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着略有些外八字的步伐走向牛津北部的时候,她就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后面,他的棕色西装在1 奥立弗·克伦威尔(OliverCromwell,1599-1658),英国军人和政治家,在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率领议会军推翻英王查理一世,建立英吉利共和国,并成为首任护国公。
2 圆颅党(Roundheads),十七世纪中叶英国议会中的清教徒成员,因不留长发而得名。
行人之中非常醒目。他很快就会右转(她知道的真多!),走进曼宁联排屋;她跳着穿过几辆婴儿车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他应该走向联排屋的右侧,向前七八座房子,然后他会在那里停下(没错!),顺着小路走到某个门口。她不但知道门牌号码,还知道住在那里的女人是谁;她甚至知道她头发的颜色和样式——过早发灰的长发,就像一个星期之前的某天她在哈里西装上发现的那根头发一样。鲁思·罗林森!这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她住在十四号,她的丈夫就要去见她;这些都和莱昂内尔·劳森告诉她的一样。她匆匆回到萨默顿的停车场,刚好来得及回到拉德克利夫医院,告诉护士长自己牙医预约的时间比预想的长了很多,而且她明天就会补上这段时间。
她开车驶向牛津的时候,翘起的嘴角带着极大满足的微笑。
接下来一个星期三的晚上八点,鲁思·罗林森听到北门“咔嗒”一声打开的时候,几乎没有怎么留意。人们经常进来看看,欣赏圣水池,甚至点燃蜡烛祈祷;她站在南面走廊的柱子后面,默默地用湿布擦着木质座椅。这个陌生人——不管他是谁——现在站着一动不动,因为他脚步的回声已经消失在空旷而昏暗的教堂里。现在正是这个地方变得有些可怕的时候——也是鲁思准备回家的时候。她的年龄非常模糊,可能在三十五六岁到四十八九岁之间,她用手背轻抚了一下苍白的前额,重新整理了一缕杂乱的头发。
她已经做得够多了。每星期两次,星期一和星期三,她都要花两个小时在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通常是上午),清洗地板,擦拭座位,抛光烛台,挑落枯花;每三个月,还要清洗和熨烫所有的祭袍。
她做这么多工作的动机并不清楚,至少鲁思自己不清楚: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动机来自某种病态的需要,就是想从苛责严酷、吹毛求疵和自我膨胀的母亲那里避开一会儿,母亲和她住在一幢房子里;其他时候,特别是星期天,她感到自己的动机来自更深的源泉,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精神世界极为喜爱圣歌弥撒,特别是帕莱斯特里纳1的作品,然后她就会走到上帝的祭坛面前,怀着惊叹与赞美的神秘感领取圣体2。
脚步声再次响起,顺着中间的走廊越来越近,她从长椅的上面望过去。他看起来有些眼熟,不过现在正侧身对着她,有那么一会儿,她认不出他是谁:他的深色西服好像用的是考究的布料,1 乔万尼·达·帕莱斯特里纳(GiovannidaPalestrina,1525-159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作曲家,创作过大量宗教音乐。
2 圣体(Host),指圣公会在举行弥撒时使用的无酵面包,象征耶稣基督的身体。
不过显得松松垮垮,还有些破旧;他的脸上(就她能看到的而言)留着短短的灰色胡须。他朝长椅那里扫了一眼,先看左边,再看右边,最后盯着圣坛的台阶。他在找什么东西——还是什么人吗?鲁思本能地感到他最好不要发现她的存在,她用抹布非常非常安静地擦掉闪闪发亮的肥皂泡。
北门再次“咔嗒”一声打开了,她更加大胆地把沾满肥皂沫的抹布浸在脏水里,但是她的身体几乎立刻在水桶上面僵住了。
“你来了,然后呢?”
“你小点儿声!”
“这里没有人。”
新来的人走进中间的走廊,两个人就在那里站着。他们窃窃私语,但还有只言片语飘到了鲁思的耳朵里,她清楚地听懂了这段可怕的对话。
“…给你的钱已经够多了,你别想再拿一个便士…”
“…告诉过你,默里斯先生。这只是帮我渡过难关,就是这样。而且我肯定你不希望我告诉我哥哥…”他的声音好像是高雅之言和粗俗之语的奇怪组合。
鲁思的脑海里浮现出“勒索”这个肮脏的词汇,正当她想继续听的时候,门又开了,走进几个游客,其中一个很快开始瓮声瓮气地赞美“那个可爱的小圣洗池”。
漫长的学校假期已经过去了一半,八月的阳光还在炙烤着大地。布伦达·约瑟夫斯和哈里·约瑟夫斯夫妇在腾比1住了一周;劳森在苏格兰休完短假,刚刚回来;彼得·默里斯去了童子军营地;他的父亲正在装饰楼梯间——还有其他一些事情。
1 腾比(Tenby),位于威尔士西南部的彭布罗克郡,是海滨度假胜地,有始建于十五世纪的圣玛丽教堂。
下午一点半,他坐在德丁顿的老牛酒吧,认定自己不应该再喝了。不管怎样,他还要开车回家。
而且他还有送一位旅客的责任。
“我想我们该走了。”他说。
卡罗尔点点头,把第三杯“杯杯香”1一饮而尽。她从一开始就感到和他在一起有些尴尬,而且他对她说话的方式也没有多少吸引力——说得那么自然!这么令人生厌!这完全不是她预想的。
或者说不是她希望的。当然,她以前来过酒吧——来过好几次,但仅仅是看着同学在点唱机前面说说笑笑。但是这次不知为什么,整件事情就是个极大的错误;可事情完全不应该是这样…汽车停在酒吧后面沥青停车场的最远处,默里斯礼貌地为乘客打开车门,然后坐到驾驶位上,插进钥匙点火。
1 杯杯香(Babycham),英国一种甜味梨子汽酒。
“今天的事你不会和任何人提起,对吧?”
“当然不会。”
“谁也不要告诉。”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说着,眨了眨明亮的蓝眼睛,流露出无趣而失望的神情。
默里斯深吸了一口气。“把安全带系上,我的姑娘。注意安全——”
他侧过身,帮她整理好别扭的安全带,感到自己的手臂贴在她柔软的胸部上。他握住了她的手,几乎带着父亲般的慈爱,她转过头对着他,他轻轻亲吻了她,感到她丰满的嘴唇温柔地压在他的嘴唇上。他原先没有指望更多,但是他还在亲吻,因为姑娘的嘴唇温柔地——而且洞悉一切!——凑了过来。然后他继续亲吻,长久品味感官的欢愉。他把胳膊放在座位上,让她和自己靠得更近;然后她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试图滑进他的嘴里,阴燃的火种变成炽烈的火焰。她热切地握住他的手,放在裸露的大腿上,她的双腿慢慢张开,充满诱惑,就像圣徒在祈福仪式上张开的双臂。
旁边的车位倒入一辆轿车的时候,他们才内疚地分开,默里斯开车驶向基德灵顿,把她送到村庄的北边——他之前接她的地方。
“你想什么时候过来看我吗?”这是回来的路上他们两人说的第一句话。
“你想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他的喉咙非常干涩,“现在?”
“好的。”
“你从这里过去要多久?”
“十分钟。”
“你最好从后门进来。”
“好的。”
“我想要你,卡罗尔!”
“我想要你,先生。”(“先生”!上帝啊!
他这是在做什么?)“越快越好。”
“我会的,您别担心。”
他在厨房里打开了一瓶博若来酒1,从客厅里抓了两个酒杯,然后又看了看手表。五分钟又过去了。快点,卡罗尔!…他已经在头脑里解开她白衬衫前面的纽扣,慢慢把手滑进去,爱抚她的胸部…他深吸一口气,几乎在绝望地等待。
终于他听到了怯怯的敲门声,他朝后门走去,就像马上要被带进伊甸园大门的人那样快乐。
“下午好,”劳森说,“希望我没有打扰您?
我可以进来和您谈谈吗?是件——呃一是件比较重要的事。”
1 博若莱酒(BeaUjolais),法国东部薄若莱地区出产的一种红葡萄酒。
±±编年记第二卷6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拖拉和犹豫,莫尔斯探长本来应当正在巡游希腊的岛屿。三个月之前,当时还是一月份,他同“城镇和学袍”旅行社讨论过复活节的订票情况,拿回家一本彩页手册,打电话询问银行经理德拉克马1的现行汇率,买了一本小巧的现代希腊语会话手册,甚至又想去找自己的护照。他从来没去过希腊,而且现在他还是个单身汉,已经四十七岁,不过他的灵魂里还有足够的浪漫,想象自己和几个过气的女明星在1 德拉克马(drachma),希腊的旧货币单位。
波浪幽蓝的爱琴海畔悱恻缠绵。但是现在不可能了。相反,这个寒冷的四月初,星期一上午九点多钟,他站在牛津北部的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即将开始两星期的休假,同时想象着其他人如何安排自己的生活,如何做出决定,甚至如何提笔写信。
公共汽车还没有来。
一位大腹便便的孕妇推着一辆摇摇晃晃、快要散架的折叠式婴儿车走进了站台,从车里抱出婴儿,又把头凑过去哄着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孩子一莫尔斯觉得那孩子已经展现出成熟罪犯的强烈潜质。“不要朝他们扔砖头,杰森!”
杰森!杰森和阿尔戈号的船员扬帆前往达达尼尔海峡…莫尔斯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提醒——其实是那天早晨的第二次提醒;牛津电台刚刚播放了对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新任牧师的采访,他在帕特摩斯岛的一座修道院里住了两个星期,最近才回来。
莫尔斯站在旁边,让杰森令人敬畏的母亲先上车。她询问到圣弗里德斯维德的价钱,然后伸出一只手在钱包里摸索,其他乘客无言以对地望着她,就像《阿戈西》1里的主人公在最近的座椅套上蹭了自己的脏鞋那样。
莫尔斯当然知道圣弗里德斯维德在哪里——谷物市场旁边那排教会建筑中的一座…去年秋天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些比较奇怪的事情…那个时候他正好借调到西非工作八个星期…“去哪里,伙计?”
“呃…(莫尔斯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坐过公共汽车)圣弗里德斯维德,谢谢。”完全可以在那里下车参观阿什莫里安博物馆2,他计划在展厅1 《阿戈西》(Argosy),美国的庸俗杂志,已于一九七八年停刊。
2 阿什莫里安博物馆(AshmoleanMuseum),牛津大学里待上一个小时左右,最好再看提埃坡罗1的作品,还有乔尔乔涅2的作品。
但是那天早晨他什么都没有看。
正当杰森夫人费力地从行李架上取下婴儿车的时候,那个得意扬扬的小捣蛋鬼已经开始在街上闹腾,很快就从教堂的栏杆上扯下一张告示。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杰森!”她大声责备,使劲揪住小家伙的耳朵,终于把这个哇哇大叫的淘气包拖走了。
告示上写着“圣弗里德斯维德复活节义卖”。
就是这些。日期、时间和地点的细节都和杰森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的博物馆之一,始建于一六七五年,主要收藏考古文物、绘画、印刷品和银器。
1 乔万尼·提埃坡罗(GiovanniTiepolo,1969-1770),意大利画家,威尼斯画派的重要代表人物,擅长建筑物装饰画。
2 乔尔乔涅(Giorgione,1478-1510),原名乔尔乔·卡斯泰尔弗兰克,意大利画家,擅长湿壁画。
莫尔斯既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也不相信命运的安排。他从来不清楚自己应该如何理解这类事情,而且就像托马斯·哈代那样,他的人生哲学只不过是一些混乱印象的堆积,就像对魔术表演迷惑不解的男孩一样。然而,他事后回想起来,仿佛命中注定一般,那个上午他好像只能去完成一项使命。此刻,他似乎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走过人行道,打开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北侧门廊的门,去完成那项使命。
7学童时代,莫尔斯花过几先令买了一本建筑方面的书,而且逛过很多教堂,认真追寻过从早期英国风格1到哥特风格2的演变过程。但是这种热情就像其他很多热情一样非常短暂。他站在静谧的拱顶之下,顺着中间的走廊望向祭坛,身后右侧的祭衣室门帘紧拉,这些建筑特点大都已经让他感到陌生;他虽然对教堂略有了解,但是头脑里仍然感到令人发狂的空白——就像站在鸭塘旁边失忆的鸟类学家。一圈蜡烛环绕在某位圣徒的神龛周围,星星点点的烛光偶尔投射到旁边闪闪发光的十字架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熏香味。
莫尔斯慢慢走向祭坛,意识到这里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安静。他可以听到某处传来微弱而有节律的沙沙声,就像教堂里的老鼠在墙根乱窜,但是老鼠的声音不会这么有节奏。莫尔斯突然意1 早期英国风格(EarlyEnglish),指十三世纪盛行的建筑风格,特点为尖拱门和肋穹隆。
2 哥特风格(Gothic),十二世纪到十五世纪盛行的建筑风格,特点为尖拱、肋拱穹顶和飞扶垛。
识到这里还有别人。一个满头灰发的人从前排座位下面抬起头,对着在身旁停下脚步的访客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用手背擦了擦苍白的前额,轻轻捋了一缕垂下来挡住视线的头发,然后弯下腰继续工作,木质地板上的肥皂泡沫在她的抹布下面解体,她擦洗另一块地板的时候,水桶嘎嘎作响。
“早上好!”莫尔斯低下头看着她,温和地微笑,“你们这里好像没有那些观光介绍手册——您知道,告诉人们该看什么。”
“没有。我们上星期发完了,但是牧师正在印一些新的。”
“牧师?是劳森先生,对吗?”
“不,不是他了。”她那双棕色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她的样子很快显得比他原先想的年轻很多,“现在的牧师是米克尔约翰先生。他是去年十一月到任的。”
“我肯定是和另外哪个教堂弄混了。”
“不,劳森先生曾经是这里的牧师。”她迟疑了一下,“他去年十月就去世了。”
“哦,上帝啊。真不幸。”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
“我以为您知道他去世了。”她平静地说。
莫尔斯愉快地对着她眨了眨眼,“是吗?”
“您也是个记者吧?”
莫尔斯摇摇头,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他是基德灵顿泰晤士河谷警察局总部的警官——不是圣阿尔代路市警察局的警官。他只是大概听说了这个案子,并没有亲自参与调查;其实,当时他不在国内。
“您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他问道。
“其实和我有关,没错。”
“您说什么?”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莫尔斯向她靠近了一步。
“谋杀案发生的那天晚上我在教堂里。”
“我明白了。您可以对我说说这件事吗?”
她在退色的牛仔裤上擦干了双手,然后站了起来,牛仔裤膝盖的地方已经磨得很薄。“请稍等。”
她走路的姿态带着天生的优雅,莫尔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走到教堂后面,一分钟之后就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棕色的提包。她借这个机会梳理了散乱的头发,莫尔斯开始意识到,她以前应该是个颇为迷人的女性。
“给您。”她递给他一个廉价的棕色信封,里面装着几张《牛津邮报》的剪报,莫尔斯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这沓薄薄的纸。第一张剪报的日期是去年的九月二十七日星期二:教堂管理员在礼拜时遇害昨天晚上教民唱最后一首颂歌的时候,H.A.约瑟夫斯先生在谷物市场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的祭衣室里被捅死。负责调查此案的牛津市警察局贝尔高级探长告诉本报记者,约瑟夫斯先生是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的两个管理员之一,遇袭时他刚刚拿走奉献金,正在清点数目。
警方抵达时,奉献盘和奉献金都已经不翼而飞。贝尔探长声称,如果抢劫是唯一动机,那么谋杀就是极大的悲剧,因为只有十几个人参加晚间礼拜,奉献金不会超过两或三英镑。
好几位教民都听到了教堂后面的骚动声,但是在约瑟夫斯先生大声呼救之前,没有人怀疑那里发生了严重事件。教堂牧师L.劳森先生立刻停止礼拜,叫来了警察和救护车,但是约瑟夫斯先生在他们到达之前就已经不幸遇难。
杀手使用的凶器是一把暗淡无光、铸成十字架形状的金色刀具,刀刃打磨得非常锋利。警方急切希望认识这把刀具的人提供信息。
约瑟夫斯先生今年五十岁,已婚,住在沃尔福库特的河港草滩路。他来到牛津之前是皇家海军陆战队的正式军官,曾经在马来西亚服役。此后他在国内税务局工作,两年前离任。他没有子女。陪审团将于下周一审理死因。
莫尔斯又把这篇报道快速浏览了一遍,有几个地方让他有些困惑。
“您和他很熟吗?”
“您说什么?”这位女士停下手里的活,径直望着他。
“我是说您和约瑟夫斯很熟吗?”
她的棕色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吗?
“是的,我和他比较熟。他是这个教堂的管理员。报纸上说了,不是吗?”
莫尔斯不再多说,又开始看第二张剪报,日期是十月四日星期二:
审理迷局昨日,H.A.约瑟夫斯先生上周在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被刺身亡一案的审理在二十分钟的听证之后休庭,但是法庭此前已经得到了一些令人震惊的证据。约瑟夫斯先生的验尸报告表明他的胃部残存剂量足以致死的吗啡,但是致死的直接原因明显还是刺伤。
先前,基德灵顿霍姆路三号的保罗·默里斯先生提供了正式指认的证据。他是礼拜仪式的风琴手,约瑟夫斯先生遇害的时候,他正在演奏最后一首颂歌。
另一位目击者是萨默顿曼宁联排屋十四号的鲁思·罗林森小姐,她表示人们演唱最后一首颂歌的时候,她听到了祭衣室里传出一些声音,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约瑟夫斯先生大声呼救,然后摔倒在祭衣室的门帘边。
牛津市警察局的贝尔高级探长先生告诉验尸官,目前他再也无法提供本案的任何确证,但是相关讯问还在进行。验尸官向死者的妻子布伦达·约瑟夫斯夫人表达了最深切的慰问。
葬礼将于本周四下午两点半在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举行。
叙述简单,但是足够有趣,不是吗?这个可怜家伙的内脏里为什么会有吗啡?肯定有人非常急切地想要杀死他,而且这个人还在逍遥法外——无拘无束地在街上——可能就在牛津的街上闲逛。
案犯也可能是个女人,他提醒自己,顺势扫了一眼走廊。
莫尔斯好奇地环视四周。他就坐在距犯罪现场几码远的地方,想象着当时的场景:风琴正在演奏,几位教民站在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颂歌本——虽然只有一分钟。风琴在哪里?他站起来,走上祭坛宽阔而平缓的台阶。是的。就在那里,左手边两排唱诗班座位的后面,风琴前面的蓝色大罩布完全可以让风琴手藏在里面;风琴上还有一面镜子,固定在顶部键盘的上方。因此,无论风琴手背对大家,避开了多少人的视线,他都可以将牧师和唱诗班一览无余,而且只要他想,还可以看到教民——只要稍微转动一下镜子…莫尔斯坐在罩布后面的风琴座位上,朝镜子里看去。他可以看到身后唱诗班的座位和祭坛的大部分。嗯。然后,就像开始驾驶考试之前的紧张学员一样,他开始转动镜子,发现可以轻易而安静地转动:向上向下,向左向右——想看哪里都可以。他先把镜子向右转,稍稍放低,发现自己可以直接看见绿色祭布上绣的复杂金丝图案;他又把镜子向左转,放低,可以看到清洁女工的头部和肩膀,她的肘部在肥皂泡上勤奋地盘旋;然后再往左转,稍稍抬高,几乎快要扭到尽头——然后莫尔斯突然停了下来,某种针刺般的感觉闪过他的太阳穴。他现在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祭衣室前面的门帘,甚至可以看到掀起门帘为唱诗班让路造成的折痕;如果人们掀起门帘——可能仅仅掀开一点——就可以看到一个人在风琴乐曲的高潮部分时绝望地呐喊,他的背上深深地插着一把刀,只剩下几秒钟可以活…如果风琴手——默里斯先生,不是吗——如果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正好从镜中看着祭衣室的门帘,那会怎么样?
如果他看到了什么?比如…木桶的吱嘎声把他从浮想联翩之中带回现实。
默里斯演奏最后一首颂歌的时候,有什么原因会让他把镜子移到这个几乎不太可能的角度呢?忘掉它吧!他摸了摸光滑的长椅,又仔细查看了风琴罩。清洁工看上去正在收拾东西,而他还没有读完其他剪报。从长椅上站起之前,他的思绪再次开始翱翔,就像翻过悬崖的三趾鸥那样毫不费力。这是风琴罩…莫尔斯的身高刚刚超过中等,但是即便是比他高三四英寸的人也完全可以藏在罩子后面。可能后脑勺会露出来,但是其他地方不会;如果默里斯先生比较矮,就可以完全藏进去。当然,就唱诗班和教民而言,风琴手可能…可能根本不是默里斯!
他走下祭坛的台阶。“我可以带走这些剪报吗?当然,我肯定会把它们寄还给您。”
那位女士耸耸肩。“没问题。”看起来她并不是很在意。
“恐怕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莫尔斯开口说道。这时,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走进教堂,迈着轻快的步伐朝他们走过来。
“早上好,罗林森小姐。”
罗林森小姐!案件审理的证人之一。好,好!
那么刚才进来的人肯定是默里斯——另一个目击者,因为他已经坐在了风琴前面,打开了几个开关,风琴传来有力的呼呼声,还有低沉的轰鸣声,整个乐器好像在从风中穿过。
“我说,我可以把它们寄给您,”莫尔斯说,“或者放到您的信筒里。曼宁路十四号,对吗?”
“曼宁联排屋。”
“哦,是的。”莫尔斯朝着她和善地笑了笑,“恐怕我的记性已经大不如前了。他们说,过了三十岁之后,我们每天都会失去三万个脑细胞。”
“不过我们本来就有很多脑细胞,探长。”
她沉静的眼神里可能有一丝嘲弄,但是心情愉快的莫尔斯并没有回应。
“我想走之前和默里斯先生说句话——”
“那不是默里斯先生。”
“您说什么?”
“那是夏普先生。默里斯先生以前在这里的时候,他是他的助手。”
“默里斯先生现在不在这里了?”莫尔斯慢慢地说。
她摇摇头。
“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她知道吗?她的眼神中好像又流露出某种迟疑。“不,我不知道。他离开这个教区了,去年十月走的。”
“他肯定已经——”
“他也向学校辞职了,然后,嗯,他就这么走了。”
“但是他肯定——”
她拎起水桶,准备离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是莫尔斯觉得她在说谎。“您有告诉我的义务,您明白的吧,如果您知道他去了哪里。”
现在他的声音带着平静的权威,女士的脸颊上泛起一丝微红。
“真的没有什么,他是——和某个人同时离开的。就是这样。”
“而大家很容易看出来这两个人的离开是有联系的?”
她点了点头。“是的。他是和约瑟夫斯夫人在同一个星期离开了牛津。”
8莫尔斯离开教堂,漫步到快餐店。
“请来杯咖啡。”他对懒散地倚在收银台旁边的姑娘说道。
“如果您坐到那里的话,过会儿有个姑娘会过去。”
“哦。”这好像是在拖延时间。
他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朝大窗户外面看去,天空开始飘落细雨,谷物市场上的人群川流不息。
他对面是圣弗里德斯维德教堂的黑色围栏,围栏顶端非常锋利,围拢了整个教堂和教堂墓园。有个胡子拉碴、满脸沮丧的流浪汉晕晕乎乎地靠在围栏上,左手提着一个酒瓶。
“您要吃点什么?”还是刚才那个女招待。
“我点过了。”莫尔斯干脆地说。
“对不起,先生,但是——”
“没关系,亲爱的。”
他离开快餐店,穿过马路走了回去。
“怎么样,老弟?”
流浪汉透过式样古怪的墨镜警惕地看着莫尔斯——主动关心他的人不是每天都会出现的。“最好能喝杯茶,哥们儿。”
莫尔斯掏出几个十便士的硬币递给他,他的手出人意料地干净。“你一般都站在这里?”
“不,一般都在布拉斯诺斯学院后面。不过可以换换地方,对不?”
“有些好心人会从教堂里出来,是吗?”
“有时候。”
“你认识这里的牧师吗?”
“不认识。你赶快走吧,恐怕就是这个。不过我认识以前那个牧师,他是真正的绅士,哥们儿。
有时候他还会带你去牧师寓所,请你吃一顿大餐,他会的。”
“就是那个已经去世的牧师?”
流浪汉望着莫尔斯,墨镜后面好像流露出一丝怀疑,然后猛灌了一口酒。“老天,是这样的,先生。”他沿着围栏摇摇晃晃地走向卡尔法克斯路,然后不见了。
莫尔斯再次穿过马路,走过那家快餐店,走过堆满货物的自行车店,走过电影院,然后在博蒙特路的弧形转角处向左转。他犹豫了一下,是右转去对面的阿什莫利安博物馆,还是左转去兰道夫酒店。这不难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