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拐的理论也有各种问题。确切地说,就是要怎样才能进屋,把孩子带走然后离开而不引起怀疑。几百个人聚集在小屋和花园里,就萨迪所知,没有关于任何人目击或听见什么的确切报道。星期三她花了整个早上来侦查这幢房子寻找出口,除了前门之外她还找到了两个地方,似乎有可行性:书房前的法式落地门和小屋的后门。当然,书房不太可能,因为派对的人群一直从那里拥向花园,于是萨迪开始怀疑那扇后门。
她先试着检查钥匙孔,然后用力摇了摇门,看看是否能够推开,毕竟,破门而入和普通进入是有区别的。一般说来,萨迪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周围也没人提醒她不能把锁敲坏进门,不过想到唐纳德还在帮她处理的棘手事情,还有阿什福德若隐若现的影子——他有权力而且有可能会开除她,她觉得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为好。从窗户爬进空荡荡的船库是一回事,而破门闯进设施完善的庄园宅邸完全是另一回事。门后面的房间一直是个谜,直到阿拉斯泰尔帮她在该郡馆藏里找到了一张楼层结构图。“我对地图和图纸十分着迷。”他说,在被要求找一张图纸的时候简直无法掩盖住内心的喜悦。这对他来说毫不费时,于是在星期四之前萨迪便得知那扇门原来是仆人去厨房的通道。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帮助。派对的晚上厨房应当十分忙碌。当然不可能有人能不被发现就溜出去,一只手还要抱着西奥·埃德温。
萨迪又看了一眼爱丽丝刻在喷水池底部隐蔽处的名字。“快点,爱丽丝,”她说,“你当时在哪里?给我点提示。”
四周的寂静震耳欲聋。
好吧,并不是,不是寂静,这里从来没安静过。每天当太阳在天空中升起,虫子们的合唱就在热到发烫的芦苇丛中回荡。震耳欲聋的是没有线索这件事。
萨迪垂头丧气地把笔记放到一边。试图寻找证据中的出入当然是好,但有意思的是,还是要依靠仔细筛查证据的方法。真实的证据包括:目击者的证词,警方的推断,可靠的信息。目前,萨迪只能靠着手里站不住脚的信息梗概。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把书和文件放进背包,然后叫唤她的狗。它们不情不愿地来了,不过当萨迪穿过后花园、离开屋子的时候,它们很快就跟上了步伐。这个星期早些时候的探险让她发现沿着庄园后面一条小河可以一直通到村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天后她就会拿到一些确凿的材料。她从皮克林的书里搜集到的最有用的东西之一就是警官的名字,结果证明当年那个稍年轻的警官至今仍然活着,而且就居住在附近。按照皮克林所述,这是克莱夫·鲁滨孙在加入当地警局后的第一起案子。他当时才十七岁,是当地警官哈格里夫斯探长的助手。
对于萨迪来说,找到克莱夫·鲁滨孙的住址并不难;因为她仍有朋友在交警部。好歹算一个朋友,一个足够亲切的伙伴,能够在几年前的夜间巡逻后和她一起喝醉酒出洋相。之后他俩没人提起过这件事,不过他总是很乐意满足她各种信息的索求。她记下了地址,周三下午开车去了附近的波尔佩罗。她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不过隔壁的邻居闻声而来。克莱夫正在塞浦路斯和女儿女婿一起度假,但星期四就回来了。关于克莱夫家她什么都知道,这个邻居自告奋勇地说,因为她热衷搞好邻里关系,收集信件,在克莱夫回来之前帮忙给他的盆栽浇水。萨迪写了一张便条请求见面,把它放进了信箱。她感谢了隔壁的女人,并表示植物长势喜人。萨迪十分喜欢像多丽丝这样乐于分享的邻居。
狗儿们在前面跑着,在河流最狭窄的弯道跨了过去,但萨迪停住了脚步。浅水处有什么东西,她从泥土里把它捞起来,手指轻轻翻动着它。那是一块光滑的椭圆形石头,像硬币那样扁平,完美的小圆石。波尔第曾经教过她如何找到它们,这要追溯到她第一次去伦敦和外祖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在维多利亚公园的池塘周围散步。她把它放低向前扔去,看到它顺势跳了几下跃过水面,心里非常开心。
她在芦苇丛中寻找着,又发现了一块可爱的小圆石,这时从湖的另一边闪过一道光并且动了一下,这引起了她的注意。萨迪立刻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她抿紧嘴唇,使劲眨了眨眼睛。十分肯定,当她再次去看的时候,那个在逆光中举着手求救的小女孩不见了。萨迪把小石头扔了过去,严肃地看着它追逐着同伴穿过水面。当最后石头不动声色地沉下去的时候,萨迪从另一边踏过岩石往前走,不让自己回头看。
[1] 西奥多为西奥的全名。
[2] 1英里约合1.61千米。


第10章 一九一四年,康沃尔
“你要找一块非常扁的,”安东尼一边说着,一边在河边的浅水处挖着,“就像这块美人一样。”他拿起一块小小的椭圆形石头夹在指间,一边称赞,一边来回翻动着。阳光在他身后闪耀着,他把这块小石头放进了小德博拉等候已久的手心里。
她惊叹地看着它,额前柔软的头发垂到了她大大的蓝眼睛上。她眨了眨眼,然后开心地舒了一口气,她无法控制住如此强烈的喜悦,跺着小脚一阵心花怒放。多多少少可以预测到,这块石头从她的手心里滑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德博拉的嘴巴惊讶得变成了“O”形,在短暂地查看空空的手心后,她伸出一根胖嘟嘟的手指,愤慨地指着它消失的方向。
安东尼大笑起来,来回地摸着她的头发:“没关系,小乖乖。在找到它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石头。”
柳树下一根倒下的木头上坐着埃莉诺,她微笑着。这就是她的一切。夏末的时光,远处大海飘来的气味,她在世界上最爱的人,都在这里。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仿佛被太阳施了咒语,冬天再也不会到来,而她几乎能让自己相信,她想象过这件极端的事情……不过之后她会把这个完美的时刻收起来,恐慌便会卷土重来,她的胃突然一阵抽搐,因为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过得更快,而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让时间慢下来,时间还是像流水般从她的指间滑过,就像那些从德博拉手指间落下的扁扁的小圆石头。
她一定是叹了叹气或者皱了皱眉,抑或是做出了其他类似的表达了她内心混乱的举动,因为坐在她身旁的霍华德用肩膀轻轻撞了下她的肩膀。“不会太长的,”他说,“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
“他们说在圣诞节前。”
“甚至都不用四个月。”
“差不多三个月。”
他握起她的手捏了一捏,埃莉诺隐隐感到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对自己说不要犯蠢,然后把注意力转移到在阳光灿烂的芦苇丛上盘旋的蜻蜓身上。蜻蜓们无法想象自己可以感知未来;它们只是到处飞着,享受阳光落在翅膀上的喜悦。“你从你家凯瑟琳那里听说什么了吗?”她欢快地问道。
“她只告诉我她会和某个北方来的红头发的表亲订婚。”
“不!”
“我本来以为穿着军官制服去也许会给她留个好印象,但是,哎呀……”
“她太傻了。她配不上你。”
“不……我倒希望我能配得上她就好了。”
他说得很轻松,但是埃莉诺清楚藏在他幽默底下的痛心。他深深地爱着凯瑟琳,据安东尼说他都已经准备求婚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以免这句话显得太虚情假意。
“是的。只有凯瑟琳是朵格外美丽的花。也许,如果我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小小的但引人注意的伤……”
“跛脚,也许?”
“我在考虑沿着眼眶这圈的什么地方,给我加点痞子的魅力就可以。”
“你人太好了,怎么都不会是个痞子。”
“我就担心你会这么说。战争会让我变得坚毅起来,是吗?”
“不要改变太多,我希望。”
河边,小德博拉开心地笑着,安东尼正把她的脚趾浸到更凉、更深的一片水里。太阳在天空中滑动了一些,他们两个沐浴在阳光下。这个孩子的笑声极富感染力,埃莉诺和霍华德都相继笑了起来。
“他很幸运,”霍华德用罕见的严肃语气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嫉妒过安东尼——尽管上帝知道我有许许多多的理由去这么做——但是我只嫉妒他这一点,当一个父亲。”
“马上就会轮到你的。”
“你这么觉得?”
“我知道会的。”
“是的,我想你是对的。谁能抗拒我呢?”他挺了挺胸膛,皱起眉头,“当然,除了甜美的凯瑟琳。”
小德博拉摇摇摆摆地向他们走来,以她小小的身躯和刚学会走路的样子看来,这一小段路程显得不那么安全。她伸出手,像皇家授勋一般隆重地展示一块小圆石头。
“它很漂亮,亲爱的。”埃莉诺拿起这块鹅卵石,温暖、光滑,她用大拇指擦了擦它的表面。
“爸——”德博拉神气活现地说着,“爸——爸——”
埃莉诺笑了笑:“是的,爸——爸——”
“来吧,小德,”霍华德说着,一把把她举到肩膀上,“让我们去看看那些贪心的鸭子在湖里干吗。”
埃莉诺看着他们,她女儿大笑着、尖叫着,开心地骑在霍华德叔叔的肩膀上,在树林里上下穿梭前行。
他是一个如此善良而和善的人,而就她对他的了解,霍华德身上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他的幽默感和逗人发笑的习惯也似乎多多少少使他更加孤立。“那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有一次埃莉诺提起的时候,安东尼这么说道,“除了我们,他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没有兄弟没有姐妹,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也无法在他身边。”埃莉诺感受到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因为他们很相像,他们两个唯一的不同是只有她很幸运地在伦敦大街上找到了她的灵魂伴侣,而霍华德仍在找寻。
“我还要帮她做一枚冠军石头。”安东尼说着从河边向她走来。
埃莉诺挥走了哀伤的思绪,笑了起来。他的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她不下一千次地感叹他有着多么健美的手臂和多么迷人的双手。他并没有比她多一只或者少一只手,却能让病人康复——至少在等他完成临床培训后就可以,只要战争一结束就可以。“我希望你能做到,”她说,“我只担心你会等很久才能开始教导她。她已经快十一个月了。”
“她学得很快。”
“而且明显很有天赋。”
“这一点是遗传自她母亲。”安东尼弯下腰亲吻了她一下,把她的脸蛋捧在手心里。埃莉诺吸着他的气味,他的存在还带着温度,她努力把这一刻在记忆里封存。
他坐到她的身边,满足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多希望自己能像他那样:坚定、自信、平和。相反,她时常感到焦虑。他离开后她该怎么办?她要如何正确地抚养小德博拉?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分崇拜父亲了,每个早上都要找他,当看到他的时候,脸上就会展开灿烂的笑容,是的,喜出望外,他还在。埃莉诺忍不住去想象当她在满怀期待中头一次找不到父亲时的表情;或者更糟糕的是,在他离开的第一天,她就完全忘记了去找父亲。
“我有东西要给你。”
埃莉诺眨了眨眼睛。她的恐惧像野餐时的苍蝇一样:刚赶走了一些,立马又出现了几只。“是吗?”
他在他们从屋里带出来的篮子中翻找着,然后把一个扁平的小包裹递给她。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是一本书?”她说。
“不是的。你不能这么猜。”
“为什么不呢?”
“总有一天你会猜对的,而你也破坏了这份惊喜。”
“我永远都猜不对。”
“有道理啊。”
“谢谢。”
“不过什么事都有第一次。”
“我要把它打开了。”
“我很期待。”
她撕下了包装纸,吸了一口气。里面是一刀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信纸。埃莉诺的指尖滑过软绵绵的纸张,沿着边框处优雅的绿色常春藤叶移动。
“所以你可以用它给我写信。”他说。
“我知道它的用途。”
“我不想在离开的时候错过任何事情。”
“离开”这个词明确了即将发生的事实。她试图掩盖住自己的焦虑。他是那么强壮可靠,而她也想和他一样,不想让他失望,但是恐惧时不时地威胁着要吞噬她。
“你不喜欢吗?”他问。
“非常喜欢。”
“那么……”
“哦,安东尼。”她仓促地说道,“我知道我不是很勇敢,像这种时候我们都应该十分勇敢,但是——”
他的一根手指轻轻地压上了她的嘴唇。
“我觉得我无法忍耐——”
“我知道。但是你可以,你会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
他吻了她,然后把她紧紧抱住。安东尼认为她是坚强的。也许她能够坚强?也许看在德博拉的分儿上她能够克服自己的恐惧?她把恐惧赶到一边,尽情沉浸在此刻无比的欣慰和满足中。河水汩汩流向大海,一如既往,她把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听见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声:“要回来见我。”
“没有什么能阻止我。”
“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我发誓。”


第11章 二〇〇三年,康沃尔
萨迪回家的时候经过图书馆。如今,狗儿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行程,于是就先打闹一番,然后在大楼的角落里休息。阿拉斯泰尔给它们放了一个不锈钢的盛水碗。
室内很昏暗,几经勘查后,萨迪在大开本打印区发现这个图书管理员正蹲在一堆书的后面。
他看见她走过来,笑了笑:“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从后面的书桌上拿过来一个A4大小的信封。
“那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波尔佩罗邮报》,”他说,“失踪事件发生的后一天。”
萨迪满意地舒出一口气。
“这还不是全部。”他递给她一沓厚厚的用橡皮筋捆在一起的纸页,最上面贴着她的名字。“《虚构冒险小说:儿童文学中的母亲、怪兽和玄学》,一篇关于戴维兹·卢埃林以及《埃莉诺的魔法门》专题的博士论文。”
萨迪挑起双眉。
“还有最后一个相当重要的……”
“还有?”
“我们的目标是让顾客满意。还有另一张房地产图,包括了整个庄园的规划图。这幢房子相当特别。遇到这张图真的是运气,它在一套前几年才刚发现的文件资料里。资料被放在一个老树干里——天晓得谁放进去的——在千禧年的修缮工作中被发现。正本资料因浸水而损坏,送去修复了。上个月郡档案馆才把它送回来。”
萨迪用力点点头,希望他动作能快点。这真的耗费了她十足的耐心才让她没有去撕开那个报纸档案的信封,然后一口气读完里面的内容,不过听着阿拉斯泰尔热情洋溢地研究相关的信息也是调查的一部分,尽管她已经有了一张完美的地产和楼层图。阿拉斯泰尔滔滔不绝,萨迪频频点头,直到他终于停下吸了一口气,而她终于能够挤出一句谢谢之类的话。狗儿们也需要回家了。
她再次回到阳光下,手里拿着包裹,心情不可思议地轻松。萨迪死都不会想到,去一次图书馆能让人如此喜悦,更不用说是像她这样的人。
路的尽头有一家白色的小旅馆,悬挂的吊篮里向外舒展着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朵,旅馆面朝着港口,门前摆放着一张木制长凳。萨迪挨着一块写着“房客专座!”的指示牌坐了上去,然后撕开信封搜索里面的文件。
她感到心灰意冷,并发现没有什么新的信息。很显然这些是皮克林的研究来源。不过至少,有两张照片她没见过:一张是一个优雅、面带微笑的女人坐在一棵树下,腿上放着一本《埃莉诺的魔法门》,旁边有三个小姑娘穿着夏天的白色裙子围绕着她;另一张是同一个女人,只不过这次她的表情严肃憔悴,旁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的英俊男人,一只胳膊环抱着她,手放在她的腰上支撑着。萨迪可以认出这间房间是洛恩内斯的书房。房间与现在相比没什么变化:法式落地门,旁边的一个画框,还有下面的桌子。《心急如焚的父母!》的标题十分夺目,后面接着写道:“安东尼·埃德温夫妇竭力而迫切地请求大家提供任何关于他们小儿子西奥下落的线索。”
萨迪可以看出在这女人的脸上充满着非常深远的忧愁。这个女人失去了她自身的一部分。尽管这围着常春藤花纹的纸上写的内容是她正在怀孕初期,但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的渴望和爱意十分明显地透露出埃莉诺是那种母爱至上的女人,孩子就是她的快乐。几十年来的岁月给这张照片平添了一层共鸣感。它是在失踪的恐惧刚刚袭来的时候照的,当时埃莉诺仍旧相信她的儿子会被找到,因为他的缺席而被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只是暂时的。萨迪从未来的角度观察这静止的时刻会更清楚一些。埃莉诺会一直背负着这个创伤,而在创伤本身之外,是不确定所带来的痛苦:不知道她的孩子是死是活,被爱着还是遭受折磨,会不会在漫漫长夜因想念她而哭泣。
她把信纸收到一边,沿着鹅卵石小路向闪光的湖面看去。玛吉·贝利的女儿曾经为她哭泣过。当萨迪和唐纳德在霍伯恩的寓所发现独自一人的凯特琳时,这个小女孩的脸上印满了泪痕。他们两个在堆在门后的一大摞旧信件中使劲推开一条路,扑面而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甚至连铁石心肠的唐纳德都阵阵干呕;厨房的垃圾桶上满是飞舞的苍蝇。
萨迪永远都忘不了第一眼看到的贝利家小孩的模样——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从过道走过来,穿着《爱探险的朵拉》印花睡衣,就像个幽灵一样——不过后来发现那居然是个孩子。邻居曾经投诉过这股恶心的气味;当被问及这间公寓的居住者时,她描述了一个不与人来往的女人,偶尔会传出的吵闹音乐声,一个时而来拜访的母亲。她并没有提到小孩。后来当萨迪问她为什么不说时,她耸了耸肩膀,给出一句熟悉的敷衍:“你又没问。”
他们找到她时,简直闹翻了天。老天爷,一个孩子,单独被锁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星期?唐纳德立即拨打电话,而萨迪坐在地板上陪着这个小女孩,陪着凯特琳——他们那时问到了她的名字——一起玩着玩具汽车,拼命回想儿歌的歌词,脑子里努力去思考这个转折的出现会给事件带来怎样的变化。这改变了他们许多。被独自留下的小女孩儿通常会带来更多的部门人员和大规模的警力,法医鉴定机构和儿童保护机构等似乎都会立马赶到,围着这间公寓乱转,到处测量、搜寻、掸灰。过了些时候,当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这个小女孩被带走了。
萨迪不会为工作流泪,从来不会,尽管她见过各种悲伤和糟糕的事情,但在那天夜里她拼命地跑步,重重的跑步声沿着伊斯灵顿的步道,经过海格特,穿过深黑的荒野,脑子里整理着疑团的点点滴滴,直到它们在愤怒的雾气中模糊不清。萨迪训练过自己在工作中不携带私人情绪以及破案过程中去除人性的部分。她只是去解开谜团;涉案的人员只有他们的角色在解谜中发挥作用时才至关重要——找出动机以及确认不在场证明的成立和不成立。但是那个穿着皱巴巴睡衣的小女孩鸟窝一样乱作一团的头发,以及叫唤着她母亲时受惊吓的大眼睛,一直挡住她的路,挥之不去。
见鬼,她还在眼前。萨迪眨了眨眼睛清理视线,对自己又让那该死的公寓场景溜进脑海而感到生气。那个案子已经了结了。现在她注意力集中在港口,渔船纷纷回岸停靠,海鸥在船的上方盘旋,时而俯冲时而滑翔。
当然,这两起案件有着相似性:母亲和她们的孩子,从前者的身边夺走后者。埃莉诺·埃德温的照片上,面对着母子分离,她的脸因失去和恐惧而空洞失神,直戳萨迪的软肋。同样暴露出来的弱点让贝利的案子潜入她的皮囊,使她整夜辗转反侧,她坚信玛吉·贝利不会那么做,不会就这样走出门,留着一个两岁的孩子独自在上锁的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她会被及时发现的线索。
“我并不想故意泼你冷水,斯帕罗,”唐纳德曾对她说,“但事情的发生往往超出你的想象。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当母亲的料。”
萨迪没有表示异议。她知道他是对的,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点。玛吉所表现出来的举止和丢下女儿、疏忽大意的形象不匹配。“不是那样的,”她坚持,“玛吉也许无法做个像样的母亲,但她不会让她女儿遭受这种苦难。她应该和谁打过电话,做过相应的安排。”
在某种程度上,萨迪是对的。结果表明玛吉的确做过安排。在一个星期四,她从凯特琳的生活中走了出来,而这一天,小女孩的父亲总是会打电话来接她过周末。只有在那个星期他出城去莱姆里季斯钓鱼了。“我告诉过她,”伦敦警察厅里,他晃着手里廉价的外卖杯子说道,“我让她写下来,这样她就不会忘了。我基本上不出门,但我的兄弟送了我一次游船旅行作为生日礼物。我帮她写下来了。”这个男人有些情绪失控,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翻弄着手里一小片泡沫塑料,“只要我知道,只要她说的话。当我一想到会发生什么……”
他提供的一些信息描绘出的玛吉的形象和她母亲南希·贝利提供的截然不同。这并不奇怪。萨迪猜想,尽可能地描绘出自己孩子最完美的一面是一个母亲的本能。而且,这对这起案件也没什么帮助。可惜的是,萨迪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那个名叫斯蒂夫的父亲,在她彻底地听取了南希的故事之前。“你知道问题在哪儿吗?”当所有的事情了结后,唐纳德建议道,“你和那个外婆,你们两个走得太近。低级错误。”在他所有的评论当中,这一个刺得她最痛。客观性的丧失和情感的掺杂影响了理性的思考——在指责一个警探时,这些话是最糟糕的批评。
尤其是当对一个警探来说这些指责听起来合情合理的时候。“不要去联系那个外婆,想都不要想。”唐纳德是对的。萨迪曾经很喜欢南希,因为她说的都是萨迪想听的事情。玛吉是个有责任感的、热心的母亲,她因为死去了才会丢下孩子让她无人照看,警方弄错了,他们应该去寻找这场犯罪的证据。“她为什么要撒谎?”萨迪问过唐纳德,“这对她有什么好处?”他只是摇摇头,微笑着表示同情:“这是她女儿,你这傻瓜。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在斯蒂夫提起诉讼后,萨迪在看望凯特琳的事情上就格外谨慎了,不过她后来又再次见到了这个小女孩,就在这起案子正式结案之后。凯特琳走在她父亲和他的妻子杰玛中间,搀着他俩的手走出伦敦警察厅,这是一对看上去温和善良的夫妇,发型整洁、衣着讲究。有人把凯特琳的头发梳理整齐还扎了个小辫子,萨迪看到,杰玛停下脚步听着这个小女孩说了些什么,然后托着她的屁股把她纵身抱起,她大笑起来。
尽管只是在远处匆匆地看了一眼,不过知道一切都好转起来便足够了。一个裹着丝质裙子的女人面容慈祥,举止温柔,正是凯特琳所需要的。萨迪通过观察可以看出杰玛是那种总是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的人,知道谁是爱探险的朵拉,也随时准备着许许多多摇篮曲的歌词。很显然唐纳德也这么认为。“这是一个母亲可以给她做的最好的事情,”后来他在狐狸与猎犬酒吧里这么说道,“瞎子也能看出来这孩子最好还是和她父亲一家在一起。”这是孩子们应得的,在最好的环境下茁壮成长,难道不是吗?天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困难险境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