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把那本笔记本翻了翻,一下子就停在了其中的一页,因为那里夹了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他和飞飞的合影相片,是他们一起去街心公园时拍的。照片上,飞飞的笑脸甜得像一块糖,而他也一样,笑得别提多灿烂了。他不得不承认,和飞飞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他到现在为止觉得最快乐的日子。
看到照片上飞飞和自己的笑脸,萧阳忍不住感到鼻子一酸,似乎还听到飞飞清脆的声音在这屋子里飘荡。
可惜好好的女孩子就这么死了,那个强奸犯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抓到。萧阳叹了口气,刚想把照片夹回到日记本里,目光突然一下子在照片中的某个部位定格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在他和飞飞合影的后面,在一棵树的后面,露出了半张人脸,而且那个人正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监视着他和飞飞。
“老张头儿?”萧阳心里陡地一惊,“这个老张头儿到底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和飞飞?他有什么目的?”
他满是疑惑地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突然听到有人在窗边啜泣的声音。他一抬脸,瞥见一个人的影子从窗边一晃而过。
“飞飞?”他骇得大叫。

晚上回到宿舍以后,还是十一点零八分,萧阳准时上了线,果然又看到“飞飞”的QQ头像亮着。
“飞飞,今天是你阴历生日,祝你生日快乐。”他说。
“那你今天去老屋了吗?”对方问。
“去了。我找到了笔记本。”
“你有没有对着我的相片忏悔?”对方的口气好像咄咄逼人。
萧阳沉默了好久,才说道:“飞飞,我今天在老屋看见你了,为什么我一叫你就跑?”
“我都是个死了的人,不能见你的。”对方的口气又变得颇为无奈。
“飞飞,你真的死了吗?”他想了想,又说,“视频。”
对方接受了他的视频要求,然后萧阳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木屋,空荡荡的电脑前空无一人,可是键盘却自己跳动着。
“飞飞,你记得保安室的老张头儿吗?”他问,“他那天晚上真的看见你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
“飞飞,为什么他可以看见你,而我看不见你?”
“你刚刚不是还说过你今天在小屋看见我了吗?”对方叹了口气,“我只能在黑暗中显现我的身影,电脑的光这么强,我当然就隐身了。”
“是吗?”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解释,有些半信半疑,“飞飞,如果明天这个时候我到小木屋去找你的话,能不能看见你?我有事找你,希望能见到你。”
“好吧,你可以来,还是十一点零八分,你自己来。”
“好,一言为定。”他说。
“好。”
“我下线了。”他刚想关掉QQ,突然看见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是一个实实在在看得见的人——那个人似乎在经过电脑桌前的时候掉了什么东西,于是他弯腰去捡,然后拿起来再走开,只是这样晃了一下而已,但是萧阳却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怎么会是老张头儿?他不是在精神病医院吗?他感到浑身一阵发凉。

第二天早上上课的时候,他在校园里又碰到了林宇。
“嗨,萧阳,”林宇跟他打了声招呼,“怎么眼圈又是黑的?”
“昨晚没睡好呗。”他揉揉眼睛,忍不住打了哈欠。
“萧阳,告诉你个事儿。”林宇又神秘兮兮地拉住他。
“你怎么老有事儿要告诉我?”萧阳一皱眉。
“我跟你说啊,昨天你从精神病院走了以后,没过多久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就只有我一个人闲着无聊还留在医院里陪老张头儿打发时间,结果,他突然拉着我说了一堆分不清真假的话。我当时看他脸上的表情跟平常基本上没有什么两样,一下子也搞不清楚他当时是不是在犯病,但是越是这样越是让我觉得害怕,我就撇下他先走了。”
“是吗?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反正都是些关于那个死去的女孩儿的事,他说,他知道是谁强奸了那个女孩儿,只不过当时学校要面子,怕说出来对学校的声誉受影响,所以就以加工资为条件封了他的嘴。萧阳,你说,这种话是一个精神病人说得出来的吗?”
“老张头儿说他知道谁强奸了那个女孩子?”萧阳吓了一跳。
“是啊,”林宇一点头,“他还说,那个强奸犯在逃跑的时候在门口掉下了一样东西,当时他把那样东西捡了起来,埋在那小屋的一块地砖下面。”萧阳一下子想起昨晚在电脑前看到老张头儿弯腰做的那个动作,难道他正是在捡那个东西?
老张头儿真的在装疯?
“他有没有说那个强奸犯是谁?”萧阳已经觉得嗓子在发干了。
“他说…”林宇刚想开口,突然听见有人在招呼他,好像是急事,回头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撇开萧阳走了。
萧阳一直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久,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事:今晚要不要再去精神病院一趟。
9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萧阳就来到了操场边的那个小木屋,他必须要提前一些到,看看那个死去的飞飞是怎么出现的。
他撕掉小屋的封条,拿钥匙开了门,拧亮一支手电,低着头在屋子里的地砖上挨个敲着,可是找了好久,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惊讶地转过身去,发现那木屋的两块木板正在被人从外面翻开,紧接着,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外面挤了进来。
木板?原来是木板!萧阳一下子呆住了,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些木板竟是可以掀开的。
借着屋外明晃晃的月光,他隐约看到进来的那个黑影留着披肩长发,但是身材却不是那么像飞飞,好像比飞飞要壮实一些。
“萧阳,你来早了。”那黑影竟然早就知道他躲在屋里。
“你、你是谁?”他胆战心惊地问。
“我是谁?”那黑影冷笑了两声,“你听不出我是谁吗?”
“你是飞飞?”他鼻子上冒出了冷汗,突然在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飞飞故意在线上出现,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他骗来这里!这一切都是她布置好的圈套,她是回来报仇的!
那黑影似乎听出来他此刻害怕得要命,冷笑了一声:“萧阳,这一年以来,你有没有内疚过,有没有想过我还会回来?”
“飞飞…”他感到喉咙发干,“你曾经也爱过我的,是不是?”
“所以你就利用了我软弱可欺的弱点,强奸我,杀死我!而在我死了之后,你不仅没有半点儿内疚,反倒活得挺自在快乐,你真以为我死了以后,一切就没有人知道了吗?”对方愤怒起来。
“飞飞,你听我说!”萧阳躲在黑暗里连连摆手,“我那么做完全是一时生气,昏了头的!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当时听见你说要跟我分手,心里真的很生气,所以就…可是我是真的爱你的!”
“收起你那套骗人的鬼话吧!如果你爱我,就不会杀死我!你完全可以放我走,可是你没有!你是一个自卑自私只知道占有的可怜虫!你怕让人家知道你被女孩子甩了会笑话你,因为你是校长的儿子,你为了你那点儿不值钱的自尊心,就要了我的命!”
“飞飞,我…”
“而你爸爸,竟然为了袒护你而把这件事情给瞒了下来,他利用他校长的权力买通了当时意外撞见你的保安老张,给了他一笔钱,并且许诺给他涨工资和永远聘用为学校员工,然后伙同他一起抹掉了这屋子里所有的罪证,害得我让所有人误会,认为我是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女生!”
“飞飞,你别怪我爸爸,他那么做也是不得已的,他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坐牢吧?”
“那我呢?我有什么错?你们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另外一对父母失去女儿的痛苦?”飞飞边说边一步步向他走去,“你现在应该完全明白我引你来这里的目的了吧?我要杀了你!”
飞飞说着突然往他身上扑了过去,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飞、飞…”萧阳拼命挣扎着,双手乱抓,居然一不小心扯掉了飞飞的头发。
他一惊,对方也是一惊。片刻之后,萧阳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用力一脚撞在了她的腰上,然后狠狠一拳打在她脸上,飞飞的身子立刻飞了出去,而他赶忙拎起地上的电筒打亮。
当电筒的光罩住那个黑影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住了:“是你?”
“对,是我。”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慢慢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丝,竟然是那个林宇。
“一切都是你搞的鬼?”萧阳恨恨地盯着他。
“是,”林宇无所谓地笑笑,“你大可以报警,不过你刚才的那段话我已经录了音,恐怕抹不掉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不知道飞飞当初为什么要跟你分手?”林宇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萧阳一下子明白过来:“是因为你?”
林宇点点头,然后接着说道:“你这个人又自私、又狭隘、处处以自我为中心,仗着老爸是校长就目中无人,而且不懂得尊重女孩子,时常伤害别人的自尊心,飞飞早就受不了你了,所以她才决定要跟你分手。可是没想到你那么恶毒,你一早就想好了要强奸她,即使她离开,你也不能让她干干净净地走,你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挣回你可怜的面子!你实在太下流了!”
“那又怎么样?”萧阳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光凭那段录音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扮鬼吓我,我完全可以说我是因为被吓坏了才胡言乱语的。”
“哼!”林宇冷笑着,“你忘了老张头儿了吗?他那天确实捡到了你扔在地上的一件东西,就是那只安全套。他知道自己撞破这件事以后不见得有好日子过,校长一定会视他为眼中钉,所以使了个心眼儿把那只安全套藏了起来,以便以后你们翻脸的时候可以拿出来要挟你们。”
萧阳刚退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你和老张头儿什么关系?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这些事都是老张头儿亲口跟我说的,我只是扮鬼吓吓他,他就全说了,只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会把他吓疯。随后我就利用他,制造了一些疑点,我知道你做贼心虚,如果知道已经死去的飞飞又出现,你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就可以把你引到木屋里来干掉了。”
“这么说,这两天晚上上网假扮飞飞的人,以及乡下老屋那个在窗口闪了一下的鬼影,都是你扮的?可是,为什么我在电脑前看不见你?”
“这个很简单,我找了我一个搞电脑的朋友,让他在我的电脑视频里装了一个反盯梢程序,所以你就看不见我了。”
萧阳此刻已经有些恼羞成怒了,但是一想到这件事被捅出去以后的下场,他决定还是忍耐一下:“林宇,你知道了这么多事,除非你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平平安安地等着毕业,否则我老爸是不会放过你的。”
“别再提你老爸了!”林宇对这个胆小懦弱的男人已经深恶痛绝了,“你可能不知道吧,你老爸早就知道你在和学校里的一个女生交往,但是又不知道是哪一个,于是就让保安老张帮他留意,老张那段时间经常跟踪你们。当他知道儿子的女友就是那个叫刘飞飞的女孩子时,开始嫌弃那个飞飞寒酸的家庭出身,而且也不认为她将来会有什么好的前途,所以就暗中找她谈了一次话,希望她和你分开。就是因为这样,飞飞伤了心,所以才提出要和你分手。”
“什么?我爸爸他…”萧阳一下子傻了眼,这件事如果不是林宇今天说出来,他根本就不知道。
“虽然飞飞死了,但是我记得她曾经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看过她的日记,她说过,不管你做错什么,只要你肯在她阴历生日的这一天,到老屋去忏悔,她就原谅你。于是我给了你一年的机会,没想到你根本把这一切全忘光了,你去那里只是想拿回你的笔记本,因为你怕再留下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让别人怀疑你。”
“林宇,你为了报复我,等了一年那么久,我看你才是个疯子!如果你有心为她报仇的话,当时就该付诸行动!”萧阳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把身子往门口挪去。
“我不是疯子,而是兑现她给你的承诺,像你这样肤浅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林宇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哽咽了,“你以为我等了一年的滋味好受吗?我要天天面对我最憎恨的那个人,天天想着一年以后,如果他没有履行诺言我要怎么样杀死他为女朋友报仇,我好过吗?”
“林宇,你杀了我,你一样会坐牢的!”萧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挪到了门口,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拉开了门,冲了出去。
没想到,门口早就有一个人在等着他,那个人是老张头儿。
老张头儿一看他出来,咧着嘴呵呵地乐了,伸出手把手里拿着的一只手机递到他面前,傻呵呵地说道:“你处心积虑盯着我,盯我着,盯着我…”
然后,他就看到老张头儿的身后有几个红色的圈圈在转,好像有几辆警车往这边开来了。

 

猫咪坟场 -- 一定要救我

1
今年对陈放来说可真是流年不利。
正月十五刚过完,他父亲就死了,是心肌梗塞。老人家嘛,逢年过节情绪一激动,这种病是说犯就犯。陈放还记得,父亲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颤悠悠地握住他的手,给他留下了人生的最后一句教导:“孩子啊,你的心比石头还硬。一定要时刻记住,埋下什么,就会收获什么。”
陈放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小到大,父亲为什么总是说他的心比石头还硬,甚至临死前也不忘了再重复一遍这句话。他自问绝对是一个孝顺儿子,对朋友、对家人、对同事都没得说,所有人都说他是一个大好人。更何况,他从事的还是一个治病救人的行业——医生,“医者父母心”,怎么可能长着一副石头心肠呢?
老父亲去世后没多久,年仅5岁的小儿子陈天天跟着就出现了轻度的精神抑郁症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活泼爱笑的性格荡然无存,常常一连好几天不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人抱着那只叫“贝贝”的小白猫躲在角落里不出来。陈放想,可能是因为陈天天思念他爷爷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幼儿园放暑假,陈放打算一家三口到乡下去住一段时间,那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到处都是漂亮的野花和会粘在人衣服上的苍耳,一下过雨,天就会变得格外湛蓝,空气中透出一股来自泥土的清香,草丛里有很多城市里见不到的小昆虫会跳出来叫,而且那里的小孩子也不像城里的小孩子那么多心眼儿…陈放相信,这样的一个环境对治疗儿子的抑郁症是很有帮助的,再说那里是自己出生以及成长的地方,正好趁这个机会回去看看,权当一次怀旧之旅吧。
主意打定,他们就于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出发了。临走的时候,那只叫“贝贝”的小猫也被带上了,它可是陈天天的至交密友,睡觉都得搂着它。
四个小时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陈放小时候居住过的大房子。由于陈放一参加工作就把父亲接到城里去住,所以这栋房子一直空着,有七八年没有打扫了,屋里屋外都是蜘蛛网,地上还有一些看起来很像老鼠屎的东西,看样子要打扫干净得颇费一番工夫。陈放只好把车停在房前那片空地上,让儿子抱着猫在车里等,自己则和老婆准备进行大扫除。
“爸爸,那里是什么地方?”他下车的时候,儿子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指着他身后的一个方向问。
他回头一看,只见在身后那条小马路的对面,有一片树林,长得极为浓密,但是却能看见一条明显是由人踩出来的小路直通向树林深处。也不知道是由于光线还是角度的问题,陈放老觉得那条小路上面有一层灰白的东西。
“哦,那儿应该是没人住的地方吧。”陈放只好随口敷衍了一句。其实他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二十几年前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根本还没有门前这条马路,也没有马路对面的树林。
“爸爸,我可以去那里玩吗?”陈天天咬着嘴唇,抬头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陈放发现儿子果然一来到这里就有好转的迹象,今天居然主动跟他说了两句话,甚至有想出去玩的愿望,这绝对是一个好兆头。“天天,乖,你先在车里等着,一会儿我和妈妈收拾完了屋子就带你去玩,好不好?”他欣喜地露出笑容,拍了拍儿子的头。
陈天天没有再说话,算是默认了。于是陈放招呼妻子进屋,就在这时,那只叫“贝贝”的猫突然尖着嗓子很凄厉地叫了一声,好像受到了惊吓。它支着脖子,似乎也在望着马路对面那片树林。
“贝贝怎么了?”妻子走过来问,“它平时可从来不这么叫。”
“没事。”他搂住妻子的肩膀,笑了笑,“刚到乡下,可能它也不太习惯吧。”
话虽这样说,但是陈放的心里此时却浮起了一丝不安,这丝不安来自儿子和他怀里那只猫的两个背影——他们都伸长着脖子,十分专注地盯着那片树林,一动也不动,好像在回忆什么,又好像发现了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并且,他们两个今天都有点儿一反常态。
想到此,陈放的目光也不禁掠向了那片树林,细一看之下,猛然觉得那些树木的形状有些狰狞,林子深处仿佛阴暗至极,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2
收拾完屋子,又草草地吃了点儿东西,陈放和妻子都感觉很疲劳,于是双双回到屋里倒头大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有人咚咚地敲门。
“谁啊?”陈放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床上下来,打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等个头儿的中年人,三角眼,脸上有好大的一块疤,像是被火烧过后留下的。
“这是你们家的小孩儿吧?”中年人指了指站在他脚旁边的一个小孩子,正是陈天天。
一看儿子身上的泥巴点子,陈放就知道他准是趁着大人熟睡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了,刚想发问,就听到那个中年人开口说道:“外头那条马路经常有外地的运货车经过,常常压死一些小动物或是跑得慢的人,下次不要让小孩子一个人过马路,很危险。他刚才差点儿被车撞到,幸亏我把他抱到了一边。”
“啊?”一听儿子差点儿被车撞,陈放大惊失色,连忙把儿子拉到一边,仔细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他刚才是想穿过马路到对面的树林里去,”中年人又说道,“那个地方,最好不要让小孩子一个人去。”
“为什么?”陈放听出中年人话里有话。
“那个地方有坟墓。”中年人的腮帮子动了动,“我死去的父亲常说,坟墓是死人与死人说话的地方,活人不应该去偷听。”
“可是爸爸,贝贝跑到树林里去了!”儿子抓着他的裤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要贝贝!”
“天天听话,贝贝只是去玩一会儿,天黑了就回家了。”陈放只好哄他。
“爸爸骗人!贝贝不会回来了!我怎么叫它,它都不理我!”儿子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惊动了屋里的妻子,她赶紧把儿子带到里屋去哄,陈放这才想起把中年人让进屋里来喝口水,并顺便问他是什么人。
中年人说他叫林仁,就住在马路对面。他说他记得陈放,小时候他们一块儿玩过的,那时候他们经常合伙到鱼塘去偷鱼。
陈放不禁哑然失笑,确实是有这样的事,可是他怎么都记不起儿时有一个叫林仁的玩伴。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把话题岔开,问中年人树林里的坟墓埋的都是些什么人。中年人抬起头,对他说:“你一定看到了树林里的那条小路,那条路通向一个坟区,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坟墓,人们把那里叫做‘猫咪坟场’,因为最早一只埋在那里的动物是一只黑色的老猫。后来,村子里修了那条马路,马路两端都通向村子的外面,经常有运货车经过,压死了很多小猫小狗,于是村里的小孩子们都习惯性地把死猫死狗的尸体埋在那里,久了以后,那里就变成了一个坟场。那条通往树林深处的小路,就是被那些去埋尸体的孩子踩出来的。”
“哦,原来那里是一个坟场,怪不得看起来阴森森的。”一听只是埋死猫死狗的,陈放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眼前却忍不住又浮现出白天儿子和贝贝看着那片树林时的那种眼神,心里忽地又冒起了一串疑问:儿子为什么一到这里就对那片从没去过的树林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而贝贝似乎也和它的主人一样对那片树林很感兴趣,居然趁人不注意自己跑了进去。那是埋动物尸体的地方,葬着很多死猫死狗,听说猫对尸体有一种异常的反应,贝贝会不会受到了那林子里什么东西的召唤呢?贝贝还会活着回来吗?
“那片树林里,除了动物尸体以外,”陈放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回到这里,竟然也迷信起来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心里那种想法,舔了舔嘴唇问道,“有没有死人的尸体被埋下去过?”
中年人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硬邦邦地说出两个字:“没有。”
“哦,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陈放看出中年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儿不高兴了,赶紧解释道,“那只跑到林子里的猫是我儿子的心肝宝贝,没它不行。我只是担心儿子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再偷偷跑进去找猫,万一那里埋过死人的话,我想对小孩儿不好吧?”
“你是个医生,怎么也这么迷信?”中年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
“你怎么知道我是做医生的?”陈放很惊讶。
“呵呵。”中年人笑了,“你父亲从这里搬走的时候说过,他儿子在城里当医生,要接他过去享福了。”
“哦,原来是这样。”
“你很想把那只猫找回来吧?”中年人不等陈放答话,又接着往下说道,“现在天快黑了,还是等明天吧。明天我领着你到林子里去,省得你迷路。”
“行,这样最好了。”陈放连声道谢。
“说不定,你会在那里找到一些童年的记忆呢。”中年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向他告辞,同时向他笑了笑。
这个笑让陈放突然间不安起来,他觉得中年人的话好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事实上,他觉得中年人的笑里还有一些敌意。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陈放的脑子里又开始嗡嗡地响——一回想起童年的生活,他就觉得好像有一些片段被强行撞掉了…
3
由于房子前的那条马路上总有运货车经过,每次驰过都震得地动山摇,再加上有心事,所以这个晚上陈放并没有睡好,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带上两根火腿肠和一小瓶黄酒,按照中年人昨天留下的地址找上门去,让对方带他去林子里找猫。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那条小路向树林里前行,才走了不远,周围的光线就开始变得很暗很暗。这片树林实在太密了,陈放止不住感叹:原来阳光明媚和阴暗潮湿就相隔这么一点点。他弯下腰用手指捻了捻路面上那些灰白色的粉末,昨天他在家门口望见这条路上好似蒙着一层霜一样,看样子就是这些粉末造成的,可是为什么这些粉末单单只汇聚在这条小路上呢?是有人刻意洒的吗?这些粉末又是什么呢?
当他向中年人提出这个疑问时,中年人平静地回答:“这些是骨灰,是那些死去的动物的骨灰。因为总会有些饥饿的动物跑进去,刨出地底下那些死去的动物尸体来吃,肉吃完了,骨头就留在了地面上,天长日久就化成了骨灰,风一吹就飞了出来。其实这些骨灰在林子里到处都有,只不过这条小路比较光秃,所以看起来才会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