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算明白了，试图辨认周遭事物根本是徒劳，因为亮光的位置太高，于是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段麻绳，用绳子可以把灯再往下伸一点，更靠近豁口。我在摸索时，油灯从手上滑落，坠落进了黑暗处。一刹那，看到它掉下了，光线照亮了翻滚的白沫，离我下面约有八、九十英尺。接着它就不见了。我快速的推断是正确的，现在我知道了水汽和声音的来源。巨大的地下室和天坑正上方的陷阱相连，水汽就是那些细雾，是从湖面而来，落到深处去。
“霎时，我弄明白了曾经困扰我的事。现在，我能理解为什么在第一次猪怪入侵的夜晚，声音好像就是从脚底下传来的。还有，我第一次打开陷阱时，听到的咯咯笑声。显然，当时一些猪怪就在我下面。
“我还想到一件事。猪怪都被淹死了吗？它们会被淹死吗？我记得找不到任何踪迹证明把它们一枪击毙了。它们是有生命的还是一群鬼怪？当我站在黑暗中摸索口袋中的火柴时，脑中闪现了这些想法。我手中拿着火柴盒，划了一根火柴，走向陷阱的门，关上它，把石块堆上去，从地下室走了出来。
“我猜水流继续在那个深不见底、魔鬼般的天坑轰鸣流淌。有时，我有种说不出的冲动想去那个巨大的地下室，打开陷阱，窥探那无法穿透、湿答答的黑暗之境。有时候，这股冲动越演越烈，不仅仅是一种推动我的好奇心，而更像一种难以名状的影响力在作祟。不过我再也没有去过，就算我有种邪恶的想法，想要毁灭自己，我仍试着抑制这股奇怪的欲望，击垮它。
“觉得有种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这种想法似乎毫无根据。但是，直觉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在这些事情中，我似乎更相信直觉而非理性。
“最后，有个想法盘旋在我脑中，越发的强烈——那就是我住在一个非常奇怪、诡异的房子里。我想知道住在这里是否明智。不过如果我离开的话，我能去哪儿，依旧孤单无比，觉得她还在我身边7，这种感觉能让我安度余生吗？”
第十四章 睡海
“我日记中记录下的事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认真考虑离开这间屋子，本来也可以这样做，但是我接下来要写下的这件惊奇的事还是让我留了下来。
“我心里十分清楚，留在这里，尽管会有这些未知、无法解释的事件、景象，可如果我不待在这儿，我就再也不能看到我深爱的那个她。是的，尽管没什么人知道，现在只有姐姐玛丽知道这件事，我曾经爱过她。啊，我——失去了她。
“我今后会写下曾经的甜蜜时光，可是这就像揭开旧伤疤那样痛苦，不过发生那些事情后，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因为她从那些未知的地方来到了我身边。奇怪的是，她严重警告我小心这栋屋子，恳求我离开，但是当我问她时，她承认如果我去了其他地方，她就不能来找我了。不过，她还是强烈警告我，告诉我这个房子很久之前就按照死守的规则给了魔鬼，没有人知晓这一切。我——我又问了她，能不能跟我去其他地方，她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因而我就这样来到了睡海——我们亲密交谈时，她这么叫的。我待在书房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突然，我猛地一下子醒了，坐了起来。我看着周围，略带迷惑，发觉有些不同寻常。房间里面雾蒙蒙的，桌子、椅子、各种家具都有种柔和感。
“渐渐地，雾气加重，变浓，好像是无缘无故地冒出来。慢慢地，柔和的白光开始照亮了房间。烛光穿透白光，发射出惨白的光线。我从一边看到另一边，发现还是能看到每个家具。但是看起来十分奇怪，不太真实，更多的仿佛是看到了桌子、椅子的灵魂，占据了原先的物体。
“渐渐地，当我看着它们时，发现它们不断淡去最后慢慢消失了。现在我又看了下蜡烛，火光惨白，越发虚幻，最后熄灭。房间里充斥着柔和的白光，好像轻柔的光雾。除此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连墙也消失了。
“现在我意识到，一种微弱、连续的声音穿透了周遭的寂静。我凝神倾听，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我听到了大海的浪花声。不知道我走了多远，过了一会儿，好像能看透这片雾气，渐渐地，我意识到我站在了广阔寂静的海岸边。海岸平滑狭长，从我的两侧无限延伸。在我面前，流淌着一片广阔、沉睡的海洋。好像我时不时地在海面下能看到微光，不过我不太确定。在我身后，矗立着高耸、荒凉的黑色悬崖。
“头顶是清一色灰蒙蒙的天空——整片土地都被一个巨大的浅色火球照亮了，火球在水平面上方一点的位置，在平静的海面上投射出泡沫般的光芒。
“除了海浪的潺潺声，就只剩下强烈的寂静感。在那儿我待了好一会儿，眺望周遭的奇诡之事。在我注视的时候，好像有白色泡沫从底下浮了出来。虽然我现在都不知道它是怎么冒出来的。我看着，不，看透了她的脸庞——啊！透过了她的脸庞——直达她的灵魂；她也回过头看着我，悲喜交加。我盲目地跑向她，向她奇怪地哭泣，交杂着回忆、恐惧和希望的痛苦侵袭着我。虽然我在哭，她只是站在海面上，悲伤地摇摇头，但是在她眼中充满了旧时的温柔，我知道我们之间分离的时光横亘着、阻挡了一切。
“她倔强的样子让我变得绝望，想要涉水去找她，虽然我可以这么做，但我却无法做到。无形的屏障把我击退，我不得不待在原地，全心全意地向她哭喊，‘噢，亲爱的，噢，亲爱的——’但是我只能饱含深情地说这些。听到这，她轻盈地到我这边来，摸着我。好像天空也打开了。但是当我伸出手时，她用她柔软的小手坚决地推开了我，令我羞愧无比——
“……泪流满面……耳朵里充满了永恒的声音，我们分开了……我爱的那个她。噢，我的老天爷！……8
“我迷迷糊糊了好长一段时间，发现黑夜中只剩我一人。我知道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宇宙。现在，我从无垠的黑暗中出来，处在星星中……无限的时间……遥远的太阳。
“我进入了太阳系和外太空中间的深渊。当我穿越那片分离的黑暗之境时，我一直在观察太阳在不断变亮变大。我一回头看星星时，发现它们在移动，正如它们在我清醒时，在广阔的黑夜下，快速移动，同样我的灵魂也在迅速漂移。
“我正在不断靠近太阳系，现在我能看到木星的亮光了。之后，我能分辨出地球冷酷的蓝色光芒……我有点迷惑。太阳周围尽是在轨道上快速移动的明亮物体。里面靠近太阳荒凉光芒的地方盘旋着两个光点，远处有个蓝色的光点在闪烁飞舞，我知道那是地球。它仅仅以地球上的一分钟就能环绕太阳一圈。
“……越近的地方速度就越快。我看到木星和土星闪烁的光芒，在巨大的轨道上高速旋转。我再靠近时，我看到了一个异象——我能明显地看见星球绕着太阳旋转。仿佛时间已经为我静止，对于我脱离肉体的灵魂而言，一年只不过为尘世上的一刻。
“行星运转的速度好像在加快；现在我再看太阳，它周身环绕着不同颜色的火光，纤细如发丝——每个行星的轨道，高速地猛冲向当中的亮光……
“……太阳变得巨大，好像它要跳在我身上……现在我在外行星旋转的中心，快速地飞掠过去，转向地球，它穿透蓝色的轨道发散光芒，好像火焰般的迷雾，飞速地包围了太阳……9”
第十五章 黑夜里的声音
“在这间神秘的屋子里，一连串的古怪事儿在我身上发生了，而现在遇到的这桩事是最离奇的。事情是这个月发生的，就最近，我非常肯定我看到的实际上是一切事情的终结。但是，这只是对于我的故事而言。
“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的，但是到现在为止，事情发生后，我还不能把它们写下来。似乎我得等一会儿，恢复下，好好把我的所见所闻理一理思绪。的确，我确实应该这么做，在等待的过程中，我觉得这些事件越发地真实，需要我更为平静、公正地记录下来。顺便就这样说一下。
“现在是十一月底。我的故事是发生在十一月的第一个礼拜。
“那天是晚上十一点。佩珀和我在书房互相做个伴——就在我读书工作的旧房间里。我饶有兴趣地读着《圣经》。这些天，我开始对这本伟大的古书产生了浓郁的兴趣。突然，我很明显地感到房子摇晃了一下，远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嗡嗡声，突然就变成了模糊的尖叫。这让我想到了松开时钟上面的搭扣，落下时发出的奇特声响。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一个高处传来的，好像在黑夜里的某个地方。再也没有任何震动了。我看向佩珀，它睡得很安详。
“渐渐地，嗡嗡声减弱了，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突然，一束光照亮了窗尾，光线向房子外面延伸，可以看到东边和西边。我感到迷惑，犹豫了一会儿，穿过房间，拉开百叶窗。一下子我就看到太阳从地平线后面缓缓升起，不断上升。在一分钟里，它似乎到达了树顶，我就是在那儿看日出的。它在不断地上升，上升，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我意识到在我身后有种尖锐的如蚊子般的嗡嗡声。我往周围看了一圈，知道那声音是闹钟发出来的。我看的时候，它已经走了一个小时。分针绕着表盘走，速度比任何平常的秒针都走得快。时针走得极快，从一个刻度飞快地转到另一个刻度，对此我并不感到惊奇，早已麻木。过了一会儿，两根蜡烛好像一起熄灭了。我马上转向窗户，看到了窗框的阴影从地板向我这里移动，好像有人拎着一盏大灯从窗边经过一样。
“我现在看到太阳已经升到天空中，还在明显地移动。太阳已经在房子上面，好似风帆一般移动。太阳渐渐西沉时，我看到了另一件奇事。天气晴朗，云朵竟然不能轻松地移穿过天空——它们在奔跑，好像有时速一百英里的大风在吹赶着。云朵经过时，在一分钟内就有千变万化，好像在奇异地盘旋着，随即就消失了。现在，其他的云朵过来了，以同样的方式淡去了。
“在西边我看到太阳轻盈曼妙地降落了。在东边，所有能看得到的事物都将阴影投向了即将到来的灰色之境。我看见影子在移动——强风吹打着树木，树影在隐秘地向前翻滚着，奇特的景象。
“很快，房间开始变暗了。太阳滑向了水平面，好像突然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透过灰色的夜空，我看到银色的月牙儿从南边的天空升到了西边。好像从傍晚一下子就到了夜晚。在我头顶上，星星奇异地向西旋转，悄无声息。月亮穿透了几千英寻10的夜空，只剩下了星光……
“这时，角落里的嗡嗡声停了，我知道闹钟不走了。过了几分钟，我看到东边的天空变亮了。灰色、阴沉的早晨铺满了所有的黑暗之境，把所有向前移动的星星都盖住了。头顶上，一大片融合在一起的乌云在不断沉重地移动——天空布满了云朵，这一天内天空好像静止了。我看不见太阳，但是时不时地，世界会在光影间微妙的涌动下，忽暗忽明，忽明忽暗……
“光线转向了西方，夜晚降临到了地球。好像将会下一场大雨，一分钟内就狂风大作——好像整夜都在刮大风。
“狂风一过，云朵立马就散开了，我又能看到天空了。星星急速地向西边飞翔。虽然风声渐停，我第一次感到耳中不断地有种模糊不清的声音。因为我已经注意到了，意识到其实我一直都听到了这种声音，这是世界的声音。
“当我意识到这些事时，东边又有了亮光。几秒钟之后，太阳迅速地升起了。透过树木，我看到了太阳已经在树木上方了。上升——上升，不断地向上升起，照亮了整个世界。它迅速地升到最高处，向西边落下。我看到白昼在我头顶上旋转。几片轻盈的云朵向北边飞去消逝。太阳敏捷地俯冲下去，几秒后，黄昏出现了，天空在变灰变暗。
“月亮由南往西迅速地落下。夜幕已经降临。好像过了一分钟，月亮落在了广阔的夜空中。大概又过了一分钟，黎明照亮了东边的天空。太阳突然跳到了我面前，吓了我一跳，更为迅速地升到了顶端。接着，我立即看到了一件新事物。黑色的乌云从南边跳出聚集在一起，转瞬间，在天空中飞跃了一个弧度。我看到云朵的前端拍打着，如同一块在天空中的大黑布，快速地旋转起伏，令人惊恐。立刻，下起了大雨，无数的雷电如同洪水般倾下。同时，世界的声音淹没在大风的呼啸中，在响彻的雷声下，我的耳朵感到生疼。
“夜晚在风暴中来临了。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风暴走了，可是耳中模糊的声音还是不断。在头顶上，星星迅速向西边滑去。可能正是它们移动的速度第一次让我感知是世界在旋转着。我好像能立即看到宏大、黑暗的世界在星空下清晰地旋转着。
“黎明和太阳也似乎一起出现了，世界旋转的速度变快了很多。太阳以狭长稳定的曲线上升，经过最高点后往西边的天空下降、消失。我几乎感觉不到夜晚如此地短暂。接着我看到飞逝的星星以及向西加速移动的月亮。几秒内，月亮好像快速穿透夜空下滑消失。紧接着就是到早上了。
“现在时间似乎在奇特地变快。太阳在天空中一扫而过，在西边的水平面消失，紧接着夜幕迅速降临。
“第二天到了，接着又过去了，我意识到下雪了，一下子就落到了地上。夜晚到了，立刻就到了白天。太阳转瞬出现，雪化了，又到了晚上。
“尽管我看到了很多惊奇的事，但是最令我吃惊的还是经历的时光。几秒内就能看到日升日落，紧接着就是苍白不断变大的月亮跳到了夜空中，穿过巨大的蓝色天空，迅速滑落。现在，看到太阳紧随其后，从东边的天空升起，好像在追赶月亮似的。接着又是夜晚，星星快速、幽灵般地滑过，目不暇接难以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白天从黎明到黄昏，夜晚又转向白天，越来越迅速。
“太阳最后的三段路程经过了大雪覆盖的土地，在晚上月亮迅速升降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怪异。但是现在，一大片摇摆的、铅白色的云朵遮住了天空，白天和黑夜在交替，时隐时现。
“云朵起伏不定，消失了，我再一次看到太阳迅速升起，夜晚来到又如影子般离去。
“世界旋转得越来越快。现在每个日日夜夜都是在几秒内完成交替，速度还在变快。
“一会儿，我发现太阳后面似乎有串火光。很明显，这是由于太阳迅速地穿越天空所致。白昼加快时，每一天都在越发加快，太阳如同一颗巨大、发出火光的彗星时不时地穿越天空。在晚上，月亮出现了，更像一颗彗星11，苍白、清晰，快速移动如同火花，冷酷的火焰发出拖曳的光束。现在星星就好像火花在黑暗中散发出如发丝般的光线。
“我从窗户边转过身，看了看佩珀。在飞逝的时光中，它安详地睡着，我再次转过身观察着。
“太阳现在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箭从东边的水平线蹦出来，从东边冲到西边好像只用了一两秒。我再也看不到云朵穿过天空，似乎云朵已经遮住了某些地方。简洁的夜晚好像退去了夜色，星星在飞逝，发丝般的火花变得暗淡。星星的速度在变快，太阳开始在天空中慢慢地摇晃，从南边到北边，再慢慢地从北边到南边。
“当我内心纳闷疑惑时，时间在飞逝。
“这段时间佩珀一直在睡觉。现在，我感到寂寞、心烦意乱，柔声呼唤它，但是它没反应。我又稍微提高了嗓门叫了它，它还是没动。我走向它躺的地方，用脚踢醒它。虽然我动作很轻，但是我一碰到它，它就化为了碎片。千真万确，它真的化为了一堆骨头、一堆灰烬。
“我盯着曾经是佩珀的灰烬盯了大概一分钟，震惊了。发生了什么事？我自问道。我一下子无法理解那一小堆灰烬意味着什么。我用脚搅了搅那堆灰，突然想到只有在漫长的时间里这种事才会发生，过去了很多年，真的很多年。
“屋外，交错摇曳的光线操控着世界。屋内，我试着去理解摊在地上的一小堆灰烬、骨头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没法连贯地思考。
“我扫视了房间一圈，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看起来无比的陈旧，铺满了灰尘。到处都是灰，角落里积满了灰，家具上也是。地毯上积的灰尘太多了，几乎看不出那是地毯了。我每走一步脚下就会扬起灰，鼻孔里充斥着干燥发苦的味道，令我呼吸不畅。
“当我的视线再次落到佩珀的遗体上时，我突然呆住了，发出了迷惑、质问的声音，是不是真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停顿了下，又想到一件事。我想快步走，但是第一次发现，我的步子在打颤。我穿过房间走向穿衣镜想要照一下。镜子表面都是灰，照不出任何东西，我开始用发颤的手抹去灰尘。现在，我能看到自己了。我的想法得到了肯定。曾经那个看起来不到五十岁，强壮的男人已经不见了，现在我看起来完全就是个驼背的老头子，肩膀塌下来，脸上布满了褶子，看起来有百来岁了。几个小时前，头发还是差不多乌黑的，现在变为银白色了。只有双眼依旧明亮。渐渐地，我发现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
“我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向窗户。我知道现在我已经老了，颤抖的步子证实了这一点。周围的景象在不断变化，我盯着这些模糊的景象看了一会儿，心情烦闷。就那么一小会儿，已经过了一年，我感到烦躁，离开了窗户。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因为年纪大了止不住地发抖，不禁抽泣了起来。
“我在窗户和桌子间颤颤巍巍地走动了一会儿，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心神不安。这个房间怎么破败成这样。到处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死气沉沉的，黑色的灰。围炉周围全都生锈了，铜制的钟锤是用链子绑好的，链子早就已经锈掉了，现在钟锤躺在了地板下面，成了两根铁锈棍子。
“我环视了一周，发现房间里的家具正在不断腐烂。对我而言，这并不是幻觉，因为在侧壁，书架的木头裂开烂掉了，架子猛地倒在了地上，房子里布满了灰，令人窒息。
“我累坏了。每走一步，就能听到我干涩的关节发出的咯吱声。我想知道我的姐姐是否像佩珀那样已经离去？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所有事情都终结了，但这只是开始。我想去看看她，但是我累得不行。最近她对这些事感到很奇特。最近！我重复道，无力地笑了——十分忧伤，我意识到我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了。五十年！很可能一百年了！
“我慢慢地走到窗边，又看了下世界。此刻，用巨大的闪烁之光来描述日夜间的交替再恰当不过了。每时每刻，时间在不断加快，以至于我在晚上看到的月亮只不过是一道苍白的光束扫过的样子，从一束光线变成了一段模糊的路径，接着再次减弱，有规律地消失了。
“日夜间的闪烁交替加快了。白天在明显地变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灰状物。黑夜更亮了，几乎看不见星星了，除了偶尔出现的发丝般的火光，在月光下晃动。
“现在天空越来越黑，一大片阴暗之色袭上蓝空，如同巨大的黑色从中穿过笼罩了地球。但是其中还有一片虚空之境。怪异、明亮。我会时不时地看到鬼魅般的火光朝太阳的光芒挥舞，消失，再重现。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了。
“往外看，我又发觉模糊的‘闪光’要么是太阳光束大幅度摇摆产生，要么就是地球表面迅速变化而致。每一次似乎都突然下雪，马上就化了，好像有个无形的巨人把一片片纸片‘撒’向地球。
“时光飞逝，身上的疲劳感越发难以忍受。我离开窗户，穿过房间，厚厚的积灰湮没了我的步伐。我越走越吃力。关节、小腿痛得受不了，一边走着，一边感到一种不确定的疲劳感。
“我虚弱地靠在对面的墙上，停了下来，依稀想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往左边看到了我的旧椅子。我想在上面坐会儿，这个想法为我迷惑的痛苦带来了些许安慰。但是我太过疲累、衰老，我唯一有兴致做的就只是站着，希望自己能走过这几码路。站着的时候身体在摇晃。地板似乎也是个休息的地方。但是灰尘太厚，脏兮兮，死气沉沉的。我打定主意转身走向椅子，坐了下来，谢天谢地。
“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事显得越来越悲观。这些事情都太奇怪了，根本难以想象。昨晚，我还是个相当强壮的男人，虽然有点上年纪了，现在，只不过过了几小时而已！我看着那一小堆曾经是佩珀的灰烬。只是几个小时！我无力地苦笑着，笑声尖锐，将迷茫的我拉回了现实。
“我假寐了一会儿，突然睁开了眼睛。穿过房间的某个地方，有个东西掉下来发出了闷响。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在废墟上盘旋着一大堆灰尘。走到靠近门的地方，又有一个东西跌落了。应该是一个碗柜吧，我累了就没怎么注意。闭上眼，坐在那儿半睡半醒。有那么一两次我听到了微弱的声响，好像有东西从厚厚的积灰中出来了，我一定是睡着了。”
第十六章 觉醒
“我突然醒了。我想了一会儿我在哪儿，接着我记起来了……
“房间里还亮着奇怪的光，日光和月光交杂着。我感到精神恢复了，身上的疲惫、疼痛也消失了。慢慢地走向窗子往外看。在头顶上，火焰之河上下窜动，从北到南，半圆形的火光在飘舞。我突然想到即将到来的时光就像一把巨大的雪橇将过去的岁月推打走了。时间已经过得飞快，已经感觉不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唯一明显的移动就只是阳光在南北间跳动，极其轻盈，最好称之为颤动。
“往外一瞥，我突然断断续续地记起来在外太空的最后一次路程。我记得突然看到的景象，靠近太阳系时——掌控时间的机制好像停滞了，宇宙可以永恒地停止，一会儿或是几小时。我能记得的就这些，但是我明白了些，我能够看到未来的时空。我再次凝视太阳光束的颤动。在我看的时候速度好像在加快，过去了几生几世。
“我突然想到一桩严肃的事，我还活着。我想到我为什么没有遭遇和佩珀一样的命运。它已经到了生命的终点离去了，很可能就那么几年。在我有生之年之后又过了几百年，我还在这儿，仍然活着。
“有那么一会儿，我迷茫了。‘昨天——’我立马停下了。昨天！根本没有昨天。我说的昨天已经淹没在无尽的岁月中。我越想越困惑。
“现在，我从窗户转过来，扫视了下房间，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奇怪的是面目全非了。我知道正是因为房间里空空如也显得奇怪，一件家具也没有。渐渐地，我感到很震惊，这就是事物破败时必经之路，这是在我睡着前眼皮底下发生的。过去了几千年！几百万年！
“地板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窗座上都积了一半。当我睡着时，灰尘在无限地增加，代表了无数的岁月。毫无疑问，腐败的家具组成了这堆灰烬，这其中某处，还有早已死去的佩珀。
“突然，我发现醒来后我对这些膝盖高的灰烬毫无印象了。的确，当我到达窗户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是和我睡着时消失的无数时光比起来，这根本不值一提。现在我记得我坐在旧椅子上睡着了。椅子消失了吗？我瞥向椅子在的地方。当然，现在看不到任何椅子了。我无法相信到底是在我睡着前还是醒来后消失的。如果椅子在我身下腐烂，我应该在它塌下时会醒过来。我记得地板上铺满的厚厚灰尘，已经缓冲了我的跌落。所以一切都有可能，我在灰尘上睡了一百年，也许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