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轻轻地“咦”了一声,在宁静的大殿中非常的清楚,一时间,三双眼睛看了过来。
吴宏不好意思地笑笑。沈逸之脸上表情严肃地问:“想到什么了?”
吴宏没说话,却加快步伐,走到佛像的对侧去,死死地盯住佛像看了又看。
这下子连我都知道有问题了。索性也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慢慢转过脸去看看佛像,沈逸之看吴宏没有回答,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着他。吴宏转了几个角度后,回到我们面前,表情略微有些激动。
“不知道对不对,但肯定不正常。”吴宏看了一眼佛头说:“老沈,咱都有过这种体验,凝视着一副画中的人物眼睛的时候,哪怕它是看着正前方的,但在不同的方位我们总是感到它是注视着自己的。感觉挺怪的,好像是它总是盯住你随着移动一样。”
我们两人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的确,这种体会我有,小时候我还常常围着家里的年画跳来跳去,总觉得它在看着我,心里还有些害怕。
“奇怪的就在这里。”吴宏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佛像,说:“刚才我无意中换了几个不同的方位,总感觉这佛像并不是在注视我,好像就是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他看了老沈一眼,轻轻问:“按说这佛像的眼睛雕刻得这么传神,刚才我说得那种感觉应该更明显才对,你们不觉得这有点反常吗?”这就摸出问题来了。刚才吴宏他们上来细看的时候,我只是在下方注视,并没有自行上去触碰,等到触手之后,才发现佛像头部的泥瓦痕迹确是非常粗糙,之前在下面抬头看的时候,感到虽然佛像的头部不够精致,但也就是模糊而已,勉强还过得去,也就没有深究。
不料现在才发现,这头部非常的潦草,简直称不上什么工艺。也就是一堆烂泥草草地摸了半天,糊弄出眉眼而已。不过潦草倒是潦草,脖子和头颈之间倒是看不到什么明显的短痕,颜色上来看浑然一体。像是一个整体。
一个整体?我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我想得没错,也许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事不宜迟,我马上对着正在侧面皱着眉头琢磨的吴宏说:“老吴,能不能弄点水来,找个工具刮开这头部看看?”
沈逸之听了似有触动,大声对老僧说:“老哥,庙里可做过泥瓦活,有铲子吗?”
一旁呆立的老僧听了像是一下子被惊醒了一般,坐直身子哆哆嗦嗦地指着侧后的小室说:“有…在那里。”
吴宏马上按照老僧的指点将泥铲拿了过来,攀上佛像后,他并没有让我下去,只吩咐我稍稍后移,让我拿着一碗冷水,不时往刀刃上泼一点,一下下地开始往佛像的头部刮擦起来。
这活不好干,折腾了半天,才刚刚弄完三分之一,不过慢慢地,我的眼睛瞪大了。
沈逸之在下面马上有了感觉,急急地问:“小孙,有什么发现?”
我这才回过神来,便侧头对着下方喊:“这佛像的头部下面,还有一张脸皮!”
是的,就在吴宏慢慢刮掉原来一层厚厚的泥的时候,我已经发现,这是一个着漆的后脑勺。从我这个角度都能够看到一条条细细的花纹和突起的发箍。
这个佛像竟然有两张脸。
吴宏当然意识到这点了,手下的动作渐渐快了起来,一层层的泥灰顺着他的手臂弥漫在佛像周围,沈逸之听到我说的话之后,反而在大殿里的竹椅上坐了下来,眼睛也低垂在地面上,默默不语,不知在思索什么。
老僧表情就纠结得多了,时而皱起眉头叹气,时而低沉着脸在来回踱步,因为身体还很虚弱,他走几步就歇一歇,不过看得出来,他尽量使自己的眼睛不停留在佛像上,我知道他心里十分难过。毕竟在他看来这是佛地圣像,哪里受过这种亵渎的做法?
等到吴宏终于把最后一点泥巴从佛像的头部铲掉,我一眼看去,反而常舒了一口大气:这样才像个样子嘛!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五官俱全、造型精致的佛像头部,与之前的佛头有着天壤之别的是,这个佛像脸部的表情简直是栩栩如生,看得出来工匠十分的用心雕琢,连大佛脸部的眼睛都是两重色彩纹饰的,一条条细细的线勾画出鼻梁和厚重的嘴唇。从侧面看上去这佛像似乎默默无语,面无表情,但等我跳下来全景观察的时候,他好像又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真是太神了。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的任务,由衷地发出感慨。
老僧眼神一接触到佛像,马上变得明亮起来,我心里暗自有些奇怪,要知道他自己刚才还说眼神不济了,现在怎么好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炯炯有神起来?
他颤悠悠地从旁边走了过来,手激动地都有些颤抖,指着佛像喃喃地说着什么,突然像是悟到什么一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虔诚地跪拜起来。
沈逸之从椅子中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两尊大佛,那意思很明确:接着干,看看三尊佛像的真名目后面到底有什么秘密!我听了吴宏的话,赶紧凑近佛像换了几个方位看了看,果然如此,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按理说造成吴宏所说的那种效果并不难,难的反而是目光直视一个固定地方,这才是技术活儿。
这就很明显了。要是佛像的眼睛始终盯着一个地方,那说明那里定有奥妙。我朝着三尊大佛眼光触及之处看去,不料全是土墙浮绘,另一个更是看向大殿之外苍茫的远方——这让我们如何去找?
沈逸之背着手在大殿中转了几圈,便把我们叫到一起,低声说:“应该是目光的交汇处有蹊跷,我们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将就着先找找定位,说不定有所斩获。”
吴宏和我对看了一眼,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沈逸之左右探查着,思来想去,起身从院子里捡来几根细长的树枝,剥掉上面的小枝残叶,递给吴宏说:“上去试试,看交汇处在哪里?”
吴宏闻言点头,翻身上了佛像,然后对我挥手说:“你把树枝递给我,自己拿一根上去比划给我看看。”
按照吴宏的要求,我也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树枝,爬上佛像,一头抵在佛像的眼睛前方,比比划划地伸展出去。
树枝很长,微微有些下垂,伸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弧形,沈逸之在底下找了块石头刻画着,不时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看看,重新在地面上坐着标记。
吴宏上下爬了两次后,地上终于做出了一个大概范围的地方,看上并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范围大约就在一块形状不规整的石块上。
“怕是这下面有什么暗道吧?”吴宏问沈逸之,看看寺庙中茫然的老僧,征询道:“要不…我们砸开看看?”
“不行。”沈逸之断然拒绝,然后解释说:“我们发现的应该是问题的关键,但绝不可能是用这种方法揭开秘密,我担心如果强行掀开这块砖,反而会触发什么机关。再说,究竟是不是这块地砖有问题,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那怎么办?”吴宏轻轻说,似有不甘:“难道就这么干靠着?”
“我总觉得,为这几尊大佛底下的一块青砖,犯不着这番折腾。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我虽然不够专业,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沈逸之和吴宏听了都默不作声,沉思了一下。吴宏说:“你别说,我也觉得是有些道理,这大佛在地图上标示的如此重要,不会仅仅是个标向吧?如果只是这块砖下有什么机关,直接标注在地图上不就行了,何必这样故弄玄虚?”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找到这位置的青砖,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块吗?”虽然刚才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吴宏说出来之后,我反而觉得有了一种失落感,仿佛自己的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一样,不由脱口而出。
“那倒未必。”沈逸之笑着说:“三尊佛像眼神径直指向前方,这毫无疑问是预先谋划好的。这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只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利用它的方法。不过你刚才的话也提醒了我,我们这样大费周折的从大佛身上找寻什么机钮,应该说方向是对的。但却一无所获,这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看问题的角度错了?”
吴宏紧接着问:“怎么错了?你说说看。”
沈逸之眼神闪亮,轻声道:“我们的目标太小了,总是以为那些机关都是隐藏在暗处,或乔装成什么附件,其实机关被就没有固定的模式,说白了,什么都可以做机关。从这个思路上来想,这大佛本身的位置有玄机,也许不光是为了标示什么。抛开那些复杂的想法,从最简单思路入手——”
他的眼睛突然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们,说:“如果,这些大佛本身就是机关呢?”我和吴宏一听这话就怔住了。刚才想了半天,却从来没有从这个思路上去琢磨,其实很简单,谁会用这么大三尊佛像做机关?想象中的机环应该是小巧玲珑、不易被发现才对。沈逸之这一提醒,不由恍然大悟,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果这三尊大佛果然是机关所在,那么毫无疑问同样做到了出人意料的隐蔽,至少我们两人就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吴宏首先说:“如果是大佛的话,那简单多了。刚才我和小孙都攀上去看过了,佛像的脑袋和其他部位都没有什么突起或旋钮,另外,也没有可以转动的地方。这样看来,按照你的想法,我们把这三尊佛看成三个开关,大佛本身应该可以转动起来。”
沈逸之轻轻颔首,笑着说:“我也是这样觉得。想来这三尊佛像除了能够转动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捣鬼的蹊跷,小孙——”他指指大佛的底座位置,说:“你和小吴去仔细看看下面有没有什么痕迹,我检查另外一尊。”
我们探子身子,小心翼翼地趴在佛像的底部细细地查看起来,拂去表面厚厚粘结的黑泥之后,我们三人都发现了,在佛像的底座上,有一圈环绕着的转动痕迹。
很明显,沈逸之的估计是正确的。
抬起头来的时候,连沈逸之的脸上都按捺不住地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一直坐在旁边蒲团上念经的老僧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问:“你们发现什么了?为何这般神色?”
沈逸之轻拍老僧的肩膀,劝道:“老哥,别怪我毛病多。你还是去殿外歇息歇息,我们三人可能要惊动列佛了,先行谢罪咯!”
我心想我们连人家脸皮都给掀掉了,还在乎摸摸腰身?不由觉得好笑,不过看到吴宏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便忍了下去。
老僧表情更加奇怪,不过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大殿,来到院子中,沈逸之站到大殿门口,便注视着老僧便说:“开始吧!你们转转看。”
等到吴宏扶手到大佛身上,我才意识到沈逸之的话是对我们说的,便学着吴宏的样子搭手在佛像身上,绷起全身的肌肉用力往顺时针方向转动,试图挪动大佛。
略显粗糙的泥胎马上将我的手磨出一层白皮,我脚趾头差点被地面挤扁,也没有转动大佛分毫。
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小,不想看到吴宏呲牙咧嘴的样子,才知道他和我一样的狼狈。手中的大佛怡然自得、稳如泰山地立在那里,似乎在嘲笑我们两个汗流浃背的样子。
我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心想难怪日本人要驻扎一寺的军人在这里,光是动动这佛像也不是几个人能干的事情。别说我们两人,就是加上沈逸之我们三个人,想转动一尊大佛也不见得可行。
沈逸之也发现这点了,他倒不是很着急,只是慢慢思考着什么,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他指指我说:“你们两个人都顺时针转转试试。”
我和吴宏依他所说重新用力转了一次,仍然没有效果。大佛纹丝不动。
然后沈逸之又让我们逆时针转动一次,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这几次折腾下来,我先吃不住进劲了,一屁股做到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也顾不上周围都是灰尘弥漫,索性靠着大佛休息起来。吴宏也不好受,一脸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下来,混着脏乎乎的泥水,狼狈不堪。不过他还是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沈逸之,等待下一步指令。
“难道…还得三尊大佛一起转动?”沈逸之对着吴宏半是商量半是询问地说。然后他回头看了院子里的老僧一眼,快步走到剩下的一尊大佛一边,扶住佛像大声说:”我们三人一起试试!先顺时针转动看看。听我数到三一起来!”
“一…二…三!”沈逸之一声令下,我们三人拼命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大佛,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手中的皮肤被挂得生疼,坚持了几秒钟之后,突然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大佛开始转动了。
我刚呼出一口气,欣喜地抬头向着沈逸之看去。
刚看了一眼,我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这让我很不解,不过沈逸之马上就恢复了深色,起身来捶了捶腰,站立在原地不动了。
吴宏拍了拍手,似乎明白了什么,走过来问沈逸之:“扭到腰了?”
沈逸之摆摆手,没说话,但是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难色,看来的确是刚才用力过度,伤到什么地方了。他在大殿里慢慢地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忍受不住,轻轻地坐在竹椅上,边拿手擦擦额头细细的汗珠。
这下麻烦了,刚刚有点头绪,沈逸之又受伤了,下面如何是好。我也没了主意,只好垂手立在那里。
吴宏走到院子里,拿了杯茶水过去给沈逸之,后者接过来,慢慢放在嘴巴里喝着,脸上气色稍稍有些好转,看看不似大碍。吴宏回身来到自己的那尊佛像面前,冲我打个手势,看意思是让我和他再重新用力推着佛像试了试。
少了沈逸之,佛像只剩下两尊能动了。不过我们推了半天,没有用,现在它们重新纹丝不动了,刚才那种触手的流畅感觉一下子变得生硬,就像是锈住了一样死死地僵在了那里。
这机关够牛的,不是三个人同时转动根本没办法运作。
我突然想到,如果是这样,那女人一个人潜入古寺中,不是失去了意义?既然她手里持有这佛像方位的地图,说明她至少知道有这样一个机关。当然,她不会知道更多,不然她也不会想没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进入的途径,更不会留在寺中迟迟不肯离去。
不过现在看我们发现的情况,没有三个人是无法打开这神秘机关的,那么这女子只身一人前来本身岂不就是个错误?小日本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吗?
不对。我感到有一丝凉意袭来,小日本不会这样鲁莽,这里是中国,不是日本。我们可以派小叔自己潜入深山一探究竟,因为如果必要能够迅速增援,但日本人可不是如此,他们在国内的策应本就寥寥无几,加上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活动起来更是困难,绝不会冒险派一个女子前来探查——即便不是因为这佛像的局限,仅从事情的重要程度来说,也绝不至于让这女人自己孤身前来。
娘的,这女人有同伙!
想到这点,我一下子就放开手里的佛身,几步来到吴宏面前,把想法一一向他说清楚,语气因为急促都有些气喘。
吴宏一直细细地听着,不发一言。等到我说完了,他才沉吟一下,补充说:“这个我之前已经想到了。所以我在罗耀宗家总是睡不踏实,晚上一直保持着警惕。对方不知道还有几个人,我担心他们偷袭我。不过奇怪的就在这里,自我们调查开始之后,始终没有碰到什么人为的障碍,你想想看,我们遇到的,都是些解释不透的奇诡怪事。不过从来没发现人为的痕迹,也就是说,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一路上没有敌人要置我们于死地,连伤害我们的动作都没发生。这不是很奇怪吗?你刚才分析得很对,不出意料的话,那女人只是个前站,还有其他敌人。不过我们一直顺风顺水,几次发现重大线索时都没有人破坏,所以这非常反常。”
“我觉得——”吴宏顿了顿说:“现在看来只有一种解释能说通这个问题。”
吴宏加重了语气,说:“他们碰上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可能自己都无法脱身!”有道理。我听了深以为然,如果是这样,那必然碰上的是十分凶险的情形——条件反射地,我想到了夜里碰上的神秘怪物,心下抖了抖:难怪,看来日本人也遇到了那些东西,说不定已经命丧于此了。
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那个和尚!我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路遇的那个莫名消失的和尚会不会和这有关系?之前老僧曾经告诉过我和吴宏,他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的什么和尚,也就是说,老僧和路遇的僧人是不认识的,那荒山野岭间这个奇怪的和尚是什么来头?
难道,他也是日本人?
我马上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和吴宏说了,他点点头,轻轻回答:“我也有这种猜测。不过那人消失得太神秘了,这让我有点担心。我们看上去和尚是昏迷不醒了,你我都知道,他失踪的情形太过诡异,我总是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跟踪在我们周围,这也是刚才我跟你说的古怪之处。那男子是不是日本人倒是次要,我最担心的,是他怎样不见的?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辅助他?与他是一路的还是另有目的?”
吴宏抛出这些问题让我应接不暇,不过倒是句句在理。仔细想来,那和尚僵硬冰冷,已然是个将死之身,这样神秘地消失定然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如果是有同伙协助,似乎也说不过去,条件上不允许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半夜的车厢中把和尚掳走的呢?
沈逸之看我们在窃窃私语,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吴宏简略的把我们的猜测说了一遍,沈逸之点头道:“有道理。我的意见,你们路上遇到的和尚是不是来策应寺庙中的女人还很难讲,我们假设这女子是日本人,和尚也是。那么问题就出来了——也许女子阴差阳错找到了寺庙,初步达到了目的,她必然急于通知自己的同伙,她做到了,按照我们的猜测,她用了某种办法把地图专递了出去。那么她用了什么办法呢?”沈逸之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地说:“我问过老哥了,她在寺中没有机会出去。因为老哥哥思女心切,总是喜欢和她絮叨些往事。这无意中的举动反而控制了她的行动,让她腾不出时间来传递情报。人没有出寺,藏有情报的地图却到了这个濒死的和尚手中,她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吴宏补充说:“真的有两块一模一样的地图?”我注意到他说话的口音并不肯定,反而有些迟疑,似乎有什么顾虑。
沈逸之微微摆手说:“不太可能。根据你我的经验,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两块,另外,退一步讲,如果有两块地图,和尚和女子又是同伙,那问题简单了,直接按照地图一起来寺不就行了?何苦这样一前一后?两人同来还好照应,即便只是女子一人入寺,至少能有所监控。必要的时候还能进寺协助,岂不更好?”
“我觉得——”沈逸之突然把头转了过去,望着外面雄健的峰峦,慢慢说:“他们要么不是一路。要么中间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情况紧急,造成了两人的分离,在这丛林茂密的群山中失散了!”沈逸之说完,慢慢做到旁边的椅子上,闭目歇息起来。过了片刻,他猛地睁开双眼,仿佛重又振奋了精神,起身一步步走到中间一尊佛像旁边,对我们说:“我们再试试。不要等刘忠国了,之前我们有过计划,他们今天不会回来了。你们也都发现了,佛像刚才已经转动开来,说不定后面的工作比较好做,尽快将真相弄清楚,我们也好早做决断。”他往寺庙外面张望了一下,回过头示意我们每人站到佛像一侧,把袖口挽好,对吴宏说:“来吧,加把劲。“
吴宏这次却没有动,只是皱着眉头说:“老沈,不要勉强,刚才你已经受伤,我看还是等刘忠国回来再说吧。”
沈逸之摆摆手,并不说话,看来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再试一次。他自己先扶紧雕像,大概是想先估计一下轻重。用力推了一把,当下脸上就露出难色,一下松弛下来,看来勉为其难,怕是重新闪到了腰身。
我心里一凉,同时又有些感动,以沈逸之的性格,断不是那种鲁莽之人。虽然见面不久,但我已经看出他经验丰富、处事沉稳,轻易不会涉险出击。现在他不顾惜花甲之年的身体,可见他心中的焦急之情,别看表面轻松自若,内里实是分秒必争、一丝一毫不敢懈怠。
吴宏当然是了解沈逸之的,当时就来到他面前,轻轻把他从佛像前拉开,嘴里说:“你教我的,要耐得住。等刘忠国回来再说。”看沈逸之面露惜意,没有什么表示,他放心了些,语气变得轻松:“后面可能更加凶险,我们还需要你给下指示呢。”
沈逸之苦笑一下,回身坐在竹椅之上,指指吴宏说:“你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我身体不行了,再年轻个十年,一点问题没有。”然后轻轻捶捶腰身,自嘲道:“老了,老了。”
吴宏笑着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气氛倒是活泼了很多,因为我看见沈逸之都微微笑了起来,还指指沈逸之说了句什么,后者笑得更加开心。
我的注意力已经被三尊大佛吸引过去了,脚下一刻都没有停顿,一直在周围逡巡不已。很明显沈逸之的猜测是对的,这三尊大佛所在位置同时出现在方巾上不是没有道理,同时推动才是触发机关的玄妙所在,估计地面砌得这样严丝合缝就是为了方便佛像转动,这些无疑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佛像转动后到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事已至此,今天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老僧在吴宏的招呼下重新回到大殿中,气色稍有恢复。吴宏一边为老僧道了些茶水,一边毛遂自荐要去膳房弄些晚饭,我连忙表示赞同,一来确是饿了,二来吴宏的手艺我已经见识过,确实不错。
饭后关紧寺门,我和吴宏安排好时间,两个钟头一岗守夜,便早早轮班休息了。外面晚风不时吹过,伴着湿气弥漫,竟有了些凉意。月色冷峻,似有若无,山间林木随风摆动、高低起伏,经历了这么多怪事,我神经有些紧张,远方模糊一团的暗影总让我感到无端的寒意,只好想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时间过得极其漫长,我抱着枪站在院里,刚才觉察到敌人还有外应的感觉不时撩拨着我敏感的神经,仿佛丝丝寒风径直吹到了脑袋中,抽痛不已。凝望着苍凉幽黑的山峦,我总感到伫立的山林险峰中随时会窜出什么莫名的东西,像肆虐的夜魔一样侵入寺中…这种感觉反而让我的思维更加清醒,几个小时不觉中飘忽而过。
还好寺庙中有孤灯长明——我不时抬头看看沈逸之和老僧休息的小室。夜已经深了,昏黄的灯光却一直在他们的房内亮着,想必死里逃生的老哥俩有着说不完的往事和经历,多年之前惊心动魄的瞬间现在都变成了遥远的回忆,勾起那些不堪回首又充溢的深厚友情的岁月。这清冷的夜晚仿佛也渐渐被那些温暖的过去感染了,变得不那么令人胆寒。时间慢慢走过,我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慢慢感到眼皮沉重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摇曳到梦乡中去。
醒来的时候,看见吴宏已经在接替我站岗了。深夜的天空清澈得不似凡间,如同精心雕琢的水晶一般放射着幽暗的光芒,点点繁星映射在暗蓝色的天幕上,烁烁有光,伴随着浮掠而过的习习凉风,让人感到心灵都受到了洗涤,变得无欲无求、通灵透彻。
不是我矫情,这是当时真实的想法。时至今日,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吴宏面对深邃地无边无际的夜空时那种无心的失态,他眯着眼睛沉醉地看着苍穹,虽然不时冷眼观望一下周围,但瞬间流露出地神色是那样的神往。
于是我知道,这古寺冷刹的夜色同样使吴宏感受到了大自然夺人的魅力,丛林招展、暗影婆娑的怪石险峰间,有着怎样不可捉摸的神奇与虚幻?自以为是万物之灵的人类,可否真的认识到了自己在宇宙洪荒中的角色与责任,我们知道的,是不是向我们想想的那样博大?我们一直以来孜孜不倦追求的,在千万生灵、亿方山川中,是否只是沧海一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