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又瞧瞧随之起身的拉尔夫。
“你尽管嘲笑,但这千真万确。”艾德安静地说道,“不过,不是希律王——而是血色之王。希律王只是他的化身。拉尔夫,血色之王不断寻找化身,像孩子踩

着垫脚石过河一样,活过一代又一代。他一直在寻找弥赛亚,但总是错过他,而这次不一样了,因为德里市与众不同,各种势力在此汇集。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

,但这就是事实。”
血色之王,拉尔夫心想。哎呀,海伦,真抱歉。这太可悲了。
两名男子——分别身穿制服和便装,想必是警察——走出警车,朝麦戈文走来。拉尔夫隐约看到他们身后还有两位人,身穿白色长裤和短袖衬衫,正从红苹果便

利店走出来。其中一位像照顾术后病人那样搀着海伦,另一位抱着娜塔莉。
两名医护人员扶着海伦登上救护车后车厢,怀中抱着娜塔莉的那个医护人员也跟着上了车,另一位则进了驾驶室。拉尔夫感觉医护人员十分从容,毫不仓促,他

想这对海伦而言可能是一大幸事。也许艾德没有把她伤得很重……至少这次没有。
那位便衣警察身强体壮,蓄着金色胡髭和鬓角,这不禁让拉尔夫想起美国早期单身酒吧。他走近麦戈文,脸上堆满笑容,似乎认识麦戈文。
艾德将手搭在拉尔夫肩上,把他拉到一旁,远离站在人行道上的警察。艾德低声说道:“我不想让他们听见我们的谈话。”
“我知道你不想。”
“这些人……百夫长……血色之王的仆人……不会停止杀戮。他们十分残忍。”
“我确信。”拉尔夫回头,看到麦戈文指着艾德。那位强壮的警察镇定自若地点头,手插在卡其裤口袋中,仍面带温和的笑容。
“这不仅是人流问题,不要这么认为!别再这么想了。他们不仅为吸毒孕妇和娼妓堕胎,他们为所有孕妇做人流——无论她们怀孕八天、八周或八个月,百夫长

一概不管。他们夜以继日地杀戮。我曾在屋顶看到婴儿尸体。拉尔夫,树篱下……下水道……漂浮在荒蛮之地的肯达斯季格河上……”
他明亮的绿色大眼睛犹如中看不中用的绿宝石,凝视着远方。
“拉尔夫,”他小声说道,“有时候世界充满彩色的光,他来找我交谈之后,我还能看见那些光。但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谁来找你交谈过,艾德?”
“我以后再告诉你。”艾德像监狱电影中的反派一样歪着嘴回答。如果在其他场合,这肯定非常有趣。
艾德脸上浮现出大型游戏节目主持人般的笑容,像黎明驱赶黑夜一般驱走了他的疯狂。这变化非常突兀,不禁让人感到焦躁和恐怖,但拉尔夫同时也发现了让人

慰藉的地方。也许他们——拉尔夫、麦戈文、洛伊丝以及哈里斯大道所有认识艾德的人——不必责怪自己没能早点发现艾德的疯狂。因为艾德很狡猾,善于伪装

。他的笑容甚至能为他赢得一座奥斯卡金像奖了。即使在这样奇怪的情境下,你都不得不为之折服。
“嗨!”他向两位警察问好。健壮的警察已经和麦戈文谈完话,两位警察都穿过草坪走来。“两位费心了。”艾德绕过拉尔夫,伸出手。
健壮的便衣警察上前和他握手,面带祥和的笑容。“你是爱德华·迪普努吗?”警察问道。
“是的。”艾德和身穿制服、有点困惑的警察握手,然后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那位健壮的警察。
“我是侦缉警长约翰·莱德克。”健壮的警察说道,“这位是克里斯·内尔警官。据我们了解,这里发生了一些小状况,先生。”
“是的。我认为是一些小麻烦。如果你们想听实话,是我举止不当。”艾德尴尬地轻声一笑,看起来十分正常。拉尔夫想起在电影中看过的迷人的精神病患者—

—乔治·桑德斯通常很适合扮演这类角色——拉尔夫心想一位聪明的化学研究员说不定能够瞒过思维仍局限于《周末夜狂热》剧情的小城警长。拉尔夫非常担心


“海伦和我为了她签的一份请愿书吵了起来。”艾德说道,“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打了她。”
他摆动手臂,似乎在表明自己非常心慌——更不用说他有多困惑和惭愧了。莱德克微微一笑。拉尔夫回想起去年夏天艾德和蓝色皮卡车司机起冲突的情景。艾德

称那位体格魁梧的司机为杀人犯并且扇了他一耳光,而那位司机却充满敬意地看着艾德。这好像是一种催眠术,拉尔夫认为此刻他又看到这种力量在作祟。“情

况有些失控,你是这意思吗?”莱德克怜悯地问道。
“是的,大概就是这样。”艾德至少有三十二岁了,但他的大眼睛和无辜的表情让他看起来犹如一个刚到法定饮酒年龄的孩子。
“稍等片刻。”拉尔夫突然说道,“他的话不足为信,他疯了,他是个危险人物。他刚告诉我……”
“这位是罗伯茨先生,对吗?”莱德克向麦戈文问道,完全没有理会拉尔夫。
“是的。”麦戈文说道,在拉尔夫看来,麦戈文有些浮夸,“这位是拉尔夫·罗伯茨。”
“啊哈。”莱德克最后才望向拉尔夫,“我等下会找你谈,罗伯茨先生,但现在我希望你站在你朋友的身后并保持安静。好吗?”
“但……”
“行吗?”
拉尔夫更加生气地阔步走到麦戈文站立的地方。莱德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转身对内尔警官说道:“克里斯,你可以去把音乐关了吗?这样我们才好谈话。”
“好的。”这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到手提音响跟前,仔细打量上面的各种按钮和开关,随后这首由“谁人乐队”演唱的关于盲人弹球巫师的歌曲戛然而止。
“我确实把音乐声调太大了。”艾德不安地说道,“奇怪的是邻居们竟然没抱怨。”
“呃,生活还得继续啊。”莱德克说道。他抬头朝夏日的蓝天和白云微微一笑。
这下可好,拉尔夫心想,这家伙简直就是威尔·罗杰斯[9]附体啊。而艾德则不断点头,犹如听到这位警官说了什么宝贵的人生哲理一般。
莱德克从口袋中翻出一小盒牙签,并递给艾德。艾德婉拒了,莱德克从中倒出一根叼在嘴角。“所以,”他说道,“只是家庭小争论,对吗?”
艾德迫不及待地点头。他仍保持微笑,但微笑中夹杂着真诚和些许困惑。“其实,要比讨论激烈一点。是一个政治性……”
“啊哈。”莱德克点头微笑着说,“但在你继续说话之前,迪普努先生……”
“请叫我艾德。”
“我们继续谈话之前,迪普努先生,我想提醒你:你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成为对你不利的证据——你知道的,呈堂供词。你有权请律师。”
艾德友好但困惑的笑容——天啊,我做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突然动摇了,取而代之的是勉强和思考的表情。拉尔夫瞥了麦戈文一眼,看到他眼中露出

一丝宽慰,这恰好也反映了拉尔夫此时的心境。莱德克可能压根就不是一个愚蠢的警官。
“我找律师做什么?”艾德问道。
他半转身体,朝站在门廊手提音响旁的克里斯·内尔警官露出困惑的笑容。
“我不知道,也许你不需要。”莱德克仍笑着说,“我只是告知你可以请律师。如果你请不起律师,德里市政府可以给你请一位。”
“但我不……”
莱德克微笑着点点头。“当然,这没问题。这是你的权利。迪普努先生,你明白你有哪些权利了吗?”
艾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突然瞪大眼睛,面无表情。在拉尔夫看来,他犹如一台准备处理海量复杂资料的人体计算机。艾德似乎明白花言巧语并不能瞒天过海

,于是他垂下肩膀。茫然的表情变成了苦恼,看上去很逼真……但拉尔夫仍表示怀疑。他不得不怀疑,因为莱德克和内尔到来之前,他领略过艾德的疯狂,比尔

·麦戈文也看到了。但怀疑和不信任具有天壤之别,拉尔夫心想:艾德似乎真心为殴打海伦感到后悔。
没错,拉尔夫心想,就像他确信他那所谓的百夫长驾着装满胎儿尸体的货车前往纽波特的火化场一般。他脑海中浮现善恶两股势力在德里市汇集,展开一场厮杀

的情景。且将这出戏称为“第五预兆”吧:在血色之王的宫殿里。
然而,拉尔夫仍控制不住自己对艾德·迪普努心生同情。卡洛琳在德里之家医院弥留病榻的那段日子,艾德每周至少来看望她三次,每次都带着鲜花。每次临别

时,艾德都会亲吻她脸颊,即使是在她开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之时。卡洛琳总是抓住他的手,回以微笑,以示感激。她的笑容仿佛在说:谢谢你还记得我是个活

人,也谢谢你还把我当活人看。曾经的艾德是拉尔夫心中的挚友,他心想——也许只是希望——曾经的那个艾德依然存在。
“我惹上麻烦了,对吗?”他轻声问莱德克。
“呃,让我想想,”莱德克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你打掉了你妻子的两颗牙,她的颧骨似乎也被打断了。我敢用我爷爷的手表和你打赌,她一定被打成了脑震

荡。还有一些小伤——割伤、瘀伤以及她右边脑门上的秃块。你想干什么?把她头发全部拔光吗?”
艾德沉默不语,绿色的眼球盯着莱德克。
“今晚她得留院观察,因为有个混蛋将她打伤了,而所有人都认为那个混蛋就是你,迪普努先生。我见你双手和镜片上都是血迹,我也认为那个混蛋就是你。你

觉得呢?你看起来是个明白人,你认为你惹麻烦了吗?”
“很抱歉,我打了她,”艾德说道,“但我不是故意的。”
“哼,这话我已经听腻了。我必须以二级殴打罪逮捕你,迪普努先生,也就是家庭暴力罪。这项罪名的依据是《缅因州家庭暴力法》。我想请你再次确认是否已

经充分了解自己的权利。”
“了解。”艾德轻声、不悦地说道。笑容——困惑或其他表情——已消失不见。“知道了,你之前说过。”
“我们会把你带回警局,然后将你拘禁起来。”莱德克说道,“之后你可以打电话安排保释事宜。克里斯,把他带上警车吧,好吗?”
内尔走到艾德身边问道:“迪普努先生,你会反抗吗?”
“不会。”艾德轻声说道。拉尔夫看见他的右眼闪着泪光。艾德茫然地用掌根擦掉眼泪。“我不会反抗。”
“好的!”内尔开心地说道,将他带上警车。
艾德穿过人行道时瞥了一眼拉尔夫。“对不起,老哥。”他说道,随后进了警车后部。就在内尔警官关上车门那一刻,拉尔夫看到车内没有把手。
2
“好了。”莱德克说道,随后转向拉尔夫并伸出手,“罗伯茨先生,如果有冒犯之处,我深感抱歉,但这些家伙有时候反复无常。我尤为担心那些看似冷静的人

,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我叫约翰·莱德克。”
“我在社区大学任教时有个学生也叫约翰。”麦戈文说道。由于艾德·迪普努已被抓进警车,麦戈文感到十分宽慰,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他是一名好学生,他

的儿童十字军报告写得非常好。”
“很高兴认识你。”拉尔夫和莱德克握手时说道,“别在意,你没有任何不周之处。”
“你可知道你跑来和他对垒很不明智。”莱德克打趣地说道。
“我太生气了,到现在气还没消呢。”
“我理解。幸好你没事——这最重要。”
“不。海伦才最重要。海伦和孩子。”
“我同意。请告诉我,在我们来之前你和迪普努谈了些什么,罗伯茨先生……或者我可以叫你拉尔夫吗?”
“请叫我拉尔夫吧。”他回想了一下和艾德的谈话,尽量言简意赅地复述。而之前听到他们部分谈话的麦戈文也睁大眼睛认真听。每次拉尔夫望着麦戈文,都希

望他戴着巴拿马草帽,因为他不戴草帽显老,简直就是个老人。
“这听起来相当怪异,对吗?”拉尔夫说完后,莱德克评论道。
“接下来他会怎样?会坐牢吗?他不应该坐牢的,而应该被送进医院。”
“可能吧。”莱德克答道,“但‘应该’和‘实际’还相距甚远。他可能不会坐牢,也不会前往桑尼维尔精神病院接受治疗——那种事只发生在老电影中。我们

最多只能期待法院的强制治疗。”
“可难道海伦没告诉你……”
“那位女士什么都没有向我们透露,我们也没打算在商店里询问她,因为她身心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是的,她的确很痛苦。”拉尔夫说道,“我真蠢。”
“之后她可能会证实你说的话……也许不会。你知道的,家暴受害者会变得沉默。幸运的是,根据新法律的规定,这不重要。我们会将他绳之以法。你和女店员

能够证明迪普努女士的身体状况,以及她所说的施暴者。我可以证实受害者的丈夫手上有血迹。重点是他说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打了她。

’我希望你来警局一趟——如果时间允许,最好是明天早上——这样我便可以完整地记下你的陈述,拉尔夫,但也只是填些表格。基本上,我们就可以立案了。


莱德克拿出嘴里的牙签,折断后扔进水沟,然后又拿出牙签盒。“要吗?”
“不用,谢谢。”拉尔夫微笑着说。
“没事儿。毕竟这是个坏习惯。但我正在戒烟,因为这个习惯更不好。像迪普努这些家伙为了自身利益可谓是耍尽心机。他们越过法律的雷池,伤害别人……随

后装作若无其事。如果你迅速赶往现场——比如和你一样,拉尔夫——你会发现他们在歪着头听音乐,并试图恢复平静。”
“你说得没错。”拉尔夫说道,“事实就是如此。”
“那些狡猾的家伙喜欢故技重施——他们假装懊悔不已,惊骇万分,痛心疾首。他们很有说服力,很有魅力,身披糖衣,如圣诞节的水果蛋糕一样让人捉摸不定

。”即使像泰德·邦迪[10]这样典型的例子也能伪装好几年。幸运的是,虽然小说和电影经常描述变态杀手,但类似泰德·邦迪的家伙还不算太多。
拉尔夫重重地叹了口气。“好乱啊。”
“是啊,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我们可以把他和海伦隔离,至少隔离一段时间。他只要缴纳二十五美元保释金就能在晚餐前出去,但……”
“二十五美元吗?”麦戈文震惊又讽刺地问道,“这就完了?”
“是的,”莱德克说道,“我给迪普努定了一个二级殴打罪名,因为海伦的伤势听上去很严重。但在缅因州,殴打妻子只是轻罪。”
“不过法律中有一项利好。”克里斯·内尔加入他们的对话中,“如果迪普努想保释,他必须同意在法庭结案前绝不和妻子有任何接触——不准回家,不准在街

上接近她,也不能给她打电话。如果不同意他仍需坐牢。”
“如果他同意之后出尔反尔呢?”拉尔夫问道。
“那我们就会把他抓起来,”内尔说道,“因为,如果地方检察官愿意采取强硬手段,那么他违反协议将是重罪……或可能成为重罪。无论如何,违反家庭暴力

保释协议者被关押的时间通常都不止一下午。”
“如果他违反协议去见配偶,那么她很有希望见到他接受审判。”麦戈文说道。
“是的。”莱德克沉重地说,“有时候这是个问题。”
3
拉尔夫回家后,坐在电视前,没有认真看电视,而是漫不经心地换了大约一个小时的频道。他在广告期间起身去看冰箱内有没有可乐。他步履蹒跚,需要手扶墙

壁才能保持平衡。他浑身颤抖,感觉非常不适,几乎快要呕吐。他明白这是失眠的延迟反应,但虚弱与恶心仍让他感到不安。
他再次坐下,低头闭目深呼吸了一分钟,随后起身缓慢走向浴室。他将浴缸放满热水,然后开始泡澡,直到听见起居室里的电视开始播放午夜后第一个情景喜剧

《夜间法庭》。此时浴缸中的水已经凉了,拉尔夫很高兴地从浴缸中起身。他擦干身子,穿上干净的衣服,感觉有胃口吃顿清淡的晚餐。拉尔夫给楼下的麦戈文

打电话,心想他有可能会上楼来一起吃,但电话没人接。
拉尔夫往锅中加水,准备煮几个鸡蛋,然后用放在炉子旁的电话给德里之家医院打电话。电话被转接至患者服务部的一位女士,她查了一下电脑,告诉他没错,

海伦·迪普努已经住院而且病情“稳定”。不,她不知道迪普努女士的孩子由谁照看,她只知道娜塔莉·迪普努没有住院。拉尔夫今晚不能前去看望迪普努女士

,不是因为医生下了谢绝看望的规定,而是迪普努女士不想见任何人。
她为何这么做呢?拉尔夫欲言又止。患者服务部的女士可能会说她很抱歉,因为电脑中没有相关信息,但拉尔夫认为自己两只大耳朵之间他的电脑中有相关信息

。海伦不想见任何人是因为她感到羞愧。虽然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但拉尔夫不知道她是否会这么想。她犹如拳击比赛中惨败的选手,步履蹒跚、狼

狈不堪的样子被大半个哈里斯大道的人看到。她被救护车送往医院,而对她动手的是她丈夫——她女儿的父亲。拉尔夫希望医生给她开点药让她安心睡一觉。他

想明天一切都会好转,至少不会比今天糟。
见鬼,我希望有人给我一些药物,让我安然地睡一觉,拉尔夫心想。
那就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啊,你这白痴,他脑中有个声音在说。患者服务部的女士问他是否还需要别的服务。拉尔夫说不需要,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他还没来

得及说声感谢。
“好。”拉尔夫说道,“非常好。”他挂上电话,拿起大汤匙,轻轻将鸡蛋一个接一个放入热水中。十分钟后,当他拿着一盘来回滚动、看似世上最大珍珠的熟

鸡蛋准备坐下时,电话响了。他将晚餐放在桌上,抓起墙上的话筒。“喂?”
无人应答,只听到呼吸声。
“喂?”拉尔夫重复道。
又是一声呼吸,这次声音较大,几乎能听出是抽泣声,然后嘟的一声电话便挂了。拉尔夫挂断电话,盯着电话看了片刻。他眉头紧皱,前额被挤出了三道皱纹。
“快点,海伦。”他说道,“请给我回电话。”然后他便回到桌旁坐下,开始吃简易的单人晚餐。
4
十五分钟后,他正在洗餐具,电话再次响起。不可能是她,他心想。他用干毛巾布将手擦干,然后搭在肩上去接电话。不可能是她。可能是洛伊丝或比尔,但他

仍抱希望。
“嗨,拉尔夫。”
“你好,海伦。”
“几分钟前那个电话是我打的。”她声音沙哑,像喝了酒或是大哭了一场,但拉尔夫认为医院是禁止饮酒的。
“我猜到是你。”
“我听到你说话,但我……我无法……”
“没关系,我理解。”
“真的吗?”她猛吸鼻子。
“我想是的。”
“护士刚给了我一颗止痛药。我可以把药吃了——因为我的脸很痛。但我想给你打电话,把该说的都说完再吃。虽然疼痛很糟糕,但可以起到很好的刺激作用。


“海伦,你什么都不用说。”他害怕海伦开口,害怕她说……害怕发现她对他发脾气,因为她无法对艾德发脾气。
“不,我要说。我想谢谢你。”
拉尔夫倚在门边,闭着眼睛顿了片刻。他感觉松了一口气但不知如何回复。他已经准备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海伦,很抱歉你有这种感觉。他甚至确信她一开口便

会问他为何多管闲事。
海伦似乎猜出了他的心事,同时似乎要让他知道她还没有完全原谅他。海伦说:“在救护车开往医院的途中,在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甚至在住进病房的头一个

小时,我都生你的气。我打电话给住在堪萨斯街的朋友坎迪·休梅克,她来医院接走了娜塔莉并且今晚会照看她。坎迪问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没有告诉她。我只

想躺在这儿对你不顾劝告坚持报警的做法感到生气。”
“海伦……”
“让我说完,我好吃药睡觉。好吗?”
“好的。”
“坎迪和娜塔莉走后没多久——宝贝儿没哭,谢天谢地,否则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个女士走了进来。一开始我以为她走错了房间,因为我们素未谋面。当

我知道她是来看我时,我告诉她我不想见任何访客。她没有理会我。她把门关上,掀起裙子让我看她的左大腿,上面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几乎从臀部延伸至

膝盖。”
“她说她叫格蕾琴·蒂尔贝里,是来自‘妇女关怀’的家暴顾问。一九七八年,她丈夫用菜刀砍伤了她的腿部。她说若不是公寓楼下的男士拿止血带帮她止血,

她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死。我说我深感抱歉,但我在还没把事情想清楚之前,绝不会和任何人谈这件事。”海伦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但我说了谎话,你

知道吗,我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因为艾德第一次打我距今已经两年了,当时我还没有怀上娜塔莉。我只是……一味地逃避现实。”“我可以理解。”拉尔夫说道


“这位女士……呃,她们肯定都接受过培训,知道如何打破人们的心理防线。”
拉尔夫笑着说:“我想她们接受的培训可能远不止这些呢。”
“她说我不能再耽误了,因为我的情况比较糟糕,因此必须立即处理。我说我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都不会咨询她,也不会仅因为她曾经被丈夫砍过就听她胡说八

道。我差点说出她丈夫砍她是因为她絮叨让他不得安宁,你信吗?因为我当时太生气了,拉尔夫。伤心……困惑……羞愧……但最主要的还是气愤。”
“我想这反应很正常。”
“她问我,如果我重新和艾德生活在一起,他又打我,那么我对自己——不是对艾德,而是对自己——有什么看法。接着她又问我,如果我回家,艾德打了娜塔

莉,我会有什么感受。她的问题让我狂怒不已,现在想想还生气。艾德从未对女儿动过手,我也没有。她点头说道:‘这并不意味着他将来不会打啊,海伦。我

知道你不想考虑这件事,但你得考虑啊。就算你是对的,就算他连孩子的手都不会打,但你想让她在成长过程中一直目睹你被打吗?你想让她一直经历今天的场

景吗?’这话让我愣住了,心凉了半截。我记得艾德回家时的表情……看到他脸色苍白……不断摇头……我就知道不好了。”
“像只公鸡。”拉尔夫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我不知道是什么点燃了他的怒火……我根本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要开始对我动手。一旦他动起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我跑向卧室,但他抓住了我的头发……

他扯下一大束头发……我尖声喊叫……娜塔莉坐在儿童餐椅上……看着我们……听到我大声尖叫,她也尖叫……”
说到这儿,海伦崩溃了,她放声大哭。拉尔夫将头倚靠在厨房和起居室之间的门上。他情不自禁地用搭在肩上的干毛巾布擦拭眼泪。
“总之,”海伦情绪缓和后继续说道,“我和那位女士谈了近一个小时。她靠受害者咨询这份工作维持生计,你敢信吗?”
“我相信。”拉尔夫说道,“我信。这是好事,海伦。”
“明天我要到‘妇女关怀’再次和她见面。这很讽刺,我竟然要去那儿。如果我没有在请愿书上签名……”
“即使你没在那份请愿书上签名,艾德也会找别的理由。”
她叹息着说:“是的,没错。总之,格蕾琴说我无法解决艾德的问题,但可以着手解决自己的问题。”海伦不禁又哭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我今天

哭太多了,再也不想哭了。我羞愧地告诉她我爱艾德,但我不知道是否真的爱他,感觉是真的。我说我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她说这样对娜塔莉极其不负责。这让

我想起娜塔莉坐在厨房里的样子,她满脸菠菜泥,边看艾德打我边大声尖叫。天哪,我讨厌像格蕾琴这样的人,总是把人逼入绝境。”
“她只想帮你。”
“这也很讨厌,我很困惑,拉尔夫。也许你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困惑。”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无力的轻笑。
“我知道,海伦。你困惑很正常。”
“她离开前向我推荐了高垄。这听起来很适合当前的我。”
“高垄是什么?”
“类似于小客栈的地方——她不断地解释这是房子,不是避难所——专为受虐女士而生。我想我现在就是受虐女士吧。”无力的轻笑声变成了啜泣声,“如果我

去那儿,可以带上娜塔莉,这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哪儿?”
“在乡下,纽波特附近。”
“我大概知道在哪儿了。”
他的确知道,因为汉姆·达文波特畅谈“妇女关怀”时已经告诉他了。他们涉及家庭咨询……配偶和儿童虐待服务……他们在纽波特边界为受虐待妇女设有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