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的联系。
他把光环的事告诉了麦戈文,但不包括不到半小时前他刚经历的那场无声的灾难——他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他,至少目前不愿意。
当然,麦戈文知道查理·皮科林袭击了拉尔夫,也知道他利用海伦和她朋友送给他的喷雾避免了更严重的伤害。但拉尔夫现在说的是周日晚上他边吃简易晚餐边
向麦戈文讲述这次袭击时省略的部分:那个喷雾罐何以神奇地出现在他的夹克口袋里。此外,他还表示他怀疑那个变戏法的人是老多尔。
“天啊!”麦戈文惊呼,“你活得真够危险啊,拉尔·夫!”
“我想是吧。”
“这些情况你都告诉约翰尼·莱德克了吗?”
说了一点,拉尔夫正要开口,却发现这样说还是有些夸大,“几乎没说。还有一件事我也没告诉他,一件更加……呃,更加有实质的事吧,和那儿有关的事。”
他指向梅·洛克的房子,那儿停了几辆蓝白相间的厢型车。车上写着缅因州警察。拉尔夫心想他们应该就是莱德克口中的取证人员吧。
“梅?”麦戈文在椅子上稍微向前倾了倾,“你知道梅发生了什么啊?”
“我想我应该知道。”拉尔夫小心翼翼地说,犹如踩着踏脚石穿过危险的小溪那样仔细推敲每个字。拉尔夫把他醒来、走到起居室并看到两个人从洛克太太家走
出来的事告诉了麦戈文。他讲到自己如何成功找到望远镜,并告诉麦戈文他看到其中一个人手上拿着剪刀。他没有提及与卡洛琳有关的噩梦以及发光的足迹,当
然也没有提及他后来觉得这两个人似乎是穿门而出。如果将这些说出来,他仅有的一点可信度就会荡然无存。最后他说了他匿名打电话的事,说完之后焦急地看
着麦戈文。
麦戈文摇摇头似乎想保持脑袋清醒。“光环、预言、拿着剪刀的神秘侵入家宅者……你活得可真够危险的。”
“你怎么看,比尔?”
麦戈文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拉尔夫说话期间,麦戈文把报纸卷成了圆筒,现在他拿着这个报纸圆筒茫然地敲击自己的腿。拉尔夫很想把问题问得更加明白一些—
—你认为我疯了吗,比尔?——但他忍住了。难道他真相信对于这种问题,人们在没有注射麻醉剂的情况下会认真回答吗?比尔可能会说:没错,我认为你和臭
虫一样疯狂,拉尔夫宝贝,你为什么不联系杜松山庄,问问他们能不能为你留张床铺呢?不太可能……既然比尔的任何回答都毫无意义,那还是放弃这个问题比
较好。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比尔最后说道,“至少目前还不知道。他们长啥样呢?”
“即使有望远镜,也很难辨别他们的脸。”拉尔夫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和昨天否认拨打报警电话时一样。
“你应该也不清楚他们的年纪吧?”
“不清楚。”
“他们会不会是街上的邻居呢?”
“艾德·迪普努?”拉尔夫惊讶地看着麦戈文,“不,不是艾德。”
“有没有可能是皮科林呢?”
“不,不是艾德,也不是查理·皮科林。如果是他们,我能认出来。你什么意思?认为我脑子短路了,然后幻想这两个近期给我带来巨大压力的家伙出现在梅·
洛克门前?”
“当然不是。”麦戈文回答道,他停止用报纸连续敲击腿部,眼神闪烁不定。拉尔夫感到胃部一阵下沉。没错,事实上麦戈文就是这个意思,但这并不让人意外
,不是吗?
可能是吧,但仍然改变不了那种下沉的感觉。
“约翰尼说所有的门都锁上了。”
“是的。”
“反锁。”
“嗯,不过……”
麦戈文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拉尔夫认为麦戈文可能会跑开,并且大叫:大家请提防罗伯茨!因为他疯了!然而他没有冲下台阶,而是朝门口跑去
。从某种角度而言,拉尔夫认为这更加令人担忧。
“你要做什么?”
“打电话给拉里·佩罗,”麦戈文说道,“梅的弟弟,他仍住在卡德维尔。我想梅应该会葬在卡德维尔。”麦戈文又用奇怪、猜疑的眼神看着拉尔夫,“你认为
我要干吗?”
“我不知道,”拉尔夫不安地说道,“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会像姜饼小人一样逃跑呢。”
“不会的。”麦戈文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在拉尔夫看来,这个动作很冷淡、令人感到不快。只是在敷衍。
“洛克太太的弟弟和这些事有什么关系?”
“约翰尼说他们会把梅的尸体运到奥古斯塔进行全面的尸检,对吧?”
“呃,我想他用的词是验尸……”
麦戈文把手一挥。“没有什么差别,相信我。如果他们能查出可以证明她是被谋杀的异常情况,拉里一定会收到通知,因为他是她唯一在世的直系亲属。”
“没错,但他不会质疑你打电话的用意吗?”
“噢,你不必为此担心。”麦戈文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说道,但拉尔夫根本就不以为意。“我就说警方封了她的房子,引得哈里斯大街流言四起。他知道我和梅是
老同学而且这几年我一直去看她。拉里和我并不是深交,但我们处的还不错。再不济,我们都是卡德维尔的老同乡,凭这一点他也会告诉我想知道的情况。明白
吗?”
“我想可能吧,但是……”
“但愿如此。”麦戈文说道,突然间他看似一只又老又丑的爬行动物——一只毒蜥蜴或蛇怪蜥蜴。他指着拉尔夫说道,“我不蠢,我知道如何尊重别人的隐私,
你刚才的表情表明你对此感到怀疑。我很反感,我非常反感。”
“对不起。”拉尔夫说道。他被麦戈文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一跳。
麦戈文又看了他一会儿,用皮革似的嘴唇抵着非常大的假牙,然后点点头。“好的,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知道你最近睡得不好,而我则始终挂念鲍勃·博尔赫斯
特。”他发出那种自怜的叹息,“听着……如果你不想我打电话给梅的弟弟……”
“不,不会。”拉尔夫说道,心想宁愿把时钟往回拨十分钟,取消整个对话。突然,他脑中产生一种情感,他认为比尔·麦戈文应该能够理解这种情感。这感觉
越来越强烈,于是他说道:“如果我影响了你的决定,我表示道歉。”
麦戈文笑了笑,一开始笑得有些勉强,后来放开了。“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睡不着了——胡思乱想。安静地坐在那儿,拉尔夫,想想河马好的方面,这是我母亲
过去经常讲的。拉里会说,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而且说不定都联系不上他,你知道的,他可能在忙着安排葬礼的事。想看看报纸来消磨时间吗?”
“当然,谢了。”
麦戈文把仍然卷成圆筒的报纸递给他,然后走进屋子。拉尔夫浏览着报纸头版。头条新闻的标题为:《提倡人流合法者和反对人流的人做好准备迎接激进分子的
到来》。新闻的侧面有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中有五六个年轻的女性正在制作标语牌,上面写着我们的身体,我们的选择和德里市崭新的一天等口号。另一张
照片上面则是一群示威者在“妇女关怀”前面游行。他们没有携带任何标语,也不需要携带标语,他们穿的连帽黑色长袍和手持的长柄大镰刀足以说明一切。
拉尔夫叹了口气,将报纸扔在背后的摇椅上,看着周二的早晨沿着哈里斯大道铺展开来。他突然想到麦戈文或许在和约翰·莱德克而不是拉里·佩罗通电话。他
们此时可能正在就奇怪的老失眠者拉尔夫·罗伯茨展开简短的师生会议呢。
我在想,你应该想知道是谁打了那个报警电话吧,约翰尼。
谢谢你,教授。我们已经很确定了,但能够确认也好。我想他应该没有恶意。事实上,我有点喜欢他了。
拉尔夫不再猜测比尔在给谁打电话。坐在那儿什么都不想,连河马好的方面都不想,这样要轻松得多。他可以轻松地看着装载百威啤酒的卡车缓缓驶入红苹果店
的停车场,停下来为卸完本周小报、杂志和平装书准备离开的杂志公司的厢式货车让路;轻松地看着哈莉特·贝尼根老太太——她让珀赖因太太看似年轻的少女
——穿着鲜红的秋季外套,俯身搀着助行器,蹒跚地开启早晨的散步;轻松地看着一个小女孩穿着牛仔裤、超大白T恤、戴着一个对她而言大了四码的男式帽子,
在弗兰克面包店和“维基月亮”日光浴沙龙(擅长身体护理)之间的空地上跳绳;轻松地看着女孩上下挥动着双手;轻松地听她单调反复地唱着同样的歌。
三——六——九,鹅喝了酒……
拉尔夫坐在门廊的台阶上,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要睡着了,对此他感到很吃惊。与此同时,光环又悄悄来到这个世界,给世界带来了绝妙的色彩和动感。这很美
好,但……
但它有点不对劲。有点不对劲,什么呢?
那个在空地上跳绳的女孩。她有点不对劲。她那穿着牛仔裤的双腿犹如缝纫机的卷线轴上下跳动。她的身影投在长满野草和向日葵的古老小巷的混乱人行道上,
也跟着一起跳动。绳子上下旋转……不停旋转……上下旋转……不停旋转……
她穿的不是超大T恤,他看错了。那个女孩穿的是罩衫。白色的罩衫,类似电视中播放的老版医生题材歌剧中演员穿的衣服。
三——六——九,鹅喝了酒,
猴子在有轨电车轨道上咀嚼烟草……
一片云朵遮住了太阳,暗淡的绿光覆盖在空中将它淹没。拉尔夫首先感到一阵寒冷,然后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那女孩上下跳动的影子消失不见了。她抬头看着
拉尔夫,他发现她根本不是一个小女孩。那个看着拉尔夫的人是一个大约四英尺高的男子。拉尔夫一开始以为他是小孩,因为他脸被帽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而
且脸上特别光滑,没有一条皱纹。尽管如此,拉尔夫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传递出的情感——一种邪恶的感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邪恶。
对啦,拉尔夫茫然地想着,凝视着那个不断跳动的生物。就是它了。无论那是什么,它都疯了。完全疯了。
那个生物可能读懂了拉尔夫的内心,因为他就在那一刻张开嘴,露出了腼腆而恶意的笑容,似乎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确信——是的,非
常确定,几乎可以肯定——那个生物边笑边哼着歌,只是它的嘴唇没有动:
(轨道断了!猴子卡住了!最后它们都死在一个小划艇中!)
那个生物不是从洛克家走出来的两个秃头矮医生中的任何一个。拉尔夫几乎可以确定。也许和他们有关,但不是他们。它是……
那个生物扔掉跳绳。绳子先变成黄色然后变成红色,在空中飞越时似乎发出火花。那个小生物——三号医生——盯着拉尔夫,朝他咧嘴一笑。拉尔夫突然意识到
了另一件事,这件事让他感到异常恐怖。他最后认出那个生物戴的那顶帽子。
那就是比尔·麦戈文弄丢的巴拿马草帽。
4
那生物似乎读懂了拉尔夫的内心。他摘下帽子,露出圆形秃顶脑壳。像骑在狂奔的野马背上的牛仔一样挥舞着麦戈文的巴拿马草帽,同时继续露出那邪恶的笑容
。
它突然指着拉尔夫,好像认识他似的,然后把帽子戴回头上,冲进阳光浴沙龙和面包店之间狭窄、杂草丛生的巷子。阳光摆脱了乌云的遮蔽,光环闪动的光亮开
始退去。那个生物消失后不久,哈里斯大道又恢复了原样——一如既往的老旧、无聊。
拉尔夫一阵哆嗦,想起那张咧嘴微笑的疯狂小脸,想起它
(猴子卡住了)
指着自己的方式,似乎
(它们都死在一个小划艇中!)
认识他。
“告诉我,我睡着了,”他用嘶哑的声音小声说道,“告诉我睡着了,然后梦到了那个小混蛋。”
他身后的门打开了。“噢,天哪,你竟然自言自语,”麦戈文说道,“你银行里应该有不少存款吧,拉尔夫。”
“是的,应该能承担我葬礼费用。”拉尔夫说道。他觉得自己说话的口气像是刚刚经历过可怕的震惊之事,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他期待比尔能够走上前,满脸关
切(甚至疑惑)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麦戈文没有这么做。他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双臂交叉置于狭窄的胸前,呈一个X形状。他望着哈里斯大道,在这个舞台上,他、拉尔夫、洛伊丝、多兰斯·马斯特
拉以及其他老人——用麦戈文的话说,就是我们这些黄金年龄的人——注定要上演他们那无聊甚至痛苦的最后一幕。
如果我把帽子的事告诉他会怎样?拉尔夫心想。如果我直接和他说:“比尔,我知道你的巴拿马草帽去哪儿了。被某个坏蛋拿走了,他是我昨晚看到的那两个秃
头矮医生的亲属。我看到他戴着那顶帽子在面包店和阳光浴沙龙之间的空地上跳绳。”
如果比尔对于拉尔夫神志清楚尚存一丝信心,那么这则消息肯定会让他完全失去信心。没错。
拉尔夫忍住没说。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麦戈文说道,“拉里说我打电话时他正准备去殡仪馆,可是还没等我问完问题、说完我想说的话,他就将梅的一生总结了一遍
,顺便还总结了他自己的生活。足足说了四十五分钟。”
很显然这有点夸大其词了——麦戈文顶多去了五分钟——拉尔夫看了看手表,惊异地发现已经十一点十五分了。他看向街道,发现贝尼根太太不见了踪影,装载
百威啤酒的卡车也不见了。难道他睡着了吗?看来他一定睡着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知觉中断的痕迹。
哦,得了吧,别傻了。你看到那个小秃头时正在睡觉。你梦到了那个小秃头。
这完全说得通。甚至连他戴着比尔巴拿马草帽的情节也说得通了。那个帽子也出现在关于卡洛琳的噩梦中,当时罗莎莉两个爪子拿的就是那顶帽子。
但这次他没有做梦。他可以确定。
呃……几乎可以确定。
“你不打算问我梅的弟弟说了什么吗?”麦戈文听起来有点生气。
“对不起,”拉尔夫说道,“我想我刚有点心不在焉。”
“我原谅你,孩子……只要你从现在开始认真听就行了。负责这个案子的警探,方德伯克……”
“我非常肯定是厄特巴克。斯蒂夫·厄特巴克。”
麦戈文轻快地摆手,这是他每次被纠正错误时惯有的动作。“随便怎么称呼啦。总之,他打电话给拉里,说验尸结果表明梅是死于自然因素。基于你的报警电话
,他们最关心的是梅很可能被入室盗贼吓得心脏病发作——活生生被吓死。当然,所有的门窗都反锁了,贵重的物品也没有失窃,所以这种可能性被排除了。但
他们很重视你拨打的报警电话,因此还是进行了调查。”
他半责备的口吻——似乎拉尔夫故意将胶水倒入正常运转的机器齿轮中——让拉尔夫感到很焦躁。“他们当然重视了。我看到两个人从她家中走出来并报了警。
警察到达后发现她已经死了。他们怎能不重视?”
“你打电话时为什么不透露姓名呢?”
“我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他们何以确认她不是因为被吓得心脏病发作而死。”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百分百确认,”麦戈文说道,现在他的语气也有些暴躁,“但我想应该相当确定吧,否则也不会把梅的尸体交给她弟弟埋葬。可能是做了血
液测试吧。我只知道方德伯克……”
“厄特巴克……”
“告诉拉里,梅可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
麦戈文跷起二郎腿,拨弄着蓝色宽松长裤上的褶皱,然后用犀利、尖刻的眼神看着拉尔夫。
“我要给你一些建议,听好了。去看医生,现在就去,今天就去。别再拖拖拉拉了,直接去看里奇菲尔德医生。你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那两个被我看到从洛克屋里走出来的秃头矮医生没有看到我,但今天这个看见了,拉尔夫心想。他看到我了,而且拿手指着我。依我看,他可能一直在找我。
这话听起来很偏执。
“拉尔夫?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我听到你不相信我看到有人从洛克太太的家中走出来。”
“你说得没错。刚才我说我离开四十五分钟的时候你的表情,以及你看手表的方式,我都看到了。你不相信过去这么久了,对吗?你之所以不相信,是因为你没
有意识到你刚打了个盹儿。你打了个小盹儿,可能那天晚上也出现了类似情况,拉尔夫。只是那天晚上你梦到的是两个秃头矮医生,而且梦境十分真实,因此你
醒来之后拨打了报警电话。这样说得通吧?”
三——六——九,拉尔夫心想,鹅喝了酒。
“那望远镜怎么解释呢?”他问道,“现在它还放在我起居室高背椅旁边的桌子上。难道这不能证明我当时没睡吗?”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也许你梦游了,你想过这点吗?你说你看到那两个闯入的秃头矮医生,但你无法形容他们长什么样。”
“这些橘黄色的炽亮灯光……”
“所有的门被反锁……”
“同样,我……”
“你所谈论的光环,肯定是因为失眠造成的——我几乎可以肯定。然而,情况可能比这还严重。”
拉尔夫起身,走下门廊台阶,背对着麦戈文站在人行道前。他的太阳穴一阵悸动,心跳得很快,非常快。
他不光指着我。我一开始就说对了,那个小狗崽子认识我。他不是梦。我看到从洛克家走出来的那两个秃头矮医生也不是梦。我敢肯定。
你当然敢,拉尔夫,另一个声音回应道,疯狂的人总是确信他们听闻的一切疯狂的事。这也是他们疯狂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幻觉。如果你真的看到那些,那贝尼
根女士是怎么回事?运载百威啤酒的货车发生了什么?你为何没有发觉麦戈文和拉里·佩罗通了四十五分钟的电话?
“你的症状很严重。”麦戈文在他身后说道,拉尔夫认为他从麦戈文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令人讨厌的感觉。得意?会是一种得意的感觉吗?
“他们其中有个人手持一把剪刀,”拉尔夫没有回头,“我看到他们了。”
“噢,拜托,拉尔夫!想一想!开动你的脑筋仔细思考。周日下午,距离你之前预约的针灸治疗不足二十四小时,突然出现一个疯子拿刀刺你。当晚你做噩梦,
梦到锋利的物体,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洪医生的扎针和皮科林的猎刀变成了你梦境中的剪刀,事情就是这样。你不觉得这个假设涵盖了一切现象,而你声称看到
的那些东西根本就站不住脚吗?”
“所以我是在梦游时拿的望远镜?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这有可能啊。非常有可能。”
“同样,喷雾罐跑到我夹克口袋也是因为梦游?老多尔与此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不关心喷雾罐和老多尔!”麦戈文大声说道,“我关心的是你!你从四五月份就开始失眠,卡洛琳去世之后,你就一直感到沮丧和不安……”
“我没有沮丧!”拉尔夫大叫道。对街的邮递员停下脚步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继续沿着街区朝公园的方向走去。
“随你怎么说,”麦戈文说道,“你没有沮丧,你同样也有没睡好,你还看见光环,看见有人半夜从锁着的房子中走出来……”随后,麦戈文用貌似轻松的声音
说出了拉尔夫一直以来最害怕听到的话,“你要小心,老小子,你的行为越来越像艾德·迪普努了。”
拉尔夫转过身,脸部涨得通红。“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这样逼我?”
“我没有逼你,拉尔夫,作为朋友,我是想帮你。”
“但我感觉不到。”
“呃,有时候真相难免伤人。”麦戈文平静地说道,“你至少需要考虑一点,你的思想和身体是不是在传递什么讯息。我问你一个问题——这是你最近做的唯一
一个令人不安的梦吗?”
拉尔夫立刻想起卡罗尔整个身体被埋在沙子里、大声尖叫让他注意白人足迹的梦境,想起大量臭虫从她头部涌出的梦境。“我最近没有做过什么噩梦,”他固执
地说道,“我想你之所以不相信,是因为这不符合你设定的剧本。”
“拉尔夫……”
“我想问你,你真认为我看见那两个人和后来梅·洛克去世只是巧合吗?”
“也许不是。也许是因为你身心混乱创造了一些条件,产生了短暂但十分逼真的精神错觉,”
拉尔夫保持沉默。
“我认为这样的事时有发生,”麦戈文站起来说道,“也许从我这样理性、老练的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很滑稽,可我的确这么认为。我也不是断定事情就是这样
,但很有可能是这样。我能确定的是你所看到的那两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
拉尔夫站在那儿看着麦戈文,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握紧拳头,坚如磐石。他能感觉到手臂上的肌肉在抽动。
麦戈文走下门廊的台阶,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臂,刚好握在手肘的上方。“我只是认为……”
拉尔夫猛地把胳膊往回一缩,麦戈文吃惊地咕哝了一声,身子打了个趔趄。“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没听见我说……”
“哦,我听见了,听够了。相信我,抱歉——我要再去散步。我需要让大脑清醒一下。”他能感觉到脸颊和额头上热血涌动。他很想把大脑扔进往前转动的齿轮
里,从而把这种毫无意义的暴怒抛于脑后,但他办不到。此时,他的感觉很像被卡洛琳那个噩梦惊醒时的感觉,他脑中一片恐慌和混乱。他挪动双脚,感觉自己
不是在走路,而是在下坠,犹如昨天早晨从床上摔下来那样。但他还是继续往前走,有些时候也只能这么做了。
“拉尔夫,你需要去看医生!”麦戈文在他身后说道,而拉尔夫可以感觉到麦戈文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怪异、令人暴躁的快感,其中包含的关心也许是真诚的,
但它犹如酸蛋糕上的糖衣。
“不要去看药剂师、催眠师或针灸师!你需要去看家庭医生!”
是啊,去看那个害我妻子被埋在沙坑中的家伙!他心中发出一阵尖叫。那个害我妻子被埋在沙坑中然后告诉她只要继续服用安定药和泰勒诺就不用担心的家伙!
他大声说道:“我需要散步!我只需要去散散步。”他太阳穴的脉搏快速跳动,就像遭到大锤短促而有力的敲击一般。他突然想到中风可能就是这样发生的。如
果他再不控制情绪,他可能会因为他父亲所说的“坏脾气中风”而倒下。
他听到麦戈文跟着他走下人行道。别碰我,比尔,拉尔夫心想,别把你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否则我会转身揍你。
“我想帮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麦戈文大声叫道。街对面的那个快递员又停下来望着他们。红苹果便利店门外,值上午班的卡尔和值下午班的年轻女士苏,
一脸嫌弃地呆望着他们。他看到卡尔的一只手中拿着一袋汉堡面包。在这个点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挺令人惊异的……虽然没有他早上看到的一些景象那样令人惊异
。
你以为你看到的那些东西,拉尔夫,一个叛逆的声音在他脑海轻声细语地说道。
“散步。”拉尔夫沮丧地喃喃自语,“只要散散步。”他脑海中开始播放心灵电影。这是一部令人不快的电影,虽然他在影院看过很多类型的电影,但几乎没看
过这种。而最适合这部恐怖的心理电影的配乐非《砰,去追黄鼠狼》莫属。
“我要告诉你,拉尔夫——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患有精神疾病很正常!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患有精神疾病可谓很常见,所以去看医生吧!”
贝尼根太太此时正站在自家的门廊上,助行器放在台阶下面。她仍穿着那件鲜红色的秋季外套,张着嘴看着街道上的他们。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拉尔夫?我希望你听见了!我真的希望你听见了!”
拉尔夫加快了脚步,耸着肩膀,似乎在抵御寒风。如果他一直不停地叫喊,声音越来越大怎么办?如果他一路跟着我怎么办?
如果他这样做,大家肯定以为他疯了,他对自己说道。但是这个想法并没有给他带来安慰。他继续听到脑海中有一架钢琴在演奏儿歌——不,不是真的在演奏,
更像是幼儿园儿童叮叮当当地弹·奏:
桑树旁
猴子追着黄鼠狼,
以为这是闹着玩,
砰!去追黄鼠狼!
拉尔夫这时看到了哈里斯大道上的老人们,他们有的从那些通过有线电视投放广告的保险公司购买保险,有的患有胆结石和皮肤肿瘤,有的记忆力减退、前列腺
肿大,有的靠社会保障生活,透过逐渐增厚的白内障而不是玫瑰色的眼睛去看世界。这些人将邮箱中的邮件一封不落地读完,浏览超市的广告通知,寻找特价罐
头食品和普通冷冻食品。他看到他们穿着奇形怪状的短裤和蓬松的短裙,看到他们戴着毛线帽和穿着那些印有“瘪四与大头蛋”和“鲁德狗”等卡通形象的T恤衫
。简而言之,他认为他们是世界上年龄最大的学龄前儿童。他们绕着两排椅子走着,一个身穿白色罩衫的秃顶矮男子坐在钢琴前,弹奏着《砰,去追黄鼠狼》。
另外一个秃子把那些椅子一张张偷偷地拿开,当音乐停止,所有人都坐下,只有一个人——这次可能是梅·洛克,下一次就是麦戈文以前学校的老主任——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