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这一艰巨任务,但我们无法联系上她。我们听说蒂尔贝里女士在高垄,这是‘妇女关怀’所有并运行的妇女庇护所兼过渡住所。据猜测,她和同事们正在那里
,为今晚市民中心的集会和演说计划做最后的安排,希望一切安全,远离暴力。”
拉尔夫看了洛伊丝一眼:“好吧,至少我们知道该去哪里了。”
电视画面切回到演播室中的莉塞特·本森身上,“约翰,市民中心有没有可能出现暴力的真正迹象?”
镜头回到柯克兰身上。他回到了警车前自己原来所站的地方,手中拿着一个白色长方形物体,挡住了胸前的领带。方形物体上面印有一些字。“呃,在这里值班
的警卫今晨天一亮就在市民中心前的草坪上发现了数百个四处散落的文件卡。有位警卫声称看到了扔下这些卡片的车辆。他说那是一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的卡
迪拉克,不是棕色就是黑色。”他没有看清车牌号,但是说后保险杠上贴着一张不干胶,上面印着:“人流不是选择,人流就是谋杀。”
演播室里的莉塞特·本森似乎饶有兴趣。“约翰,那些卡片上写着什么?”
镜头回到现场。
“我估计你得说这有点像谜语。”柯克兰低头看了一眼卡片。“‘如果有一把枪,里面只有两颗子弹,你和希特勒、斯大林和一位倡导人流的人身处同一屋,你
会做什么?’”柯克兰抬头冲着摄像机说,“莉塞特,卡片另一边印着的答案是,‘朝倡导人流的人开两枪’。”
“我是约翰·柯克兰,在德里市民中心现场报道。”
3
“我都快饿死了。”洛伊丝说。拉尔夫小心翼翼地开着自己那辆奥尔兹莫比尔,前方是接二连三出现的停车场坡道,本可以让他们摆脱困境……只要拉尔夫没有
错过任何出口标志。“就算是夸张,也差不多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也是,”拉尔夫说,“考虑到我们星期二之后就没有吃东西,我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感觉。我们可以在去高垄的路上好好坐下来吃顿早饭。”
“时间够吗?”
“我们自己挤时间呗,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
“我想是吧,只是我感觉自己并不是什么兵。你知道哪里……”
“嘘——”
他突然停住车,将变速杆推到“停车”挡上,仔细听着。引擎盖下面传出了咔嗒声,他不喜欢。当然,周围的混凝土墙壁确实会将声音放大,可是……
“拉尔夫?”她不安地问道,“别告诉我这车子出了问题。别告诉我,行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他说,开始重新冲着东方慢慢行驶,“只是卡罗尔去世后我基本上没有再开过它,已经忘了它发出什么样的响声。你想问我什么事,是吗
?”
“我想问你是不是知道那地方。高垄。”
拉尔夫摇摇头。“我只知道它在去纽波特镇的公路附近。我觉得他们不会把具体位置告诉别人。我原来还希望你有可能听到了呢。”
洛伊丝摇摇头。“谢天谢地,我从来不必使用那种地方。我们得给她打电话。那个叫蒂尔贝里的女人。她和海伦一起见过你,所以你可以和她谈谈。她会听你的
。”
她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温暖了他的内心——那眼神在说: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会听你说的,拉尔夫——但拉尔夫摇摇头。“我敢打赌,她今天只会接来自市民中心
的电话,或者来自苏珊·戴住处的电话。”他看了他一眼,“别忘了,那个女人能来这里也是有着十足的勇气。她要么勇气超群,要么愚蠢透顶。”
“也许都有一点吧。如果格蕾琴·蒂尔贝里不接电话,我们该怎么与她联系?”
“你听我说。我干过多年的推销员,法耶·查宾说那才是我的真实生活,我敢打赌如果有必要,我依然能想出办法的。”他想起了问询台那位有着橙色光环的女
人,咧嘴一笑,“也许还可以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
“拉尔夫?”她的声音很小。
“什么?”
“对我来说,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他轻轻拍拍她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
4
医院停车场的收费亭露出了一张熟悉的瘦脸,随即那张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嘴里至少有五六颗牙齿已经“擅离职守”。
“呀呀,拉尔夫,是你吗?还真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特里格?”拉尔夫慢慢问道,“是特里格·瓦尚吗?”
“可不是嘛!”特里格将细长的褐色头发从眼睛前捋开,以便看清洛伊丝。“这个花儿一样的美女是谁呀?我以前肯定见过她,肯定见过!”
“洛伊丝·夏瑟,”拉尔夫边说边从遮阳板上取下停车票,“你大概认识她先生,保罗……”
特里格嚷了起来:“我和他常在周末一起锻炼,那是一九七〇年还是一九七一年的事了!不止一次闹得南安的酒店关门!我的老伙计!保罗最近还好吧?”
“夏瑟先生两年前走了。”洛伊丝说。
“哦,真遗憾!对不起。保罗·夏瑟可是个好人,各方面都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他。”看特里格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恐怕洛伊丝告诉他保罗是那天上午离世的
也不过如此。
“谢谢你,瓦尚先生。”她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抬头望着拉尔夫。仿佛要为这番对话添加最后一句,她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拉尔夫将停车票递到车窗外,特里格接过去时,拉尔夫突然意识到那上面的时间印戳会显示他和洛伊丝从星期二晚上就一直在这里。几乎是六十个小时。
“特里格,你那干洗店怎么样了?”他赶紧问道。
“啊,他们把我裁了,”特里格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几乎每个人都被裁了。我起初心情很不好,可我去年四月在这里找到了工作……呀!我很喜欢这工作
。我带了小电视,不忙的时候就看看。再也没有谁仅仅因为我没有在绿灯一亮起就开车而冲我按喇叭,也再也没有谁在延长路上超我的车。现在每个人都急着要
赶往下一个地方,究竟为什么,我也不明白。还有,你听我说拉尔夫:那该死的面包车冬天比女巫的奶子还要冷。我说粗话了,对不起,女士。”
洛伊丝没有吭声。她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手背。看到特里格把停车票揉成一团后扔进垃圾桶,根本没有留意上面的时间和日期,拉尔夫松了口气。特里
格按了收银机上的一个按钮,收费亭窗户上的一块显示屏上立刻出现了零美元。
“天哪,特里格,你真是太好了。”拉尔夫说。
“呀,小事一桩,”特里格说着边郑重其事地猛击另一个按钮,收费亭前的栏杆随即升起,“很高兴见到你。我说,你还记得机场那天的事吗?天哪!那天热死
了,那两个家伙差一点打起来。后来下起了大雨,还有冰雹。你要走回家,我让你坐我的车。在那之后只见过你一两次。”他又仔细看了拉尔夫一眼,“拉尔夫
,你今天的气色比那一天好多了。你这样子最多也就是五十五岁。太棒了!”
洛伊丝的肚子又咕噜了一声,比刚才还要响。她仍在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背。
“我觉得没有那么年轻,”拉尔夫说,“听我说,特里格,很高兴见到你,可我们真的要……”
“妈的,”特里格说,眼神迷离,“拉尔夫,我有话要告诉你。刚才还想起来着呢。是关于那天的事。天哪,瞧我这笨脑袋!”
拉尔夫等了片刻,又想急于离开,又想听听是什么事,左右为难。“好了,特里格,别为这个烦恼。那毕竟过了这么久。”
“究竟是什么……”特里格喃喃自语。他盯着收费亭的天花板,仿佛那里写着答案。
“拉尔夫,我们得赶紧走,”洛伊丝说,“也不只是为了吃顿早餐。”
“你说得对。”他重新发动汽车,慢慢驶离这里,“特里格,要是你想起来的话,打电话告诉我。电话簿里有我的号码。很高兴见到你。”
特里格·瓦尚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这番话,甚至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拉尔夫。“是我们看到的什么事,”他问天花板,“还是我们做的什么事?唉!”
趁着他仍然抬头望着天花板,一面用手挠着脖子后面的鬈发,拉尔夫朝他最后挥了挥手,向左拐弯,将奥尔兹莫比尔驶进医院的车道,前往“妇女关怀”所在的
那栋低矮的砖结构建筑。
5
天已经大亮,门口只有一名警卫,没有示威者。看到周围没有示威者,拉尔夫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看过的所有那些丛林冒险大片,尤其是土著人的鼓声停下时的场
景,男主人公——约翰·霍尔或者弗兰克·巴克——会对领头的挑夫说他不喜欢这样,太安静了。警卫的胳膊下夹着一个写字板,他将它取出来,眯眼盯着拉尔
夫的旧奥尔兹莫比尔,在写字板上写了些什么——拉尔夫估计是车牌号。然后,警卫顺着铺满落叶的走道朝他们缓缓走来。
在早晨这个时间点,大楼前步行十分钟内的停车位到处都是。拉尔夫选了一个车位,停好车,下来走到车的另一侧,为洛伊丝打开车门——这是他从小就学会的
。
“你打算怎么应对?”他抓住她的手,扶她下车时,她问。
“我们大概得卖点萌,但不要太入戏了。对吗?”
“对。”他们走过去时,她紧张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外套的前摆,然后冲着警卫露出她那百万瓦特的笑容,“早上好,警官。”
“早上好。”警卫瞄了一眼手表,“但是现在里面只有接待员和女清洁工。”
“我们要找的正是接待员。”洛伊丝开心地说。这对拉尔夫倒是新鲜事。“芭碧·理查兹。她姨妈西蒙妮要我带个口信给她。非常重要。你只需告诉她我是洛伊
丝·夏瑟。”
警卫想了想,然后朝门口一点头。“不必了。你直接进去吧,女士。”
洛伊丝的笑容更加灿烂。她说:“我们马上就会出来,是不是,诺顿?”
“不是马上,是一下下,”拉尔夫说。他们丢下警卫,向大楼走去。他探过身低声对她说:“诺顿?我的天,洛伊丝,诺顿?”
“我一时只想到这个名字,”她回答说,“我估计是想起了《蜜月寻梦人》——拉尔夫和诺顿,记得吗?”
“记得,”他说,“总有一天,爱丽丝……呸!直接奔向月亮!”
三个大门有两个上了锁,但最左边的大门开着,他们走了进去。拉尔夫捏了一下洛伊丝的手,感到她也捏了他一下。他同时感觉到了自己的注意力在高度集中,
意志和意识越来越凝聚,越来越清晰。在他的周围,世界之眼似乎先是眨了一下,然后就猛地睁大。他们的周围全是世界之眼。
接待区朴素无华。墙上的海报大多是外国旅行社只收取邮资就寄出去的那种。唯一的例外在接待员办公桌的右边:一张黑白大照片,上面有一个身着孕妇装的年
轻女人。她端着一个鸡尾酒杯,坐在酒吧高脚凳上。照片下方有一行字:一旦怀孕,你就不再是肚子饮酒。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在这不起眼的怡人的业务空间背后
的房间里正在做着人流手术。
拉尔夫心想,你以为会看到什么?一张广告?在卡普里岛旅游海报与意大利阿尔卑斯山旅游海报之间还有一张海报,上面印着镀锌垃圾桶里堕下的胎儿?实际一
点,拉尔夫。
他们的左边有一名壮实的女人,四十七八或五十出头,正在擦洗咖啡桌的玻璃桌面。她的身旁停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清洁用品。她的深蓝色光
环上布满了看似不健康的黑色斑点,像怪异的昆虫一样聚集在心脏和肺部所在的地方。她望着他们,毫不掩饰对他们的怀疑。
正前方还有一个女人,正小心谨慎地注视着他们,但是没有清洁工那份怀疑。拉尔夫认出了她,扔洋娃娃事件发生的那一天,电视新闻报道中有她。西蒙妮·卡
斯顿圭的外甥女三十五岁左右,一头乌发,即便是在早晨这个时候也光彩照人。她坐在一张与她的容貌相配的深灰色金属办公桌后面,笼罩在森林绿色的光环中
——这个光环要比女清洁工的健康得多。办公桌一角放着一个雕花玻璃花瓶,里面插满了秋天的花朵。
她试探着冲他们一笑,一时没有认出洛伊丝,然后手指尖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我们八点才开门,”她说,“再说了,我们今天也无法帮你们。医生们都休假了
——我是说虽然有汉密尔顿医生值班,可我恐怕联系不上她。事情太多,对我们来说,今天是个大日子。”
“我知道。”洛伊丝说,又捏了一下拉尔夫的手之后才松开。他的心中顿时听到了她的声音,很微弱,就像信号不佳的越洋电话,但是能听到:
(“待在这里别动,拉尔夫。她有……”)
洛伊丝给他发来了一个图片,比声音还要微弱,拉尔夫刚瞥了一眼几乎就消失了。这种交流在上面层级上要容易得多,但他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芭芭拉·理
查兹刚才指着时钟的那只手此刻正优雅地搁在桌面上,但是她的另一只手在桌面之下,双腿空间的一侧装有一个白色小按钮。他们俩只要稍微露出一点怪异行为
的迹象,她就会按下按钮,首先招来门外拿着写字板的那位警卫,然后是德里市大多数私家警察。
她紧紧盯着我,因为我是男人,拉尔夫想。
洛伊丝朝接待处走去时,拉尔夫有一种令人不安的想法:鉴于德里市目前的气氛,这种无意识却真实存在的性别歧视,会让这位美丽的乌发女人受伤……甚至送
了命。他记得莱德克告诉过他,艾德那帮疯狂的家伙当中有个女人。苍白的肤色,他说,满脸粉刺,厚厚的眼镜片让她那双眼睛看上去像荷包蛋。叫桑德拉什么
。万一这个叫桑德拉什么的像洛伊丝现在这样走近理查兹女士的办公桌,打开钱包,把手伸进去,那么这个包裹在森林绿色光环中的女人会按下隐藏的按钮吗?
“芭芭拉,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洛伊丝说,“你上大学后我就很少见到你,你当时在跟斯巴克梅耶家的男孩……”
“哦,我的天哪,伦尼·斯巴克梅耶,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再想起过他了,”芭芭拉·理查兹尴尬地一笑,“可是我记得你,洛伊丝·德兰西。西蒙妮姨妈的牌友
。你们还在一起打牌吗?”
“不是德兰西,是夏瑟,我们还在一起打牌。”洛伊丝听上去像是为芭芭拉还记得她而感到高兴,拉尔夫希望她不要忘记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他其实不必担心。
“怎么说呢,西蒙妮派我过来,把这个纸条交给格蕾琴·蒂尔贝里。”她从包里拿出来一张纸。“不知你是否能转交给她。”
“我估计我今天恐怕都没有机会和她通电话,”理查兹说,“她和我们大家一样忙,而且更忙。”
“这我相信。”洛伊丝真的发出了悦耳的笑声,“我估计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格蕾琴有个侄女,刚刚得到新罕布什尔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你有没有注意到,
如果转告的是坏消息,就更难找到人了。真奇怪,是不是?”
“是啊,”理查兹说着便伸手去拿那张折叠的纸,“我倒是很高兴把这放在格蕾琴的……”
洛伊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道灰色的亮光——非常明亮,拉尔夫只好眯起眼睛,免得被它照花了眼睛——从那女人的胳膊、肩膀和脖子跳了出来,像光环一样
围着她的头旋转,随即消失。
不,没有消失,拉尔夫想,而是渗透了进去。
“那是什么?”女清洁工满腹狐疑地问,“那砰的一声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汽车逆火的响声。”拉尔夫说。
“哼,”她说,“这些臭男人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你听到了吗,芭碧?”
“听到了。”理查兹说。拉尔夫觉得她说话很正常,而且他知道那女清洁工无法看到此刻她眼睛里充满的朱灰色迷雾。“我觉得他没有说错,你能不能与外面的
皮特核实一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那当然。”女清洁工说着便放下手中的清洁液瓶子,走过去,出了大门。她瞪了拉尔夫一眼,那眼神在说:你是上了年纪,可我敢打赌你下面那玩意儿还在。
她刚出门,洛伊丝就向前探过身说:“芭芭拉,我和我朋友今天上午必须与格蕾琴沟通,而且是面对面地沟通。”
“她不在这里。她在高垄。”
“告诉我们怎么去那里。”
理查兹的目光移到了拉尔夫身上。在他的眼中,她那看不见瞳孔的灰色眼窝令人非常不舒服,就像是在观看一尊突然有了生命的经典雕塑。她的深绿色光环也淡
了许多。
不对,他想,只是暂时被洛伊丝的灰色光环叠加了。
洛伊丝环视着四周,顺着芭芭拉·理查兹的目光看了拉尔夫一眼,然后重新望着芭芭拉。“是的,他是男人,但这次没关系。我向你保证。我们对格蕾琴都没有
恶意,也不会伤害高垄的任何女人,但我们要和她面谈,告诉我们怎么去那里。”她又碰了一下理查兹的手,更多灰色的光顺着理查兹的胳膊传了上去。
“别伤着她。”拉尔夫说。
“不会的,但她就要开口了。”她朝理查兹凑得更近,“那地方在哪儿?快点,芭芭拉。”
“沿33号公路出德里市,”她说,“也就是原来的纽波特路。往前开大约十英里后,左边会有一栋红色的大农舍。它的后面有两个谷仓。之后的第一个路口向左
拐……”
女清洁工走了进来。“皮特什么都没有听到……”她突然停住脚,或许是不喜欢洛伊丝伏在她朋友办公桌上的样子,或许是不喜欢她朋友空洞的眼神。
“芭芭拉,你没……”
“安静,”拉尔夫客气地低声说道,“他们在谈话。”他抓住女清洁工的胳膊,顿时感觉到了强大的能量在往上涌。一时间,世界上各种颜色变得更加明亮。女
清洁工名叫蕾切尔·安德森,结过一次婚,丈夫经常暴打她,然后八年前突然消失了。她现在养了条狗,还有“妇女关怀”的朋友们,所以很知足。
“好的,”蕾切尔·安德森说话的声音很轻,显得若有所思,“他们在谈话,皮特说一切正常,所以我最好保持安静。”
“好主意。”拉尔夫说。他仍然轻轻抓着她的胳膊。
洛伊丝扭头看了一眼,确信拉尔夫已经控制住局面后,重新将目光转回到芭芭拉·理查兹身上。“过了有两间谷仓的红色农舍之后左拐。好的,我记住了。然后
呢?”
“你们会进入一条土路,一路上坡,大约开了一英里半之后,路的尽头有一栋白色农舍。那就是高垄,景色宜人……”
“那肯定是的,”洛伊丝说,“芭芭拉,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和我朋友现在要……”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洛伊丝。”理查兹的声音似乎是远方传来的,很冷淡。
“我和我朋友现在要走了。没事的。”
“好。”
“你不需要记住这件事。”洛伊丝说。
“绝对不需要。”
洛伊丝转身要走,又转过去拿起她从包里取出来的那张纸。刚才她抓住芭芭拉的手腕时,那张纸掉在了办公桌上。
“你接着干活吧,蕾切尔。”拉尔夫对女清洁工说。他小心翼翼地松开她的胳膊,只要她露出一点需要他再次出手的迹象,他随时准备再抓住她的胳膊。
“是啊,我是得继续干活了,”她说,语气友善多了,“我要在中午之前忙完这里的活,然后去高垄,帮他们做标语牌。”
蕾切尔·安德森慢慢走向装着清洁工具的小推车,洛伊丝则来到拉尔夫的身旁,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奇又是害怕。“她们不会有事,对吗,拉尔夫?”
“肯定不会。你没事吧?不会晕过去什么的?”
“我没事。你记住怎么走了吗?”
“那当然——她所说的那个地方以前叫巴雷特的果园。我和卡洛琳每年秋天都会去那里摘苹果,买苹果醋。他们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卖掉了那个地方。想想看
,那里居然就是高垄。”
“先别急着感到惊讶,拉尔夫——我真的快要饿死了。”
“好吧。顺便问一句,那便条是什么?真是那个侄女拿到了新罕布什尔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她冲他微微一笑,将那张纸递给他。那是她九月份的电费账单。
6
“你们留了口信吗?”他们出来走上人行道时,警卫问道。
“留了,谢谢。”洛伊丝说,脸上再次露出百万瓦特的笑容。她脚不停步,手紧紧握着拉尔夫的手。他知道她内心的感受,她根本不知道他们给那两个女人的暗
示能持续多久。
“太好了,”警卫跟着他们来到人行道尽头,“今天将会非常非常漫长,我巴不得它早点过去。你们知道从中午到午夜这里会有多少警卫吗?十来个。那还只是
这里。市民中心会有四十多个警卫,外加本地警察。”
而且还起不到任何作用,拉尔夫想。
“这一切为了什么?就是让一位有主见的金发女人过过嘴瘾。”他望着洛伊丝,仿佛在等着她指责他是个推崇男性至上主义的蠢货,但洛伊丝只是冲他笑笑。
“警官,希望你今天一切顺利。”拉尔夫说,然后带着洛伊丝穿过街道,来到他那辆奥尔兹莫比尔前。他发动汽车,沿着“妇女关怀”的车道使劲拐弯,等待着
芭芭拉·理查兹、蕾切尔·安德森或者她们两个人从大门冲出来,瞪着眼睛,手指指着他们。等他终于将车驶向了正确的方向后,他长舒了一口气。洛伊丝扭头
望着他,同情地点点头。
“我还以为我可以当一回推销员呢,”拉尔夫说,“可是天哪,没想到你的推销能力令我刮目相看。”
洛伊丝矜持地笑了笑,双手紧握着搁在大腿上。
他们快要到达医院停车场时,特里格从收费亭跑了出来,挥舞着双手。拉尔夫的第一反应是他们还是无法顺利脱身,一定是拿着写字板的那个警卫起了疑心,给
特里格打了电话或者通过对讲机告诉了他,要他拦住他们。接着,他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特里格脸上高兴的表情,以及他右手拿着的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钱包,
很旧,严重磨损,随着特里格每次挥舞右臂,像掉光了牙齿的嘴巴那样一张一合。
“别担心,”拉尔夫说着便放慢了车速,“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不是麻烦事。至少现在还不是。”
“我不关心他想干什么,我只想离开这里,吃点东西。拉尔夫,要是他给你看他钓鱼的照片,我会亲自踩下油门。”
“同意。”拉尔夫说,心里很清楚特里格·瓦尚想要给他看的绝对不是钓鱼的照片。他虽然还没有把一切都弄清楚,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世上的任何事都不是
随意发生的。不再是。这是极度的命中注定。他将车停在特里格身旁,按下按钮,车窗玻璃下降时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呀,拉尔夫!”特里格大声说道,“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出什么事了,特里格?我们要急着去……”
“是啊,是啊,只需要一秒钟,就在我的钱包里,拉尔夫。我把纸条都收在这里,所以一张也不会丢。”
他打开旧钱包,露出里面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几张插在透明夹页中的照片(拉尔夫果然看到其中有一张特里格举起一条大鲈鱼的照片),还有至少四十张名片,
大多因时间太久而皱巴巴、软塌塌的。特里格开始在里面翻找,速度与资深银行出纳点钱时的速度相仿。
“我从来不把这些东西扔掉,”特里格说,“在上面记事比笔记本还要好,又不花钱。你等一下……等一下,这该死的东西在哪儿?”
洛伊丝很不耐烦,也很着急。她看了拉尔夫一眼,用手指着前方的道路。拉尔夫对她的眼神和手势置之不理。他的胸口开始有一种怪异的刺痛感。他在脑海里看
到自己伸出食指,在特里格的面包车的挡风玻璃上画了个图像。那是十五个月前的事,炎热的夏天突然下了一场冰冷的暴风雨,挡风玻璃上凝聚了雾气。
“拉尔夫,你还记得迪普努那天系着的那条围巾吗?白色,上面有红色图案?”
“我记得。”拉尔夫说。舔屁眼的家伙,艾德对那大块头说。×你妈,再舔她的阴部。他记得那围巾,当然记得。可那红色图案既不是标志,也不是一块毫无意
义的斑点,那是一个或几个表意文字。拉尔夫感到自己的胃猛地一沉,他知道特里格就要停止在旧名片中翻找了。他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知道。
“拉尔夫,你参战了吗?”特里格问,“那场大战,‘二战’?”
“算是参战了吧,”拉尔夫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得克萨斯州,一九四五年初被派到海外,但一直在后方梯队。”
特里格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去了欧洲,因为太平洋地区没有后方梯队,战争结束时都没有。”
“我先去了英格兰,”拉尔夫说,“然后是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