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国家询问报》和《内部视角》等超市小报一起出售的万能护身符。一天傍晚,红苹果的女店员苏将一个此类护身符送给拉尔夫。他低头俯视这块护身符,那

东西像一个勋章,上面粗制滥造地绘了一只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拉尔夫心想:这护身符以前可能被用作扑克牌筹码)。拉尔夫强忍笑意,直到安全穿过街

道回到公寓内才放声大笑。他很庆幸没在苏面前发笑。
苏赠送护身符时庄重的神情——以及与护身符配套的看似昂贵的金链子——表明它价格不菲。自从上次和拉尔夫一起救助海伦之后,苏便对拉尔夫多了几分敬畏

。这让拉尔夫很不自在,但不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他认为佩戴该护身符无伤大雅,这样苏便可以看见他衬衫底下护身符的轮廓。但这对失眠症的治疗并无裨

益。
在录完拉尔夫关于迪普努家庭矛盾的证词后,约翰·莱德克警长将办公椅往后推了推,双手紧扣在宽厚的颈背。莱德克说麦戈文告诉他,拉尔夫患有失眠症。拉

尔夫承认的确如此。莱德克点点头,又将办公椅往前推了一点。他十指紧扣,放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上,严肃地望着拉尔夫。
“蜂巢。”莱德克说道。他的语气让拉尔夫想起麦戈文在推荐威士忌时的语气,而拉尔夫此时的回应也如出一辙。
“什么?”
“这是我祖父极力推崇的方法。”莱德克说道,“睡前吃一小块蜂巢。吮吸巢内的蜂蜜,咀嚼蜡状蜂巢,就像嚼口香糖那样,随后将蜂巢吐出。蜜蜂在酿蜜时会

分泌一种天然镇静剂,能助你入睡。”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拉尔夫将信将疑地说道,“你知道在哪儿买蜂巢吗?”
“营养店——购物中心里的保健食品店。值得一试。不出一周你的失眠问题就可解决。”
拉尔夫很喜爱这个试验,因为蜂蜜甘甜爽口。但吃完蜂蜜的第一晚他仍在三点十分醒来,第二晚在三点零八分醒来,第三晚在三点零七分醒来。此时,第一块蜂

巢已经吃完了,他又去营养店买了一块。蜂巢并无镇定剂之疗效,却是不错的零食。拉尔夫遗憾没早点发现。
拉尔夫还尝试用热水泡脚。洛伊丝为他邮购了一种万能凝胶围巾——据称将该围巾围在脖子上有助于治疗关节炎和促进睡眠(围巾对拉尔夫并无效果,不过他的

关节炎本来就不严重)。某次在尼基餐厅,拉尔夫偶遇特里格·瓦尚在吧台饮用甘菊茶。“甘菊茶非常好,”特里格说道,“它将助你一觉睡到天亮,拉尔夫。

”拉尔夫听从了他的建议,结果凌晨两点五十八分就醒了。
这些就是拉尔夫试过的偏方和天然顺势疗法。他没有试过的方法包括:摄取大剂量维生素,因为他的固定收入无法担负;一种被称作“梦想奔驰”的瑜伽姿势(

据邮差描述,这种瑜伽姿势能够让拉尔夫看到自己的痔疮);以及吸食大麻。拉尔夫认真考虑了最后一种方法,但他最终认为吸食大麻有违法律,而且效果可能

与威士忌、蜂巢以及甘菊茶如出一辙。此外,麦戈文一旦发现拉尔夫吸食大麻,定会喋喋不休。
拉尔夫在尝试这些方法的同时,脑中始终有个声音不断在问:是否要试遍蝾螈的眼睛和蟾蜍的舌头等所有方法才肯去看医生?与其说这是一种批评的声音,不如

说是好奇。
九月十日,“生命之友”在“妇女关怀”中心外面举行了第一次示威游行活动。拉尔夫决定去药店买药……但他不想去市中心的雷氏制药药店,他经常帮卡罗尔

在此购买处方药。药店中的医师跟他很熟,他不想让雷氏制药药店的药剂师保罗·道金发现他购买安眠药。这种想法似乎很愚蠢——犹如跑遍全城去购买安全套

——但他执意如此。他还未光顾过斯特拉福德公园对面的来爱德药店,因此他决定去那儿。如果连安眠药都不管用,那他真得去看医生了。
真的吗,拉尔夫?此话当真吗?
“是真的。”他在九月的暖阳下徜徉在哈里斯大道,大声咆哮道,“如果我再拖延,将不得善终。”
净说大话,拉尔夫,他脑中的声音怀疑地回应道。
比尔·麦戈文和洛伊丝·夏瑟站在公园外,似乎正在热聊。比尔抬头看到拉尔夫,于是挥手让他过去。拉尔夫走近他们,对这俩人的表情感到不悦:麦戈文充满

好奇,而洛伊丝则是一脸苦恼与担忧。
“你听说医院外的事件了吗?”拉尔夫走近时,洛伊丝问道。
“不是医院外,也不是‘事件’。”麦戈文愤懑地说道,“是示威游行活动——总之大家都这么说——该活动发生在医院后面的‘妇女关怀’。有一批人已经被

抓进监狱——人数在六至二十四之间,似乎没人知道确切的人数。”
“艾德·迪普努也被抓了!”洛伊丝气喘吁吁地说道,麦戈文白了她一眼,很明显他认为应该由他来宣布这则消息。
“艾德!”拉尔夫诧异地说道,“艾德在弗雷西港!”
“错。”麦戈文说道。他今天戴了一顶破旧的棕色软呢帽,为他增添了几分俏皮的色彩,犹如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犯罪片中的新闻记者。拉尔夫心想那顶巴拿马草

帽是否还未找到,还是草帽不合秋季的时宜。“今天他再次被抓进风景如画的市立监狱。”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俩人也不甚了解。现在这只是一个谣言,犹如流行性感冒在公园内散布开来。这儿的人们之所以对谣言感兴趣,是因为艾德·迪普努也牵涉其中。玛丽·

卡伦向洛伊丝透露:示威者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他们有人扔石头。斯坦·埃伯里在麦戈文巧遇洛伊丝之前已经将情况告诉了麦戈文。按照斯坦·埃伯里的说法,有

人——可能是艾德,也可能是别人——在医生们经过“妇女关怀”和医院后门之间的通道时用梅斯喷雾攻击了他们。这条通道基本上是公共空间,但自从七年前

“妇女关怀”开始提供人流服务后,这儿便成了反人流示威者的聚集地。
这两个版本的说法都含糊不清而且相互矛盾。拉尔夫觉得两者都不可信,也许仅是因为几个情绪激动的人擅自闯入“妇女关怀”或因为其他原因被捕。在德里市

这种地方,此类事件经常发生,一旦到了人们嘴里,就会变成三人成虎的事。
但拉尔夫始终摆脱不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这次的情况可能比较严重,因为比尔和洛伊丝的版本都涉及了艾德·迪普努,而他可不只是个反人流抗议者。毕竟这家

伙仅因为妻子在与“妇女关怀”有关的请愿书上签名,就扯下她一撮头发,打掉她牙齿,打折她颧骨。这家伙确信有个自称“血色之王”的人——拉尔夫心想这

倒是可以成为某个职业摔跤手的名字——在德里市活动,他的下属正在用平板卡车将未出生的受害者运往城外(此外还用皮卡车载着装有死胎的有机肥料桶)。

不,他心想如果艾德牵涉其中,事情可能不会像有人被示威牌子敲到头部那么简单。
“到我家去吧。”洛伊丝突然提议道,“我要给西蒙妮·卡斯顿圭打电话。”她侄女芭芭拉是“妇女关怀”的日间接待员。西蒙妮应该最了解今早发生了什么,

她肯定给芭芭拉打过电话了。
“我正要去超市。”拉尔夫说道。当然,他说了谎,但无伤大雅。超市距公园仅半个街区之隔,而且紧邻位于单排商业区的来爱德药店。“我回来的时候去找你

们。”
“好的。”洛伊丝微笑道,“我们希望你尽快回来,对吗,比尔?”
“没错。”麦戈文说道。他突然将洛伊丝揽入怀中,虽然距离有点远,但他还是一把抱住了。“在此期间,你将独属于我。啊,洛伊丝,多么美妙的短暂时光啊

!”
公园内有一群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她们肯定又在说长道短,拉尔夫心想)正注视着他们,也许是被洛伊丝的姿势所吸引,因为洛伊丝只要一激动姿势就特别浮夸

。此刻,麦戈文让洛伊丝后仰在他怀中,用类似探戈舞者谢幕时的虚假热情俯视着她。一位母亲对另一位母亲说了句什么,接着俩人都哈哈大笑。她们的笑声非

常刺耳、刻薄,不禁让拉尔夫想起粉笔划过黑板以及餐叉拖过瓷质水槽的声音。瞧那些可笑的老人,笑声仿佛在说,他们还在装年轻。
“别闹了,比尔!”洛伊丝说道。她满脸绯红,不仅因为这是比尔的一贯把戏,还因为她听到了公园内的笑声。毫无疑问,麦戈文也听到了笑声,但麦戈文认为

她们是被逗乐了而非嘲笑他。拉尔夫心想,有时候轻微自负也是一种保护。
麦戈文放开洛伊丝,摘下帽子快速扫过胸前,划到腰部,然后夸张地鞠躬。洛伊丝忙于将丝质衬衫塞进裙装腰带,无暇顾及他。她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拉尔夫

发现她面色苍白,特别担心她会突然晕倒。
“如果方便就过来吧。”她静静地向拉尔夫说道。
“我会来的,洛伊丝。”
麦戈文伸手搂着洛伊丝的腰部,这次他的姿势充满了喜爱、友善和真诚。他们一起走上了街头。望着他们,拉尔夫顿生似曾相识之感。他好像在其他地方或其他

时空见过此情此景。就在麦戈文放下手臂打断他的幻想之时,他突然想到:弗雷德·阿斯泰尔牵着头发乌黑、体态丰腴的金吉·罗杰斯[13]走进小镇的电影场景

,跟随杰罗姆·科恩或欧文·柏林的曲调翩翩起舞。
奇了怪了,他心想,转身朝着位于去上哩丘途中的单排商业区走去。这非常奇怪,拉尔夫。比尔·麦戈文和洛伊丝·夏瑟与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吉·罗杰斯根

本风马牛不相及……
“拉尔夫?”洛伊丝大声喊道,他随即转身。现在他们之间隔了一个十字路口,大约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伊丽莎白街车水马龙,拉尔夫只能断断续续地看到他们

的身影。
“什么?”他回应道。
“你脸色比之前好!体力更加充沛!最近睡得好吗?”
“挺好的!”他回应道。又撒谎了,又一个理直气壮的谎言。
“我之前不是说了,换季后你的睡眠就会好了?待会儿见!”
洛伊丝朝他挥手,拉尔夫惊异地发现,洛伊丝精修的短指甲上涂了往后延伸的鲜蓝色对角线美甲,看似飞机留下的尾迹。
这是什么?
他紧闭双眼,然后再次猛地睁开。什么都没有。只见比尔和洛伊丝沿着街道往洛伊丝家走去。空中没看到鲜蓝的对角线美甲,什么都没……
拉尔夫将视线落在人行道上,看到洛伊丝和比尔在混凝土地面留下的足迹。这些足迹恰似老亚瑟·穆雷国际舞蹈学校利用邮购业务出售的舞蹈学习指南中的足迹

。洛伊丝的足迹是灰色的,麦戈文的足迹——比较大但很精美——呈深橄榄绿色。这些足迹在人行道上发着光,拉尔夫此时正站在伊丽莎白街的远端,惊愕不已

。突然,他发现这些足迹冒着五颜六色的烟雾,也可能是水汽。
一辆开往老海角的公共汽车疾驰而过,一时遮住了拉尔夫的视线。汽车通过后,地上的那些足迹便不见了踪影。人行道上只有一个褪了色的粉色爱心,里面用粉

笔写着:山姆和狄安妮永远在一起。
这些足迹并没有消失,拉尔夫,它们根本就不存在。你应该知道,对吧?
是的,他知道。拉尔夫一开始认为比尔和洛伊丝看似弗雷德·阿斯泰尔和金吉·罗杰斯,后来又产生幻觉,认为人行道上出现幽灵的足迹,类似亚瑟·穆雷国际

舞蹈学校舞蹈指南上的足迹。这种逻辑很奇怪。他感到非常害怕。拉尔夫心跳加速,准备闭目镇静下来。但闭眼又看到洛伊丝挥舞的手指上犹如亮蓝色飞机尾迹

的美甲。
我得好好睡一觉,拉尔夫心想,我必须好好睡一觉,否则不知道会看见什么。
“没错。”他喃喃自语,继续朝药店走去,“说不准会看到什么。”
3
十分钟后,拉尔夫来到来爱德药店门前,看到一块用链子从天花板悬下来的标牌,上面写着“来爱德让你感觉更健康!”。这条标语似乎表明,任何通情达理、

勤奋努力的消费者都可实现健康的目标。拉尔夫对此不以为然。
拉尔夫心想,这家药品零售店规模宏大——相比之下,他经常光顾的那家雷氏制药药店犹如贫民区的公寓。灯光照亮的通道犹如保龄球道,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

目,从烤箱到拼图玩具一应俱全。拉尔夫观察后发现第三通道有很多专利药品,他很可能在此找到他需要的。他缓慢走过胃药区,在止痛药区逗留了片刻,快速

通过泻药区,停在了泻药区和消肿剂区之间。
总算找到了——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这药再不奏效,我只能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了。如果他建议我嚼蜂巢或饮用甘菊茶,我可能会愤怒地冲向他,可能需

要护士和医护人员合力才能把我拉开。
第三通道上方的标牌写道:助眠药。
拉尔夫几乎从不服用专利药品(否则他早就来买药了),因此不确定到底需要何种药,但可以肯定绝非这些花里胡哨、令人眼花缭乱的药品。他浏览药盒(很多

药盒呈现抚慰人心的蓝色),阅读药品名称。很多药品名称很奇怪甚至有些不祥:康柏舒,苯海拉明,眠可欣,保尔眠,盐酸苯海拉明,睡眠灵,促眠通。甚至

还有一种无品牌药。
你在开玩笑吧,拉尔夫心想。这些药物并无裨益。是时候停止胡闹了,知道吗?当你在人行道上看到彩色足迹时就该停止胡闹去看医生了。
但紧接着他又清晰地听到了里奇菲尔德医生的声音,犹如在脑海中播放的磁带录音机:你妻子患的是紧张性头痛,拉尔夫——这种病很讨厌、很痛苦,但不会危

及生命。我想我们可以把它治好。
讨厌和痛苦,但不会危及生命——对,没错,里奇菲尔德就是这样说的。随后他拿起处方签开出第一批无效的药物,而此时卡洛琳脑中的一小簇异形细胞正在破

坏她的身体。也许贾马尔医生说的没错,卡洛琳去看医生时已经晚了;也许他只是胡说,因为他独在异乡,试图附和里奇菲尔德医生,不想惹是生非。可能这样

,也可能那样,拉尔夫什么都不敢确定,可能永远也确定不了。他只知道他和妻子在完成婚姻中最后两项任务时,里奇菲尔德并不在场:卡洛琳撒手人寰,而自

己目送她离开。
这是我想做的吗?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然后再次让他拿起处方签开药?
也许这次会奏效,他和自己争辩道。与此同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从货架上拿起一盒眠可欣。他把药盒翻转过来,稍微放远一点,以便能看到侧面的小字。他仔

细地浏览药物活性成分表,其中有些怪异的单词他不知道如何发音,更不知道是什么或对睡眠有何作用。
是的,他回答那声音说。也许这次会奏效。但真正行之有效的办法可能是换名医生——
“需要帮助吗?”拉尔夫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他正准备将眠可欣放回原处,换一种听起来不像罗宾·库克小说中的邪恶药物的药,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拉尔夫吓了一跳,将十几盒合成安眠药打翻在地


“对不起,我太笨拙了!”拉尔夫说着朝背后看去。
“不,都是我的错。”拉尔夫刚捡起两盒眠可欣和一盒促眠通胶囊,身穿白色工作服和他说话的男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剩下的药物并将它们置于货架。

根据别在他胸前的金色名牌可知,他名叫乔·维齐尔,是来爱德药店的药剂师。
“好了,”维齐尔拍了拍手,转向拉尔夫,露出友善的笑容,“我想再问一次,需要帮忙吗?您看似有些迷茫。”
拉尔夫原本的第一反应——白衣男子打乱了他和自己深刻且有益的对话,他感到不悦——被谨慎的好奇所取代。“呃,我不知道。”他说道,随后指向货架上的

安眠药:“这些药物有用吗?”
维齐尔笑得更加灿烂了。他年近中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留着中分稀疏棕发。他伸出手,拉尔夫刚出于礼貌伸出手便被他一把握住。“我叫乔。”这位药剂

师说道,轻拍别在胸前的金色名牌,“我本来叫乔·维齐尔,现在年纪大了,更加机智了[14]。”
这是一个老套的笑话,但不影响乔·维齐尔的兴致,他哈哈大笑。拉尔夫感到些许焦虑,但仍礼貌性地回以微笑。拉尔夫感到药剂师的手强劲有力,如果他再用

点力,拉尔夫的手可能会骨折。拉尔夫不禁心想,早知道去保罗·道金药店就好了。维齐尔有力地握了两下他的手便松开了。
“我叫拉尔夫·罗伯茨。幸会,维齐尔先生。”
“彼此彼此。现在,就这些药物的功效而言,让我用提问的方式来回答你的问题:熊会不会在电话亭排便?”
拉尔夫放声大笑。“我想很少见。”他忍住笑声说道。
“完全正确。”维齐尔看着堆叠如蓝色墙壁的安眠药说道,“幸亏我是药剂师而不是推销员,罗伯茨先生。如果我需要挨家挨户推销产品,我可能会食不果腹。

你患有失眠症吗?我这样问,一方面是因为你正在观察安眠药,但主要还是因为你看上去很瘦弱,而且眼窝凹陷。”
拉尔夫说道:“维齐尔先生,如果我某天晚上能睡五个小时,我会感到无比快乐,就算只有四个小时也心满意足。”
“这种状况出现多久了,罗伯茨先生?我可以叫你拉尔夫吗?”
“叫我拉尔夫吧。”
“好的,叫我乔。”
“我记得是从四月份开始的。反正是我妻子去世后的一个月或六周。”
“啊,听到你妻子去世我很抱歉,请节哀顺变。”
“谢谢。”拉尔夫又重复那句老话,“我非常想念她,但她再也不用受病痛折磨了,让我感到安慰。”
“但现在换作了你的失眠……让我想一下。”维齐尔掰着健壮的手指算道,“半年了。”
拉尔夫突然发现自己对药剂师健壮的手指很感兴趣。这次看到的不是飞机尾迹,而是每个指尖似乎被一层明亮的银色薄雾所笼罩,薄雾犹如透明的锡箔纸。他再

次想起了卡洛琳,想起她在最后那个秋天有时会因一些虚幻的味道而抱怨——丁香、污水和煎煳的火腿。也许他和卡洛琳一样也产生了幻觉,但他的脑瘤症状不

是头疼而是失眠。
胡乱地自我诊断不是一种明智之举,拉尔夫,你为何不放弃这种做法呢?
他坚决地将目光转向维齐尔和蔼可亲的面庞。银色薄雾不见了,连薄雾的迹象都没了。他几乎可以肯定。
“没错。”拉尔夫说道,“持续半年了。可能还不止,实际上有半年多了。”
“有什么明显症状吗?我是指你在入睡前会辗转反侧吗?或……”
“我醒得很早。”
维齐尔蹙起眉头说道:“还看了一些有关失眠的书籍吧,我猜。”如果里奇菲尔德这样说,拉尔夫可能会认为他纡尊降贵,但乔·维齐尔让他感受到一种由衷的

赞赏。
“我在图书馆中找了几本有关失眠的书籍,这些书并无大益。”拉尔夫顿了会儿继续说道,“事实上,没有一本书有用。”
“好的,那我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失眠的知识告诉你,如果我讲的知识你已经知晓请挥手示意。顺便问一下,你的医生是谁?”
“里奇菲尔德。”
“啊哈。你通常在哪儿买药?购物中心的大众药店还是市中心的雷氏制药。”
“雷氏制药。”
“那你今天是偷着来的啊。”
拉尔夫不禁脸红……然后露齿而笑。“是的,偷着来的。”
“啊哈。我无需询问你是否向里奇菲尔德医生咨询过你的问题,对吧?如果你去看过医生,我想你就不会探索专利药品了。”
“这些都是专利药品吗?”
“这样说吧——如果把这些药品装在五颜六色的货车上出售,我会觉得比较对得起良心。”
拉尔夫大笑,原本聚集在乔·维齐尔腰间的银色薄雾也消失殆尽了。
“我可能比较擅长这种推销术,”维齐尔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会选一名长相甜美、身穿金色内衣和哈伦裤的女郎来为我暖场……将她称作‘埃及女郎’吧,就

像航海者乐队的那首老歌……此外,我还会携带一把班卓琴。依我所见,一首动听的班卓琴音乐最能勾起人们的购物欲望。”
维齐尔越过泻药和镇痛剂看向远方,尽情地享受着白日梦。然后将目光转向拉尔夫。
“对于像你这样的早醒者而言,拉尔夫,这些东西根本没用。你最好别饮酒也不要购买邮购商品目录中的脑波仪。从你的样子看来,我想你应该两种都试过了吧

。”
“是的。”
“还有其他二十多种古老的偏方。”
拉尔夫再次大笑。他开始对这位药剂师产生了好感。“说四十多种可能更确切。”
“那么我想说你可真勤快。”维齐尔说道,然后朝那些蓝色药盒一挥手,“这些都是抗组胺药。它们基本上会产生副作用——让服用者昏昏欲睡。查看那边的百

时美或苯海拉明等减充血剂药盒,上面都提示你在开车或操作重型机械前不要服用。对于偶尔失眠的患者而言,偶尔服用盐酸苯海拉明可能有效,有助于睡眠。

但对你毫无用处,因为你的问题不是睡不着,而是睡不安稳,对吗?”
“对。”
“我可以问你一个棘手的问题吗?”
“没问题。”
“你是否担心里奇菲尔德医生治疗失眠的能力?是否怀疑他无法体会你深受失眠之苦。”
“是的。”拉尔夫感激地说道,“你认为我应该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吗?向他解释我的情况以便他理解?”毫无疑问,维齐尔对该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拉尔夫

最终也会给这位医生打电话。将来去看,也应该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到这把年纪还更换医生很不明智。
你会告诉里奇菲尔德医生你产生了幻觉吗?你会告诉他你看到洛伊丝·夏瑟指尖延伸出的蓝色印记吗?还有人行道上的足迹,犹如亚瑟·穆雷国际舞蹈学校舞蹈

指南中的足迹吗?以及乔·维齐尔指尖的银色薄雾?你真的打算将这些幻觉告诉里奇菲尔德吗?如果你不告诉他,如果你不能告诉他,你为何要在第一时间去看

他,即使这个家伙极力推荐?
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维齐尔已经换了话题:“你还做梦吗?”
“是的,鉴于我每晚只睡三个小时,做的梦还是挺多的。”
“是连贯的梦吗——是否包含可感知的事件和情节,无论多么奇怪——还是仅包含一些混乱的影像。”
拉尔夫记得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海伦·迪普努以及比尔·麦戈文在哈里斯大道中央玩仨人飞盘游戏。海伦穿着一双笨重的大马鞍鞋,麦戈文身着印有

伏特加酒瓶和“绝对最佳”字样的运动衫。鲜红色的飞盘夹杂着荧光绿条纹。流浪狗罗莎莉也来了,它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走来,脖子上不知道是谁系的褪色蓝手

帕随风摆动。它突然纵身一跃,抓住飞盘,叼在嘴里离开了。拉尔夫打算去追,但麦戈文说:算了,拉尔夫,我们马上就要过圣诞节了,到时候会获得一箱飞盘

。拉尔夫转向他,想指出圣诞节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如果想玩飞盘该怎么办。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梦便结束了或变成其他不太生动的梦境。
“如果我没误解你的意思,”拉尔夫说道,“我的梦是连贯的。”
“好的。我想确认这些梦是否清晰。清晰的梦需满足两个要求。首先你知道自己在做梦。其次你能够影响梦的轨迹——你不仅是被动的旁观者。”
拉尔夫点点头。“当然,我也做过清晰的梦。事实上,我最近做了很多清晰的梦。我刚才还在想昨晚做的梦,梦见我经常在街上遇到的流浪狗叼走了我和朋友们

玩的飞盘。它打断了我们的游戏,让我抓狂,我想通过意念让它放下飞盘。心灵感应之类的,你知道吗?”
拉尔夫尴尬地微笑,但维齐尔实事求是地点点头。“这行得通吗?”
“这次没有成功,”拉尔夫说道,“但我认为在其他梦境中成功了。我也不太确定,因为醒后很多梦境我都记不住了。”
“这很正常,”维齐尔说道,“大脑将梦境处理为一次性问题,通常把它们存储在短期记忆中。”
“你对此很了解,对吗?”
“我对失眠很感兴趣。大学期间我写了两篇有关做梦和睡眠障碍关系的论文。”维齐尔看了看手表,“我的休息时间到了。想不想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吃点苹果

馅饼?隔壁有家店的馅饼不错。”
“听起来很不错,但我可能会点杯橙汁汽水,因为我打算减少咖啡的摄入。”
“我可以理解,但完全没用,”维齐尔畅快地说道,“你的问题不在于咖啡因,拉尔夫。”
“是的,我想也是……那是什么呢?”拉尔夫一直避免流露悲伤的感情,但此时没有忍住。
维齐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望着他。“这,”他说道,“便是我们即将要谈论的,走吧。”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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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妨这么想。”五分钟后,维齐尔接着开始讨论之前的话题。他们在一家名为“日升日落”的新时代餐厅就餐。这家餐厅对拉尔夫而言有些新颖,他喜欢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