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可能这么巧的。
这一次我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直接冲到汽车旁边,冲着那个男人大吼道:“你们昨天见过我吗?”
男人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像死去的人。
“昨天这个时候我就看见过你们!”我继续吼着。
男人看着我,还是没有说话。
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从我的身后响了起来:“快点吃饭吧,别愣着了。”
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转过头,我的身后竟然是饭桌,正是我家里的那张。父亲母亲在桌子的那一边和蔼的看着我,桌子上都是我爱吃的饭菜。
我明明在马路上,为什么在马路上会出现这个。
我再一次回头去看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家中的墙壁。
我在家里了,而且就坐在父亲和母亲的对面。
父亲笑着对我说:“你看,你还说你妈死了呢,这不是好好地坐在你面前吗?”
我无法得知自己当时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母亲确实就坐在我面前,活生生的。
“你在想什么?”母亲说。
如果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无言以对了。
早晨,母亲给我煎了鸡蛋,就像小时候那样。
鸡蛋的味道很美,但我却很难把它咽下去。味道很真实,这不是梦,然而它越真实,我内心的恐惧就越强烈,这究竟是怎么了?

 八
“书宁,我觉得这座城市有问题。”离开家后,我第一时间把他约了出来。
我们在曾经就读过的小学的厕所中交谈,随着经济体制的改革,这所子弟小学也已经关门大吉,只剩下破旧的残骸。厕所虽然能够避雨,但似乎并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只是我们小时候经常躲在这里吸烟,能回忆起许多美好的事情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书宁看着我。
“所有的一切不太对劲。”我说,“起先我以为是我父亲的精神出了点问题,但昨天我真的看到了我妈了,她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可她已经死了,你知道的。”
远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书宁看着我。
我瞪大了眼睛,书宁重复了一句说过的话。
“你重复了一句你说过的话。”我说。
书宁一脸的茫然,说:“没有,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明明说过。”我说,“这里果然不对劲,如果没有错的话,马上会有一声闷雷。”
书宁看着我,不大一会,远处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雷声。
书宁惊讶地说:“你能预知未来?”
“不是,这一切太奇怪了。”我看着阴沉的天空,说。
“详细地跟我说说吧,老大。”
所有的一切不太对劲。”我说,“起先我以为是我父亲的精神出了点问题,但昨天我真的看到了我妈了,她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可她已经死了,你知道的。”
我也重复了我说过的话,这一次没有出现意外。
我继续说:“而且事情没这么简单,前天和你分开后,我差点被车撞了,而昨天下午,同样的事又发生了。比这些更糟糕的事,我竟然会瞬间回到我的家里,在此之前发生过的事简直像是在做梦,可我可以保证那是真实的。”
“你怎么看的?”书宁冷静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如何去描述我的感觉,”我说 ,“就好像,整座城市的人都得了健忘症。”
书宁说:“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么,老大。”
“还有另外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我说,“比如我妈,她是怎样死而复生的。”
“如果她根本就没有死呢?”书宁专注地看着我。
远处又传来了几声闷雷,雨也愈发大了起来,书宁像座雕像一样看着我。
“什么意思?”
书宁又点燃了一支烟,说:“老大,前天我没有和你一起去那个工厂。”
我震惊地看着他,说:“你说什么?”
“老大,前天我并没有和你一起去那个工厂。”书宁重复了一句。
“可我明明记得你和我一起过去的,”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我派你过去偷东西,我在外面放风。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老大,到现在你还没忘记欺负我。’”
“那只是你的回忆,不是么老大。”书宁说,“妄想症患症通常情况会想象出许多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但那并不是他的回忆,而只是他的幻想。”
“你是说,我有妄想症?”我紧盯着书宁。
他点了点头,说:“是的老大,当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不正常的时候,一个人就要考虑,不正常的是不是自己了。”
书宁微笑着,他的笑容从来也没有如此奸诈,这是我见过的最可恶的笑容。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说:“不可能,那些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绝对是我亲身经历过的。”
“老大,你松开点,我要被你掐死了。”书宁大口喘着气。
我松开了他。
“老大,你回忆一下,你是怎么来到滨溪市的?”书宁说。
“坐的火车。”我说。
“是哪一列火车,还有,你是怎么从火车站回到你家的,步行,还是打的车?”
我的脑海里乱成一片,这些问题很简单,但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拼命地从脑海中去回忆自己所乘坐的那列火车,回忆自己归乡的历程,但可怕的是,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从哪个城市里来的。
我瑟瑟发抖。
书宁叹了口气,说:“老大,我很难向你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简单点跟你说吧,你的病很奇怪,现在这一刻我跟你说了你的病情,但是在下一秒你恐怕就会完全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忘记这段经历。当你明天回忆的时候,会记得你在菜市场买菜或者在打扫房间什么的,但不会记得我和你说话的这段经历。老大,今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是否觉得似曾相识。”
他说的是真的,这个场景我仿佛真的经历过一样,就好像是在梦中或者上辈子。
“老大,我每天都在告诉你这些事情。”
我试图再次点燃一支烟,但手却抖了起来。
“那么我还看见了黑影和时空的错乱,同样的事情发生过两次。”我说,“刚才你明明就问了两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随后的雷声也打响了两次,你还吃惊地问我‘你会预测未来?’”
书宁替我点燃了烟,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确信我说过这样的话么?还有,这天可不像打过雷的样子,事实上从咱们谈话到现在从来也没有打过雷,老大。”
我看了看头上繁星点点的天空,头颅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一样的疼和混乱。
“你也不叫江书宁,是吗?”我看着眼前这个人。
很熟悉,因为我有所有有关他的记忆,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直到现在。我记得每一件成长过程中的大事,初二的时候,我们就在这个地方因为抽烟被捉住通报批评,差点被开除。
很陌生,因为我再也不相信自己的记忆了。
“我是叫江书宁,”他说,“这点你没错,老大。但我没有和你一起长大,我只是你的医生。”
“但这里是咱们的学校,我和你因为在这里抽烟,差点被开除了!”我吼道。
书宁微笑着说:“你确信咱们站着的地方是学校?”
我惊恐地后退了几步,环视着四周,哪里是什么破旧的学校,我明明就站在七院的广场里面。
“你一直都在这医院里,老大”书宁说,“你从来都没有走出过医院,你脑海里的记忆都不是你真实经历过的事情。你的母亲死了,你离家出走十年并结了婚,你的父亲发疯在家里被饿死了,你认为这都是你的错。你妻子把你送到这里,希望我们能抚平你心中的创伤。”
我头疼欲裂,天旋地转,那道强烈的白光又出现了,白光下,是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用恶毒的眼神盯着我。同样的,它很快消失了,再失去知觉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书宁在向我微笑,邪恶的微笑…

醒来的时候,江书宁正微笑着看着我。
“我睡了多长时间?”我的嗓子有些发干,说话很困难。
书宁说:“整整四天,老大。”
“别叫我老大了,江医生。”我感到有些疲惫,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新型药物的疗效还是不错的,”书宁笑着说,“看起来你现在很正常。”
是的,我回忆起所有的事情。
事实上我是带着晓晴来到这座城市的,就在不久前。我和晓晴穿过被铁锈严重腐蚀的大门和长满苔藓屋门,发现了浑身长满菌丝的父亲的遗体,我痛不欲生。晓晴带着我来到了这里,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月了,晓晴上一次来看我是在一个星期之前,我想念她。
书宁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对我说:“你爱人很快就会过来,我会安排你见她一面,不过相信你很快也就会出院的。”
我以为我会发狂发疯,但事情毕竟没有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我竟然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在医院里的所有记忆都回来了,我记起了这里的所有人和事。
这里依然每天下着雨,江书宁每天都会至少过来看望我一次,询问我病情的最新进展。奇怪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过,我的生活也越来越回归自然,按照他的话来说,再有一个月我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我记起了老马,他是我入院后第一个接触到的病人。他在梦游中向他的妻子刺了四十四刀,现代法律显然不会那么容易承认梦游杀人这样的事情,因为如果一经承认,那么几乎所有的杀人犯都可以借此理由在“杀人中梦游”了。不过这次他们对老马的态度还算宽容,除了强制进行治疗之外并没有为他追加什么刑事处罚。
在看过老马之后,任何人都不会认为他和杀人犯有什么关系。这个和蔼的老人在我入院后第一天就给了我非常好的印象,我们很快就无话不谈,成了忘年之交。
在接过了我递给他的烟之后,他显得很高兴,因为他几乎和所有的人结了仇,包括他的孩子。
“老马,”我说,“我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问道。
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认为我的问题很幼稚,但他知道我的病情,真实经历过的事情会被忘得一干二净,脑海中的记忆会被某种‘特别的力量’改写,让我认为这才是我真正的经历,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情。
老马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说:“在上一次你在江医生的面前昏倒之前,你一直都很正常地吃饭,活动,睡觉,没什么特别的。”
我又想起了归乡的经历,想起了父亲的疯狂和诡异的黑影,而这一切竟然都是我没有经历过的,仅仅是我的幻想而已,这真的让人觉得很恐怖。不过幸好,我的病已经快要被新型药物治好了,虽然我并不知道那种“新型”的药物叫什么,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
而老马的情况却不是很乐观,他现在梦游得更厉害了,他的舍友发现他竟然在深夜两点的时候拿了把刀出现在围墙脚下,使劲地在墙上割着什么东西。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梦游,这吓坏了他的舍友,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再和他住在一起了,而每夜的低质量睡眠也让这个人显得格外憔悴。
“我看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让我高兴。”老马笑着说/
“你也一样,”我说,“相信不久以后你也能出院。”
不知道为什么,老马的表情竟然变得异常复杂,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却又说不出来的那种感觉。然而这种神色只是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说:“我好不了了,我们都好不了了,只有你还有点希望。”
这话显得很怪异。
雨水顺着他满是岁月沧桑的脸上流了下来,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你一定要有信心,”我说,“别忘了你还有孩子。”我试图鼓励他。
老马没有再说话。
我仰望着天空,雨丝簇簇地从阴沉的天空中飘了下来,轻轻地落在起远破旧的白色建筑群上,我仿佛可以听见绿树灌木苔藓们贪婪地吸着这些雨水,白色和绿色浑然一体,而我却并不觉得这和生机勃勃能扯上什么关系,所有的一切依然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雨下的时间可真长。”我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马在听完我这句话后,似乎突然来了决心,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从来没见过老马有过这样的神情,当我靠近老马,想听清楚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江书宁却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吓了我一大跳。
“老大,你老婆来看你了。”江书宁笑着说。
老马紧张地看着江书宁,没有再说话。书宁微笑着看了一眼老马,对我说:“快收拾干净见老婆吧,你们也是好就不见了。”
我很高兴,于是决定立刻去见晓晴,我太想念晓晴了,以至于完全把老马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在完全离开老马视线的时候,我突然听见老马大声地对江书宁说:“江大夫,你看着天多晴,我想我应该回去把衣服收拾一下拿出来晒。”
我再一次仰望天空,冰冷的雨水击打在我的脸上,天空完全没有放晴的意思。
我刚才真的和老马交谈过吗,我是不是又犯病了?即使我真的和老马交谈过,那么刚才他说的那句“大夫,你看着天多晴,我想我应该回去把衣服收拾一下拿出来晒。”这句话,是不是他根本就没有说过,一切都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呢?
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
江书宁跑了过来,扶着我说:“你怎么了?”
“我怀疑我又犯病了。”我说。
江书宁大笑起来说:“没事老大,这次你真的没事,是老马的问题,他的神智有些不太清醒。”
神智不太清醒么?梦游症病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症状!

晓晴坐在我的面前,我和她之间并没有什么防弹玻璃隔着,但即使是这样我仍然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关押在监狱里的无期徒刑罪犯。
她那略显暗红的头发是我喜欢的,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游进了我的鼻孔中,很亲切,但我却有一种悲凉的感觉。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温柔地说:“诚,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我很好,江医生告诉我就快出院了。”我说,“等我出院后,会在第一时间满足你的愿望。”
我原以为晓晴会兴奋地跳起来,巴厘岛是她最向往的蜜月旅行胜地,而我们结婚后却并没有成行,因为在我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但晓晴只是微笑着说:“哪个愿望呀。”
“去你最向往的地方。”我说。
晓晴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但这种迷茫只是一闪而过,她说:“哪个地方,你说说,我看看你有没有记错。”
“巴厘岛啊。”我不加思索地说。
“哦,啊,呵呵。”晓晴说,“你通过考验啦。”
我也笑了起来,但总觉得很奇怪,晓晴是个温柔的女孩,这种刁钻古怪的想法可不是她能做出来的。而且她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但那里古怪我又说不出来。
我们对视着,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我握住了晓晴的手,说:“晓晴,我想你。”
她竟条件反射似的把手向后缩了一下,但最终仍然停留在我的手里面,说:“辉,我也想你。”
“辉?你叫我辉?”我看着她。
她皱着眉头说:“我没有说话啊。”
我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它不那么疼了。
“哦,那我可能是听错了。”我说着,虽然我很确信她刚才在叫我“辉”。
我站起来走到晓晴的身边,她的肩膀柔软而脆弱,很难想象在没有我的日子里是如何一个人生活下去的。
“晓晴,”我说,“看起来我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等我出院后,以定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晓晴竟然不自然地退后了一步,肩膀脱离了我的掌控范围,笑容有些僵硬:“嗯。”
这种感觉很怪,就好像在她的眼里我完全是个陌生男人而不是新婚的丈夫,这种女性所特有的害羞和矜持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而晓晴看着我,眼神却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她直看着我的眼睛,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怎么了?”我问。
“诚,”晓晴看起来正在鼓足勇气,“不要继续治下去了,快点出院吧。”
“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好。”
“你没病。”晓晴说。
尽管我加大了拍打脑袋的力量,但这一次的头疼却怎么也赶不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晓晴的声音有些颤抖:“诚,不要问为什么。”
我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晓晴却突然面带惊恐地退后了一步,接下来我听到了江书宁的声音:“你是不是又头疼了,老大?”
我看到江书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微笑着走到我身边。
“晓晴,我想你丈夫需要休息了。”江书宁说。
晓晴快速地拎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皮包,这是她生日时我送给她的礼物。
晓晴没有再和我说话,而是顾自离开了,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疑惑。
十一
江书宁告诉我自己的病情看起来还有些反复,所以在这段时间内最好不要再见晓晴了,我很不明白我的病情到底和晓晴有什么关系,反而晓晴的话却字字印在我的心底,无时无刻不灼痛着我。
午后,让我很惊奇的是,居然有一丝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射向了地面。天空仍然是乌云密布,四周很暗,那道明亮的光线却显得非常刺眼,好像某些传说中的“圣光”。
我贪婪地注视着这一缕阳光,它毕竟不会持续太久,正如民间谚语所说的“天色一黑一亮,雨不息”。午后这洒下来的阳光正预示着还有无尽的连绵细雨在等待着我。
“老大,”书宁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逃离这个鬼地方,我的家乡可没有那么多雨。”我说。
“是么?”他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他停顿了一会,继续说:“下午再给你打上一针,相信你的病情会进一步好转。”
我看着江书宁离开的背影,晓晴的声音却不断地在脑海中想起“你没有病…”
“簇簇…”
我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细小声音打断了,这声音很像老马发出的。我四下寻找了起来,寻找的结果印证了我的想法,老马拿着一把三寸多长的水果刀正躲在住院部两栋楼之间狭小的缝隙里。
他紧张地看着离开的江书宁,拿着刀的手有些瑟瑟发抖,嘴里面发出着这声音,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意图:“你快点过来。”
缝隙肮脏并且潮湿,这个仅能容纳一人进出的狭小空间里满是烟头和苔藓,在我试图慢慢地挤进缝隙的时候,老马却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拽住了我,颤抖着说:“千万不要让江书宁看见!”
我点了点头,在确信我不会发出什么声音来之后,老马松开了捂住我嘴的手。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老马看着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老马说,“我只能把它告诉你,太可怕了!”
“什么事?”
“这个医院,这个医院有问题!”老马紧张地把头向外探了探,在确认没什么人之后继续说,“我们就像案板上的肉!他们是恶魔,是屠夫!”
“我不太明白。”我说。
老马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的肌肉也在不由自主地抽动着:“这里不行,这里不行。今天晚上2点,就在后山的墓地外,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依然很疑惑,但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水果刀从老马的手里面掉了下来,他吃力地又把它拣了起来。老马摒住呼吸,横着身子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向外挪动着脚步,生怕自己的动作发出些什么声音来。在整个身子探出缝隙之前,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把水果刀贴在墙壁上,依靠反射的光来判断外面有没有人。
在确认外面安全之后,他竟然飞跑了出去,我听见他说:“你一定要来,咱们俩必须互相协助!”
是什么事情把他吓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像他那么小心,只是径自走出了狭缝,江书宁正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
他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警惕地看着他。
“老大,老马跟你说什么了?”江书宁笑着看着我。
我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我几乎无法呼吸。
“没说什么。”我说。
“呵呵,”江书宁说,“那一定是你对他开了什么玩笑,才把他吓成这个样子的。老马的梦游症越来越厉害了,精神也越来越差,整个人也混乱了起来,真是个可怜的老人。”
下午三点,我继续接受药物治疗。在那淡蓝色的液体再一次流入我的血管的时候,我竟感到浑身发冷,仿佛整个人一丝不挂置身于南极大陆上一样。在我昏睡前一秒钟,竟然又看到了那团黑漆漆的东西,那东西就站在江书宁的身后,用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一时间,我的鼻孔中竟然充满了刺鼻的药味,而江书宁的脸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五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扭在了一起,就像是棒棒糖里的螺旋,他似乎在说笑,但我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渐渐的,那张脸也模糊起来。
我想爬起来,但眼前却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十二
我梦地醒了过来,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得可怕。
我坚信这一次他们给我注射的药物一定有问题,否则的话我不会像现在这样浑身无力,而脑子则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我的思维几乎停滞了。
我甚至连自己的胳膊都没有办法抬起来,能被我的大脑支配的只有自己的眼睑而已。
在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些黑暗之后,屋子里面的陈设稍微露出了那么一点轮廓,没错,这就是我的病房。我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这只是一次梦魇,在我小时候曾经有许多次这样的经历。
我放平了心态,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几分钟后,四肢的力量渐渐归来,我感到自己终于又恢复了支配他们的能力。
四周寂静得可怕,如果不是能勉强看见屋内的摆设,那么我一定会相信自己恐怕正被关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
我再一次向右臂发出了行动指令,这一次我的指令终于有效了,我的右食指轻微地动了一下。又过了几分钟,我努力抬起了胳膊,按下了床头的开关,屋内立刻灯火通明,而老马却正拿着那把水果刀站在我的面前,面无表情。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2点30 ,看起来我睡过头了。
“对不起,”我说,“看来我迟到了。”
老马没有说话,依然面无表情,但他却开始在我的屋子里面走动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但我却听不清他说的话。
看起来他是梦游到我房间里的,想起来他刺自己妻子四十四刀的事,这让我不寒而栗。
果然他举起了刀猛地向写字台上刺过去。锋利的刀深深地扎在木头上,老马开始拔刀,看起来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在嚎叫着把出刀时,整个人却被甩出了几步撞到了墙上。看起来这一下撞得他很痛,老马跌跌撞撞地再次站了起来,这一次我听清他说的话了:“你们不要逼我,我跟你们拼了!”
他歇斯底里起来,两只眼睛仿佛冒着火。老马开始满屋飞奔起来,撞翻了桌椅,杯子盘子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他疯狂地舞动着手中的水果刀,不大一会,墙上、桌椅上、床上,甚至我的胳膊上都留下了刀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