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索:(拉尔夫,你原本属于命定,但现在已经改变了。)
洛伊丝:(“什么时候改变的?是在我们开始看见光环的时候,对不对?”)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望着洛伊丝,最后不安地看着拉尔夫。他们没有说话,但拉尔夫的心中闪过一个有趣的念头:就像樱桃树传说中的小乔治·华盛顿,克洛
索和拉克西斯不能说谎——遇到目前这种时刻,他们肯定心中为此感到遗憾。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现在这样:紧闭双唇,希望交谈的内容进入安全的领域。拉尔
夫不想再谈下去了——至少目前不想——尽管他们已经非常接近让洛伊丝发现自己耳环的下落……他一直认定她还不知道真相,而且认为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他想起了巡回游艺团广告中的一句老话:上来吧,先生们……但如果你们想玩的话,就得付钱。
(“哦,不,洛伊丝——并不是在我开始看见光环时改变的。我认为许多人都能时不时地瞥见长生世界的光环,而他们身上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认为是在我们与
这两位朋友交谈之后,我才被踢出了舒适、安全的命定世界。朋友们,你们觉得呢?你们很清楚将会发生什么,却挖空心思设下陷阱,就差故意留下一路的面包
屑了。我没有夸大其词吧?”)
他们低头盯着脚,然后极不情愿地慢慢抬头望着拉尔夫。这次开口的是拉克西斯。
(是的,拉尔夫。我们尽管知道这样做会改变你的灵魂,可我们还是把你引诱了过来。这是无奈之举,形势所迫。)
拉尔夫心想,洛伊丝接下来肯定会问关于她的事。她必须问。
但是她没有。她只是望着那两个矮小的秃头医生,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与她通常的表情有着天壤之别。我们的傻洛伊丝的表情。拉尔夫想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或
者猜出了多少,并且为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而感到惊奇……但这些推测随即被新一波愤怒所取代。
(“你们……你们真是……”)
他话没有说完。如果不是洛伊丝站在他身旁的,他大概会说:你们不只是扰乱了我们的睡眠,对吗?我不知道洛伊丝的情况如何,但我原本在命定的世界里有个
不错的小天地……也就是说你们刻意让我变成了一个例外,背离了你们毕生捍卫的那些规则。总之,我已经变成了空白人,就像要我们去寻找的那个人。克洛索
是怎么说的?“后果难料”。真他妈说得对。
洛伊丝:(“你们说要用我们的力量,那是什么样的力量?”)
拉克西斯转身望着她,显然为转移话题感到高兴。他双手合十,然后打开手掌,做出一个古怪的东方式手势。手掌之间立刻出现了两个图像:拉尔夫的手在空中
做出一个空手道的劈砍动作,发出一团冰冷的蓝色火花,洛伊丝的食指射出一颗颗弹丸般耀眼的蓝灰色光团,颇似小粒止咳糖。
拉尔夫:(“不错,我们是有一些力量,可那力量有点靠不住,就像……”)
他集中精力,也制造出了一个图像:两只手打开收音机后背,取出两节五号电池,外壳上裹着一层蓝灰色硬渣。克洛索和拉克西斯冲他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他的
意思。
洛伊丝:(“他是想说我们无法时刻做到,即便是真的做到时,也无法持久。我们的电池会没电的。”)
他们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却又开心的表情。
拉尔夫:(“有什么好开心的?”)
克洛索:(没什么……但还是有一点开心。你根本想不到你和洛伊丝在我们眼里有多么怪异——有时候智慧和领悟力超群,有时候又极其天真。你所说的电池永
远不会用完,因为你们的身旁就有一个取之不尽的电源池。我们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你们都喝过里面的水,肯定已经知道了。)
拉尔夫:(“你究竟在说什么?”)
拉克西斯再次做出那古怪的东方手势。拉尔夫这次看到珀赖因太太挺直了身子走在光环中,光环的颜色如同西点军校的军礼服。他看到一道豪猪刚毛般又细又直
的灰色亮光从光环中飞出来。
接着出现的是第二个图像: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被雾霾般的棕色光环包裹着。她正望着车窗外。一个声音——洛伊丝的声音——说道:哦,米娜,那小房子真
漂亮!随后便是轻柔的吸气声,米娜脖子后面的光环飞出一道细窄的亮光。
第三个图像只持续了片刻,却非常清晰:拉尔夫将手伸进问讯处底下的口子,一把抓住橙色光环女人的手腕……只是她左臂周围的光环立刻从橙色变成了蓝绿色
,他现在觉得可以把那称作拉尔夫·罗伯茨蓝。
图像淡去。拉克西斯和克洛索目不转睛地盯着拉尔夫和洛伊丝,拉尔夫和洛伊丝也在盯着他们,满脸的惊愕。
洛伊丝:(“啊,不!我们不能那样做!那就像……”)
图像:两个男人身着条纹囚服,脸上蒙着黑面具,蹑手蹑脚地走出银行金库,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袋子侧面还印着美元图案。
拉尔夫:(“不,更糟,那就像……”)
图像:一只蝙蝠飞进敞开的窗户,在银色的月光中盘旋了两圈,化作身披斗篷、里面穿着老式燕尾服的拉尔夫·卢戈西[23]。他走近一个睡梦中的女人——不是
年轻貌美的处女,而是穿着实用耐穿法兰绒睡袍的珀赖因老太太——低头吸吮她的光环。
拉尔夫扭头望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时,他们都在使劲摇头。
拉克西斯:(不!不,不,不!你这是大错特错了!你们有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是短命人,只能用数十年而不是数百年来计算寿命?你们生命短暂,因为你们
像篝火一样在燃烧!如果你们从其他短命人那里汲取能量,那就像……)
图像:海边有个孩子,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长长的金色鬈发在肩膀上飞舞。她奔向浪花飞溅的海滩,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塑料桶。她跪下来,用塑料桶装满浩瀚的
灰蓝色大西洋海水。
克洛索:(拉尔夫和洛伊丝,你们就像那个孩子,而其他短命人就像那大海。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拉尔夫:(“人类真的有这么多光环能量?”)
拉克西斯:(你们还不明白。真的就有那么……)
洛伊丝打断了他。她的声音在颤抖,只是拉尔夫无法断定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狂喜。
(“拉尔夫,那就是我们每个人所具有的能量,也就是地球上每个人所具有的能量!”)
拉尔夫轻轻吹了声口哨,目光从拉克西斯转到克洛索身上。他们点头认同。
(“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身边任何人身上汲取这种能量?而且被我们取走能量的那些人很安全,对吗?”)
克洛索:(是的。就如同用孩子的沙滩小桶无法舀尽大西洋里的水,你们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拉尔夫希望真是这样,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和洛伊丝像疯了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借用了别人的能量——尽管他听到了恭维话,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只有这个。大
家都说他神采奕奕,都说他肯定不再失眠,肯定是的,因为他看上去精力充沛、健康壮实。大家还说他变年轻了。
见鬼,他想,我确实变年轻了。
月亮又落了,拉尔夫猛然意识到,太阳即将再次升起,而且是星期五早晨。他们必须立刻回到这次交谈的中心话题上。
(“伙计们,我们还是切入正题吧。你们为什么要如此不厌其烦?究竟要我们阻止什么?”)
这时,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拉尔夫顿然醒悟,无需再质疑或否定。
(“是苏珊·戴,对不对?他想杀了苏珊戴。想暗杀她。”)
克洛索:(对,可是……)
拉克西斯:(可是这并不重要……)
拉尔夫:(“得了,伙计们——你们不觉得现在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了吗?”)
拉克西斯:(是的,拉尔夫。是摊牌的时候了。)
从他们围成一圈,穿过医院楼层直到屋顶那一刻起,几个人之间几乎一直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是现在拉克西斯一只羽毛般轻柔的胳膊搂住拉尔夫的肩膀,克洛
索则像旧时的绅士将女士引向舞池那样挽起洛伊丝的胳膊。
苹果的气味、蜂蜜的滋味、羊毛的质感……但是这一次,这些掺杂在一起的感官信息输入虽然让拉尔夫感到高兴,却也无法掩盖他内心深深的担忧。拉克西斯引
导他向左,带着他向医院平坦的屋顶边缘走去。
德里市像许多更大、更重要的城市一样,似乎建造在最初的定居者能够找到的最不合适的地方。市区坐落在河谷陡峭的两岸山坡上,肯达斯季格河缓缓穿过河谷
最低处,那里便是茂密崎岖的荒蛮大地。从医院屋顶这个高处望去,德里市就像一座心脏被一把狭窄的绿色匕首刺穿的城市……只是在黑暗中,这把匕首是黑色
的。
河谷的一边是老海角,到处都是战后修建的破旧房屋,外加一个光鲜时尚的新购物中心。另一边则是大家提到“市中心”时所指的地方。德里市的市中心以上哩
丘为中心。维奇汉姆街是通往山丘最直接的路线,先是陡峭地上升,然后再分叉变成西区迷宫般的街道(其中就包括哈里斯大道)。梅恩大街在维奇汉姆街半道
上岔分出去,沿着河谷较浅的一边伸向西南方向。市区这部分既被叫作梅恩大街山,也被叫作巴塞公园。梅恩大街最高处附近……
洛伊丝几乎是在悲啼:(“我的上帝,那是什么?”)
拉尔夫想安慰她,但话到嘴边也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嘶哑声。梅恩大街山顶附近有一个巨大的伞状物体,飘浮在空中,遮住了黎明前已经淡去的星星。拉尔夫起初
想安慰自己,说那只是烟雾,只是那边的某个仓库失火了……甚至是尼伯特街尽头废弃的铁路机车库失火了。可仓库都在更远的南面,而旧机车库则在更远的西
边,如果那不祥的蘑菇状物体真的是烟,大风肯定会吹着它像羽毛和横幅一样越过天空。但是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天空中那团悄无声息的东西没有消散,只是悬
浮在那里,比黑暗还要黑暗。
而且没有人看到它,拉尔夫想。只有我……还有洛伊丝……和这些秃头医生看到它。这些该死的秃头矮医生。
他眯起眼睛,想看清那巨大的死亡之袋里面的形状,尽管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几乎一辈子都住在德里市,闭上眼睛都不会在街上迷路(当然,只要他不闭上眼
睛开车就行)。然而,他还是可以看清死亡之袋里面的那栋建筑,尤其是现在晨曦正慢慢照亮地平线。圆形平屋顶,下面是弯曲的玻璃与砖头正面,这一切再清
楚不过。这座仿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复古建筑由著名设计师(德里市曾经的居民)本杰明·汉斯科姆设计,令人咋舌。它便是德里市民中心,取代了一九八五年
洪灾中毁掉的老建筑。
克洛索让拉尔夫转过身来看着他。
(听着,拉尔夫,你说得没有错——他确实要暗杀苏珊戴……但不止苏珊·戴一个人。)
他停下来,瞥了一眼洛伊丝,然后重新望着拉尔夫,脸色严峻。
(那片云——你们两人比较正确地称其为死亡之袋——意味着在一定意义上他早已做到了阿特洛波斯安排他所做的事。今晚那里会有两千多人……艾德·迪普努
想杀死所有这些人。如果事情的发展没有改变的话,他会杀死所有这些人。)
拉克西斯向前走到克洛索身旁。
(拉尔夫和洛伊丝,只有你们能够阻止它发生。)
3
拉尔夫想象着自己看到了苏珊·戴的海报,竖立在来爱德药房和日出日落餐馆之间空荡荡的商店门口。他记得橱窗外面落满了灰尘,有人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干
掉这个淫妇。德里市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才是大事。德里市并不完全像其他地方。在拉尔夫的眼中,这座城市的气氛自八年前那场洪水之后已经改进了很
多,但它仍然不完全像其他地方。德里市有一丝卑劣的迹象,一旦居民激动起来,他们会做出极其丑恶的事情。
他擦了一下嘴唇,手滑过嘴巴时那种绸缎般的、遥远的感觉一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以多种方式提醒他,他的生存状态已经彻底改变。
洛伊丝无比惊恐:(“我们如何才能完成任务?如果我们不能接近阿特洛波斯或者艾德,我们该如何才能阻止它发生?”)
拉尔夫意识到,自己现在可以比较清晰地看清她的脸。天亮的速度很快,几乎到了迪士尼描绘自然的老影片中定格拍摄的速度。
(“洛伊丝,我们可以打电话报警,说有炸弹威胁。这应该管用。”)
克洛索满脸惊愕。拉克西斯用掌根拍了一下额头,然后不安地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空。等他将目光转回到拉尔夫身上时,他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恐。
(拉尔夫,这不管用。你们两个现在仔细听我说,无论你们在接下来的十四个小时里做什么,你们绝对不要低估阿特洛波斯最初发现艾德并割断他的生命线时释
放出来的威力。)
拉尔夫:(“为什么不管用?”)
拉克西斯又是生气又是害怕:(拉尔夫,我们不能这样一味回答你们的问题,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相信我们的话。你们知道在这个层级上时间过得有多快。你
们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将会失去机会,无法阻止今晚市民中心即将发生的事。你和洛伊丝必须重新下去。你们必须下去!)
克洛索举起一只手止住了拉克西斯,然后转身对着拉尔夫和洛伊丝。
(我来回答这最后一个问题,尽管我相信你们稍微想一想自己也能得到答案。针对苏珊·戴今晚的演说,现在早已有二十三起炸弹威胁。警方在市民中心安排了
爆炸物嗅探狗,而且至少在过去四十八小时中,所有进入该建筑的包裹和快递都必须安检。警方还进行了现场搜索。他们早已料到会有炸弹威胁,所以在严阵以
待,但他们也认为目前的炸弹威胁都是捍卫生命支持者搞的名堂,目的是试图阻止戴女士发表演说。)
洛伊丝木然地说道:(“啊,上帝——那个高喊‘狼来了’的小孩。”)
克洛索:(说得对,洛伊丝。)
拉尔夫:(“他埋了炸弹吗?他已经埋了,对不对?”)
明亮的光线洒满了整个屋顶,将旋转的排风扇投下的黑影拉长,宛如太妃糖。克洛索和拉克西斯望着这些黑影,然后将目光转向东方,圆弧状的太阳顶端已经越
过地平线。他们两个的脸上流露出一模一样的沮丧表情。
拉克西斯:(我们不知道,这也并不重要。你们必须阻止这场演说,而且只有一个办法:你们必须说服负责此事的女人取消苏珊·戴的活动。你们听明白了吗?
她今晚绝不能出现在市民中心!你们无法阻止艾德,也不敢去找阿特洛波斯,所以你们必须阻止苏珊戴。)
拉尔夫:(“可是……”)
阻止他把话说完的既不是越来越刺眼的阳光,也不是这两个秃头矮医生脸上越来越吓人的恐惧表情,而是洛伊丝。她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果断地轻轻摇摇头。
(“别说了。拉尔夫,我们必须下去。就是现在。”)
无数个问题像蚊子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盘旋,可既然她说没有时间了,那肯定就是没有时间了。他瞥了一眼太阳,看到太阳已经完全到了地平线之上。于是,他点
点头,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
克洛索焦急地说道:(拉尔夫和洛伊丝,不要让我们失望。)
拉尔夫:(“打气的话就别说了,你们这两个矮东西。这不是橄榄球赛。”)
拉尔夫不等他们开口,就闭上眼睛,集中精力下降,回到了短命人的世界。
第十九章
1
又是那种瞬间闪烁的感觉!凉爽的晨风随即轻拂着他的脸庞。拉尔夫睁开眼,望着身旁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可以看到她的光环拖在她身后,宛如某位女士
舞会袍子外面的薄纱套裙,然后才看到洛伊丝,比一星期前年轻了二十岁……与沥青和砾石建造的屋顶那么格格不入,因为她仍然穿着秋装薄外套,还有探视病
人时的正装。
她开始浑身颤抖,但拉尔夫把她搂得更紧。周围已经没有了拉克西斯和克洛索的影子。
他们或许就站在我们身旁,拉尔夫心想,事实上,很有可能。
他突然又想起了巡回演艺团宣传员的那句老台词,要想玩就先付钱,上来吧,先生,把钱放下。但十有八九你不是在玩,而是被人玩。目的呢?当然是当个傻瓜
。他现在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许多事你一直没有能找到答案,卡洛琳在他的脑海中说道,他们带你们去了许多颇有意思的岔路,却不让你们接触到要点,直到你已经没有时间去问那些它
们可能不想回答的问题……我觉得这种情况绝不是巧合,你看呢?
他也觉得不是巧合。
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几只无形的手正将他推进一条漆黑的隧道,谁也说不准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他。这是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他感到自己很渺小……很脆弱
……很生气。
“啊啊,我们回——回来了,”洛伊丝的牙齿在上下快速打颤,“现在几点了?”
拉尔夫觉得应该是六点左右,可是当他低头看表时,却发现表已经停了。他并不感到意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表上的发条。可能是星期二上午吧。
他顺着洛伊丝的目光向西南方向望去,看到市民中心像个岛屿,屹立在海洋般宽阔的停车场中央。一排排弯曲的窗户反射着明亮的晨曦,整个建筑看上去宛如超
大版的乔治·杰森[24]上班的办公大楼。刚才还包裹着它的巨大死亡之袋已经消失。
啊,不,没有消失。不要自欺欺人,伙计。或许你现在看不见它,可它依然在那里。
“还早,”他说。一阵狂风刮来,把他额头上的头发往后吹——他的头发现在几乎是黑白参半——他把她搂得更紧。“但我觉得时间很快就会变得不够用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怎么不见拉——拉克西斯和克——克……”
“我估计他们还在上面层级,那里没有风把你冻僵。走吧。我们找到门,离开这鬼屋顶。”
她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浑身颤抖,望着城市另一边。“他干了什么?”她小声问,“如果他没有在那里埋炸弹,那他干了什么?”
“也许他埋了颗炸弹,只是那些狗虽然具有训练有素的鼻子,却还没有发现罢了。也有可能是那些狗还没有学会甄别的东西,比如塞在椽子之间的一个小罐,或
者艾德在浴缸里匆匆搞出来的什么鬼玩意儿。毕竟化学是他的饭碗……至少在他辞职成为全职疯子之前是的。他有可能在策划用毒气将他们像老鼠那样毒死。”
“哦,天哪,拉尔夫!”她用手捂着脖子下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望着他。
“好了,洛伊丝。我们赶紧离开这该死的屋顶。”
她这次心甘情愿。拉尔夫领着她向屋顶门走去,一路上急切地希望门没有锁上。
“两千人,”他们走到门口时,她哀叹道。拉尔夫拧动门把手时松了口气,但他还没有来得及拉开门,洛伊丝那冰凉的手指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抬起头,脸上
充满了疯狂的希望。“拉尔夫,也许那些小家伙是在说谎,也许他们另有企图,是我们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所以他们才说了谎。”
“我认为他们无法说谎,”拉尔夫缓缓说道,“洛伊丝,这才是可怕的地方。——我认为他们不能说谎,而且还有那玩意儿。”他指着市民中心,指着他们看不
见但知道仍在那里的肮脏膜。洛伊丝不愿意回头去看它。她用冰冷的手抓住他的手,拉开门,朝楼下走去。
2
拉尔夫拉开楼梯底部的门,偷偷向六楼走廊望去,见走廊里没有人,便拉着洛伊丝出了楼梯井。他们向电梯走去,却猛然在一扇敞开的房门外停下了脚,门旁的
墙上用鲜艳的红色写着“医生休息室”。他们之前和克洛索以及拉克西斯升上屋顶时,曾经看到过这个房间里的摆设——墙上歪歪斜斜地挂着温斯洛·霍默[25]
画作的复制品,电炉上放着咖啡壶,丑陋不堪的瑞典现代家居。房间里这会儿没有人,但墙上的电视开着,他们的老朋友莉塞特·本森正在播报早间新闻。拉尔
夫还记得那一天的情形,他、洛伊丝和比尔坐在洛伊丝家的客厅,一边吃着空心粉,一边观看莉塞特·本森播报有人朝“妇女关怀”扔洋娃娃的事件。那是不到
一个月之前的事。他突然想起来,比尔·麦戈文将永远无法再看莉塞特·本森的节目,也永远不会再忘记锁上大门。一种失落感如十一月的狂风般猛烈,吹过他
全身。他还无法完全相信,至少目前做不到。比尔怎么会这么快、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死了呢?他肯定不喜欢这样,拉尔夫想,不只是因为比尔会认为因心脏病突
发死在医院走廊里很粗俗,他还会认为那地方没有尊严。
可他亲眼看到了那个过程,洛伊丝甚至感觉到了它在侵蚀比尔的内脏。这让拉尔夫想到了市民中心周围的死亡之袋,想到了如果他们不阻止那场演说的话会发生
什么事。他重新向电梯走去,但洛伊丝拉住了他。她正出神地盯着电视。
“——等支持人流权的女权主义者苏珊·戴今晚的演说成为历史,他们将如释重负,”莉塞特·本森在说,“但并非只有警察有这种感觉。反人流和支持人流的
两方显然都已感觉到了生活在冲突边缘的压力。约翰·柯克兰今天上午就在德里市民中心,他给我们带来更多报道。约翰?”
站在柯克兰身旁的人是丹·道尔顿,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的衬衣上别着一枚徽章,上面的图案是一把手术刀要落到一个双膝如胎儿般缩回到胸前的婴儿
身上,周围是一个红色圆圈,一道红线斜着划过图案。拉尔夫可以看到背景中有五六辆警车和两辆新闻转播车,其中一辆的侧面有NBC[26]的图标。一名身穿制服
的警察牵着两条狗穿过草坪,一条是寻血猎犬,另一条是德国牧羊犬。
“没错,莉塞特,我此刻就在市民中心,我可以将这里的气氛形容为焦虑与决心并存。站在我身边是丹·道尔顿,‘生命之友’的负责人,该组织一直强烈反对
戴女士的演说。道尔顿先生,你认同对目前情况的评估吗?”
“焦虑与决心并存?”道尔顿问。在拉尔夫看来,他的笑容透着不安,令人生厌。“不错,我认为可以这么说。我们担心的是,苏珊·戴这个国家未受指控的最
大罪犯会成功地搅乱德里市面临的核心问题:每天谋杀十二到十四名无助、尚未来到人世的孩子。”
“可是,道尔顿先生……”
“而且……”道尔顿根本不让他插嘴,“我们决心让全国人都看到我们不愿意学做袖手旁观的纳粹,让他们看到我们并非人人都被识时务这种可怕的大粪所吓倒
。”
“道尔顿先生……”
“我们还决心让全国人都看到我们有些人仍然能够捍卫自己的信仰,能够完成上帝交给我们的神圣责任,因为上帝是爱我们的……”
“道尔顿先生,‘生命之友’是否计划在这里举行任何形式的暴力抗议?”
听到这个问题后,他沉默了片刻,脸上事先准备好的活力也在那一刻暂时荡然无存。拉尔夫此时看到了令他不安的事:尽管表面上显得气势汹汹,道尔顿内心却
害怕得要死。
“暴力?”他终于开口道。他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个词,仿佛一旦处理不当,这个词就会在他的嘴里划出一个大口子。“我的上帝,不。‘生命之友’不认同错加
错就是对的这种观点。我们计划发动一场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而且奥古斯塔、波特兰、朴茨茅斯甚至波士顿的捍卫生命支持者也会加入这场战斗——但不会有暴
力。”
“艾德·迪普努呢?你能代表他吗?”
道尔顿的双唇早已抿成了一条缝,此刻却看似完全消失了。“迪普努先生已经与‘生命之友’毫无关系。”他说。拉尔夫认为自己在道尔顿的语调中察觉到了恐
惧和愤怒。“弗兰克·费尔顿、桑德拉·麦凯和查尔斯·皮科林也一样,免得你想问。”
约翰·柯克兰飞快地瞥了一眼摄像机,心中的想法不言而喻:他认为丹·道尔顿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是说艾德·迪普努和其他那几位——对不起,我不知道都是谁——已经另外成立了自己的反人流组织?类似于分支?”
“我们不是反对人流,我们是主张保护胎儿权利!”道尔顿嚷了起来,“这有天壤之别,但记者们似乎总看不到这一点!”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艾德·迪普努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有可能在策划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不关心他在哪里,我也不关心他的……分支。”
不过你很害怕,拉尔夫想。如果连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刺头都感到害怕,那我应该感到极度恐惧了。
道尔顿转身离去。柯克兰显然认为还没有把他完全榨干,便尾随在他身后,边走边抖松话筒线。
“可是道尔顿先生,有一点不是事实吗,艾德·迪普努在脱离‘生命之友’之前,不是煽动过几次充满暴力的抗议活动吗?包括上个月将浸满人造血的洋娃娃扔
向……”
“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对不对?”丹·道尔顿问,“我为你祈祷,我的朋友。”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