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看出了她的犹豫,最后还是说:“先过来吧。”
在工房里,我终于看到了秦先生花四天打造的那口棺材。
前所未有的气派,前所未有的庄严,简直像是给帝王用的一样。在棺材的两侧外壁上,画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异兽,像是眼睛喷火的骏马,身上却覆盖着鳞片,周身还环绕着舞动的飞火。
栩栩如生的异兽,给棺材增添了更强的压迫感。
我按照秦先生的吩咐,在工房四角烧掉几张符纸,由此生成了一个静音结界,防止房内的声音传出去。
秦先生则在棺材前半跪下来,双手慎重地按到公文包的搭扣上,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总觉得他马上要释放什么东西。
公文包被打开了一道细缝,紧接着瞬间响起震慑力十足的叫声,我和小桃都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而秦先生的双手依然稳定。
不管那包里装的是什么,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静音结界是肯定封不住它的。
而刚才的声音……虽然我从来没听过,但是第一反应,就是那种神兽。
即使未曾遇到过,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能让人肯定它的身份。即使是陌生的叫声,也会让人第一时间想到它。
如同本能一般的判断,包里的那个东西——
除了龙,不会是别的了。
“从尾部打开棺材。”秦月命令道。
我依言拉开了棺材盖,而这样做之后,也理解了为什么秦先生特意要求要从尾部打开。
因为棺材盖的另一端,在被拉开之后,立刻弹出了宽大的刀刃。
横着的断头台。
秦先生抓住公文包的两边,猛地起身,将它向棺材里一倒。
一条灰白色的龙出现在棺材内。
它刚一落下,便扭动着长长的身躯开始挣扎,同时扬起狮子一样的龙头,发出高亢的龙吟之声。如果没有静音结界,这样的声音足以惊动方圆数里的所有人。
然而秦月随手扔掉公文包,抬起右脚,对着它露在棺材外的头踩了下去。
像对待一只劣等生物一样,踩了下去。
“老实点。”
穿着休闲西装的秦月,一脚踏在龙头之上,俯下身与它对视,不屑的眼神竟然将龙眼中的怒火压了下去。
“这口棺材的内壁,吸收了一具尸体上依附的大量恐惧。那个老人吓到了那么多人,所积聚下来的量,即使是你也抵挡不住。外壁上的犼,是食龙脑的异兽,如果你胆敢逃出,会死得更惨。”
龙闭上双眼,极为屈辱而不甘地点了点头。
进退两难,它只能维持着将头露出棺材的状态。
秦月收回脚,对小桃说:“是这一条吗?”
小桃观察了一会儿,又低下头轻声说:“是。”
那条龙忽然叹息道:“原来是你……也罢,身为龙,却被生生活捉,又被极度羞辱,我也只求死个痛快。死在你的手上,总比毫无尊严地死在制棺师手中强一些。”
小桃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搭在棺材盖上。只要她往前推,龙首就会被斩下。
但是她很久没有动。
推不动吗?不可能的,就连我都能推动,以她饕餮半身的力量,用这个特殊的断头台来斩首,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竟然眼神空洞,双肩在微微颤抖。
“秦先生。”我向他示意。
他点了点头,对小桃说:“不急,考虑好了再杀也行。反正我把它留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动手。”
说得那么轻松,好像屠龙只是易如反掌的事。
但是今天的屠龙,终究是无法完成了。
将龙留在工房内,因为有棺材的禁制,秦先生根本不担心它会逃走。尊贵的神兽变成了落魄的死囚,仅仅是看着就让人受到极大的震撼。而我直至今天,才真正领略到了秦月的强大。
小桃从刚才开始就陷入了沉默,从工房走出来之后,又对着后院发呆。我担心地看着她,在她的身后站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想听故事吗?”她忽然说。
“嗯。”
小桃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缓缓道出那个故事,关于饕餮和龙的故事。
“那条龙,名字叫负屃。负屃你知道吗,刚才一定觉得它很眼熟吧。在周边这些刻碑店里你应该能看到它的身影,不过应该不是实物了,只是在图谱上。古时候那些意义重大的石碑都会雕有负屃。不是赑屃哦,赑屃是像乌龟的,驮着石碑那种。在碑顶雕刻出的龙的纹样或浮雕,那就是负屃。龙生九子,负屃位列第八,它是石碑的守护兽,文字的掌控者,所有以语言释放的力量,都属于它的领域。”
“然后,该说饕餮了。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身上的,是半只饕餮灵体。在我遇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而当时的我……出于某种无法选择的原因,与之结合,既延续了自己的生命,也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它的生命。而它之所以伤成那样,便是因为刚才你看到的这条负屃。”
“事情要从一块有名的石碑说起,那就是三绝碑。”
原来,是这块碑……没错,它的名字,不可能没有听说过的。
韩退之之文,柳子厚之事,苏东坡之墨宝。
这块名碑,一次便聚集了唐宋八大家中的三位,实属文史罕见。那么,这块如今矗立在柳侯祠中的石碑,和两只异兽会有什么联系呢?
“这座城市,也叫做龙城,所以有龙在此,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了。整座城市的石碑,都为负屃所掌管。饕餮却在一次意外中,触犯了某些禁忌,遭到了三绝碑的束缚。碑文是有力量的,尤其是这种名家之作。比如柳宗元的《龙城石刻》,就被视作厌胜之宝,可以退魔御灾。而饕餮,本质上是凶兽,受到三绝碑的镇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挣脱束缚的过程中,饕餮给三绝碑造成了损害。几百年来未曾破损的珍贵石碑,被饕餮所伤,这引发了负屃的盛怒,之后的事,也是刚才所说的那些了。”
“故事说到这里,你可能会感到奇怪,因为现在的三绝碑,是完好无损的。这是因为,修复这种石碑,对于负屃来说不算难事。那么负屃为什么还要对饕餮痛下杀手呢?其实也不是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就像孩子最喜欢的玩具被弄坏了,即使过后能修复如初,也会对弄坏玩具的元凶恨之入骨。神兽和孩子是相似的,就是出于这么简单的原因。”
“然而神兽与孩子不同的是,它有很长的寿命,有成熟的头脑,所以恨意没有那么容易消除。何况,神兽还拥有足以报复的力量。而且……”
小桃的嘴角,勾出一丝讥讽的笑:“饕餮是凶兽,杀死它,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沉默了很久。
最后说:“那么,你杀死负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没错,复仇是最天经地义的杀人理由。”
“可是为什么没有杀呢?”
“我找到秦月,以一生为他工作为代价,拜托他捉到这条龙,让我亲手杀死它。现在他办到了,但我最终无法下手。不是因为负屃是掌管这座城的文字力量的龙,也不是因为杀死一条算作正义一方的龙,会让我有负罪感。”
她苦笑了一下。
“而是因为复仇这个行为本身,对于我来说,是残缺的。”
我先是感到疑惑,继而却又明白了。
就好像被狼群养大的人类婴儿,在长大之后回归人类社会,却遇到了狼群袭击人类的事故。在人类对狼群的反击行动中,他该选择怎样的立场呢?
假设作为凶手的狼正是与他最亲近的那一匹,而被袭击的又是他在人类社会中的恋人,这时的他,又该如何选择呢?
作为狼的价值观,作为人的价值观,作为狼的猎食,作为人的复仇……
无论怎么选择,都无所谓对错吧,其他的人,谁也没有资格评价这种事。可是无论怎么选择,都必须承受痛苦。
作为半人半妖的小桃,虽然面临的不是如此程度的困境,却也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饕餮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那么为它复仇是很自然的事。
饕餮的灵魂已经归属于她,她能够以自己的意识驱使那一半灵体。但是屠龙的行为,是她作为一个人类来行使的,在她人类的那一半,与龙并无死仇。
即使能完全体会到饕餮的心情,作为人类,也无法说服自己去杀死那条龙。
也许这在别人看来,根本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事。只是杀一条龙而已,为什么要纠结呢?
小桃自己的心意,对于外人一定是谁也不了解的事,如果我对此做出什么猜测,是非常狂妄可笑的行为。
因此,我没有资格提任何建议。
“请自己权衡吧。”我说,“不,用权衡这个词,太讨厌了,这并不是什么价值和道德上的事。总之,请按自己所想的去做吧,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
“如果有人敢责怪你的话,我是不会原谅的。”
她愣了好久,低下头小声说:“谢谢……”
她当然不知道,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
对于复仇这件事,我多么希望有谁也能原谅我啊。
小桃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心情压抑地坐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打开电视开始看新闻。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看新闻,当然不是出于“看几十遍新闻以平复心情”这种崇高的目的,这是秦先生给我的惩罚。
我摘下眼镜,强忍着不适感,用失去无视能力的双眼注视着电视里的新闻画面,手上拿着纸笔,准备开始速记。秦先生简直是恐怖的代名词,不仅要让我看新闻,还要让我记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其实也应该习惯了,我看着那些画面想道。但是今天因为小桃的事,心情不太好,新闻看得我一阵阵反胃。我抓起笔,在本子上写下:“……视察并指导工作,他嘴里流出大量黑色污泥,该情况与同期对比没有异常……召开会议,圆桌上出现了一具新的尸体,目前是四具,其中两具符合滋生怨灵的条件……六月毕业期即将到来,一大波僵尸正在涌向公共场所……出席该活动,她脸上和身上还是沾有……”
在我看来,新闻上就是这样的猎奇画面。但是平时看到的并没这么夸张,如果不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世界还是和之前看到的差不多。嗯……是的,偶尔有那么几次我试着在棺材店之外摘下眼镜,看到的东西还算正常。至于为什么新闻就会变成这副充满魑魅魍魉的模样,我想原因其实大家都清楚。不禁想起大学时听过一场讲座,某个国家最大新闻机构的栏目主编主讲的,大概意思就是,他们做新闻的人时常都会唾弃自己弄出来的东西。
比如某次全国范围内的重大事件直播,新闻稿是提前两天写好的,精确到了倒数计时的时间,而后来播出的画面则是配合了新闻稿来进行剪辑。至于那些需要进行翻译的东西,可以修改歪曲的余地就更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幻想小说水平高不起来,因为现实的科幻程度已经超过了作家们的想象力。”既是记者又是科幻作家的他如是说道。
我从笔记本上抬起眼睛,新闻上正在播一群猪和一群长着数条工口游戏里那种触手的生物,在悼念某次自然灾害的遇难者。画面中有十几个墓碑,刻着同样的忌日,但我看到电视画面之外,隐约悬浮着成百上千个墓碑,半透明的墓碑幻影从我面前一直延伸到棺材店的后院。它们的忌日各不相同,然而在那些忌日之上,都有一个被划了一道的日期,和电视画面中那些墓碑的日期一样。
我记录下这个现象,没有加以任何评论。秦先生明知道我讨厌这些,讨厌一切属于日常的、属于世界那肤浅表面的东西,它们之下是有着繁复的脉络,但它们依然肤浅,因为那厚厚的一层只是它们不断划开世界的伤口而结出的血痂,并没有多少真实的东西。或许这其中牵扯到死亡,但那并不是让我着迷的那种死亡。
不愧是惩罚,这一切让我很想呕吐。
画面切换,墓碑消失,经过一段比新闻好不到哪去的广告时间,开始看本地新闻。就连这个秦先生也要求我必须看完,说是有可能从中发现以后会用得着的线索……
我从电视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本子上写下:“目标L,背后灵已经呈现分裂征兆,即将产生目前以来第三只分身。”然后开始翻之前对他的记录。
老实说,做笔记本身对我就是一种折磨了,我从来没有做笔记的习惯,曾经想以自己笔记做得乱为由,请秦先生通融一下,但和他讨价还价是不可能的。看着自己混乱的笔记,忽然觉得今晚有些不习惯。
原来是少了小桃对我难看笔迹的嘲笑。
因为字写得不好而最终给自己造成麻烦,是一件让人很气恼的事,但是由她说出来和由我自己发现是两回事,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前者。
然而目标L在我杂乱的记录中却很显眼,我很少看到背后灵生长得那么快的人。
从秦先生的书架上抽出那本名字已经佚失的图鉴,展开泛黄的书页,找到记载着谬灵的一章,开始对照着写下目标L今天在新闻中表现出的变化。
谬灵这种妖怪,常见的典籍,如《山海经》,并没有记载,因为按照一般的观念它应该算作鬼,比较主流的观点则又并不把鬼归为妖怪,而是和灵魂这一类偏精神产物的存在混为一谈,过于一厢情愿。不过只要大家觉得易于接受,那么它取代真正的概念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专门记录鬼的典籍,如果并非是《聊斋志异》一样借鬼讽今的故事,而是真正的记录的话,大多都很难留传,因为缺乏“实用价值”。也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用得到了。秦先生?他根本不需要参考图鉴。至于小桃,那个不工作的寄生虫就略过不谈了吧。
说回谬灵本身好了,这种妖怪是背后灵的一种,以人的谎言为食。L这个代号,事实上正是Liar的意思。目标L的谎言夸张的多,虽说新闻里的谎言本来就多,像他那样身居高位的官员就更是要经常说谎,但是谬灵要繁衍后代的话,必须吸取大量的、高质量的谎言才能做到,平时撒的小谎只能当做是它的点心。每次分裂生殖大概会消耗一个普通人三年内所说的谎,仅仅在我受惩罚的一个月内,目标L的谬灵就已经快要发生第三次分裂,实在是太快了。如果不是我能直接由视觉上看出谎言,恐怕都没法发现他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说谎吧,说谎简直成了他的生存方式,每一句话都有意无意地为他那张谎言之网增添缝补,几乎无法察觉无法拆穿。
这种人,还真是为当官而生的呢。
好在谬灵没什么太大的危害,最多会无意地让人产生一些幻觉而已,目标L虽然特别,却也不会被驱魔师们列到黑名单上。
新闻终于结束,我合上本子,把那本图鉴放回书架,准备回自己的棺材小睡一会儿,这项工作对我来说太费神。
躺下之后,才想起隔壁多了一个新邻居。不知道过去看一看它是否合适……
我悄悄从门缝里看去,龙低垂着它的头,在黑暗中散发着苍白的光,情绪非常低落。它的一边眼睛微微睁开一道细缝,扫了我这边一眼,我愣了一下,最终还是静立在原地没有躲开。但它瞥过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安静得像一尊石雕。
我只好躺回自己的棺材,想象着负屃在那个装着断头台的棺材里会是什么感觉,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我再次出门,前往市中心的步行街。给小桃买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大概是能让她心情好起来的最佳办法,尽管禁食期还有几天才能结束,秦先生似乎也默许了。
而且我也必须外出买一套新的茶具。
关于那样对待叶小倩的事,我小心地问过秦月。他说那是因为叶小倩这种既不属于死界,又不是活人的东西,会给他碰过的一切都带来强烈的不吉气息。叶小倩那样夹在生死之间的存在,是不应该与正常的世界过多接触的。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讨厌他。”
虽然讨厌,却依旧保持着生意上的往来,因为叶小倩“还算有用”。这就是秦先生看人的标准,他对任何人的评价,基本上都是基于是否存在利用价值这一点上。
可是我不觉开始胡思乱想。不吉气息,那么叶小倩和那个开跑车的土豪有没有过身体接触呢?如果只是碰过车座,会不会导致车祸?为了搭便车而随意祸害一个普通人,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那家伙大概除了秦先生以外,因此害死任何人都不会有负罪感的吧。
他和那两只猫本来就都是极品的变态。
在奶酪店里,我忽然想到,那他送给我的那个水晶八音盒,要不要扔掉啊……
“先生,请问您要买哪一种呢?”
我回过神来,指着架子说:“呃……除了这个,还有这个,其他所有的都给我每种来两份。”然后坦然面对店员的惊讶。
不过,这一回却情况有变,除了店员之外,还有另外的人表达了她的惊讶。
“买这么多呀。”
我循声望去,看到柜台边的那个年轻女子。
黑长直,白色发带,穿着很时尚的夏装,白皙的皮肤被奶酪店的灯光染成了诱人的蜂蜜色。她歪着头,露出有些顽皮的笑容,眨了眨清亮的双眼。不得不说,是第一眼就会惊艳到的那种类型。
虽然你很漂亮,但你这种一上来就很熟,连招呼都不打就开始寒暄的行为,让我忍不住要问:“请问我们很熟吗?”
“啧啧,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冷漠呢。”
对不起小姐,我真的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过什么以前。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记得我了吗?真是令人伤心呢。”她歪着头说,“你的小学同学。”
“这个……小学同学有很多。”
而且我基本都忘了。
“我们做过同桌的。”
是吗?我努力回忆,如果说我曾经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做过同桌的话,我应该会记得的。
“我是林杏啦。”
“林杏……噢,原来是你!”当她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记忆就像一下子被点亮了一样,由此认出了对方。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样?”
“还行吧。”
和小学同学在这里重逢,实在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一向不擅长说话的我,在聊起往事和近况的时候,也主要是听她在说,偶尔答上几句。不过,倒是因此回忆起了很多有趣的事,也得知了不少人的近况。更重要的是,和林杏这样的美女聊天,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走出奶酪店,她指着我手里的大包说:“你一个人吃的吗?”
“当然不可能。”我想了一会儿,又说,“这是受人之托的采购。”
“好多啊……对了,一直忘了问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回这边上班了吗?”
“事实上,我……在一家棺材店工作。”
本以为这个答案会吓到她,或者让她赶紧远离我这个不祥之人。没想到她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诶?棺材店吗?好特别。”
“也算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了吧。”我自嘲地笑道。
“我觉得很厉害呢!而且,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不愧是你啊,小时候就那么出众,现在的工作也这么不一般。”
“我小时候……很出众吗?似乎是因为能在常规功课拿到好成绩之外,还懂得一些奇怪的知识,因此给过别人聪明的错觉吧。”
拿小学时的优秀来夸赞我,反而会让人有些泄气。而且说实在的,那种所谓的优秀曾经给我的家人造成了很多年的错觉,以至于对我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想起这一点,我又感觉很不是滋味。
林杏以为我皱眉是因为她,很快地加上一句:“不是这样的哦,厉害的人,从小就会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而那种灵气,和认真努力才能达到的优秀,是不一样的呢。”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哎,能不能带我到你工作的棺材店看看?”林杏靠了过来,仰起脸问道。我忽然感觉手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低头一看,是她腰间的一个白色毛球,奇怪的装饰。她靠这么近,让我很紧张。
“这……”
如果说带她去店里参观,理论上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愿意,谁都可以进棺材铺,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店家嘛。
问题在于,我工作的这家棺材铺,除了有个强到不似人类的老板和一个吃货以外,现在还多了一条龙。林杏是去参观的,和买棺材的顾客有着微妙的区别,也就是说,如果她打算进工房看看的话……
“怎么了?难道是会夺取他人魂魄的神秘棺材店吗?”
“那种东西只存在于灵异故事中吧。”
虽然是开玩笑的反问,但她的话提醒了我,与其这样遮遮掩掩地引人怀疑,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带她过去。只是带小学同学参观一下自己工作的地方,没什么不妥吧。
“那么出发吧!”林杏显出夸张的兴奋。
然后竟然挽住了我的手臂。
喂你这是要干什么啦,给个解释可以吗?
果然是不会解释的吧,真是让人不知该用什么表情。虽然很高兴但也很奇怪啊……
和林杏像购物归来的情侣一样进到棺材店,借着放东西的机会,我才终于抽出自己的手。重新面对她的时候很尴尬,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她却是非常自然的样子,开始观察起店里的棺材来。
接着,林杏开始指着各种东西问我“这个有什么用?那个呢”,我一一为她解释,感觉自己像博物馆的解说员。
“可是……这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是的,老板经常不在。”
“那其他的店员呢?现在看来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像你刚才那样开着店门就出去也没问题吗?”
我也觉得奇怪,秦先生是去调查生死簿的事了,但不知道小桃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对啊,林杏问了我才想起来,自己经常在秦先生也不在的时候跑出去买东西,让小桃一个小女孩在那里看店真的好吗?我不在的时候,店里到底是怎样的情景呢?
带着林杏把店面大致参观了一遍,我委婉地拒绝了她想要进工房的要求,而她也很有分寸地止步于此。这之后便是送她到路口了。
“一起吃午饭吧。”
“不了,我要和另一个店员一起吃的。”
“那,以后常联系哦。”
我望着她的背影,她腰间那个白色毛球被甩到背后,好像一团可爱的兔子尾巴。
回棺材店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太阳黑子异常还是世界政局变动,才会让我的小学同学忽然对我如此热情,因为无论从哪种正常的原因来看,都不可能导致今天这种现象……
“软妹倒贴这种事,你都要怀疑吗?”
小桃阴沉着脸,站在棺材店中央。
“你还好吧?”我问。
“不是很好。”
说完,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奶酪。
“我觉得吧……”我说,“软妹倒贴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的。尤其是剧情进展到了这么后期的时候才出现这种flag,无论对谁都已经失去了让人兴奋的意义了。”
“哦。”
“按照一般的情节,我的第一个攻略对象显然应该是你这个从一开始便看我不爽的人才对。”
“哦?”
“但我不是萝莉控,真是抱歉。”
“哼!”小桃极为鄙夷地看着我,“那还真是谢天谢地了,光是被人误认为是你妹妹都让我感觉到莫大的耻辱。”
我低下头偷笑。
这个反应的话,就是心情还不错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