抱歉,埃莉诺永远都不会后悔这场恋情。这给她带来了西奥,她怎么能后悔呢?她从得知怀孕以来就一直特别爱护这个小男婴,而在生下他之后,她更加爱护他。这并不是说她爱他超过爱她的女儿们,而是现在的她和以前的那个女人不一样了。生活改变了她。她年纪大了,更加哀愁,需要更多的慰藉。在无私的情感释放下,她能够去爱这个孩子。最妙的是,当和西奥在一起,只有他们两个时,她可以做回埃莉诺。母亲的角色消失了。
在埃莉诺想象过、担心过的场景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哪怕就一次——在西奥出生后,安东尼的病情会变得更加糟糕的情况。她此前是如此坚定地相信,多年后一个新出生的孩子——一个儿子!——正是他康复所需要的,而她的心里没有其他解决方案了。但是,她错了。西奥才几周大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
安东尼很喜欢他,常轻轻地摇着他,惊叹地看着他小小的、完美的脸蛋,但是他的喜悦经常夹杂着忧郁和一丝羞愧,因为他的生活是多么完美而其他人却遭受着苦难。更糟的是,有时候当孩子哭闹时,他的脸上会出现一种空洞的表情,仿佛他被其他事情所吸引,一些秘密的事情正在他的脑子里上演。
那些个被噩梦席卷的晚上——他可怕地颤抖着,发出“让那个孩子别哭了”“让他安静下来”这样的指令,而埃莉诺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阻止他冲下楼去——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后来在克莱门蒂娜十二岁生日那天,大家给了她一架小飞机。这是安东尼的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是埃莉诺一心想避开花园的希望就破灭了。他们已经吃完午餐,而克莱米拆开礼物向门外跑去,因此在这正式的一天结束之前,只剩下茶和蛋糕了。埃莉诺告诉自己,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会出什么问题的,然后没好气地让女佣把茶盘送到花园去。
这天风和日丽,是一个干燥晴朗的秋天下午,而勇敢的人也许还会下河游泳。每个人都处在喜庆的状态,他们在草地上嬉闹,抛掷着小飞机,在几乎要相互撞到脑袋的时候哈哈大笑。只有埃莉诺十分紧张。她发现本就在河边干活,焦虑着家人不应该同时见到他们两个人,同时还担心本会发现西奥的篮子而找个借口来草坪这边加入派对。
他不会那么做的,他向她保证过他不会的。但是恐惧会让一个人产生疯狂的想法。她只希望这一天快点结束,快点吃完蛋糕喝完茶,再次回到安全的小屋里。然而,克莱门蒂娜有着其他想法。其实,她感觉好像整个家庭都在共谋与她作对。没有人想喝茶,他们对蛋糕置之不理,而她也厌烦了扮演母亲,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而克莱米似乎有种特殊技能,专门挑选最坏的时候来展现她鲁莽的天性,她开始爬上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埃莉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她的神经本来就已经绷紧了,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站到了树下,专注地盯着她的小女儿,此时她正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光着脚,卷着裙子。埃莉诺决定,如果克莱米掉下来的话,她就接住她。
而这让她错过了此时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保姆罗丝是第一个发现的,她气喘吁吁地跑来抓住埃莉诺的手。“赶快,”她低声说,“婴儿。”
这几个字让人毛骨悚然。埃莉诺转过身回看的时候,感觉似乎天崩地裂,她看到安东尼正走向西奥的篮子。那个小家伙正在哭闹,而她可以看见安东尼僵硬又恐怖的姿势,那不是他自己。
罗丝已经向草坪跑去。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安东尼病情的人。埃莉诺并没有告诉她,她是自己猜出来的。她说她的父亲也有过同样的经历,那天夜里她告诉埃莉诺如果需要的话,她随时可以帮忙。
“戴维兹,”埃莉诺说道,“把姑娘们带上小船。”
他准是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惊恐,因为用不了一秒他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然后,他用最搞笑的讲故事的语气,叫来了德博拉和克莱米,带着她们朝停靠小船的河边走去。
埃莉诺跑了起来。她几乎径直撞向爱丽丝,而她正急匆匆地要跟上姐妹们。埃莉诺的心脏怦怦直跳,只想着她必须及时阻止安东尼。
当她来到他跟前时,一看见他的眼神,她就知道这不是他。当黑暗吞噬他的时候,他就不知道去向何方。“那个婴儿,”他说着,声音中带着慌乱不安,“让他停下来,让他安静。”
埃莉诺紧紧地抓住她的丈夫,把他朝小屋方向引去,同时轻声对他说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她一找到机会,就回头看了一眼保姆罗丝,她正在安顿西奥。而罗丝也看了她一眼,埃莉诺知道,她会保证这个小家伙的安全。
那天晚上,当安东尼在药物作用下沉睡时,埃莉诺溜下床,光着脚,走在大厅里。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以免绊到霍勒斯祖父的俾路支地毯,身后,她长长的影子静悄悄地拖在地板上。
花园的石板路还留着白天的余热,埃莉诺享受着自己软软的脚掌下石头的坚硬。那对脚掌曾经也坚硬过。
埃莉诺来到湖边,停下脚步,点了一支烟。没有人知道她还抽烟。她猛吸了一口。
她想念花园,那是她孩童时代的朋友。
湖水在黑暗中拍打着,夜莺挥动着翅膀,一个小东西——也许是一只狐狸——突然蹿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埃莉诺抽完烟便快速向着小河走去。她解开了裙子的扣子,从头顶上将裙子脱下来,只穿着衬裙。
这天晚上并不冷,尽管如此,对于游泳来说还是太凉了些。但是埃莉诺的胸口正在灼烧。她想要重生的感觉。她想感受活着、自由和无拘无束。她想让自我迷失,忘记所有的事情,忘记所有她认识的人。“你有没有想过要逃离这个世界?”那天本在篷车里问她。是的,她想过,尤其在今夜。
她将整个人浸到了水里,沉入河底,脚下感觉到又凉又滑的芦苇,充满着沙石的水穿过手心。她想象自己是一块浮木,任由水流前后摆布,没有任何责任,没有任何担心。
她冲破月光照耀的水面,仰面浮起,听着夜晚的各种声音:附近牧场的马匹,森林里的小鸟和小河的汩汩水声。
不知何时她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单独一人,而她隐约知道来的人是本。她游回岸边,走出水里,然后来到一根横着的树干上,坐到他的身边。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抱住她,梳理她的头发,并且告诉她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埃莉诺就这样听他说着,因为她想念他了,而此时此地在他胳膊下得到的解脱让她的嗓子发紧。
但是埃莉诺知道一切的原因。她只是像《埃莉诺的魔法门》里的女王那样,太过渴求一个孩子,以至于愿意同恶魔做交易。她打开门走了进去,接受禁忌的爱,而现在她必须去承受这个结果。世界是个充满平衡和自然法则的地方,得到一些东西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而现在要把门关上也已经太晚了。


第30章 二〇〇三年,康沃尔
“好吧,真是见鬼了。”克莱夫眼镜后面的蓝色眼睛直盯着萨迪,他们刚刚的发现让事情变得明朗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没有想到这点。”她说。
“没有什么原因。我一九三三年就在这里,见过所有的家庭成员。连给我哪怕是一点提示的人都没有。”
“你认为安东尼知道吗?”
克莱夫轻轻地从齿间吹出一声口哨,他正想着这个可能性。“如果他知道的话,显然会给这个事件多增添一层黑色。”
萨迪不得不同意。“日记里还有其他东西吗,”她问,“在德博拉去书房找他的那段时间?”
“如果有的话,对我来说也太晦涩难懂了。”
“那一九三三年的面谈呢?我知道你说过没有任何关于安东尼不是西奥亲生父亲的迹象,但是会不会有其他完全不同的东西?一些当时微不足道的细节也许现在看来别有他意?”
克莱夫思索着,最后终于含糊地说了出来:“是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这有多大意义,我甚至觉得提出来有点傻,不过回想当时我第一次进行面谈时,我的上司提议埃德温家应该去找媒体。他这个主意是想引起公众的同情,这样就会有更多双眼睛去寻找这个失踪的小家伙。那天非常闷热,我们全都去了楼下的阅读室,包括一个摄影师和一个记者。安东尼和埃莉诺紧挨着坐在沙发上,而外面警方正在湖边搜寻。”他摇了摇头,“可怕,这个事情。太可怕了。其实埃莉诺有一点崩溃了,而那也是安东尼叫停面谈的时候。我完全不会责怪他,但他说的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发发慈悲吧,’他说,‘我的太太受着打击,她的孩子不见了。’”克莱夫看着萨迪,眼神里有一种新的坚定,“不是‘我们的孩子’,而是‘她的孩子’。”
“这也许只是他用来强调是她,特别去描述她的反应?”
克莱夫愈来愈兴奋,说道:“不,我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我越想越觉得可疑。”
萨迪感受到了一股阻力。随着克莱夫越来越确信安东尼知道自己不是西奥的亲生父亲,她越是想去证明他不知道。她的固执背后没有丝毫逻辑可言,她只是不愿去相信。就这点来说,她和爱丽丝都猜测安东尼是不小心杀害了西奥,这是炮弹休克症造成的可怕结果。但是如果,安东尼不知怎的得知自己妻子不忠的真相,知道西奥,这个安东尼期待已久又无比宠爱的儿子不是亲生的,一个更恐怖的可能性就出现了。
萨迪知道,唐纳德如果在这里,会指责她太过陷入这个家庭中。因此现在,当克莱夫继续回忆着一九三三年他对安东尼的各种细微观察,并把它们移入自己新发现的论点上时,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开放的思路。她答应爱丽丝不让个人情感蒙蔽自己的判断。但是克莱夫描绘的图画实在丑陋。什么安东尼精挑细选了完美的作案夜晚,他知道妻子肯定会在一个派对上忙着尽东道主之责,其他工人也忙碌着因此不会发现任何反常,为方便行动他把罗丝·沃特斯换掉之类的想法。埃莉诺曾在警方的面谈中痛惜过,因为只要她在就不会有任何伤害的发生。取代这个年轻保姆的是年老的希尔妲·布鲁恩,如果派对的吵闹声影响了她睡觉的话,一口威士忌就能帮她解决问题。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预谋的。那么埃莉诺呢,这推论对她有什么影响?“你还认为她知道真相吗?”萨迪问。
“我认为她肯定知道。这是唯一能够解释她坚持提供奖励的理由。她知道这是徒劳无益的,她的儿子是不可能被找到的。”
“但是她为什么要帮助掩盖其罪行呢?为什么她不说些什么?她还是安东尼·埃德温的妻子。真是皆大欢喜!”
“家庭纷争是很复杂的。也许他做过别的威胁,也许他恐吓过本杰明。这样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案件发生后芒罗完全消失了。也许埃莉诺觉得多少有点责怪自己,毕竟最早是她自己有了外遇才把安东尼逼到这一步的。”
萨迪回顾了与爱丽丝的谈话,她口中的埃莉诺是个有着强烈道德观的人。这样的一个女人如果打破婚誓的话,一定是感到无比内疚的。但是她能接受西奥的死是对她的惩罚吗?不。原谅安东尼这个意外是一回事——即使有点歪曲——但是去谋杀她的孩子完全是另一回事。而不管萨迪如何让自己的思路开阔,她也不能够把对安东尼·埃德温的描述——一个温柔的父亲、慈爱的丈夫、勇敢的战士,同一个复仇心重的禽兽联系起来。
“那么,”克莱夫说,“你怎么认为?”
他急切地等待着萨迪的同意,但是她没有给出答复。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找到。他的推测几乎可以说通一切,但是那块丢失的拼图至关重要。“我想我们应该下楼去,打开保温瓶喝杯茶。把所有的事情梳理一会儿。”
克莱夫有点泄气,但还是点点头。现在太阳已经照进了房间,在萨迪收起散落的信封时,他打开了窗户。“哦,我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他说道,“这是我想到的那个人吗?”
萨迪也走过去,端详着这片熟悉的景色,花园和远处的小湖。两个人影正慢慢地走在小路上。萨迪吃惊极了,就像看到婴儿时期的西奥自己朝小屋蹒跚而来一样。“是爱丽丝,”她说,“爱丽丝·埃德温和她的助手彼得。”
“爱丽丝·埃德温,”克莱夫将信将疑地小声重复了一遍,“终于回家了。”
“我改变了主意。”爱丽丝和克莱夫在玄关处碰面时,她这样解释道。彼得把他的雇主送到门口,就去小车里拿东西,她神秘地称那些东西为“补给”,爱丽丝则站在满是灰尘的地砖上,隐约有些怒气,看起来就像一个时髦庄园主正准备出门晨练但却还在家门口,对笨手笨脚的手下做出的努力毫不满意。很快她继续说道:“这个破旧的地方显然需要装修下。我们去阅读室坐下吧?”
“走吧。”萨迪同意,他们跟着爱丽丝穿过另一侧大厅的大门时,她对克莱夫略带困惑地轻轻耸了下肩。这间屋子是萨迪第一次偶然发现洛恩内斯时透过窗户看到的房间,也是一九三三年警方用来做调查面谈的房间,也是克莱夫说的在西奥失踪的报道出来后安东尼和埃莉诺会见记者和摄影师的房间。
如今克莱夫坐在沙发一头,而萨迪坐在另一头。所有的东西都盖满灰尘,不过除非搞个紧急大扫除,否则他们没什么好做的。爱丽丝过来估计是想了解一下他们调查的进度,而她又不是那种允许反对意见或者一点小事挡住去路的人。
萨迪等着爱丽丝坐到沙发椅上对他们发动提问攻击,但是这个老妇人却继续拖着脚步,从门到壁炉再到窗下的书桌,在每一处都停留片刻然后继续去下一个地方。尽管她的下巴抬得很高,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但是萨迪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可以看穿她的举止。爱丽丝非常紧张不安,尽管她正拼命试图掩盖;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点惊叹。当她突然来到自己童年时代的家时却发现,虽然离开了七十年,但它完全还是老样子,而且还是在让埃德温家族打包离开的重创事件之前的样子,几乎没有比这更奇特的事情了。爱丽丝在书桌边停了下来,她拿起了那张小孩的面部素描。
“这是他吗?”萨迪轻轻地问,她回忆着自己刚发现洛恩内斯的那个早晨,从窗户里看见的那幅画中超凡脱俗的美。“西奥?”
爱丽丝没有抬头,萨迪一度以为她没有听到。她正准备重复一遍的时候,爱丽丝开口道:“这是我们家的一个朋友画的,一个叫戴维兹·卢埃林的人。他在西奥死去的那天画的。”她抬头朝窗外望去,下颌紧绷着。肆意生长的荆棘遮挡了大部分的视野,但爱丽丝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看见他从河边把西奥扛回来。他以前常常和我们一起在楼上的桑葚房里度过夏天。绝大多数早上他都很早出门,背着画架,扛着画板。我直到看见这幅画才知道他原来在画西奥。”
“一个有意思的巧合,”萨迪小心翼翼地打探,“他第一次画你的弟弟正好就在他失踪的那一天。”
爱丽丝猛地抬起头:“巧合?大概吧,但是我不会称之为有意思。卢埃林先生和西奥的悲剧没有丝毫关系。不过我很高兴他画了这幅肖像,这在之后的几个星期里给了我母亲很大的安慰。”
“戴维兹·卢埃林之后很快也死去了,是吗?”萨迪记得她和克莱夫的面谈,她对这两件事情的时间点产生过疑问。
克莱夫点点头。爱丽丝说:“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他的尸体。这真是个太不幸的……”
“巧合?”萨迪接过了话。
“事态变化。”爱丽丝强调。她的注意力回到了肖像画上,表情柔和了些。“真是个悲剧,真是个可怕的浪费。人们总是觉得奇怪,当然……”至于在奇怪什么,她没有说。“大家都非常关心卢埃林先生,他和母亲尤为亲近。他并不非常喜欢和成人交往,但显而易见她是个例外。他在西奥失踪后不久被发现,这对她而言是个双重打击。一般情况下她会在他们的友谊中寻求安慰。对她来说,他就像父亲一样。”
“他是那种可以让她倾诉自己秘密的人吗?”
“我想一下。她并没有很多朋友,他也不是那种可以让她倾吐的人。”
“她自己的母亲也不是?”
爱丽丝刚刚一直盯着那张画看,但现在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带着苦笑。“康斯坦丝?”
“她和你们住一起,不是吗?”
“勉为其难。”
“也许你的母亲会向她倾诉?”
“当然不会。我母亲和外婆的关系从来都不好。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敌意,但反正已经很久了而且根深蒂固。其实,在西奥死后我们离开洛恩内斯的时候,她们之间最后的纽带也断裂了。外婆没有和我们一起去伦敦。她的健康状况不是很好;她在仲夏到来的前几个月已经开始神志不清,而之后很快每况愈下。她被送到布莱顿的家,在那里她度过了最后的日子。我只见过一次母亲表现出对她的真实情感:她坚持一定要为外婆找最好的护理院,每一件事情都必须做到完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吗,警探?”
何止如此,萨迪心想,和克莱夫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点点头。
“什么事情?”爱丽丝一如既往地机敏,看着他们两个,“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萨迪的口袋里还放着埃莉诺写给本的信,现在她把它交给爱丽丝看,她很快扫了一眼内容,抬起了一根眉毛。“是的,好吧,我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母亲和本杰明·芒罗有婚外情。”
然后萨迪解释了她在船库发现的另一张信纸,关于埃莉诺谈及自己怀孕的事情。“我本来猜测她是写给你父亲的,当时他正在打仗。她提到了自己非常想念他,自己怀着孩子而他不在身边是多么地不容易,但是我发现楼上的这页信纸时才意识到,她是写给本的。”萨迪稍作犹豫,“这孩子是西奥。”
现在,爱丽丝慢慢地坐到了沙发椅上,萨迪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当头一棒。“你认为西奥是本的儿子。”她说。
“没错。”简明扼要,不过萨迪也不知道还能说些别的什么。
这个真相让爱丽丝脸色苍白,她呆呆地看着远方,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心里正算着数字。在伦敦的时候她看起来让人敬畏,而现在萨迪看到的是不堪一击。倒不是爱丽丝看上去脆弱,相反,她从自己的传奇中迈了出来,展示出了作为人类的普遍弱点。“是的,”她终于开口道,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惊叹,“是的,这样就通了。很多地方都说得通了。”
克莱夫清了清嗓子:“这更改变了事情的性质,你不觉得吗?”
爱丽丝看了他一眼:“这并没有改变我弟弟的命运。”
“不,当然没有,我是说——”
“你是说我父亲的动机。我知道你在指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父亲绝对不可能故意去伤害西奥。”
克莱夫在楼上第一次提出这个看法时,萨迪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现在,看着爱丽丝如此强烈地拒绝这个看法,甚至都不考虑丝毫可能性,她怀疑她是不是也同样让感情蒙蔽了自己的判断。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彼得从他神秘的任务中回来,出现在门口。“爱丽丝,”他吞吞吐吐地说,“你还好吗?”他回过头看着萨迪,大大的眼睛中充满着关心,“一切都好吧?”
“我很好,”爱丽丝说,“一切都好。”
彼得现在走到她的身边,问她要不要喝杯水,要不要去透透气,或者用午餐,都被她摆手拒绝了。“真的,彼得,我很好。只是刚回到这里感到有点惊奇,这里有那么多回忆。”她把那幅素描画递给他。“看,”她说,“这是我的小弟弟。他就是西奥。”
“哦,天,多么出色的画笔。不是你……”
“当然不是。”她几乎要笑出来,“是我家的一个朋友戴维兹·卢埃林画的。”
“那个作家,”彼得开心地说,就好像埋藏许久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一样,“当然。卢埃林先生。完全说得通。”
说到这个作家,萨迪意识到谈话的话题已经转变,于是她很满意自己适时提出了卢埃林自杀的事情。如今在她看来,他自杀也许是因为他感到内疚,并不是因为他伤害了西奥,也不是因为他没能阻止安东尼。“你的父亲和戴维兹·卢埃林亲近吗?”她问。
“他们关系非常好,”爱丽丝回答,“我父亲把他看作是家庭成员之一,除此之外,他们在职业上也互相尊重,两个都是医学领域的人。”
他们有更多的共同点,萨迪想起来。戴维兹·卢埃林,像安东尼一样,在一次精神崩溃后便无法继续从事医学。“你知道是什么击倒了卢埃林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