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瘫倒在她身旁,双手仍然紧抱着她。她轻叹一声,闭上双眼立刻就睡着了。他的胸口仿佛受到重击似地喘不过气来,但几年来的头一次,他看清楚了一切。
四年来被追捕的生活使他几乎变成一头杀戮的野兽,纯粹靠直觉而活,反应像猫一样敏捷,而唯一的目标只是活下去。但现在他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保护安妮,也许还有他们的孩子。是的,他确定会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必须为将来打算。他一直只活在现在,将来似乎是个很奇怪的字眼。老天,这四年来他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他必须想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他们不能这样一直逃下去。即使有朝一日能在某个隐密的地方定居下来,他们还是得随时提心吊胆,唯恐更高明的执法人员或赏金猎人会辗转追踪到他们。这种逃亡的生活必须结束了。
但知道和计划完全是两码子事,他太累了,那些清晰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逐渐模糊。他的眼皮不听使唤地合起,他甚至无法思考。而且,该死,他又硬起来了,虽然这次已没有方才的急迫。半睡半醒间,他翻身把她抱上身来,缓缓推进她甜蜜的温暖中。
第十章
正午的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热烘烘地洒在他裸露的腿上。他睁开眼,仔细观察四周。他们才睡了一个多小时,感觉上却仿佛睡了一整个晚上。该死!他居然让他们两人像这样赤裸裸又这么靠近阿帕契人的营地睡着了。他应该更谨慎一点的。他轻轻地摇摇她,她爱困地睁开眼。"嗨。”她呢喃着挨近他,睫毛再度垂下。
"嗨,醒醒吧,我们得穿上衣服。”
他注视她杏眼圆睁地弹坐而起,抓起内衣盖住裸露的胸部,像猫头鹰似地对他眨眨眼。"我在作梦吗?”她迷惑地问道。"什么时候了?我们睡了一整个晚上?”
他拉上长裤,猜测着她对昨晚还记得多少,他自己也不敢肯定究竟记得多少。他看了看太阳。"刚过中午。而且没有,我们并没有在这里睡上一整晚,最多只有一个小时,妳记得吗?”
她注视那团凌乱的被褥,容光焕发地说:"
他小心翼翼地问:"妳记得那个婴儿吗?”"婴儿。”她身体一僵。"那个小婴儿病得很重,不是吗?她快死了。那是昨晚的事吗?”"她是快死了,”他同意道。"而且没错,那是昨晚的事。”
安妮双手一摊,低头往下看,表情略带迷惑,仿佛她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在怀里的婴儿不见了。"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恐慌地穿起衣服。"我必须去看看她,我们在这里时她可能已经死了。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把她忘了,我——”
"婴儿没事。”瑞德抓住她的手紧握着,要她看着他。"她没事。妳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她直视他淡灰色的眼珠,再度静止不动。她的心灵深处起了回响,仿佛她正俯视着一口自己曾坠落的深井;连带撩起其它的记忆。
"哈卡莉把她夺过去往外跑,”她缓缓说道。"我追她…不,我们在后面追她。哈卡莉不肯把她交给我们,我记得自己好生气,真想给她一巴掌。然后你…你从哈卡莉手里把她抢过来,交给我…还告诉我集中精神。”回忆在她脑海中翻腾着,她的手微微发抖。她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一直看着它们。"发生了什么事?”她迷惘地问道。
他拉起她的内衫从头上套下,以防有人闯过来。"是妳的手。”他终于开口。
她依然莫名奇妙地注视着他。
他拉起她的手移到他嘴边,一一吻过指尖后才紧紧地握在掌中,拉到自己胸前。"妳有一双具有治愈能力的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在银山镇妳第一次碰到我时,我就发现了。”
"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医生啊,你当然可以说我有一双有治愈能力的手。但每位医生都是——”
"不,”他打岔。"不,跟妳的不同。那不是知识或训练的关系,是妳的内在所产生的。妳的手很烫,每当妳碰到我,都会让我觉得热辣辣的。”
她胀红脸。"你的手也让我有热辣辣的感觉啊。”她嗫嚅道。
他忍不住大笑。"不是那样的。哎,是的,也是像那样没错。不过那是妳的全身,它使我在妳体内时完全疯狂。但妳真的有一双具有疗效的手,我曾听说过这种事,多半是从老一辈的人那里,只是一直不相信。直到妳的手接触到我,而我真的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她急切地问道。"我的手很平常呀。”
他摇头。"不,并不寻常。亲爱的,妳有一种天赋,可以治愈别人治不好的病,而且不是药的关系,而是由于妳自己。”他掉开视线眺望着遥远的紫色山脉,实际上是在省视自己的内心。"昨晚…昨晚妳的手滚烫得我几乎都握不住,记得吗?我把它们按在宝宝的背上,感觉好象握着一根红热的拨火棒,掌上的皮肤都快烧焦了似的。”
"你说谎,”她对自己刺耳的嗓音感到错愕。"你一定是在说谎。我绝不可能有那种能力,要是我有,他们都不会死了。”
他揉揉脸,感到胡胡刺痛了手掌。天,他多久没刮脸了?他甚至记不得了。"我并不是说妳是耶稣。”他说道。"妳不能让死人复活。我一直在注意妳,有时病人的病情太沉重,妳也无法挽救。妳根本无法帮崔霍恩,因为不管妳有什么能力,还是无法止血。甚至当我肩膀受伤时,都没办法止血。但我们刚认识时我病得很重,妳却轻轻一碰就让我感觉舒服了很多。妳让我冷静下来,解除痛苦,让伤口更快复原。该死!安妮,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伤口在愈合。那正是妳可以做到的。”
她哑口无言,蓦地起了一阵惊惶。她不想有那些能力,太离谱了。她只想作个医生,竭尽所能地帮忙其它的人,而不是——不是制造什么奇迹来。要是他说的话属实,为什么她从没发觉?
她既惊又怒地对他问出这个问题,他拥她入怀,同样生气的脸俯向她。"也许是妳从没有像对那婴儿那样迫切地想救一个人!”他喊道。"也许妳从没有像那样集中精神过,也许妳太年轻了,也许那种能力是随年龄的增长而加强的。”
她泪眼盈眶地投向他胸膛。"我不要有这种能力!”她说话的口气连自己听来都像是个为抗议吃蔬菜而撒野的小孩,但她不在乎。她如何能背负这样的包袱活下去?她想象自己被禁锢了,面对着无休无止的病人和伤患,生活不再属于自己所有。
他的怒火迅即消逝。"我了解,甜心,我了解。”书旗小说提供阅读http://www.bookqi.com/
她挣开来默默地穿好衣服。她心里理智那一面对他说的嗤之以鼻,像那样的事根本不存在。她所受的教育要她信赖医术、学识和运气,一个好医师绝对需要运气。她的指导老师从没向她提过有所谓的"具疗效的手”。
但他们可曾留意过?她一直被忽视,甚至被排斥。即使他们留意到她有优于同班同学的能力,他们会告诉她吗?答案是否定的。
而常理却又无法解释昨晚所发生的事,她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答案。就算她接受自己的手具有疗效这种说法,昨晚那些特殊的情景…她自己全然沉溺于…某种事物…根本说不通。她记得的不只她的手,连她整个身体以及婴儿的身体都在悸动,仿佛她们的脉搏是相通的。她还忆及自己曾迷失于瑞德水晶似的眼眸深处。
接着她想起他颠狂的做爱,仿佛他怕自己太慢或不够深入。她想起自己紧抱着他,迎合着他摆动着。一种本能的认知出现在她脑海,她知道他已使自己怀孕了。
她投给他深具戒意的一瞥,同时一股安详的感觉却在心底蔓溢开来。她无法想象他是否会乐意知道这个消息。
她再度看着自己的手,终于接受了。有些事根本不需要逻辑,或者甚至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道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低声道。
他们走回营地时,他一径紧咬着牙,一只手臂占有地搂着她的腰。"仍跟以前一样,”他答道。"除了妳知道了这件事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7、他们回到营区时,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但感觉上完全不一样,仿佛危机已经过了,充满着宁静安详的气息。安妮低头走进属于婴儿父母的那座帐篷,发现那阿帕契少妇已经坐起来,孩子抱在腿上,她一面低哼着儿歌一面喂着烦躁不安的稚女喝药茶。婴儿还在发烧,身上斑点未褪,但一眼就可看出她会好好地活下去。她为那位母亲检查身体,掩不住内心的欢喜,因为顶多再一天她就可以站起来了。婴儿的父亲——即那位圆脸的勇士——也醒来,烧也退了,但人还是相当虚弱。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安妮及站在她身后那个守护天使般的白种男人,但他们似乎不害怕。那位勇士甚至还喃喃地说着什么,用手指着那个婴孩。安妮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还是可以分辨出他是在致谢。
安妮掀开门帘,两人一块离开帐篷。一个白人手握着枪站在十五呎外。她猛地站直,大惊失色。她感觉到身后的瑞德缓缓地挺直脊梁,轻轻地将她推向一侧。
那人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纹路看来像张老皮革,头发泛白,然而据安妮估计,他的年龄约在四十五岁左右。他比中等身材略高,像野马般瘦削彪悍。他的左眼睑微微下垂,看起来好像他正在眨眼,他的背心上有个徽章。
"艾诺亚,”他以干哑的嗓音说道。"美国警长。你是马瑞德,而且你被捕了,老兄。慢慢放下手枪,小子,置身在阿帕契营区当中让我有点紧张,如果我手上的『格林纳』手枪走火,你当场就呜呼哀哉了。”
瑞德坐在地上,双手牢牢地绑在身后。艾诺亚曾撂下狠话说要是安妮胆敢救瑞德,他会连她一起捆起来,所以瑞德严厉地命令她别管他。她坐在附近,脸白得像纸,心跳沉重
哈卡莉在相当的距离外绕圈圈,不知在嘀咕着什么,艾诺亚谨慎地盯着她。那老妪显然不太友善。两名勇士挣扎着走出小屋外,然而他们的身体还虚弱得无法走到瑞德被绑的地方。其中一个手中握着把来复枪,但并没有举起来。看样子只要"白眼”之间维持这种态势,他们倒乐得隔岸观火。但艾诺亚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也一直留意着他。
艾诺亚正在盘算着如何将他的俘虏送入监牢,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事有点棘手。如他刚才所说的,他们不仅是在阿帕契人的领地上,而且正好是在阿帕契营区的正中央。此外还有一个女人得列入考虑。小事一桩,但艾诺亚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女人常会为了自认所爱的人铤而走险。
追踪马瑞德是他所做过的工作中最困难的,要不是他曾经被印地安人调教过,绝对无法办到。尽管如此,他还是仰仗了几分运气。一开始他凭预感徘徊在崔霍恩附近,看他到底有什么收获。结果马瑞德成了崔霍恩追捕的最后一名犯人,而他对那个卑鄙家伙的死一点也不难过。
但从山区那座小屋附近不太明显的痕迹看来,他断定有两匹马同行。要不是马瑞德有匹驮物的马,就是有同伴,而且此人体重极轻。起初艾诺亚以为应该是匹驮物的马,因为马瑞德不太可能带着小孩或女人同行。他精得像头野狼,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但他继而想到听说过银山镇有位女医生,而邻居约有一个星期左右没见她在住处附近出入了。这事本来没什么稀奇的,因为她有时会到附近的农场出诊,所以人们也不在意。但艾诺亚就有把所有不寻常的琐事拼凑在一起,理出一点头绪来的本事。所以他大胆假设马瑞德有个女伴,也许就是那位医生。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在这节骨眼儿上又牵扯上个女人?除非这个女人对他颇具意义,否则他不太可能这么做。带着自己在乎的女人,他会上哪儿去?往北走,跟其它亡命之徒同样的路径?也许,在那蛮荒之地的确有一些很好的藏身处。按理说,大部分的人会北上,但马瑞德可不是寻常人,不,他会走让人最意想不到的路线,往南穿过印地安人出没的地区到墨西哥。
追踪他可不是一蹴可及的事。他从未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树丛附近那两具赏金猎人的尸体及成群在上头盘旋的兀鹰正是再好不过的指针。
他煞费周章才找到一条线索,又经过几个隐藏得很好的营地。艾诺亚对自己追踪的本事一向引以为傲,但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这名亡命之徒留在这个阿帕契营区,他可能还得费一番工夫才能抓到他——他拒绝去想自己可能"永远没法”逮到他。
此刻他心里有个问题,而他向来不喜欢谜题,一旦碰上了一定要将它解开,否则他会辗转反侧、难以释怀。他猜不透马瑞德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地方待这么久。艾诺亚知道自己落后他们约三天的行程,又在山上观望两天才下来。他一直在等他们俩骑马出来,因为想到要进入阿帕契营区,他就压根儿感到心里发毛。
他看到的与他所知道的马瑞德根本不符合。冷血杀手不会浪费五天的时间来照顾一群生病的阿帕契人。也许他可以假设是那位医生想帮忙,至少这比较合逻辑。但他也认为马瑞德可能会不顾她的请求强迫她继续赶路,或是丢下她不管。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
结果两天来艾诺亚反而看到那名恶徒到小溪边提水,帮老妪照顾病患,逗小婴儿玩,和印地安小孩和平相处,还像头鹰似地保护着那位医生。他甚至从小型单眼望远镜看到了马瑞德在一顶掀开门帘的帐篷内,用海绵为一个生病的勇士擦拭身体。不对劲,那举动太不寻常了。
然后是昨晚那个婴儿的事。天色太暗了,他实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在早上看到的却真是完全令人不解的。他看到他和那位医生面对面地坐在地上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地,仿佛陷入某种出神状态中似的。真令人毛骨悚然。医生一直抱着婴儿,马瑞德将他的手贴在她手上。那老妪有点像在监视他们,但显然她也是吓坏了。
接着婴儿哭起来,他们才从恍忽的状态清醒过来。马瑞德抓着他的女人和毯子离开了好一会儿。艾诺亚没跟踪他们,没有坐骑他们不可能去到哪里,而且他认为在某些时候该尊重他人的隐私。
因而此时此刻他给了自己一个难题。一个冷血杀手行为举止本来就该像个冷血杀手,事情才会单纯。但各种小节怎么也拼凑不起来时,艾诺亚就胡涂了。
"想把你弄进监牢可能十分困难。”他沉思地道。"抱歉,女士,我一直在担心万一这些阿帕契人认为他们不愿看到你们被绑会怎么样?妳在他们生病的时候那么不眠不休地帮他们后,我实在不敢说那些印地安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会讲几句阿帕契语,而且我不喜欢那老太婆一直在捞叨的话。”
"他不会活着进监牢的。”安妮绝望地说道。"你把他关进去之前他就会先被杀了。”
"我早就料到会有赏金猎人来找麻烦,女士。”艾诺亚注视着她。
"安妮,不要说。”瑞德的声音像条鞭子般打断她的话。"妳会害他被杀的。”
警长听进去了,又是另一个该死的谜题。"你倒是说说看那关你什么事?”
"是与我无关。”瑞德肃然说道,宽阔的肩头往上一耸,想纾解关节中的压力。绳索绑得又紧又牢靠,他完全没法挣脱。
艾诺仿佛当他没开口似地继续说:"你杀了这么多人,再多死一个对你这种杂碎又有什么影响?抱歉,女士。你杀的人不计其数,从死在纽约那个可怜虫狄泰奇开始,据说他还算是你朋友呢。”
"他没杀泰奇,”安妮抗议道,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她认为自己应该有所行动,就是想不出该做什么。艾诺亚坐在离瑞德约十五呎处,手中的散弹枪蓄势待发。他似乎考虑现在就杀掉瑞德,省掉带他回去坐牢的麻烦。当然,身为警长的他不会得到奖金。但他的枪便足使正义得以伸张,又何必搞法庭的那种麻烦呢?"他是被人陷害的。
"就算那是被人陷害,”艾诺亚道。"那之后他也杀了不少人。我大概可以把崔霍恩列入你的名单上吧,马瑞德,但我跟那杂碎可大不相同。抱歉,女士,我又讲粗话了。”
"瑞德也没有杀崔霍恩。”安妮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泛白了。
"安妮,闭嘴!”瑞德厉声说道,但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是我杀了他。”她轻声说道。
艾诺亚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她扭绞着双手,突然极度希望此时此刻瑞德那把备用手枪是在她裙子的口袋里。"他打算袭击瑞德,”她恼怒地说道。"而我的口袋里正好有把枪…我从没开过枪,连扳机都扣不动…但是他就要开枪,而不知怎地,我也开了枪。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因为枪还在我口袋里,结果裙子着火了。是我杀了他。”她重复说道。
"她没做。”瑞德尖声道。"她只是想代我受罪,是我干的。”
艾诺亚实在烦死了。他实在不喜欢亡命之徒变得有高贵的情操,破坏他对他们的印象。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代自己的男人受过。大部分的案件中,法律对女人的处理方式与对男人大不相同,很少女人会真的被关进牢里。但就这个例子,他不认为这位医生是想为马瑞德脱罪,因为裙子着火的故事不是可以编排出来的。想扛下责任代人受过的是马瑞德,因为他担心医生的安危。
但是医生承认自己杀了人让他十分困扰,身为执法人员他应该采取某种行动的。他考虑了一分钟,然后耸耸肩。"听起来像是意外,我说过我看不起杂碎。抱歉,女士。”
瑞德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眼。艾诺亚蹙眉。
安妮爬近警官身边,眼神急切而绝望。艾诺亚警觉地偏过头,举起散弹枪。一旁的哈卡莉絮叨着威胁的话语,不准他伤了那个有魔法的白女人。
"这一切都与泰奇本人无关,”安妮说道。"泰奇只是个借口。”艾诺亚全神贯注于安妮身上,后者完全不顾瑞德正瞪着她。她猜他认为企图说服艾诺亚是没用的,而且或许他真的认为警长将因此而有生命危险。瑞德的勇气常会让她惊讶不已,还有每当他下决定要做某件事时,那种铁了心的执拗。
她开始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其中的曲折离奇连她自己也开始存疑,因而几乎说不下去。这种故事有谁会相信呢?即使最容易相信他人的人也要先看过瑞德锁在银行保险箱内的文件才会采信,而此刻的艾诺亚可没那么好哄。他轮流看着安妮和瑞德,仿佛浪费时间听这种故事根本是在侮辱他的智力。他半垂的眼睑垂得更低了。
她说完后,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半晌才咕哝着什么。紧接着,他对瑞德投去恶狠狠的一瞥。"我很讨厌不得不听这种荒谬的狗屎。”他咆哮道。"抱歉,女士。”
瑞德只是回瞪着他,紧咬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线。
"我之所以讨厌听,”艾诺亚继续说道。"是因为说谎者总想把谎话说得合情合理。要是没人会相信,你根本用不着说谎。所以当某人告诉我某个连任何有自尊心的说谎者都编不出来的故事时,我就会十分好奇啦。我非常讨厌自己对某件事感到好奇,那会让我不得安眠。哼!过去四年来你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如果医生说的话属实,那我不得不判定你是出于自卫了。而且最叫我纳闷的是这狄泰奇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有人会为了他悬赏一万美元要你的人头。如果他有那么重要,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其中大有蹊跷。”
安妮困难地吞咽着,不敢正视瑞德。警长似乎正在思考,她不想打扰他。汹涌而上的希望让她有些晕眩。上帝,求求?让他相信我!
"结果这会儿这些奇怪的事情又弄得我混乱透了。我究竟天杀的该拿它们怎么办才好。抱歉,女士。法律说你是个谋杀犯,马瑞德,而身为执法人员我必须逮捕你归案。但医生又说有很多人是拿钱来追杀你,不让你有活着受审判的机会。我想自己是受雇来确保正义得以伸张的,但此刻我又不能确定将你逮捕入狱是不是合乎正义的行为,虽然我有这个能力。”他涩声说道,紧盯着再度走出屋外的阿帕契勇士,对方依然手持来复枪,蜥蜴似的黑眼珠瞪着他们。看样子这些印地安人对瑞德被绑这件事无法泰然处之,他转向瑞德。"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帮这些印地安人?要是你不停下来,我不可能逮到你。”
安妮痛苦地吸口气。见艾诺亚让她难过,瑞德真想瑞他一脚。"他们需要帮助。”他简洁地
艾诺亚抚摩着下巴,八成是医生说服他留下来的,现在她正对这件事自责甚深。他再度看看那黑胡子的罪犯,瞥见那对色泽奇怪的眼中的怒意。
呃,他不是没见过类似的眼神。女人就有办法软化最残暴的男人,而眼前这狡黠又难缠的杀手是真的爱上了医生。当然她看起来是很顺眼,但不仅如此。她那双又大又深邃的眼珠,连他这么饱经世故的老猎犬也不由自主地有种异样的感觉。年轻个二十来岁的话,他也会为她心动的,尤其是她如果以此时注视马瑞德的眼神看他一眼。
啊,真该死,他可是进退两难了。不仅她说的故事激起他的兴趣,那些零星的小事更让他困扰,例如那不寻常的钜额奖金,还有他所见到的马瑞德的确不像传说中的那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他不得不考虑那荒谬的故事可能是真的。为了让含冤莫白者得以平反,他必须查出实情,但说当然比做容易。他叹了口气,早在干警长这一行时,他就晓得这不会是轻松的工作了。
如今可能连离开营区都得大动干戈,他忍不住心浮气躁起来。那个高大的勇士正对着他怒目而视,威胁地挥动来复枪,此时不宜惹恼他。艾诺亚打定主意,站起身疲惫地叹口气。他的生活又要被搞得复杂了,而且只怕会愈来愈糟。
他大步来到瑞德身旁,从腰带上抽出匕首。安妮挣扎着起身,强忍住抗议的话。
"这些阿帕契人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艾诺亚道。"也许他们不喜欢看你被绑着,但也有可能是他们根本就不喜欢白人。很难说。也许他们反对的只是纽在你手上的那根绳子。我打算冒险替你松绑,但是我眼珠子一分钟都不会离开你,别想借机开溜。”
那位执法者接着说:"任何人把我当猴子耍,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只要你想逃,我会马上宰了你。现在,我愿意带你去纽奥良印证你那个荒谬的故事,我不会蠢到要你保证不逃,所以我打算把医生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不认为你会丢下她不管。这会儿我们要是离开,你认为这些阿帕契人会阻挠吗?”瑞德的眼神明亮而严肃。"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他们实在没必要等到次日才离开。马匹已充分休息过,而且老实说,瑞德倒乐意趁其它的勇士复原前先离开。有一些人已复原得差不多,在瑞德为马套上马鞍时,他们已全副武装地聚集在外头。极少数印地安妇女亦走到帐外来,但大部分的人还是留在帐蓬内照顾病人。在艾诺亚的鹰眼下,安妮溜进去看了婴儿一会儿,得到的回报是个露出两颗细牙的笑容。她还有些发烧,但已精力充沛地咬着一小块皮革了。那母亲羞怯地把手搁在安妮手臂上说了一长串的话,听语气像是在表达谢意。
一个几乎和瑞德一般高的勇士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他不知道自己可曾了解过这些白人。他们两族之间的确存有仇恨,但这个白人勇士和他那有法术的女人却卖力地拯救他的族人。他还记得自己几乎是赤裸裸地躺着,任凭白人勇士用水冷却他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
至于那个有法术的女人…她的触摸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她的手微凉,手心却很烫,接触他时总会使他感到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弥漫全身。她让他得以安眠,减轻了与热病对抗时炙人的痛苦。她还救了洛珠的宝宝,哈卡莉说那孩子几乎已奄奄一息,多亏了她才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她是真的有法术,而那白人勇士知道她的可贵,把她保护得很好。这是好事。
接着又来了另一个白人,用武器指着先前那个白人勇士,把他像俘虏般用绳子绑起来。哈卡莉怒不可遏,极力怨患他杀那个新的入侵者,但他一直按兵不动,想看看事情的进展再说。
那三个白人坐在一起,玑哩咕噜地讲了一大堆话,接着年长的那一个切断另一个身上的绳子,现在他们三个人正一块骑马离开。没错,白人真是奇怪的部族。尽管他很感激那位有法术的女人,他还是很高兴看到他们离开。
他们打算往东经过他族人的领地,也许还会需要他的庇护。他的同胞很少人愿意把白种人当"朋友”看待,但坐视他们被杀对他将是种耻辱。所以他将饰以小珠的护身符及承诺交给哈卡莉,由她转交给那个淡色的头发像阳光般地烘托着她的脸的白种女人。年长的那个"白眼”懂得一些他们的话,他将哈卡莉说的话转告那个会法术的女人,她嫣然一笑。她身旁那个白人勇士以犀利的眼神观察着周遭所有的动静,竭尽所能地保护他的女人。
那勇士很高兴看到他们三人骑马离开他的营区。
安妮把饰珠的护身符翻来覆去,端详着那复杂的花样。它的手工非常精致,根据艾诺亚的解释,那玩意儿相当于"如我亲临”的通行证,她总算安了心。他们得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才到得了纽奥良,横越新墨西哥、得克萨斯及路易斯安那。艾诺亚提议搭火车,但瑞德极力反对,令警长大为不悦。
一离开阿帕契营区,艾诺亚突然挥抢指着瑞德。由于他未曾将武器归还给瑞德,后者只能以怒火中烧的眼神面对警长。"我还以为我不必担心到纽奥良的路上会有危险。”他说。
"噢,我们还是会去。”艾诺亚说。"只是我不大相信你不会轻举妄动。现在我郑重警告你,我对于欺骗我的人不会善罢干休,而且不听我的警告的人都受到教训了。现在我要解除你的诱惑,换句话说,把你的手放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