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友’有可能会替他交保释金吗?”
“应该不会。艾德·迪普努上周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他们俩经常在贝果店喝咖啡。我想艾德跟查理说了不少有关百夫长和钻石之王的内幕……”
“艾德说的是血色之王……”
“随便啦,”莱德克赞成他的说法,然后挥了挥手,“我想他主要还是为了解释你是血色之王的得力助手,只有像查理·皮科林这样聪明、勇敢和具有奉献精神

的人才能让你出局。”
“你把他说的好像挺精于算计。”拉尔夫说道。他想起卡洛琳没有生病之前自己和艾德·迪普努下棋时的情景。那时的艾德聪明伶俐、说话文雅、举止文明、充

满善意。拉尔夫至今仍无法相信那个艾德与他一九九二年见到的艾德是同一个人。他觉得最近的艾德是一个“狂妄自负的家·伙”。
“不仅精于算计,而且还是个危险的算计分子,”莱德克说道,“在艾德看来,查理不过是个工具,就像用来削苹果的水果刀。如果水果刀的刀片坏了,你肯定

不会跑到磨工那儿去买个新刀片换上,因为这太麻烦了。你肯定会把它扔到垃圾桶中,然后买一把新水果刀。这就是艾德这种人对待查理这类人的方法。鉴于艾

德代表‘生命之友’的立场——至少目前是这样——我觉得你不用担心查理会获得保释。接下来的几天,他会比美泰格的修理工还要孤独。懂吗?”
“懂了。”拉尔夫说道。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同情皮科林。“我还要感谢你没有向报社透露我的名字……如果是你从中斡旋的话。”
《德里新闻报》警察打击犯罪栏目曾简短报道了该案件,但报道仅仅提及查尔斯·H.皮科林因为携带武器在德里市公共图书馆被捕。
“有时候我们会向报社寻求帮助,有时候报社也会向我们寻求帮助,”莱德克站起来说道,“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如果‘生命之友’的那些疯子和‘妇女关怀’

之友的那群伪君子明白这一点,我的工作就轻松多了。”
拉尔夫弯腰去捡垃圾桶中那个卷起来的小飞象海报,然后在莱德克的办公桌旁站起来。“可以把海报给我吗?我认识一个小女孩,再过一两年他可能会对海报感

兴趣。”
莱德克摊开双手。“当然可以——就将它作为好市民的小奖励吧。但是别想要我的开裆内裤。”
拉尔夫大笑。“那我不会。”
“说真的,很感谢你过来,谢了,拉尔夫。”
“不用谢。”他把手伸到桌子对面和莱德克握手,然后走向门口。他感觉自己像电视剧中的神探科伦坡,只是少了雪茄和风衣。他手握门把手,停下脚步,然后

转身。“我能问你与查理·皮科林毫不相干的问题吗?”
“问吧。”
“今天早上我在红苹果便利店听说街道另一头的一个邻居洛克太太昨晚去世了。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她患有肺气肿。但是她的前院和人行道之间拉起了

警戒线,而且门上还贴着告示说这儿已经被德里市警察局封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莱德克仔细打量了他很久,如果不是那光环,拉尔夫一定会感到非常不自在,因为莱德克的眼神中没有透露一丝怀疑。
天啊,拉尔夫,你对待这些事的态度是不是太认真了点?
也许吧。无论如何他很高兴看到莱德克光环周围那层绿色的光没有再出现了。
“你为什么那样看我?”拉尔夫问道,“如果我说错话了,我表示道歉。”
“一点也没有,”莱德克说道,“只是有点奇怪,仅此而已。如果我和你说了,你能保密吗?”
“可以。”
“我担心的是你楼下的那位住户。说到谨言慎行,麦戈文沾不上边。”
拉尔夫放声大笑。“我什么都不会向他透露——以童子军的荣誉发誓——不过你提起比尔倒是很有意思。他以前和洛克一起上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们上

文法学校那会儿。”
“我很难想象比尔去上文法学校,”莱德克说道,“你呢?”
“有点儿。”拉尔夫说道,但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特别奇特的画面:比尔麦戈文穿着灯笼短裤和长白袜,戴着巴拿马草帽,像个十字架似的站在小爵爷方特勒罗

伊和汤姆·索亚[19]之间。
“我们不知道洛克太太发生了什么,”莱德克说道,“我们只知道凌晨三点刚过,有个匿名男子打电话报警说他看到两名男子刚从洛克太太家出来,其中一人还

拿着一把剪刀。”
“她是被人杀死的吗?”拉尔夫惊呼道,同时他意识到两件事:第一,他的话比他预料的要更加可信;第二他已经过桥了。他身后的桥还没烧毁——暂时还没有

——不过,要是想再往回走,他可能需要费一番工夫解释才行。
莱德克举起双手耸耸肩。“如果她是被杀死的,那也不是被剪刀或其他锋利的凶器所杀,因为她身上没有伤痕。”
这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另一方面,凶案发生过程中,人也可能被吓死,尤其是对于她这种生病的老人而言。”莱德克说道,“不过你还是安心听我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吧。相信我,

要不了多久的。”
“好的,抱歉。”
“想听点有趣的吗?当我看到电话报警记录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因为我失眠,对吗?”拉尔夫语气平稳地问道。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报警的人说,他是从起居室看到这两个人的。你的起居室正好对着哈里斯大道,没错吧?”
“没错。”
“啊哈。我甚至想听听录音带呢,但我想起你今天要来……另外你最近睡眠还不错,对吧?”
拉尔夫毫不犹豫地放火烧毁刚通过的桥。“呃,我现在没有十六岁放学还兼任两份工作那会儿睡得好,不过,如果昨晚打电话报警的人是我,那我也是在梦中打

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此外,如果你发现街上有什么异常情况,你为什么要打匿名电话呢?”
“我不知道。”拉尔夫说道,他心想:约翰,如果不止是异常情况呢?如果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情况呢?
“我也不知道,”莱德克说道,“从你的起居室确实可以看到哈里斯大道,但其他三十几户人家也可以……而且虽然报警的人说他在室内,但他并不一定就在室

内啊,没错吧?”
“我想没错。红苹果店外面有公共电话,也许是从那儿打的。酒铺外面也有一个。斯特拉福德公园里面也有很多,如果还能用的话。”
“公园里有四个,都能用。我们检查过了。”
“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从哪儿打电话的呢?”
“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也隐瞒了其他事情。总之,唐娜·哈根说那个人听起来很年轻而且很自信。”莱德克在说这话之前扮了一个鬼脸,把手放在头上,“对

不起,拉尔夫,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靠退休金过活的老头。我就是一个靠养老金过活的老头。继续说。”
“克里斯·内尔对报警做出了回应——第一个赶赴现场。你还记得我们拘捕艾德那天他也在场吗?”
“我记得这个名字。”
“啊哈,斯蒂夫·厄特巴克警探负责这起案件。他人很好。”
那个戴着值班风帽的家伙,拉尔夫心想。
“洛克女士死在床上,但房间内没有暴力迹象,也没有明显的失窃迹象。虽然像梅·洛克这样的老人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没有录像机、豪华立体声音响之类

的物品,但她还是有一台博士牌收音机,外加两三件很漂亮的珠宝首饰。当然这并不能表示她没有更贵重的珠宝被拿走,但……”
“但窃贼为何只偷走部分物品,而不是全部呢?”
“没错,更有意思的是报警者声称那两个人从前门走出来,但是前门被反锁了。不只是弹簧锁,还上了门闩和门链。后门也一样。如果报警者说的是实话,如果

梅·洛克在那两个家伙离开之前就死了,那么门是谁锁的呢?”
可能是血色之王,拉尔夫心想……他惊恐至极,差点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窗户呢?”
“关上了。连插销都插上了。如果你觉得还不够刺激,斯蒂夫说所有的防风窗户都关上了。其中一位邻居告诉他那些防风窗户是洛克太太上周才雇人安装的。”
“没错,”拉尔夫说道,“是皮特·沙利文,就是那个送报的孩子。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当时看到他在装窗户。”
“都是扯淡的话,就像那些悬疑小说,”莱德克说道,但拉尔夫认为莱德克很快就会将话题由梅·洛克转向苏珊·戴,“我到法院去和你会合之前,初步法医报

告刚好出来。我看了一下,又是心肌衰弱,又是血栓症……归根结底是因为心力衰竭。我们现在认为那个报警电话是个恶作剧——我们经常接到类似电话,所有

的城市都一样——那位女士死于肺气肿引起的心肌梗死。”
“换句话说,这是个巧合。”这个结论若是成立便可以为他省去很多麻烦,但拉尔夫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怀疑。
“是啊,我也不喜欢这样,斯蒂夫也是。所以房子才会被封锁起来,州法医会仔细检查,也许从明天早上开始。与此同时,洛克会被送往奥古斯塔进行全面尸检

。谁知道结果会怎样呢?有时候会有新发现,而且让人大吃一惊。”
“我想我可能会吃惊的。”拉尔夫说道。
莱德克将牙签扔进垃圾桶,似乎陷入了沉思,然后突然眼前一亮。“嘿,我有个建议——我让办公室的人把那个报警的录音复制一份。我拿过来放给你听。说不

定你能听出是谁。谁知道呢?反正奇怪的事已经发生了。”
“的确是。”拉尔夫不自在地笑着说。
“管它呢,这是厄特巴克负责的案子。走吧,我送你出门。”
在走廊上,莱德克又盯着看拉尔夫。这让拉尔夫感到更加不自在,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莱德克周围的光环又消失了。
他挤出僵硬的笑容说道:“我鼻子上粘了什么不该粘的东西吗?”
“没有,我在想经过昨天的事情你气色还这么好。和去年夏天相比,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是因为蜂巢发挥了效果,我也去买一份。”
拉尔夫大笑,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2
周二凌晨一点四十二分。
拉尔夫坐在高背椅上,看着围绕在街灯周围的一团团细雾。街道另一头,警方的警戒线无精打采地挂在梅·洛克家的屋前。
当晚他只睡了两个小时,他又开始想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这样就可免受失眠折磨,不用坐在这可恶的椅子上等待天明,不用在人们身上看到类似加多尔牙膏广告

中常见的那种隐形保护膜光圈。当时电视机还是新鲜事物、他还没有出现一丝白发、他和卡罗尔做爱后五分钟不到就会呼呼大睡。
大家一直说我气色好,真是够奇怪的。
只是情况并非如此。鉴于他最近的经历,有些人说他看似变了个样也挺正常。
拉尔夫又将目光转到梅·洛克家,莱德克说这儿已经封锁了,但拉尔夫却看到那两个秃头矮医生从前门走出来。该死,他看见了——
但他真看见了吗?
真的看见了吗?
拉尔夫回想起昨天凌晨的情景。他坐在这个高背椅上,手捧一杯茶,想着:好戏快上演吧。随后就看到这两个秃头矮医生走出来。可恶,他真的看到他们从梅·

洛克家走了出来!
但也可能不是这样,因为他没有认真看洛克太太的房子,而是望着红苹果便利店那边。他以为自己眼角瞥见的动静是罗莎莉,可当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有两个秃

头矮医生站在洛克太太家门前的台阶上。他已经无法完全确定是否看到前门是敞开的,也许这是他想象的,因为那两个医生不可能从街上往洛克太太家中走。
这点你也无法确定,拉尔夫。
不,他可以确定。凌晨三点的哈里斯大道安静得犹如月亮中的山脉——视野范围内的一点小动静他都能察觉到。
一号医生和二号医生是从前门走出来的吗?他越想越觉得怀疑。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会不会是从加多尔牙膏的隐形保护膜中跳出来的?——或者怎么解释呢?——他们从门中穿过,就像《逍遥鬼侣》这部老电影中那些

藏在主人公科斯莫·托普家中的鬼魂那样。
最疯狂的是这种推论似乎再合理不过。
什么?他们从门中穿过?噢,拉尔夫,你需要帮助。你需要找个人好好看看你到底怎么了。
没错。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他需要找一个人吐露心事,否则将会疯掉。但找谁呢?卡洛琳无疑是最佳人选,但她已经去世了。莱德克呢?问题是拉尔夫已经就报

警电话的事向他撒了谎。为什么撒谎?因为真相太荒谬,听起来像是他像患感冒一样染上艾德·迪普努的妄想症。就目前情况来看,这难道不是最正确的解释吗


“不对,”他小声说道,“这些都是真实的,还有光环,也是真的。”
伊甸园的归途漫漫,亲爱的……小心提防那些白人的绿金色足迹。
找个人倾诉吧,全部说出来。而且必须赶在约翰·莱德克去听那通报警电话的录音并跑过来寻求解释之前。莱德克肯定会问拉尔夫为何要撒谎,还有他对梅·洛

克的死到底知道多少。
找个人,全部倾诉出来。
可卡洛琳已经去世了,莱德克刚认识不久,海伦蛰伏在“妇女关怀”某个偏远的避难所,洛伊丝·夏瑟肯定会把这些透露给她的朋友们。还有谁?
经过拉尔夫的分析,答案很清晰了。但他惊讶地发现他还是不情愿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麦戈文。他记得那天他看到比尔坐在垒球场附近的长凳上,因为挚友和老

师鲍勃·博尔赫斯特生病的事啜泣。拉尔夫打算告诉他有关光环的事,但麦戈文似乎置若罔闻。他沉溺于他那本已经翻烂的关于衰老有多悲惨的剧本。
拉尔夫想起了麦戈文那嘲讽地挑起眉毛、始终愤世嫉俗而又忧郁的面庞,还有经常引用的文学典故,拉尔夫总是对此会心一笑,但同时也感觉有点自卑。另外就

是麦戈文对待洛伊丝的态度:卑屈逢迎,有时又有一丝冷酷。
但这么说很不公平,拉尔夫也明白这一点。比尔·麦戈文也充满善意和——也许在这件事上更重要——善解人意。他和拉尔夫已经相识了二十多年,过去十年他

们都住在同一栋公寓中。卡洛琳去世时,他还是护柩人。如果拉尔夫不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比尔,还能告诉谁呢?
似乎没有更佳人选了。


第十章
1
当东方天际开始亮起,街灯周围的模糊光环消失不见了,到了九点钟,天气晴朗、暖和——也许这是秋老虎最后一次开始发威吧。
《早安美国》节目刚结束,拉尔夫就下了楼,打算趁自己还未失去勇气将最近的事告诉麦戈文(总之,敢说多少算多少)。然而,他站在公寓一楼门外时,却听

到淋浴水声以及隐约传出的威廉·D.麦戈文的歌声,他唱着“我把心留在了旧金·山”。
拉尔夫走到门廊前,双手插在后兜中,像浏览邮购目录一样观看着天空。他心想,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十月的阳光,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夜间的痛苦正在淡去。毫无

疑问,它们还会回来,但目前他感觉还不错——虽然很累、脑袋昏沉,但他仍感觉不错。天气很好,可谓极好,拉尔夫不禁怀疑明年五月之前是否还会出现这般

好天气。如果不好好利用,那真是太可惜了。散步到哈里斯延长路段然后走回来,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如果恰巧遇上某个朋友聊聊天,可能需要四十五分钟。到

时候,比尔应该洗完澡、剃完须、梳头整装完毕。如果拉尔夫足够幸运,比尔就可以倾听他诉说了。
他一直走到县机场栅栏外的野餐区,暗自盼望能见到老多兰斯。如果能见到他,他们还可以聊点诗歌——比如杜宾斯的诗歌,或者谈谈哲学问题。一开始他可能

会让多兰斯解释什么是“长期事物”,为什么他认为拉尔夫不该“牵涉”其中。
但多兰斯并未出现在野餐区,只有唐·维泽在那儿。他忙着向拉尔夫解释比尔·克林顿为什么是糟糕的总统,以及如果当初美国人选了更加精明的罗斯·佩罗会

对美国更有利。拉尔夫(当初把票投给了克林顿,他认为克林顿是好总统)礼貌地听他说了很久,然后说他得赶着去剪头发。这是他一时能想到的唯一借口。
“还没说完呢!”唐在他身后大声说道,“他那傲慢的妻子!是个同性恋!我看得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看到她们穿的鞋了!鞋子就是她们的密码!她们经

常穿那种方头鞋,而且……”
“回见,唐!”拉尔夫回应道,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了。
他沿着下坡大约走了四分之一英里,耳根终于清静了。
2
事情发生时,他正在梅·洛克家的对面。他突然停下脚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哈里斯大道。他右手按着喉咙底部,张大嘴巴。他看似犯了心脏病,但

他心脏没有问题——至少当时没有问题——他的确感到似乎受到了某种袭击。尽管他在这个秋天看到了很多奇特的事,但他仍然没有为见到这一幕做好准备。拉

尔夫认为任何事都无法让他料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
另一个世界——神秘的光环世界——又出现了,这一次光环多得连拉尔夫做梦都想不到……多得不禁让他怀疑一个人会不会因为超负荷的认知而死亡。哈里斯大

道上端变成一个充满相互重叠的彩色球体、锥形体和新月体光亮的仙境。道路两旁再过一个多星期才会落光叶子的树木,此刻像火把一样在拉尔夫的眼中和脑中

燃烧。天空已经无法用色彩来形容,成为了一片广阔的音爆。
德里市西边的电话线仍铺设在地面上,拉尔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们。他依稀意识到他的呼吸已经停止,如果再不喘气可能会昏倒。许多锯齿状的黄色螺旋在那

些黑色的电话线上迅速转动,这让拉尔夫想起孩提时代在理发店看到的三色柱。它的大黄蜂形状时而会被尖锐的红色纵向闪光或绿光打破,而这些闪光似乎同时

向两边扩散,突然将黄色光环淹没,然后消失。
你看到的是人们在交谈的情景,他茫然地想。你知道吗,拉尔夫?达拉斯的萨迪阿姨正在和她最宠爱的住在德里市的侄子聊天;一位住在黑文的农民正在和拖拉

机零部件经销商闲聊;一位牧师正试图帮助有困难的教区居民。这些是关于声音的部分,我认为明亮的闪光来自那些心怀强烈情感的人——爱或恨,开心或嫉妒


拉尔夫意识到他并未看到和感觉到全部景象,仍有一个未知的世界在等待他,而他目前的认知还无法看到这个世界。那个世界可能会让拉尔夫现在看到的一切显

得黯然失色。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世界,他该如何承受,而不会发疯呢?即使把眼珠挖掉也无济于事,他明白自己之所以“看到”那些事物,是因为视觉是他这辈

子最重要的感官。然而事实上眼前的情景已远远超出视觉范围。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闭上眼睛……但依旧可以看到哈里斯大道。他的眼皮似乎变成了玻璃。唯一的区别在于所有色彩自动颠倒过来,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彩色照片

底片的世界。树木不再呈橘黄色,而是呈现如佳得乐饮料一般反常的绿色。七月份刚铺完沥青的哈里斯大道变成了白色,天空变成了一片令人惊异的红色湖泊。

他睁开眼睛,以为光环会消失,可是它们并没有消失。世界仍在蓬勃发展,充满了色彩、运动和深沉、回响的声音。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这些的?拉尔夫边想边缓慢走下山坡。那两个秃头矮医生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然而,其实没有医生,无论是秃头医生还是其他医生都没有。建筑物中没有天使,下水道隔栏中没有朝上窥探的魔鬼。只有……
“当心,罗伯茨,走路要当心啊,知道吗?”
这些话听起来很刺耳,还有些让人惊慌,似乎是真的。犹如手滑过古老的修道院或宗祠内的橡木镶板一般。拉尔夫突然停下脚步,发现珀赖因太太正沿着街道走

来。她已经从人行道走下排水沟,免得和保龄球那样撞到他。她站在齐脚踝的落叶中,一手提着网状购物袋,浓密、黑白相间的眉毛下那双眼珠瞪着拉尔夫。她

周围的光环犹如西点军校制服一般呈庄严、肃穆的灰色。
“你喝醉了吗,罗伯茨?”她厉声问道,突然间,缤纷的色彩和各类声响消失,哈里斯大道又恢复原状,在仲秋时节一个阳光明媚的工作日早晨昏昏沉沉地消磨

时光。
“喝醉?我?根本就没有。说实话,我和法官一样清醒。”
他朝珀赖因太太伸出手,但年过八旬仍不服老的她盯着拉尔夫的手,似乎怀疑他手里藏着欢乐的蜂鸣器。她灰冷的眼睛仿佛在说:我才不上你的当,罗伯茨。她

没让拉尔夫搀扶就回到了人行道上。
“对不起,珀赖因太太。我刚没有看路。”
“没错,你确实没看路。你刚刚只是懒洋洋地张大嘴巴,就像村里的白痴。”
“对不起。”他再次说道,然后咬紧舌头,以免笑出声来。
“嚯。”珀赖因上下打量着他,就像海军陆战队的军事训练军官在检查一个新兵,“你衬衫腋下有条裂缝,罗伯茨。”
拉尔夫抬起左臂一看,他那件最爱的格子花呢衬衫确实有条大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到里面沾有干血迹的绷带和一撮不雅的老人腋毛。他赶紧放下手臂,脸涨得

通红。
“嚯。”珀赖因再次说道,仅用只言片语便表达出她对拉尔夫·罗伯茨的所有看法,“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拿给我,连同其他需要缝补的衣服,你要知道,我

还可以做针线活呢。”
“噢,没错,珀赖因太太,我相信你可以。”
珀赖因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这个老马屁精,拉尔夫·罗伯茨,不过我想你可能不得不佩服我吧。
“下午不行,”她说,“下午我一般在收容所帮忙做晚餐,五点还要帮忙上菜。这是基督徒的责任。”
“是啊,我相信……”
“天堂里没有无家可归的人,罗伯茨。我可以向你保证,也没有破衬衫。但我们生活在人世间,就得面对这些,好好生活。这是我们该做的。”而我就做得比较

好,珀赖因太太的表情似乎在这样说。“你可以在早上或晚上把衣服拿过来,罗伯茨,别客气。但最好不要在八点半之后来,因为我九点要睡觉。”
“你真是太好了,珀赖因太太。”拉尔夫说着又咬紧舌头。他意识到这个方法很快就行不通了,很快他就会笑出来或者憋死。
“哪里哪里,这是基督徒的责任。况且,卡洛琳是我朋友。”
“谢谢你,”拉尔夫说道,“梅·洛克真不幸,不是吗?”
“不,”珀赖因说道,“是上帝的慈悲。”拉尔夫还没来得及回应,她就离开了。她挺直脊椎骨,拉尔夫看着都觉得疼。
大概走了十来步,他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小手臂倚着电线杆,嘴抵着手臂,然后闷声大笑——直到眼泪流出来。等发作完(真是这感觉,一种歇斯底里的发作)

,拉尔夫抬起头,用专注、好奇和略带泪水的眼睛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异象。他松了口气。
还会再回来的,拉尔夫。你知道的,一切都会回来。
是的,他知道一切都会回来,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个人倾诉。
3
当拉尔夫终于结束这惊异的散步之旅从街上回来时,麦戈文正坐在门廊的椅子上,悠闲地看着晨报。拉尔夫走到人行道上,突然做出决定。他可以告诉比尔很多

事情,但不会透露一切。有一点他肯定不会说:那两个从洛克太太家中走出来的秃头矮医生酷似红苹果便利店的小报上刊登的外星人。
麦戈文见他走上台阶:“嗨,拉尔夫。”
“嗨,比尔。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当然可以。”他合上报纸,小心翼翼地折好,“他们昨天总算把我的老友鲍勃·博尔赫斯特送到医院了。”
“哦?我记得你希望他早点被送到医院的。”
“没错。每个人都希望他住院。他骗过了我们。事实上,他病情似乎有所好转——至少肺炎有所好转——可是之后又复发了。昨天中午他呼吸困难,他侄女以为

他在救护车赶来之前就会死掉。然而,他没有,现在他病情似乎又稳定了。”麦戈文望着街道,叹息着说,“昨天午夜,梅·洛克走了,现在鲍勃还在苟延残喘

。真悲惨啊,不是吗?”
“我想是的。”
“你想和我谈什么?是决定好向洛伊丝求婚了吗?要不要我这个过来人给你一点建议。”
“没错,我需要建议,但不是关于爱情的。”
“说吧。”麦戈文简洁地说道。
拉尔夫开始说,看到麦戈文认真聆听,他非常高兴,也感到一丝宽慰。他从比尔已知的情况简单说起——一九九二年夏天艾德和皮卡车司机发生冲突以及当天艾

德说的奇怪话语,与他因为海伦签署请愿书而殴打她那天说的话有多相似。说着说着,拉尔夫便强烈地感受到这些奇怪的事情之间是有联系的,他几乎可以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