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会看到一双邪恶而阴沉的眼睛,透过警局的大门望着他。那扇门,一侧通向警队,另一侧通向一个诡异而黑暗的房间。
房间密不透风,弥漫着恶臭,中间摆放着一张冰冷的解剖台。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绑在解剖台上——那是个受了惊吓的女人,五官清秀,瞪着惊恐的眼睛,身体抖成了寒风中的枯叶。她的嘴巴被缝合了,叫不出来,只能发出小猫小狗一样垂死的呜咽。
他看到自己缓缓走上前,站在女人头顶的一侧,锋利的手术刀沿着她优美的下巴,鼻梁,额头…慢慢地划开她的头皮,如同撕开一张面具。血,如鲜红的珊瑚珠,一串串滚落。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这时的女人还没有死,她还在哭泣,一行行眼泪从她没有眼睑的血肉模糊的眼眶中滑落。
冰冷的手术刀从她头后方沿着一只耳朵滑到另一只耳朵将头壳掀开。女人剧烈地痉挛,两颗突兀的眼球直愣愣地盯着惨白的天花板,血沫子从她嘴角汩汩地涌出来——女人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手术刀由锁骨切到胸骨,再笔直地划开躯干,绕过肚脐后再到耻骨结束。此刻,她已经从上到下被划开了,仿佛一个被主人撕去外衣的布娃娃。
他看到自己把手术刀扔在不锈钢架子上,换了一把沉重而锋利的刀,上前砍掉她的脑袋,手起刀落,快得像杀鸡。
房间里寂静无声,生的,死的,一切定格。就在这时,那双邪恶而阴沉的眼睛突然望向他,陆凡一受了惊吓,人一下子醒了。
这些恐怖的景象只是他噩梦中支离破碎的片段,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半梦半醒,这些血色的景象便在他眼帘后方舞动。
眼下,他突然有一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错觉。
“我很遗憾!陆凡一,你无法想象我有多遗憾。”欧阳嘉打量他极度震惊的脸。
她知道自己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可是,这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想中的喜悦。她同样知道,对陆凡一这样一位首席警探来讲,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残忍的。
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知道各位还记不记得,陆凡一曾经反问我,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在王乐乐离开他五年后才杀她?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答案。”
陆凡一露出惶恐的眼神,他疑惑不解,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有一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不知怎么的,那种惶恐的眼神令欧阳嘉觉得不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凡一,你不记得不要紧,下面的解释合情合理,也许会让你记起什么。2005年,你遭受双重打击,人格出现分裂。你的第一人格善良而正直,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的第二人格是一个高智商的变态杀人恶魔。刚开始,第二人格凶残的本性被你的潜意识牢牢压制。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五年过去了,杀人恶魔慢慢脱离你的控制。就这样,另一个你凶残地杀害了王乐乐。”
“这一切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你恨王乐乐,恨天底下所有不要脸的女人。于是,另一个你开始寻找风尘女子进行复仇。可是,对这些风尘女子的杀戮并不能满足你扭曲的复仇心理,你依然对王乐乐的背叛耿耿于怀。”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傻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一桩连环杀人案竟然牵扯出一名破案的首席警探,一夜之间,首席警探成了头号嫌疑犯。这件事就彻底窜味了。
“这太荒谬了!欧阳队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凡一的反驳在欧阳嘉的咄咄逼人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显然,他已不再信心十足。
“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更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在杀戮中越陷越深。”欧阳嘉面不改色,“我和高健的离婚促成了王乐乐最终离开你,所以,你把下一个复仇目标定为我。为了能够杀死我,你拜托老张以协警的身份进入重案队,潜伏在我身边。当你发现我开始怀疑你,你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行动。你把杀人预告夹在报纸里引诱我上钩,然后趁老张熟睡,偷偷来到赛文路,试图把我拉进草丛杀害。千算万算,你几乎算准了一切,却没算准,就在这时,你的双重人格进行了切换,善良正直的陆凡一重新出现。”
欧阳嘉试着挤出笑容,显得彬彬有礼,然后她主动伸出手:“欢迎真正的你回来。”
“欧阳队长,你根本不在乎什么双重人格,你也犯不着浪费时间展示你的魅力。”陆凡一没有伸手,他很快恢复了冷静的神色,“每一场刑事鉴定会议都会有人争论不休,没想到,我这么荣幸,每次都成为欧阳队长针锋相对的对象。当然,我还得谢谢欧阳队长,把我的故事讲得这么精彩!不过很遗憾,我不相信,会有你说的这种事发生。”
“你不相信不代表没有!”欧阳嘉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我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你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
“好了好了!”许建东真是烦透了,“两位,别再玩文字游戏了,我们破案讲求的是证据。”
陆凡一和欧阳嘉互看一眼,沉默不语。
“各位,冷静下来!”孙保军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缓缓开了口,“首先,我要批评陆凡一。小陆,你的推理确实有点牵强,在行动中因为过于紧张而打光子弹的情况在我们警队很普遍,没必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欧阳嘉的解释倒是挺客观,更让人信服。”
陆凡一不发一言。
孙保军继续说:“不过,我也要说说欧阳嘉。欧阳,我听说你对陆凡一很有意见,还对老张推荐陆凡一做协警非常不满。说实话,让陆凡一来重案队做协警是经过我同意的,让他参与这个案件也是我的意思。当年,我担任大队长时,陆凡一就是我的手下,他这几年过得很苦,我有责任。我了解陆凡一,像他这样正直的人很难有什么人格分裂的问题。即使有,也不是由你来定性。这样吧,小许,明天你派人陪同陆凡一去医院复查一下,顺便做个精神鉴定。大家看怎么样?”
孙保军毕竟身居高位,既然他这么说,其他人也就无话可说了。
欧阳嘉低下头,眼眶蓄满泪水:“支队长,是我太急躁了。”
孙保军拍了拍她的肩膀,作了最后的指示:“好了,依我看,杀人预告很可能是一个恶作剧,结果闹得我们整个支队鸡犬不宁。许建东,你要尽快把这个凶手给我抓住,不要被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牵扯过多的精力。很晚了,收队吧!”
最后这句话,孙保军等于也批评了许建东。
许建东认罚,毕竟他曾经自信满满地以为今晚一定能抓到凶手,还搞得孙保军亲自督战,结果弄成这样。
回到警队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欧阳嘉进入房间,锁上门,还搬了一把椅子顶在门后。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糟糕了。
浴室水气氤氲,她把手枪换了新的弹夹,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滴了几滴精油在浴缸中,脱去沾满了杂草和泥土的外衣,泡了很久的热水澡。
精油在热气腾腾的水面上,像云层一样铺展,芳香扑鼻。在这样的芳香和热气中,她忽然感到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纤细的手指温柔地由脖子向上滑过脸颊,最后插入乌黑浓密的长发中。
她是如此渴望做一个温暖的好梦。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怎么那么难呢?
她几乎可以数清和前夫高健的亲热次数,因为不喜欢被人狼吞虎咽或者凌驾制服,所以,他们很少有肌肤之亲。可是,这个凌晨,不知道怎么的,那些为数不多的场景却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她脑海中,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也许,在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较量后,她疲惫的心,在热切地渴望一双温柔的大手,细腻而关爱地抚摸她周身每一寸肌肤。那个人,铁骨柔肠,有一双能看透灵魂的眼睛,像女人一样了解女人的身体和感觉,可以治疗她内心的伤痛和被生活折磨得日渐粗粝的心灵。
她抛开矜持,情不自禁地接纳这个在脑海里虚构的人物。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眼,透过白蒙蒙的水汽,看到一个黑影在浴帘外一闪而过。
天哪!夺面杀手!欧阳嘉浑身一僵,飞快地抓起手枪,顾不得自己赤裸的身体,光着脚,慢慢地、慢慢地移到浴室门口。
2
湿漉漉的长发紧贴着身体,水珠从发梢渗出,顺着她光滑的后背,悄无声息地滑落。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她一颗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双手持枪,在客厅、卧室、洗手间和厨房检查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最后她一无所获地回到客厅,打开灯,明亮的灯光刺得她昏眩。她不得不换了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
难道是她紧张过度,出现了幻觉?那个黑影像一个冤魂,突然出现后又消失地无影无踪。该死的,夺面凶手已经把她的生活彻底打乱了。最初的恐惧渐渐被愤恨取代。
就在她放下枪,颓然坐进沙发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她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警觉地问:“谁?”
“欧阳,是我!”
许建东?怎么是他?欧阳嘉随手抓过一件睡衣穿上,搬开顶在门上的椅子,打开门。
“许队,这么晚。有事吗?”她诧异地问。
许建东下巴长满了青青的胡渣,双眼布满血丝,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也快被这个案子折磨疯了。
“欧阳,我有话跟你说。”他低声说。
“明天说不行吗?今天太晚了。”看到许建东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欧阳嘉叹了口气,“好吧!请进!”
许建东跟着欧阳嘉进屋,两人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开口。微妙的气氛一点一点在两人之间弥漫。
这一晚和以往不同,因为欧阳嘉不能再躲在警服和副中队长的头衔后面,她穿着一件轻薄的真丝面料的粉色睡衣,睡衣里面一丝不挂。而时间将近清晨,许建东又坐在她客厅的沙发上,光线如此昏暗。
“欧阳,我知道你睡不着,我也睡不着。”许建东轻轻地开口,“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转来转去的全是你的影子。我真的很挂念你。”
欧阳嘉感觉到许建东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也感觉到他内心的争斗和克制。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许队,我没事。你不用为我担心。”
“你不能呆在这里,欧阳。”
“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抓到凶手。”欧阳嘉迎着许建东热切的注视,感觉脸颊发热,大声说,“如果我查出来凶手是陆凡一,我要亲自把他扔进监狱,他这辈子休想过好日子。”
“我说你必须离开,你听到了吗?你的处境太危险,凶手已经盯住你了,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保护你。”
“绝不,这是我的家,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要继续过我的生活。”欧阳嘉固执地说。
许建东摇摇头:“不行,想都别想。我打算放你一个长假,你早该放一个长假了。为什么不去马尔代夫放松一下呢?那是个好地方。等这件案子一结束,我马上接你回来。”
“你别劝我了,我一定要亲手把那个混蛋逮捕归案。”
“欧阳,就算为了我,你也得离开。万一你发生什么事,你想我该怎么办?”
欧阳嘉低下头,闭上眼,肩膀轻轻地抖动。她拼死拼活想做一个优秀的警察,为了这个目标,她甘心付出安全的代价。她想要的其实并不多,只是,实现那些小小的愿望,怎么就这么难呢?
“欧阳,你哭了?”许建东抽了几张面巾纸递给她,有些手足无措,“别哭,你一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没哭!”欧阳嘉抽了抽鼻子。
“你快哭了。”
“谁哭了?!”她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
那眼神让许建东心疼,伸手楼过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你说没哭,就没哭。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就是不要觉得你是自己一个人在扛。”
一颗心被他温柔而悲伤的语气无端端地揉碎了。欧阳嘉没有再出声,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久到他以为她睡着了。
恍惚间,许建东感到肩头一阵潮湿。
怀里的人终究还是哭了。
他粗糙的手指擦去她的泪水,心中一动,忽然低头覆盖她柔软的唇。她没有抗拒。
火热的吻蔓延到她光滑的颈上,仿佛要把压抑的情感全部倾泻出来似的疯狂。他的手扯开了她宽松的睡衣衣领,滑了进去。
她胸口刚刚感到一丝凉意,立刻被他的宽掌覆盖。他的动作中透着隐隐的迫切,还有一丝…粗暴。
“许队!”欧阳嘉气息不稳地叫了一声。
许建东的动作一滞,停住了,头还埋在她的颈窝里,急促地低喘着。良久,才听到他喑哑的声音:“抱歉。”在他眼里,欧阳嘉是个值得人好好珍惜的女人,漂亮而迷人,但她的精力和干劲一点都不输给男人。他不想唐突了她。
凌晨四点五十分,许建东在欧阳嘉客厅的沙发上露营。
欧阳嘉回到卧室,把手枪放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直到眼睛再也睁不开为止。她很感激许建东留在她的屋子里,她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梦中也不得安稳。她看到陆凡一穿着洁白的衬衣,站在她卧室门口,嘴角噙着冷冷的微笑看着她。
好几次,她突然醒来,听着黑暗里的动静,什么也没有,只听到许建东在打鼾。
第二天,许建东安排葛艾青陪陆凡一到第一人民医院检查。
赵主任听说陆凡一突然失忆,大吃一惊,立刻安排他住进戴院长特批的重症监护室。然后亲自帮陆凡一去审批各项检查手续。
看着熟悉的病房和冰冷的医疗器械,陆凡一突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他曾在这里呆了整整半年,如今又重新回到这里。
没过多久,赵主任回来了,推开门就冲他亲切地笑:“小陆,让你久等了。这次检测项目安排得比较多,希望你配合。”
“赵主任,没那么严重吧!只是短暂失忆而已。”
赵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小陆,你是我们临床试验的签约患者。我不仅要对你负责,也要对我们研制的萨迦药物负责。如果失忆是萨迦药物造成的副作用,那情况就非常严重了!”
葛艾青插了一句:“赵主任,我们领导怀疑陆凡一可能患有人格分裂,希望这次能做个鉴定,我得把鉴定结果报上去。”
“哦,有这回事?”赵主任飞快地看了眼陆凡一,点点头,“那我再加一项精神科的检测。”
整整一天,陆凡一在赵主任的陪同下,几乎跑遍了第一人民医院的所有科室。那些巨大的仪器看得人心里发毛,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只任人摆布的白老鼠,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实验台上。
跑完最后一个科室,已经是下午17:00。
医院走廊上,赵主任一边翻看着厚厚一沓检验报告,一边大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他一言不发,脸色阴沉。
“很严重是不是?”陆凡一问。
赵主任翻看他的检验报告,头也不回地说:“回办公室再说!”
“赵主任,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我的病是不是恶化了?”
“小陆,不要胡思乱想,最后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要随便下结论。”赵主任停下来,转头看着他,“你的那位同事在办公室等了你一天,我们回办公室再说吧。”
“会死是不是?我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间!我还能活一年吗?”陆凡一试探地问,“不到一年吗?”
“小陆,你到底怎么了?”赵主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结果还没出来呢!谁跟你说的,你只能活一年?你怎么说这些丧气话?”
“我只是觉得…”陆凡一欲言又止。
“你觉得什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没什么!”
“小陆,你这么胡思乱想可不好。一切正常,别担心。”赵主任看了眼手表,“快五点半了,医院很快就下班了,我在办公室等你。”
他笑了笑,“今天是我和我太太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日,我得准时下班陪她吃晚饭。你知道的,女人很看中这些。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赵主任离开后,陆凡一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的不安来得越发强烈,他从裤袋中摸出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不停地嚼着,这让他觉得还有事情可做。
几个医务人员推着一张救护床过来。亡故的是个中年男子。家属握着床沿,哭得伤心欲绝。
救护床经过陆凡一身边的时候,中年男子搁在救护床沿外的手,巧碰擦到他的手,五根冰凉的手指,一根一根一根擦过他的手背,死亡的感觉刹那间传遍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陆凡一呆滞了片刻,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在轻轻颤抖。那一瞬间,死亡离他那么近。
赵主任得知他失忆后的过度反应,看到检验报告时瞬间大变的脸色,这一切都让陆凡一觉得惴惴不安。他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茫然地抬起头,忽然觉得自己如同沙漠中一粒小小的沙粒,身不由己地被风吹拂着,不知道下一刻会被吹向哪里
回到赵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平常的神色,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葛艾青背靠着沙发睡着了,他睡得很沉,漂亮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均匀,如此安静的睡颜让人不忍叫醒他。
“赵主任,检查结果出来了吗?”陆凡一轻轻地问。
赵主任示意他坐下,缓缓地开口:“我先说说你的人格分裂鉴定吧。从医学角度讲,多重人格症是指一个人同时具有两种或多种非常不同的人格。此类患者每个阶段的行为完全是不同的人,每个人格有其特别的姓名、记忆、特质及行为方式。一般来讲,原来的人格并不知晓另一个人格的存在,而新出现的人格则对原来的人格有相当的了解。”
“我怎么睡着了呢?”葛艾青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坐直身体,“凡一,你检查完了?检查结果怎么样?”他眼神呆呆的,看得出来,他依然处在美梦的余波中,没有完全醒来。
“这是医院首席心理医生出具的精神鉴定书,陆凡一的心理状况完全正常,不存在多重人格的问题。”赵主任拿出一份鉴定书,葛艾青连忙接过来。
听到这个结果,陆凡一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倒是葛艾青特别激动:“太好了,凡一,有了这份精神鉴定书,你就可以洗脱嫌疑了。”
“我还没说完呢。”赵主任脸色凝重,“小陆,你说你失忆的地点是赛文路,对吧?”
“是!”陆凡一早就料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一定有个强大的电磁场环境。”
“您说得很对,那里的高压电发出强大的电磁辐射。”
“这才是你失忆的真正原因。”
“我不明白。”陆凡一疑惑不解,“电磁辐射跟我的失忆有什么关系。”
“萨迦药物的分子链非常复杂,我们至今还没能完全掌握它的特性。这次也是因为你的失忆,我们才发现,原来高强度电磁辐射能够破坏萨迦药物分子链。原本包覆在你脑瘤上的萨迦药物已经完全失去药性。另一方面,强大的电磁辐射激发了你脑瘤的活性,使它爆炸式生长,压迫你的脑神经,最终导致了你暂时性失忆。”
“赵主任,你的意思是,我的脑瘤还在快速生长?失忆的情况还会发生?”
“这倒不会。离开高强度电磁环境后,脑瘤的生长速度变缓,可是,萨迦药物的失效是永久性的,它已经无法控制你的脑瘤了。”
葛艾青急了:“赵主任,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控制脑瘤的生长?”
“办法倒不是没有。”赵主任如有所思地看了陆凡一一眼,慢吞吞地说,
“就要看小陆肯不肯配合了。”
“我看还是算了吧!别把糟糕的一天弄得更糟了!”陆凡一站起来,笑了笑,
“赵主任,我想终止自己的临床试验。签合同的时候不是说,一旦萨迦药物失效,患者可以随时终止合同吗?我想,就没有在我身上继续试验的必要了吧!”
“小陆,停止治疗是一件大事,您可要想清楚了。”赵主任有些激动,“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安排你住院,重新为你注射萨迦药物,抑制肿瘤生长。”
“生死有命,真不用了。”陆凡一婉拒。
“凡一,你是不是急着回去查案子啊?”葛艾青就想不通了,“破案再怎么重要,那也没有命重要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人付出人命的!”
“呵,这个游戏太危险了!我玩不起!”陆凡一笑着说。
“小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赵主任显得很生气,“萨迦药物一旦成功,那是造福全人类的大事。何来游戏一说?我们医院作为萨迦药物临床实验的定点医院,肩负了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这个临床试验的成败关系着多少癌症患者的生命,牵动着多少户患者家庭的心,你知道吗?一旦试验成功,将是整个医学界癌症医疗水平质的飞越啊!你在关键时刻退出,实在,实在太不负责任了。”
陆凡一沉默。
葛艾青十分为难,想了想说:“凡一,我觉得接受治疗对你来讲是件好事,至少不是件坏事。再说,破案和你接受治疗并不冲突啊!”
“小陆,你的这位同事说的很对。重新注射萨迦药物,你只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并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再说,案件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可是,人命只有一次啊!”
“住院观察需要多少天?”陆凡一突然问。
“三五天吧!”
“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
“三天加五天就是八天?”
“八天?”陆凡一瞪眼。
“三天,三天,只是三天。”赵主任伸了三个手指头,如三个金不换的保证。
陆凡一喃喃自语:“三天啊!”然后他又不说话了。
办公室的气氛忽然紧张得令人难以忍受。
“怎么样?”赵主任问。
陆凡一一本正经地说:“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对我来讲,目前的大事不是治病,而是抓到凶手。赵主任,你是不知道,我被人诬陷为一宗特大谋杀案的嫌疑犯。如果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最后的下场毫无疑问就是进监狱。别说三天,就是三分钟,我也耽搁不起啊!如果你强行把我留在医院,等我进了监狱,你再想在我身上继续临床实验可就难了。”
“有这么严重?”赵主任不敢相信。
“就有这么严重!小葛,你说是不是这样?”
葛艾青老老实实地点头:“赵主任,凡一说得是实情。”
赵主任“哦”了一声,最后倒也没有强迫陆凡一立刻接受临床试验,只是叮嘱他一旦身体出项异样,马上回医院检查。
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是17:30,天已经黑了。陆凡一心想,赵主任结婚纪念日的晚餐,看来是要迟到呢!
在街上找了一家东北菜馆,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这家饭店我和同事来过一次,这里的白菜猪肉炖粉条很正宗!”陆凡一说,“小葛,你家是哪里的?”
“杭州。”
“好地方啊!你一个南方人吃得惯东北菜吗?”
“我不挑食。”
葛艾青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陆凡一不知不觉对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产生了亲切感,问道:“你父母呢?跟你一起住吗?”
“他们在杭州,做丝绸生意的。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把他们接过来。”
服务员帮他们倒开水,递菜单,没等他们开口,已经叽里呱啦地介绍了一大堆特色菜品。两人点了三个东北家常菜,要了两碗米饭。
陆凡一千杯不醉,只是最近几年因为身体不好,慢慢把酒戒了。葛艾青是滴酒不沾,半杯啤酒都能让他喝吐了。
看着葛艾青一个劲儿低头喝茶,陆凡一知道他有话要说,“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葛艾青放下茶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被你看出来?”
“你有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呢?还用我看吗?”
“凡一,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不肯接受那个什么萨迦药物的临床试验,真的是为了破案吗?你也知道,这件连环杀人案都拖了快一年了,你就在医院观察三天,耽误不了什么的。”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陆凡一笑着说,“坦白说,那个萨迦药物确实挺有效的,可以说,是它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
“生死有命!”简单的一句话。
鬼才信什么生死有命,见陆凡一不肯说,葛艾青也不好多问。这时,服务员又上来倒茶。
“葛艾丹是你姐姐?”陆凡一突然问。
“嗯!”
“2005年,葛艾丹遭遇车祸的案子,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内情谈不上,不过肇事司机关涵的尸体是我解剖的。当时我还在做法医,那天晚上刚好是我值班。”
“多谈谈那天的事!”陆凡一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葛艾青眼神飘忽,似乎在回忆什么,沉默良久,开口:“他的验尸结果令人费解。”
陆凡一的心忽然怦怦直跳,极力控制着情绪的波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他的模样很惨,尸体苍白得近乎灰色,眼球悬挂在眼眶外面,耳膜出血性破裂,身上有因挣扎引起的伤痕和淤痕,指甲断裂,两根食指折断,可是,这些都不是造成他死亡的真正原因。”
陆凡一的指尖在轻轻颤抖。
葛艾青继续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大面积脑出血,他的脑组织几乎都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