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跟一个女人去的,她想道,并惊讶地感到妒火中烧。她对他怒目而视,但此举根本是枉然,因为他根本没在看他。
"泰奇在那里遇到另一个朋友——石比利。我们三个一起去了一家俱乐部,痛快地喝着酒,不停地谈论陈年往事。另一个叫做温派克的人加入了我们,他为富翁范葛路准将工作,石比利似乎对他印象很好,除了介绍我们认识外,还请他喝酒。
"醉醺醺的情形下我们开始谈战时的事。泰奇告诉他们我曾在莫上校手下工作,他们问了一大堆问题,我说得不多,毕竟大部分的人不会相信事情的真相。而泰奇告诉他们有关于库银的下落,以及他如何藏匿他分到的财物和戴维斯总统的私人信件,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回去挖掘。他认为回佛罗里达的时机差不多到了。温派克问说有多少人知道那笔钱和文件,以及什么人知道他埋藏东西的地方。如同我说的,泰奇醉了,他搂着我的肩头说他的老朋友马瑞德是全世界唯一知道他藏宝地点的人。我也醉啦,根本没理会他似乎并不曾告诉过我,只是打个哈哈敷衍下去。”
"次日待他清醒,泰奇担心自己太多嘴了。聪明人不会让他人知道自己有笔钱藏在某个地方,而这位温派克又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知怎地,他开始忐忑不安。因为他告诉过其他两人我知道确实的位置,于是他画了张图,标出藏钱和文件的地方交给我。三天后他就死了。”她的那丝醋意早就丢到脑后了。"死了?”她重复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是遭人下毒,”他厌倦地说道。"妳是医生,到底什么东西能在几分钟内杀死一个人年轻又健康的男人?”
她思忖着。"只要一些毒药即可。氢氰酸可以在短短的十五分钟内致命,毗霜、指顶花、龙葵只要剂量足够,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取人性命。我还听说在南美有种毒药,也能迅速致人于死地。但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是被下毒的呢?因病而死也是很平常的事呀!”"我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毒药,只是猜测而已。当我发现时他已经死了,前一晚我并没回旅馆——”"为什么?”她打岔,再度瞪着他。
她不寻常的口气令他转头看见她的表情,一时间他显得慌乱和腼腆,半晌才清清喉头说道:"那无关紧要。反正我去泰奇的房间,发现他死了。我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也许因为他曾那么不安,又那样无缘无故死了,所以我才会觉得事有蹊跷。总之我离开他的房间,当我下楼时,温派克就在旅馆大厅里。他住在纽约,所以我知道他在旅馆没有房间。他看见了我,但没说话。我回到自己房间,看来似乎有人闯进来过,但什么东西也没带走。”
"那你怎么会知道有人到过你房间呢?”
他耸耸肩。"有少数几样东西稍稍被移动了。我匆忙打点行李,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就来了几名警方人员猛敲房门,于是我随手拿了些东西就从窗户溜走了。第二天清晨看了报纸才知道自己因开枪谋杀狄泰奇的罪名而被通缉。当我见到他时,泰奇身上并没有枪伤。”
"但是,为什么要射杀一个死人呢?”安妮迷惑地问道。
他瞄她一眼,双眼布满寒霜。"要是某人的项上人头差点儿被击落,别人还会怀疑他是中毒死的吗?” 她开始有了头绪。"毒药是专门知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怎么使用或用量多少。”
"是的,例如医生。”他再耸耸肩。"我没受过任何医学训练,所以如果泰奇的死因中毒,那么我就不可能是嫌疑犯。我认为那人也潜入我的旅馆房间要杀我,但我不在。接着我在旅馆里见到温派克,那意味着我可以把他的涉嫌算在内。所以泰奇的死在匆促间被安排成是中弹身亡,而我则被冠上这个罪名。因为他们打算杀我的阴谋没有得逞,就想再用谋杀的罪名让我被吊死。我不像会下毒的人,但我对手枪很行。当然,对我而言因毒杀或开枪谋杀而被通缉都没什么差别,任何一项罪名都会让我被钉死。”
"为什么为了区区两千美金而如此大费周章?我想你认为那是泰奇的死因,对吧?但是照你说的,那并不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而且它们埋在佛罗里达的某处。他们的目的似乎不在抢夺那两千美金。”
"我也是那样想,所以我到佛罗里达去看泰奇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火车站有人监视着,我不得不骑马,幸好我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而他们只知道大概的方向。”
"不是那笔钱的缘故吧?”她慢慢问道,他那苍白、冰冷的眼睛与她接触,若有所思地。"是那批文件。” 他点点头,看起来仿佛离她好远,思绪回到了四年前。"的确是那些文件。”
"你找到了泰奇藏东西的地方了?”
"是的,所有的东西都用油纸包着。”
她一言不发地等他开口,瑞德的视线又回到地平线上。"那些文件,”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内战期间范葛路对南方邦联施以经济援助的证明文件。”
安妮呆住了,那些文件简直是这个富可敌国的人士叛国的证据。
"铁路是军队的主干,”瑞德继续说下去,声音仍是一贯的平静和冷淡。"战争拖得愈久,铁路的获利愈大,重要性也大为提高。范葛路在战时发了大财。戴维斯的私人文件中包括一份日记,其中也提到了范葛路的动机,以及延长一场他早就认为是"毫无胜算”的战争的后果。戴维斯早知道战争会输,但他利用范葛路的钱为支持,刻意地延长它。”
"范葛路知道这些文件的存在。”她耳语。
"显然如此。没有任何政府销毁这一类的文件,尤其是不管战争的结局如何,以后都会有用的情况下。而范葛路则不可能不销毁对他有这么大杀伤力的东西。”
"他一定是认为这些文件在戴维斯逃亡期间消失了,或戴维斯本人已把它销毁。”
"当戴维斯总统被捕下狱后,曾被…”瑞德一顿,皱着眉搜寻最适当的字眼。"拷打,精神上和肉体上都颇受了一番折磨。也许那是为了想查出他是否知道那些文件的去处,也许不是。如果戴维斯不曾利用这么有价值的东西为筹码让自己出狱,那么很可能是他手头上没有。范葛路便断定它们永远失踪了,也因而觉得高枕无忧。”
"直到范葛路的爪牙温派克意外地听见了泰奇提到他所拥有的文件。”
"而温派克显然知道那批文件的重要性。”
"他可能便曾亲自参与过这项叛国行动,而且也接到了指示。”
"是的。”
她环顾着周遭明媚的春光,马儿们心满意足地吃着新鲜的嫩草,感觉上好舒服好凉爽。她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你怎么处理那些文件?”
"我匿名把钱寄去泰奇家中,那些文件则放在纽奥良一家银行的保险箱里。”
她跳起来。"你为什么没用那些文件来洗脱罪名?”她突然愤怒地叫道。"为什么你不把它们交给政府,让范葛路受法律制裁?我的天啊,他送掉的人命——”
"我知道。”他转过来面对着她,他萧索的神情令她襟声。"我哥哥一八六四年六月死于冷港,我父亲则在一八六五年三月为了保卫里其蒙而不幸丧生。”
少了范葛路的支持,战争会拖多久是个未知数。也许冷港那次战役还是会发动?但几乎可以肯定它不至于会拖到一八六五年三月,那么他父亲今天便还会活着。他的家庭也不至于为之全毁了
"这样更有理由要他得到报应。”她终于开口。
"起初我疯狂地杀人,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他们在佛罗里达发现我的行踪,一直紧跟在后,我用假名将文件存入银行保险箱后开始逃亡,从那时一直逃到现在。”
"我的天,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用它们来洗脱罪名?”
"因为它们无法证明什么。我是因为谋杀泰奇而被通缉,我无法证明泰奇是因为那些文件而死,也无法证明我没做那事呀。”
"但范葛路显然是幕后的指使者,是他悬赏大笔奖金要逮捕你到案,至少你可以利用那些文件要他取消那笔奖金,而且…也许利用他的影响力让谋杀的罪名撤销。”
"勒索,我想过,也试了几次,但我需要人帮忙。他们一直对我紧追不舍,我无法回纽奥良。而且我告诉过的人,”他慢慢地说道。"全都遇害了。”
"所以你就放弃不再尝试了?”她以干涩、冒火的眼睛直视着他,胸口隐隐作痛。他被迫像只野兽般地逃亡了四年,他想说的是,除了执法人员和赏金猎人之外,范葛路一定也私下派人在搜捕他,也许利用狩猎者为先锋,再紧跟其后以除掉任何瑞德可能据实告之的对象,真是可恶至极。她不明白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她应该想象得到,换作别人老早就被逮到和杀死了。但瑞德不是普通人;他曾经是莫上校的骑兵队员,受过各种秘密行动和遁逃训练。他既精明、坚忍又冷淡无情。
果然,他回过头来无动于衷地说道:"我们必须赶路了。”
他快马加鞭地赶路,又小心翼翼地掩去足迹。他想尽快远离银山,唯恐此地的人偶见他们并认出安妮来。假若单枪匹马,他的脚程会加快,但眼前他得考虑到安妮和她的马,他们都没有长途跋涉的经验。他的红棕马因为长期四处奔波,所以强壮又结实,但安妮的马只偶尔派上用场,需要时间磨练。 他只希望知道艾诺亚距离他们有多远,以及是否还有其它赏金猎人追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崔霍恩树大招风,所以他的动静备受瞩目,其它那些人一定会成群结队包围在他四周,虎视眈眈。最好是这几天之内都不要撞见任何跟踪而来的人才妥当。
他想摆脱郁闷的情绪,但它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他已经多年没告诉过任何人有关泰奇和南方邦联文件的事,多年来他甚至不敢放纵自己多想,一心一意只想苟活下去,不曾重新衡量使他沦为亡命之徒的诸多恶端。被出卖的感觉至今仍如此强烈令他有些惊讶。
当年他在里其蒙见过戴维斯几次、印象十分深刻,他相信几乎是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被那不同凡响的正直和智能所感动。瑞德不赞成奴隶制度,家里也没有蓄奴,但他坚决相信中央政府没有权力干涉州政府的决定,并坚信人应该保护家乡,而他的家乡就是维吉尼亚州。
戴维斯先生让他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世纪前的革命斗士,仿佛他正在参与一项伟大的目标,建立一个新的独立国家。发现戴维斯早就放弃理想,却依然接受商人的金钱援助以延长战争,以便某位富人藉以敛财,不啻是晴天霹雳,它所带来的震荡历久不散。
战争最后那一年里死了多少人?数以千计,包括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父亲和兄长。那不只是背叛,是谋杀。
安妮想藉以了解所有细节而提出的各种问题唤醒了他过往的记忆。事情刚发生时,他不断推敲所有的细节和可能性想阻止范葛路,但截至目前为止还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将文件交给官方可能会让范葛路银挡入狱,但也可能不会——他的财力太雄厚了,而那仍无法撤销谋杀罪的罪名。他必须活下来才能享受报复的滋味,死人可是一点好处也沾不上的。
安妮想到以勒索的方法来达到目的。四年前他也认为这方法似乎很简单,也曾写信给范葛路威胁他撤销控诉,否则就把文件交给总统。但最大的问题是他又不能告诉范葛路怎样和他接触,一旦泄漏行踪,他可能无法活着听到他的答复。其次,范葛路似乎也不搭理他的恐吓,仍挖空心思想要取他的性命。一个自认为不必迁就你的需索就能制止你行动的人,是很难勒索他的。
当时,他也曾列出可能帮他实现计划的人选。两位老友因此送命后,他又放弃了这个方法。显然范葛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如今情况不同,他必须为安妮着想。只要能让他们平静地活下去,他愿意再试,只要能找到可以信赖且有能耐对范某造成威胁的人。这个人必须不容易被谋杀而且有权威。问题是亡命之徒不大可能认识像这样的人。
他看看安妮,尽管累极了,她依然挺直背脊。他发现自己如今都是以"我们”为出发点考量一切,不单只是"他”自己。他一切的决定都会影响到她。
黄昏前,他示意停下来休息与进食,并生了个不会冒烟的火。用餐后,他熄火并湮灭所有的痕迹。暮色愈益深浓,他们匆匆赶了几哩路,以便天黑后扎营。他估量他们离银山镇还太近,不可掉以轻心,所以和衣窝在毛毯里。他连靴子都没脱下,安妮亦是。他忆起两人一丝不挂地睡在木屋里的情景,叹了口气。
她在他怀里转身,双手搂着他肌肉强健的颈项。"我们去墨西哥的哪个地方?”她昏昏欲睡地问。 他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答案不知在何处。"也许是瓦瑞兹吧。”他说。怎么去就是个问题,他们必须穿越沙漠并经过阿帕契人的地盘才能到达那里。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任何尾随他们而来的人也必须再三考虑才敢继续跟下去。
"你为什么没有干脆改名换姓就此消失呢?”离开木屋约一周后她问道。一定有一周了,但她不敢确定。置身在一望无垠的大地上,她早已忘却俗世的事物,包括日历上的日期。
"我换过几个名字,”他答道。"还把胡子留长。”
"那怎会被人认出来呢?”
他耸耸肩。"我在莫上校的部队里待过,那时有很多人拍了骑兵队的照片,花几个钱就可以找到许多资料弄清楚我的长相,其中也有蓄着胡子的相片,因为有时不方便修脸。不知怎么回事,我似乎很好认。”
是因为他的眼睛,她暗忖道,见过那双澄澈如水晶眼眸的人都不可能忘记他。改名换姓或蓄胡胡都无法改变他的眼睛。
他捕到一只小鹿,他们便在同一个营地待了两天等他制造熏肉。安妮很感激有这个喘息的机会。虽然他已尽可能减慢速度,但前几天里她一直很痛苦。习惯了长时间坐在马鞍上之后,肌肉的酸痛才逐渐减轻,但整整两天的时间都不必上马不啻是奢侈的享受。
他们的帐蓬扎在一处突出的岩架下,该处纵深十呎,开口处只有一人高。他们愈往南走草木愈稀疏,所幸还有树林可遮蔽,青草可供养马儿。岩穴出口处有堆巨大的鹅卵石,可以掩遮他们的烟火,附近还有条小溪流。躺在瑞德的臂弯里,又有天然的屏障为顶,她感觉他们跟在木屋里一样安全。
这些天他一直体谅她身体上的酸痛,夜里只是紧搂着她,从不提及做爱的事。但他似乎想借着扎营住下的这两天弥补连日来的禁欲。她边就着文火煮晚餐,边注视着他加工处理鹿皮。他的黑发已盖过衣领,黝黑的皮肤已足够他伪装成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阿帕契印地安人而不被认出来了。她对他的爱似乎与日俱增,脑子里再也装不下其它的事物,连在银山镇的生活也难以追忆了。
肉体的桎梏。她早就知道一旦答应与他做爱,她体内的一部分将归属于他,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只是没料到两人之间的连结会如此紧密。
她征忡地凝视着焰火琢磨着。既然不知道究竟是几月几日,她也不大有把握月事是否该开始了。但毫无疑问地,时间差不多了。瑞德带她离开银山镇距今约三星期,之前她的月事才刚结束数天。她的生理周期向来很有规律,即使无法推断绝对确定的日期。
她不确定要是真的怀了孕,自己会有什么感觉。恐惧有可能与快乐并存吗?想到肚中可能怀有他的孩子,她感到既迷惑又欣喜,但孕妇只会拖累他。等她行动不便后,他势必得将她留在某个地方单独上路,而这个念头令她心痛如绞,绝望地希望自己不会那么容易受孕。
她曾害死一条人命。如果怀着新生命造成她失去心爱的男人,那真是种讽刺的公平。一霎时她耳内轰隆隆地响起童年时大人教训的因果报应和宿命论。
瑞德从手中正在加工的鹿皮抬头,见她茫然地盯着火焰,眼中透露着哀伤之色。他原希望崔霍恩的死所带来的震撼已平息,但看样子她还没想通。白天忙碌时,她可以将之拋诸脑后,但夜闲人静时,他仍看得出她心中仍存在的哀伤。
自从战时第一次杀人后,他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所造成的死亡。简言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至今他依然抱持这种信念。他是个战士,安妮却不是。而她那温柔、源源不绝的恻隐之心正是吸引他的理由之一。
初见面时,他还认为她瘦弱、憔悴又平庸,真不懂当时自己怎会如此盲目,因为现在他可以看到她身上绽放着令人屏气凝神的美丽。她的温柔、温暖与无微不至的关怀像最柔软的枷锁般紧密地禁锢着他,她深具才智和荣誉感,还有——噢,天啊!望之即能让他心旌动摇的肉体的美。褪去她的衣裳就如同打开裹在最平凡的包装里的珠宝一般。
她永远无法泰然自若地把生命的丧失若无其事地一笔勾销,他也无法坐视她受苦而不感到需要安慰她"妳救了我的命。”他打破沉默。她有点惊讶地抬起头,他知道自己从没表达过内心的感觉。
"事实上,妳救了我两次,第一次是用妳的医术,然后又自崔霍恩手下救了我。他并没打算活捉我。”他再度埋头为鹿皮加工。"崔霍恩曾追捕过一名十七岁的男孩,不论死活都有奖金可拿,那孩子杀了旧金山某位富豪的儿子。崔霍恩逮到他时,他跪地求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会乖乖地让他捉回去绝不会逃。他大概是听过崔霍恩的名声吧。但那没有任何好处,老崔开枪射穿他两眼之间。”
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崔霍恩之死并非人类社会的一大损失,也注意到以前无暇留意到的一个问题。"我并不后悔杀了崔霍恩,”她刻意缓缓说道,使他又看向她。"我感到遗憾的是必须杀人,换作对方是艾诺亚警长我还是会开枪的。”她以沉默的方式告诉他:我选了你。
半晌后,他微微点头,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安妮搅拌着晚餐,瑞德叙述的故事让她不再钻牛角尖,尽管她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已永远改变了。
夜幕低垂,迸发出缤纷的色彩,天际的霞光条忽从淡红、金黄到淡紫,然后再冉冉消褪,留下一片静默,仿佛大地也在屏息凝神地欣赏那片奇观,终于松一口气似的,天空中只留下微弱的光芒,他搂着她进入被窝。
"喂,营地里的人!我们没有恶意,要是你们有多余的咖啡可以施舍可就感激不尽了。我们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不介意我们加入吧?”
这时他们才刚用过早餐。瑞德拔枪弹跳起来,同时示意安妮留在原处不动。声音来自一百五十呎外的松林里,距离太远了,难怪在左侧凹地吃草的马匹没有嘶鸣警告他。他看见两个男人骑马停在松树的阴影下。他回过头来望着火焰,热气凝成的薄雾正微微往上飘,只有眼力奇佳的人才可能看得见,否则他们一定是刻意前来挑衅。他怀疑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们自己也没有咖啡了。”他大声回答。他并不想邀请对方靠近营地,来人若非别有企图,这时一定会识趣地走了。
"如果你们的食物不够,我们倒很乐意和你们分享一顿。”对方高声回答。"当然是没咖啡啦,不过我们喜欢有个伴。”
瑞德看看他们的马匹,打消逃走的念头。目前的情势对他们有利,有水有食物,三面都有屏障。倘若离开这里,四周的地域多山但却一览无遗,没有浓密的树林可以掩护他们。"请你们继续赶路吧。”他明知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先生,这种态度很不友善哟!”
他不吭声,那可能是分散他注意力的伎俩,他得留神他们俩的动静。为免同时成了靶子,他们分散开来。看他们压根儿就不怀好意。
第一枪在他头上两呎处爆出火花,他听到安妮惊喘一声。"赏金猎人。”他说道。
"有几个人?”
他没看她,不过她的语气尚称镇静。"两个。”要是有第三个人潜近,马儿们会察觉到。"不会有事的,留在原地别起来。
他没开枪,除了不愿意浪费子弹,也因为无法瞄准对方。
安妮躲在角落,一颗心狂跳不止。她强压下作呕的感觉安静地坐着,对瑞德最大的帮助就是别碍手碍脚地加重他的负担。有史以来,她第一次后悔自己对武器一窍不通。此时此刻过于无能等于是自杀。
另一枪击中巩固凹洞出口处的大岩石后跃起,瑞德毫不动容。他知道自己有相当好的屏障以为防御。他等候着。大多数的人会不耐烦或掉以轻心,迟早会出现在他的火网下。他以惊人的耐性蛰伏着。 随着分分秒秒过去,对方偶尔会轮流开枪以试探瑞德的位置或引他露面。只是他早就学会了以静制动,除非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开枪。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左侧那人欠欠身——也许只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但在那几秒钟内他的上半身暴露出来,瑞德轻轻扣动扳机,让他永远舒服地躺下去。
枪声未息,他悄悄绕过那片岩石,一面低声嘱咐安妮留在原处。另一位猎人可能会想解决他以独得那壹万美元的悬赏,但也有可能丢下伙伴的尸体回去讨救兵。瑞德的头脑既清晰又冷静,他不能任对方扬长而去。
他和还活着的那名猎人之间有一大片旷野,他无法接近松林,正如同他们也无法过来岩架这边一样。他们狙击的地点选得不好,瑞德深谙战略,四处打量一番后,他断定他们是糊涂虫,聪明的作法是按兵不动直到形势有利于他们潜近,或采迂回战术并伏于隐处,伺机出击。呃,现在胡涂虫之一已死,另一个也即将步其后尘。
这个人又从树林里开了好几枪,显然是在盛怒之中,不但浪费枪火而且无济于事。瑞德回头看着那块突出的岩架。安妮唯一可能的危险来自流弹,但蜷在角落的她似乎不太可能被波及。他打从心底希望她留在原处,千万别妄动。但要她坐在那里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真的也是很大的精神折磨。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使视野更清楚些。他看不到另一名猎人,但树丛后头停着两匹马。
突然,他察觉到有些许动静,蓝光一闪——也许是衣袖。瑞德专心一致地注意那个定点。只用余光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啊哈!他在那里,烦躁不安地藏在树后。但他还是没办法瞄准他。
朝阳火焰般地照在他头顶上,他不禁懊悔自己没戴帽子但随即又耸耸肩。算了,那只会使他的头温度开始上升,目标更大。
他发现有块裂开的鹅卵石,裂缝中还长出一棵小杜松,正好可以把来复枪搁在上头。他慢慢又小心地固定好位置,把焦点对准正倚着树拿不定主意的那个猎人,希望能速战速决。
那名猎人为了试探他的反应,漫无目标地开了几枪。瑞德只能瞄准他的手臂,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只伤了对方的手臂又被他逃逸而去,那他们的麻烦可大了。马上会有一大群赏金猎人来包围这一带。
突然间,猎人似乎失去了勇气,开始侧身往后退,移向马匹所站的地方。瑞德眯着眼,以枪管追踪他移动的方向。"快点,你这个孬种,”他喃喃自语。"只要给我两秒钟的时间设定目标,两秒就够了!”
他真的只需要那一点时间。对方终于出现在视界之内,他谨慎地以树木为掩护,站在岩穴根本就看不见,只是瑞德并不在岩穴附近。虽然只能瞄准对方的肩膀和胸部一部分,但已经够了,瑞德轻轻扣下扳机,对方应声倒地。
树林间传来痛楚的吶喊声,显然那一枪非致命之击。"安妮!”瑞德吼道。
"在这里。”
她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恐。"没事,我摆平了他们。妳留在那里,我几分钟后就回来。”接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树林里,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受创的那个人伺机反击。很多人因为粗心大意接近所谓的"死人”,或以为对方受伤太重无法射击而遇害。即使是奄奄一息的人也有可能还能开枪他溜进树林时,听到一阵阵呻吟。受伤的那人倚树而坐,来复枪掉在几呎远的地上。瑞德全神贯注地以来复枪瞄准他,一面将对方的武器踢开,一面解下他的手枪。
"你们应该骑马继续走的。”他平静地说道。
那名赏金猎人以掺杂着痛楚和愤恨的眼神瞪着他。"你这杂种,你杀了老欧。”
"是你和欧某先开枪,我只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你们的纠缠。”瑞德以靴尖将老欧的尸体翻过来,那一枪正中心脏。他拾起老欧的武器。
"我们并不想伤你,只是想找点娱乐,这里太荒凉了。”"是呀!你们太需要同伴了,才会发疯似的乱开枪。”瑞德不相信他是全然无辜的。对方脏兮兮的,满脸络腮胡而且臭味冲天,眼神中透露出卑鄙和愚蠢。"没错,我们只想找个伴。”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他愈想愈觉得这两人不可能发现任何炊烟,也不可能循着他们的足迹而来;一则他们已在绝壁下扎营住了两天,再则,他所留下的踪迹模糊又复杂,他们没聪明到可以辨认出来。
"我们正好路过,发现了你们的炊烟。”
"你有机会逃为什么不逃呢?”瑞德冷静地质问道。对方胸前鲜血淋漓,但他认为那不是致命伤。看来像是他的锁骨被子弹打碎了,瑞德纳闷着自己该拿他怎么办。
"你不但没请我们到营地去,还要我们快走。老欧说你是想将那娘们占为己有——”他嘎然而止,不知自己是否太多嘴了。
瑞德狠狠地睨视着他。原来如此,他们根本没看到烟,而是看到安妮去取水。这两个人渣脑子里根本没有奖金,只想强暴。
他左右为难。实际一点的作法,他该一枪打在那混帐头上,让这世界少个败类。但是反过来说,这与残忍的谋杀并无两样。瑞德不愿降低自己的水准,沦落成为和他们一样无人性的凶手。
"告诉你我有什么打算吧,”他边说边走向马儿,拿起疆绳。"我要让你好好想一想你的作法错在哪里,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想。”"你要把马匹带到哪里去?那是偷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