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痛不欲生,那人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能这样做!”
"不行才怪。”"没有马我怎么去找医生?我的肩膀已经被你拆了。”
"我管你找不找得到医生,要是我再准一点,你根本用不着担心你的肩膀。”"该死,老兄,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管。”
瑞德以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他,一言不发。他准备把马儿带走。
"嘿,等一下,”那人仔细端详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了,真该死,我是瞎了狗眼,跟你这么接近竟然没有认出来——一万美元呀!”"你已经没机会得到了。”
那人狰狞地笑道:"不论是谁得到那笔奖金,我都会跳一支捷格舞、干一杯以示庆祝,你这混蛋!”
瑞德耸耸肩,牵着马从他面前经过,后者正挣扎着想站起来。既没坐骑又无武器,他八成到不了任何城镇,即使勉强做到也要好几天,甚至数周。到时候,瑞德估计他和安妮早已远走高飞。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女人,但不得不冒险一试,至少这个赏金猎人没看清楚安妮,无法清楚描述她的长相。
蓦地,些微的动静令他惊讶地放下疆绳急转身,一手拿枪,一脚自动往下跪。那人一定有把备用的手枪塞在背后的腰带上。那一枪打得太高,千钧一发之际瑞德略闪了一闪,子弹擦伤了他肩头的皮肤,瑞德那一枪则打个正着。
那人往后瘫倒在树干上,眼睛和嘴巴微启,神情既愚蠢又错愕。他眼中的光采褪去,身体倒向一侧,脸埋进沙里。
瑞德起身安抚受惊的马匹。他瞪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一颗心直往下沉。天啊,这种事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吗?
检视死者的武器,实在很脏,状况也不佳。他将之随手一扔,只留下弹药。他翻了一下鞍囊,找到了咖啡。那个混蛋说谎。他解下马匹的鞍座,往牠们臀部一拍,赶牠们快走。牠们不是上等好马,但获释后牠们的情况不会比沦落在那两个痞子手中还糟。随后他拿着安妮和他自己用得上的物品走回岩穴下。
她还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膝,脸色苍白而不自然。瑞德走到突出的岩石下搁下那袋补给品,她依然一动也不动,只用大眼睛询问着他。
他蹲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以确定没有飞溅的碎石击中她。"妳没事吧?”
她咽口口水。"没有,但你有。” 他直视着她。"怎么说?” "你的肩膀。”
她的话提醒了他左肩上的刺痛,他根本没理会它。"没事,只是一点小擦伤。”
"在流血。”
"不碍事。”她缓缓地、僵硬地爬出角落,走向她的医疗袋。"脱下你的衬衫。”
他顺从地照做了,虽然只是皮肉之伤,也只渗出不多的血。他紧盯着安妮,她没有问及那两个赏金猎人。"其中一个先死了,”他说道。"另一个只是受伤。当我牵走马匹时,他从腰带里拔出另一支枪,我就连他一起解决。”
她蹲在地上,以金缕梅树皮仔细为他清理擦伤的皮肤,他瑟缩一下。她的手在颤抖,但她深呼吸勉强自己平稳下来。"我好怕你会受伤。”她说。"我没事。”
"总有万一的时候。”她处理比这严重许多的伤口时,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如今竟为这么轻微的疼痛而表情大变,她有点讶异地在伤口上敷了些许赤榆皮药膏,并轻轻地包扎好。如他所说的,它并无大碍。
瑞德正犹疑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虽然他们是赏金猎人,但这一次并非为悬赏而来。他决定不说,只是等她处理完毕,然后拉起她拥入怀里,重重地吻她,汲取她特别的温暖以驱走骨子里死亡的寒气。"该离开了。”他说。
"是的,我知道。”她依依不舍地叹息。他早已决定当天启程,只是她原希望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整整四年像只野生动物般不断被追杀,不能信赖任何遇见的人,他是如何保持神智清醒的呢?他一定得随时提高警觉。
"我是你的负担,不是吗?”她的脸一径埋在他胸前,唯恐看见他眼中的事实。"没有我你的行动可以更快,遇上麻烦时也不必分心注意我的安危。”
"我的确可以走得更快。”他诚实地回答,一面抚摸她的头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不是在找一对同行的男女,所以那不就扯平了吗?但,亲爱的,妳绝对不是负担,我宁愿有妳在我身边好让我亲自照顾妳,要是无法知道妳好不好我才真的会担心死了。”
她抬头,笑得有些勉强。"你打算发挥南方人的魅力,对我甜言蜜语吗?”
"我不知道,我是吗?”
"我想是的。”
"那么也许妳是对的,所以妳认为我还有魅力?”
"你有你的特色,”她斟酌着。"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他的额头顶着她的呵呵笑起来,她突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虽然声音极低微。天晓得他的生命中可以让他发笑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片刻后他放开她,心中直惦记着拔营的事。"我们最好抄近路往东边走,”他说道。"直接穿过阿帕契部落,也许会让对我们紧追不舍的人三思而后行。”
6
愈往前行地面愈宽广,辽阔的平原矗立着蛮荒的峻岩,愈来愈稀疏的草地上逐渐出现各式各样的仙人掌。碗钵似的天空蓝得令人难以置信,偶尔还会令她沉醉其中浑然忘我。她完全不介意,那种感觉甚至有种安抚的力量。
有生以来她住过不同的城镇,总是为人们所包围,连银山镇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有众多的居民。瑞德带她进入山区后,她才真正领略孤寂的滋味,但她心底尘封已久的原始直觉却似乎颇能认同,并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接受了它。世俗的繁文缛节在此地毫无用武之地。她不穿内衣没有人会说闲话,不想聊天也没人会认为她摆架子,事实上脱离内衣的桎梏,瑞德可能完全赞同。那种自由刻骨铭心,侵入她浑身的毛孔里,无一不舒畅。她觉得宛如孩子般无拘无束。
离开岩架下的营地三天后,事实证明她并没有怀孕。她原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却有些意外地感到一股若有所失的遗憾。显然,想为他生儿育女的欲望又是另一种原始的直觉,不论境遇和现实的考量,它依然酝酿着。
短短数周内她的生活已完全改观,虽然这一路行来暗潮汹涌,她依然有宛如重获新生的奇妙感觉。要不是瑞德随时有生命的危险,她对两个人的生活已心满意足。在那令人难忘的穹苍下,她才知道为什么有些民族会奉太阳为神,为什么一般人会认为天堂是在上头那蓝色的天空中。
她仍为不得不杀人而有此而州法释怀,经瑞德说明崔霍恩的为人后,她已能渐渐撇开那自我折磨的思绪,像战士般把心思集中在外界的事物。她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一名斗士,但情势使她不得不在精神上武装起来,继续前进。
"我喜欢这里。”一天傍晚,当暮色悄悄爬下山坡向他们逼近时,她如此告诉瑞德。是时他们犹沐浴在金黄色的余晖中,但那悄然而至的阴影耳语着夜晚即将来临。
他端详着她,不禁微微笑起来。她似乎懒得用发夹了,蓬乱、金色的长发编成一条松散的辫子垂在背后。春天的阳光漂淡了她脸庞周围的鬓发,看上去仿佛是一轮光环。他无法说服她戴帽子。日正当中时她会戴着,但她总是拿掉它。奇怪的是她的皮肤却不会晒得更黝黑,他猜她是天生白皙的,唯一的差别就是她那细腻的肌肤会略泛红晕。对她而言,内衣似乎已成了过去式,凉爽、轻便是如今的第一选择。她习惯卷起袖子,除非是为了怕暴晒而应他的要求拉下来,但衣领那两个纽扣从来不系。
她那女性的一丝不苟使她看来依旧是整洁而清爽的,只是她似乎更轻松,甚至更快乐了。这种改变令他暗自称奇,他原本以为不能悬壶济世会让她烦扰不安。但这一切都还算新鲜——一旦这种魅力逐渐消褪,她便会怀念自己毕生研究并奉为终身事业的医学了。
"这当中何者是妳最喜欢的?”他懒洋洋地问道。
"自由。”她朝他粲然一笑。"我们正在逃亡,妳还会觉得自由吗?”
"眼前这一切让我觉得无拘无束。”她朝周遭那片无垠的风景一挥手。"每一样事物都比生命更加伟大,而且没有任何规则,我们可以随心所欲。”
"规则永远是存在的,只是形式不同。在费城不穿内衣行不通,此地则不能不随身携带武器。”
"在费城,我必须锁起门来才能洗澡。”她指向营地附近由小溪渐渐开展为可供洗澡的小池。"在这里根本没门可锁。”
一提到洗澡,他的眼神随即一变。这几天因为她月事来潮,令他有说不出的沮丧。如果她如他预料地脱光衣裳,他势必得找块岩石撞头才能把注意力由颠狂的欲念转移开来。长时间跋涉会使男人习惯没有女人的生活,但一旦有伴又怎能教他不蠢蠢欲动。瑞德备感困扰。
她对他笑吟吟地。"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来洗个澡?”她解开上衣的扣子,边沿着逐渐加深加宽的河流走下去。
瑞德不知不觉站起身,心跳如擂鼓。"妳现在可以吗?”他嗄声问道。"因为,妳如果在我面前脱下了衣服,亲爱的,不论妳行不行我都会失控的。”
她回头一笑,深色眼珠温柔而慵懒,那媚态令他魂不守舍。该死!不久前还这么纯真的女人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学会这个呢?
"我很好。”她说。
当然,这个答案清楚意味着她不再纯真了。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与她做爱的次数和方式不知凡几,有时他觉得自己像是上瘾了似的,难以自拔。女人是天生的诱惑物,即使她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只要身为女性就能使男人像盯住蜂蜜的苍蝇般无法自拔。
纵然欲火如焚,他还没忘记随时保持警觉。他以水泼熄火苗,以免在昏暗的夜色中被人发现。虽然他没发觉有被跟踪的迹象,还是把手枪跟来复枪一块带下去,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褪下衣服时,眼神一径盯住安妮,未曾或离。
褪去上衣后,她着手解开辫子,抬起的手臂使她的乳房高耸,菲薄内衫几乎遮掩不住,坚挺的乳头抵着布料,瑞德体内血脉奔腾,令他昏眩。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吸口气镇定下来。他仔细地打量四周,确信没有危机伺伏,才再开始脱衣,另一边的安妮早已拿着衣服赤裸着走进水池里,圆润丰满的臀部再度令他昏眩。
小水池最深处仅及膝,与春阳的燠热相形之下更显池水冰凉。安妮咽下到口的惊呼,以脚试探着,想找个平坦的位置坐下。她深深吸口气,弯下腰去,冷冽的池水差点令她喘不过气来。
不管冷不冷,她绝不放弃这个洗衣与沐浴的机会。她摩擦肥皂让它起泡沫后,便开始洗衣服。
她抬头看着瑞德涉入水中。他似乎对水温无动于衷,眼神专注,而且已蓄势待发。见他结实而有力的身躯,她不由得屏住气息,开始怀疑是否该把杂务先处理好。
"把你的衣服拿来,”她说。"该洗了。”"等一下。”他的声音粗哑。 "先洗衣服。”
"为什么?”他一屁股坐在水里对她伸出手臂。冰凉的水猛地使他全身毛孔收缩起来,他瞪大眼睛骂了一句话。
她用力揉搓,想控制身体的颤抖。"一来,大概要那么久才能习惯这么冷的水;再者,要是我不先洗衣,就不知道要拖多久了。你真的认为我『事后』还有精力洗衣服吗?”
"我不认为我能适应这种水温,”他咕哝着。"我们还是洗衣服算了。”
她忍着笑看他起身伸手拿衣服,拖入水里。他浑身哆嗦,眉头深锁地拿起肥皂,搓洗自己的衣服。 几分钟后,水温似乎不再那么冷了,落日的余温照在她裸露的肩上分外暖和。洗净每件衣服后,她将之扭干披在岸边蔓生的矮树丛上。瑞德依样画葫芦,灌木丛很快就被沉甸甸的湿衣服压得东倒西歪。她开始往自己身上涂肥皂,用手掌在肌肤上使劲地揉搓以增添暖意。
瑞德凑过来帮忙的手和他选的任何部位她都毫不惊讶。她转身投入他怀中,他的嘴重重地吻上她的,他熟悉的滋味有如天堂般美妙。这几天来禁欲的生活令她十分沮丧。他出其不意地让她跨骑在他身上。才几天而已,那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充实感觉却令她惊讶不已,她怎能忘记了呢?她无法移动,感觉到他仿佛已伸展到极限,一阵又一阵的快感吞噬了她。她虚弱地瘫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颈间
"我觉得水太冷了。”她含糊地喃喃道。
他的回答沙哑。"什么水?”
之后她微颤着双腿走回营地,冷空气拂在湿漉漉的肌肤上使她又冷得发抖。她真希望自己带了毯子到河边,此时也就不必光着身子走这趟路了。她擦干身体,很快地穿上干净的衣服。
瑞德按例在用餐后坚持撤换营地,而她也没提议留在原处,因为他曾教过她要随时提高警觉。她顺从地着手收拾他们的湿衣服和其它杂物,他再度套上马鞍。薄暮迅速地溶入夜色中,他带她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过夜。
当晚,为了对她的知情识趣致意,夜里他两度力展雄风。
他暗自希望他们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穿越阿帕契人的土地。要是大队人马一起行动,想不被察觉是很难的,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只要小心即可。而瑞德正是个谨慎的人。
阿帕契人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他们四处迁移到有食物来源的地方。每一支部族的人数都不会很多,很少超过两百人,因为太多人会让他们无法迅速迁徙。用不着大队人马对白种人一样构成危险。瑞德自懂事以来就听过奇里卡华族的酋长科奇斯为了保护疆土率领族人对抗白人的事迹。在科奇斯之前,是他的岳父柯曼格。任何有脑筋的人都会避免进入阿帕契人的势力范围。
因为有这重顾忌,所以他习惯先去探探水源,再让安妮接近。四处为家的阿帕契人也需要水,所以他们的营地最可能设在溪边。次日他沿着山坡匍匐前进,自藏身的岩石后探出头发现自己正俯视着阿帕契人的营地,不禁对自己的谨慎感到庆幸。一时之间他不禁吓呆了,因为很少有人能靠得这么近,还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形下溜走。通常狗儿会狂吠,马儿会嘶鸣,而虎视眈眈的战士会发现他。他一面缓慢而小心地退到岩石后面,一面默默祷告。
没有任何警告的喊叫声,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一动也不动地平躺着,使抖个不停的双腿平静下来。他得尽快回到安妮身边,带她骑马朝相反的方向跑得愈远愈好。希望他能回到安妮身边…天啊,如果他被逮到她该怎么办?此刻她单独而安全地藏匿着,但她绝对无法凭自己的力量回到文明地区。
这个营区算小型的,他勉强定下神弄清楚到底有多少帐篷,但慌乱之际只有大概的印象。仔细一想,附近似乎没多少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战士们出外打猎或者出战去了?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地看一眼。算上去有九座帐篷,要是每个当中住五个人,还是一支小队伍。下面几乎没什么动静,这一点很不寻常,因为即使战士们不在,女人家总有工作必须料理。但他只看到两个小孩,而他们除了静坐外似乎无所事事。营地后面的河弯处草长得很茂密,是放马的地方。瑞德估计一下马匹的数量,不禁蹙起眉头。除非这一族养了很多的马匹,否则战士们一定仍在营地内,但这说不通呀。
一个驼背、头发花白的老女人捧着一只木碗蹒跚地走近一座帐篷。此时,瑞德注意到一座帐篷被烧毁的余烬——营区里有人死亡,接着他又看到一处灰烬,紧接着又一处。似乎愈来愈多,那个营区有传染病。
他思量着可能的疾病,腹中仿佛打了个冰冷的结。他首先想到的是天花,只要是被它染上的印地安部落几乎无人能幸免。瘟疫、霍乱…任何病都有可能。
他爬下山坡,小心翼翼地回到系马的地方,他和安妮必须和这营区保持距离。
她果真仍在他原先离开的地方,借着岩石和树木遮蔽不易被人看见。正午的太阳热烘烘的,她懒洋洋地拿帽子煽着一面打瞌睡,他一靠近她马上坐直。
"东边五哩处有支阿帕契部落,我们朝南走约十到十五哩路再折向东方。”
"阿帕契人。”她的脸色略白。像每个住在西部的人一样,她也曾听过阿帕契族折磨他们的俘虏的传说。
"别担心。”他向她保证道。"我看过了他们的营区,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感染到某种病,只有一对小孩和一个老妇人在走动,还有好几座烧毁的帐篷。有人死时阿帕契人总会把家中的每个人迁出小屋,并把它烧成灰烬。”
"疾病?”安妮的脸色更加苍白,一个可怕的决定正在形成,感觉上就好象是个无底深渊般。她是医生,她的誓词并不因肤色种族而有任何区别。她的职责是竭尽所能帮助生病和受伤的人,只是没想到这责任可能会让她自知可能一去不回还进入阿帕契族的营区。
"忘了它,”瑞德看出她的心意,厉声说道。"妳不能去,无论如何妳也帮不上忙。疾病正迅速地在印地安人当中蔓延,妳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万一是霍乱或瘟疫怎么办?” "如果不是呢?”
"那也很有可能是天花。”
她朝他微微一笑。"记得吗?我是医生的女儿,我曾种过牛痘,我父亲是金纳医生的忠实信徒。” 瑞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金纳医生的痘苗免疫理论,尤其在事关安妮生死的时候。"安妮,我们不可以去。”"的确不是『我们』一起去,我看不出有让你冒着感染某种传染病的危险同去的必要。”
"不,”他坚定地说道。"太危险了。”"我是医生,你真的以为我没做过类似的事?”"没有对阿帕契人做过。”"不错,但他们病了,你自己说的,而且营区里有小孩。要是我不想办法,孩子们可能会死。”"如果那是霍乱或瘟疫,妳也无计可施。”"但也许不是,而且我很健康,从没生过病,连感冒都没,自从…哎啊!我记不得上一次生病是几时了。”"我说的不是感冒,该死。”他扣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脸来面对自己。"说真的,我不要妳去冒险。”
他的神情如此坚决,她几乎打个冷颤,但她强打起精神武装自己。"我必须去,”她温和地说道。"我不能选择医疗对象,那是蔑视我所受的训练和我的誓词。我是医生,否则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的固执令他不得不握紧拳头才能抑制自己不抓住她。上帝为证,他绝不让她进入那个营区,即使得将她绑在马背上直到瓦瑞兹才松开她也在所不惜。
"我必须去。”她重复着,深遂的目光将他拉进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怎么回事,明知这么做很愚蠢,也知道自己不该让她靠近那营区方圆一哩之内,他还是让步了。
"我们一起去。”
她摸一摸他脸庞。"没这个必要。”
"有没有必要由我来决定,如果妳进入那个营区,我也会随时伴在妳身旁,唯一能教我别去的方法是妳也撒手别管。”
"但如果那是天花呢?”
"我五岁时得过,症状很轻微,没留下疤痕。比起妳来,我还更安全些。”
得知他得过天花,她的心为之一宽,既然他坚持陪她进入营区。"你留在外头,我先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摇头。"我不会让妳一个人进去。”
凝视着彼此,一样的固执。看在他先让步的分上,安妮也没再坚持下去。
他们的马进营区时,一群狗儿狂吠着跑过来。两个小孩露出惊慌的表情,一溜烟跑掉了。瑞德先前看到的那名老妇人从帐篷申走出来,也没命地跑开。
没有其它人从那些帐篷里出来。
安妮怕极了他们进入那些帐篷时会发现的惨状,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一些肿胀的尸体躺在发臭的呕吐物里的景象。她这才发现有时知道这么多有害无益,那会使她老想象一些丑恶的结局。
他们首先抵达的帐蓬看上去跟其它的并无两样。瑞德勒住马滑下马背,她跟着做。她正打算伸手掀开覆在入口处的兽皮时,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制止她,将她推到身后再自己掀开兽皮,朝里头一望。两个人躺在毯子上,全身布满斑点。
"看起来像天花。”他肃然说道。如果是的话,他们是在浪费时间,而安妮也白费心了。白人被这种病侵袭数百年后已有相当的抗体,但印地安人是经由白人的传播才初次接触到,因此对它毫无抵抗力安妮从他的腋下钻进去,蹲在静止不动的女性躯体前,仔细检查她肌肤上的斑点后,用鼻子闻一闻。"不是天花。”她心不在焉地说道。少了天花那种呛人的气味。
"那么是什么?”
妇人肌肤上的斑点泛黑,显示有出血的现象。安妮的手放在她额上以测量热度,黑眼珠缓缓睁开注视着她,眼神迷悯而黯淡。
"麻疹,”她说道。"他们得了麻疹。”
不像天花那么容易致命,但也是很严重,麻疹的并发症让很多人丧生。她转向瑞德。"你得过麻疹?”"得过,妳呢?”
"也有,我不会有事的。”她走出营帐,掀开每座帐篷的兽皮,逐一探视他们。每座帐篷内都有二到四个人,病情严重的程度不一。先前见到的那名老妪缩在角落里。有少数人在照顾病患,但绝望之余甚至无力对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白种魔鬼表示惊恐——或许那些还站得住的人也已经进入第一期了。他们见过的那两名小孩似乎无恙,还有两个初学步的小孩以及一个婴儿没有那些显示病征的斑点。婴儿哭个不停,那是阿帕契族营地罕见的现象。她大步走进去将他抱起来,他突然停止哭嚎,用纯真而庄严的眼光注视着她。婴儿的母亲因为发高烧而瘫软无力,连眼皮都撑不开。
"我需要我的袋子。”安妮迅速说道,怀里虽然摇晃着婴儿,一颗心早已惦记着眼前的工作了。
"妳帮不上忙的,”瑞德半恐吓的语气。"麻疹跟天花一样,他们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可以给他们一些药退烧,可以让他们舒服一点。”他们已争辩了近十分钟,她手里还抱着那婴儿,后者曾对她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白牙,现在正津津有味地吸吭着圆滚滚的拳头。
"要是其中有些战士痊愈了,打算杀了我再拿妳当奴隶,妳怎么办?那还得看巫师是不是不对妳眼红并决定连妳也该死。”
"瑞德,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做令你觉得不妥,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请你体谅我。他们大多数已全身出疹子,不用几天就会慢慢痊愈了,只要几天。”
瑞德纳闷着为什么只要与她有关的事,他的脑子就不灵光了。"妳知道我有办法让妳离开。”
"是的,我知道。”她承认,他的力气足可以要她照他的话做。她甚至能了解他的立场,知道他的论点有事实根据使她格外感激他的自我约束,尤其他平素是难以妥协的。
"我们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是很危险的。”
"但反过来说,阿帕契人的营区也许正是我们不往前走时最安全的地方。有几个赏金猎人会到这里来找我们?”没有,他不得不承认。
他发现自己又被说服了。"好吧,四天够了吗?”
她考虑一下。"应该够了。”
"不论如何,四天是极限了。只要有几个男子能起来走动,我们就走。”
"好的。”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别以为她卖命地拯救他们,他们就会领情。
她算一算,有六十八个人。她从没一口气面对这么多病人过,所以无从着手。首先她巡视每个帐篷,检查每个人的病情。有些人病重,有些则较轻微。当安妮进入先前试图照顾整队人马那位老妪藏身的小屋,蹲在病人身旁时,她鼓足勇气跳出来对安妮尖叫。瑞德迅速抓住老妪的手臂要她坐下。
"停下来。”他厉声说道。尽管听不懂他的话,他仍希望他的语气能让她安静下来。真希望他能说几句阿帕契语,但他实在一窍不通,而且这里似乎也没人会讲英语。总之老妪再度缩进角落里,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位侵入者。
安妮对那些身上有黑斑点的人不抱太多希望,虽然她曾见过有人复原过来。对他们全体而言,最危险的是体温过高以至于引起痉挛。据她的经验,发过这种高烧还能活过来的人,事后脑子也不灵光了;还有发展成肺炎和其它并发症的可能。要是她让自己停下来仔细思考,理智一定会强迫她对眼前的情势不再寄予厚望。但安妮不让自己歇手,就算她只能救活一个人也是一条人命,算是崔霍恩之死的补偿。
她希望随身携带的金鸡纳树皮够用。她取水并把树皮放进去加热,一边做一边盘算下一步。她打算把药茶稀释,即使无法完全退烧,也会让热度降底,而且这么一来,她的药量才能用久一点。她确信印地安人一定知道什么土生土长的植物可以用来退烧,只是语言的隔阂让她无从问起。
趁着煮茶的时候,她再度搜寻每座帐篷,想找出印地安人经常用的药草,也许可派上用场。瑞德亦步亦趋地追随在后,像只追捕猎物的野狼一样警觉。
某处再度传来婴儿的嚎哭声,大概是饿了。她走进帐蓬将他抱起,显然他是害怕而不是饥饿。此刻他正心满意足地窝在她怀里。听他像那样子哭个没停她实在受不了,所以她把婴儿带在身边,如此一来也可以避免他更进一步受到感染。
她果真找到一大堆晒干的植物,但大多数无法辨认。她只希望自己在这方面多下些工夫,深入研究当地植物特殊的疗效。然而她还是将它们一一收集起来,也许老妪能指示其中几样的用法。两个小男孩爬出他们的帐篷,以惊骇的眼神紧盯着她和瑞德。其中一个还带了跟他一样高的弓,但似乎没有使用它的意思。安妮忙碌地与他们擦身而过时还朝他们微笑示好,而他们只是垂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