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会来自首的,自首可以从轻发落不是吗。”吴忌一下跳进了货车后门内,里面除了有一块木板以外,空空如也。这块木板八成是用来连接货车和地面用的,方便推病床。吴忌跳回地面。“没东西。”
“所以这里是个中转站。”于晨一手遮阳,环顾四周,“他们事先在这个停车场停好第二辆车,然后在这里换车。”
“那么就会留下停车记录,又会被追踪到。”吴忌指了指停车场的智能收费口,“只要调出今天凌晨这段时间的出入车辆就可以逐一排查到,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把要换的车停进这里面。”透过绿色的铁网围栏,吴忌望向停车场外面,那里杂草丛生,有的没过膝盖,有的高过人头。“如果我是绑匪,我会开辆面包车停在外面的草堆里,把人推到外面再离开。”
“那走,去外面看看。”于晨挥了一下手,小跑起来。
结果他们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车胎印,很新鲜,应该是刚留下不久。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清晰的车轮痕迹,但痕迹到了柏油路面上就消失了。
“这群绑匪很狡猾啊!”赵伟感叹道。
“很显然这个停车场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吴忌站在宽阔的柏油公路上,左右张望,百米内没有红绿灯,没有天眼,无从查寻,线索在这里断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吴忌?”于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把那辆货车拍照发给老常,也发给我一张,让孔翔森带一帮兄弟在城里跑跑,看有谁见过这辆货车。留个人在这照看现场,等技术队来搜证,说不定能搜到什么蛛丝马迹。”
于晨点点头。“小赵,你去拍照;阿楠,你留下来照看现场。”吩咐完后,于晨再次看向吴忌,“那我们现在回支队?”
“你们回去吧,我去坐地铁。”
“坐地铁?你要去哪?”
“我得回家一趟,不然泰山得饿肚子了。”
吴忌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他给泰山倒了满满一盆狗粮,给自己冲了一杯意式咖啡后,就瘫在了沙发上。果然年纪上去了,不像以前能熬夜了。曾经二十八岁时为了抓一个抢银行团伙的头目,吴忌可以三天三夜跟踪盯梢不睡觉。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三十五了,介于而立与不惑之间,他明显感觉体力不如从前了。
一杯咖啡下肚,原以为会提神,可咖啡因还是没能抵挡住困意。须臾间,吴忌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然后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十年前谭美静死亡的那个晚上……
“再喝一点嘛,佳霓,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哎。”谭美静一直在劝李佳霓喝酒,卢哲也在一旁撺掇,“对呀,再喝一点,佳霓,你一个在娱乐圈混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可是我实在不会喝酒,我真的快醉了。”李佳霓语言上虽然推脱着,但行动上还是照做喝了酒。“美静,你不能老劝别人喝酒,自己不喝啊!来,你也再喝一杯。”
谭美静在喝酒这个事上很爽快。“好,我陪你。”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怎么样?我喝酒还可以吧?”
“女中豪杰啊!”卢哲谄媚一笑。方宸夏见状,脸色不悦,卢哲立刻又倾身贴到方宸夏身旁,“你也是女中豪杰啊,宸夏,我知道你喝酒也很厉害!”
女人之间就是不能相互比较,一比较就会暗暗较劲。结果方宸夏和谭美静就莫名其妙地比起了喝酒,一瓶接一瓶,一副非得比出个高下的架势。
作为看客的卢哲和罗鹏则一个劲地在旁边添油加醋,怂恿两人不停地喝,心里却各怀鬼胎。“等她们两个喝醉了,你上富豪的女儿,我上小明星,怎么样?”面红耳赤喝得醉醺醺的卢哲在罗鹏耳边嘀咕。罗鹏点点头,然后附耳说道:“虽然我也比较喜欢这个小明星,但富豪女也不错。但她是女朋友,你把她让给我,你没关系吗?”
“当然没关系,你是我兄弟,兄弟什么都可以分享。”卢哲打了一个饱嗝,呼出一阵酒气,拍了拍罗鹏的背,“你放心使用,呵呵。”
结果两人左等右等,等得自己快喝醉了也没见两个女人有喝醉的迹象,且两个女人越喝越兴奋,还勾肩搭背拿着麦克风在客厅里唱起了歌。卢哲买的这套家庭音响音质极好,声音在客厅里立体环绕,很有KTV的气氛。两人越唱越起劲,唱了一首又一首。最后卢哲放弃了,摇摇晃晃朝二楼走去。
“喂,阿哲,你去楼上干嘛?跟我们一起唱歌喝酒啊!”方宸夏喊道。
“没意思,我要去找点有意思的玩意。”
话音刚落,屋子忽然黑了下来,所有灯光都灭了,仿佛舞台剧落下了帷幕。不一会儿,帷幕再度拉开,灯光再度打开,但屋子里一片死寂。只见一个女人倒在客厅的血泊中一动不动,她正是谭美静。
吴忌立即俯身去查看谭美静,她的衣服不算十分整齐,但也不凌乱,无法辨认生前是否有过挣扎,即使有过,凶手也可以再度将她的衣服整理整齐。她的身旁有一把水果刀,事后证明那就是凶器,吴忌对着谭美静的伤口仔细观察了一番,是一刀致命的。
然后吴忌分别走到了其他四个嫌疑人身边查验,他们均东倒西歪地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倒在沙发上,一副喝醉过去的模样,拍打他们的脸部,均毫无反应,而卢哲的眼神还特别涣散,那是吸食了天使之城之后的一种症状。
走完一圈后,吴忌回到谭美静的尸体旁,环目四望,凶手到底是谁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冷不丁在屋子里响起,吓了吴忌一跳,紧接着吴忌的脚下猝然出现一个黑洞,他掉了下去,回到了现实。
从梦境中醒来的吴忌听到裤袋里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响,他揉了揉眼睛,接起电话。“喂,哪位?”他还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
“我,常明磊。”
“哦,是老常啊。”
“你喂个泰山喂了一个白天,他吃饱了吗?”
吴忌站起身,走到窗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趋黄昏。不会吧?我睡了这么久吗?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确实不在梦境里了。“哦,应该吃饱了。”
“绑匪有新动向了。”
“哦,怎么说?”
“他们给方亿恒打了勒索电话。”
“勒索电话?所以是为了钱绑架?”
“对,所以我们怀疑这次绑架案跟罗鹏无关。如果是罗鹏在背后指使,他应该主使两个绑匪把方宸夏杀了,而不是大费周章地进行绑票勒索。”
“确实,就算是想玩,也玩得有点大,有点偏离主题了。”
“我们现在正前往方亿恒梦幻庄园的路上,你直接从家里过去吧。还有顺便把泰山的晚饭也给喂了,今晚恐怕你不能回去了。”
“啊,你说的对,谢谢提醒,老常。”挂了电话后,吴忌快速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临走前给泰山又倒了一盆狗粮。忽然,吴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问绑匪的勒索金。就在他准备再给老常打电话时,老常那边似乎也意识到忘记告诉吴忌勒索金了,于是补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只见上面写着:
勒索金是一亿,现金。
哦,又是一亿,又是现金。
第19章 欲戴桂冠必承其重
“他们是在模仿夏涵的绑架案吗?一亿,怎么不再贪婪点,说两亿呢?”于晨坐在一张椭圆形会议桌的一角,抱怨道。会议桌上放着一些仪器,用来追踪绑匪的来电,不过大家对此不报太大的希望,对方是用未知IP拨打的网络电话,基本无法追踪,就算追踪到了,这个IP地址很有可能是假的,在什么刚果或秘鲁之类的地方。
方亿恒暂时给警方使用的会客厅是他梦幻庄园联排别墅里的夏会客厅,也即他给女儿方宸夏专设的会客厅。会客厅很大,约莫两百平,可以容纳老常带来的一个专案小组。这个专案小组的成员有老常本人,搜查队五名干将于晨、安欣彤、孔翔森、赵伟、李楠和技术队两名干将冯旭尧、邹严,再算上顾问吴忌,总共九名。不过孔翔森此时正带着赵伟和李楠拿着绑匪的货车照片在外面跑腿打听,所以目前在这个夏会客厅的专案小组的人总共是六人。同时,方亿恒本人以及他的太太丁宁和大儿子方宸春也在场。
绑匪的第一个勒索电话是傍晚五点打给方亿恒的,不过绑匪是打到了方亿恒的公司座机上,电话主要内容是告知方亿恒他的大女儿方宸夏在他们手中,让他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准备好一亿现金,之后会再联系他,让他保持座机通畅。在这个电话中,方亿恒几乎只有聆听的份,绑匪根本没有给他回应的时间就挂了电话。
方亿恒接到这个电话后,没有半分耽搁,马上报了警。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常队,电话已经接好,可以使用了。”邹严说罢,老常就尝试着用手机拨打了方亿恒公司的座机电话。三秒后,会客厅内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老常向邹严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说道:“就我们刚才的讨论,我来梳理一下这次的绑架案案情。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的情况如下:绑匪至少有两名,今天凌晨十二点左右在协和医院住院部十三楼引发火情,借火警警报绑架了受害人方宸夏,之后开着一辆箱型小货车离开协和医院,抵达淞原路站附近的露天停车场,在那换车后逃之夭夭。接着,在傍晚五点左右打了第一个勒索电话到受害人父亲也就是方亿恒先生的公司座机上。要求索要勒索金一亿现金,并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准备好。以上,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众人摇摇头。
老常微微颔首。“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仅有的线索是绑匪使用的第一辆小货车,仅此而已。”
“线索似乎有点少啊……”坐在方亿恒身旁的丁宁蹙眉评论道。丁宁年轻时是一名演员,嫁给方亿恒之后就息影了。如今年过六十的她因为整容与定期保养,容貌与三十岁少妇无异,但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恢复年轻,眼神却往往会出卖你。在吴忌看来,丁宁饱含沧桑世故的眼神让人一眼就看出她其实已是一个老妇人。
“方太太,就目前情况而言,确实如此。”老常如实回答。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吴忌开口了。“绑匪在电话里警告你不要报警了吗,方先生?”
方亿恒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没有。”
“不需要警告吧。”安欣彤顺着这个话题说道,“他们动这么大干戈在医院放火,一定会惊动我们,我们也一定会插手此事,所以警不警告结果都一样。”
“对,”吴忌颔首道,“所以我想说的是,这次的绑匪做事很高调,也不怕警察干预,甚至还有一点挑衅的味道。”
于晨忽然打了一个响指。“啊,我刚刚还在想这个绑架案到底是哪里让人觉得不舒服,挑衅,吴忌,就是你说的这个,挑衅,这个词如鲠在喉,但我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吴忌,我记得上次你说起绑匪索要一亿现金的时候,称非常不专业。因为一亿现金非常难筹集也非常难交易。那这次的绑匪索要一亿你怎么看?”安欣彤问。
“这次不太一样。”吴忌喝了一口水,水杯见底,站在方亿恒身后的管家高叔立即走到吴忌身旁为他续水。“高叔,麻烦给我一杯意式咖啡吧。”高叔点点头,然后吴忌继续说,“绑架对象变了,这次的绑架对象是首富的女儿,索要一亿不仅不多,还有点少。但绑匪没有狮子大开口,像于晨说的要更多,比如两亿,他们只要了一亿,我以为他们是精心计算过的。因为从他们绑架的手法看,他们非常老练专业,一步一步,井然有序,且毫不胆怯,所以不会是新手作案,所以我想他们是精心算过一亿现金需要多少行李箱来运载。还记得上次我们为一亿筹集了多少行李箱吗?二十二寸的行李箱二十个,且这二十个行李箱刚刚可以被一辆商务车塞下。所以一亿不是他们随随便便提的,不是业余选手拍脑子想出来的结果,而是职业绑匪的准确计算。”
“职业绑匪……的话,”老常挠了挠胡茬,“会不会是惯犯?通缉犯?”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小冯,你立刻查一查记录在案的职业绑匪,特别是惯犯,然后立刻发给小孔去查。”老常命令一下,小黑客冯旭尧马上指尖跳跃,在虚拟键盘上忙活起来。
高叔将意式咖啡递上之后,走回方亿恒身后,轻语道:“老爷,太太,晚餐准备好了,可以移步餐厅就餐。”
方亿恒点点头,欠身道:“各位,晚餐已经准备好。你们是和我们一起吃,还是要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吃?”
老常抬起屁股道:“方先生,我们就在这吃吧,我们会一边吃一边讨论案情,所以会打扰你们用餐的。”
“那也好。那么我女儿的事就拜托各位了,希望你们能尽心尽力,如果我女儿能平安回来,我保证在座的所有人前途无量。”方亿恒说罢已经朝门口走去,丁宁和方宸春紧随其后。
“那如果我们搞砸了呢?”于晨猝然嘀咕道,声音细如蚊蝇,几不可闻,但却穿透空气一直传到了方亿恒的耳朵里。
方亿恒遽然停下脚步,然后转身道:“如果你们搞砸了……”他抿了抿嘴,沉重的呼出一口气,“这说明你们不适合现在这份工作,我想。或许你们应该换一份工作,你们说是吗?”
小冯飞舞的手指戛然停在空中,在座所有人,除了吴忌,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对了。”方亿恒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这一亿勒索金我一分钱都不会准备。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痛恨的一种人就是只知索取不愿付出的人,这群绑匪就是这种人,所以我不会准备一分钱。”
“但是方先生,”安欣彤站起身,“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如果惹怒了绑匪,方小姐或许会……”
“那是你们的工作,我找你们来就是来抓他们的。”
“我们当然会抓他们,但是也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暂且准备这一亿,待到交易的时候,我们会一网打尽。”
“既然如此,那么为何需要真的准备一亿呢?反正你们会一网打尽不是吗?”
“话虽如此,但是绑匪不会这么愚蠢,他们很有可能要见到钱才会现身的,方先生。”安欣彤毫不让步,据理力争。
“哦,是吗?但那也是你们警方的工作不是吗?怎么诱使绑匪现身,这依然不是我的工作。”方亿恒说话的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跟一个小朋友讲话,不费他丝毫力气。
“方先生,一亿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安欣彤音量骤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在乎这一亿,难道一亿还抵不上你女儿的一条命吗?”此话一出,老常立刻朝安欣彤身边的于晨使了一个眼色,于晨会意,拉了拉她的裤腿,示意她坐下,但安欣彤“啪”的打掉了于晨的手,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家都为安欣彤捏一把汗,就连方宸春也面露尴尬,但出乎意料的,方亿恒竟然笑了,笑声中听不出讽刺的意味。“你叫什么名字?”
“安欣彤。”
“安警官,如果我准备了这一亿,那就等于告诉绑匪,我妥协了,我让步了,甚至是在警方的协助下,我都得与绑匪合作,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以后所有绑匪都可以跑来绑架我的孩子,每个绑匪都可以向我提一亿,那我的钱不就打水漂了?一亿,你觉得不多吗?你错了。对我来说,一亿和一千万、一百万、一万、一千、一百、甚至一块一毛都是等同价值,他们都是钱。我是一个非常尊重钱的人,你付出劳动付出努力付出智慧,我根据你的付出支付相应的报酬。比如说吴忌,我让他帮我调查那个戴面具的绑匪,他只要能完成,我愿意给他一辆阿斯顿·马丁。因为我认为他付出的劳动获得的成果在我眼里就值一辆阿斯顿·马丁,我愿意支付。但是这群绑匪?他们是一群狗杂种,社会的败类、毒瘤、寄生虫、细菌、病毒,我不会跟这种人交易,更不会向这种人妥协让步,所以我一分钱都不会付。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安警官。”
安欣彤对视方亿恒良久,最后说道:“那如果,我是说万一,你女儿真的出事了,你不会后悔吗?”
方亿恒呼出一口长气,“欲戴贵冠,必承其重。做我方亿恒的子女,就会有这种被绑架的风险。如果最后她真的出了事,那就是她的命……”说罢,方亿恒转身离去,背影倏地消失在门口。
第20章 Chain
“所以那个委托你来查面具男的人其实不是夏涵,而是方亿恒?”晚饭后,于晨和吴忌在庄园的大草坪上散步。
“是。”
“那他说的是真的吗?委托费是一辆阿斯顿·马丁?”
“是。”
“你不是对这些外在的物质无欲无求吗?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世俗了?”
“嗯?开阿斯顿·马丁很世俗吗?”
“简直市侩啊。”于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各种羡慕嫉妒,“和你身份不符,你多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啊。”
吴忌呵呵一笑。“市侩就市侩吧,反正我喜欢那辆车。”
“吴忌,你真的变了。”于晨语带失落,“你以前接委托很有原则,有著名的三不接原则;以前你无欲无求,只要泰山和查案。现在这些原则没了,还喜欢上了豪车。是因为圣地亚哥那件事刺激的吗?都过去半年了,关瑶也说你已经走出阴霾,但现在看来你其实根本没有从那件事中走出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
吴忌再次抿嘴一笑。“原来在你眼里我变了这么多啊。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走出来,我还是会偶尔梦到圣地亚哥,不过次数明显减少了。最近这一周,我几乎没有再梦到他。不妨告诉你,我之前一直在酗酒,因为如果我不酗酒,晚上就会做噩梦,会梦到他。但现在我已经停止酗酒,因为做噩梦的次数减少了。
“其实圣地亚哥这件事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我发现每个人都会变成刽子手,变成怪兽,不管他曾经多么正义明理多么痛恨罪恶,黑暗在每个人心中都有种子,且随时会发芽结果。杨杰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也是。我差一点就变成了他。甚至在你阻止我之后,我还痛恨自己,为什么我这么胆小懦弱,不能像杨杰一样坠入黑暗。我觉得杨杰比我勇敢,比我纯粹,比我更加有骨气,比我更像个男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嘴上喊着正义喊着抓罪犯行动上却畏首畏尾的胆小鬼。我没种!”
“你怎么会这么想!”于晨惊诧不已,“你竟然会这么想!”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别跟我说什么能控制住自己,不被愤怒牵着鼻子走的人才是强者,那些都是狗屁。大部分人除了愤怒只剩下愤怒,然后什么都不敢做。我现在完全能理解宋家良的行为,为了替女儿报仇,他杀了所有害死她女儿的人。当时我还劝他住手,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
“所以你觉得为了报仇去杀人是对的?”
“不,我不认为这是对的,但我能理解这种行为,他们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他们是真的无法忍受。于晨,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你不能指望一个人像机器一样思考,因为杀人要坐牢要判死刑,所以杀人是不对的,所以不能杀人。他们最亲最爱的人死了,而凶手却逍遥法外,你怎么能让他们坐视不理,让他们放弃仇恨呢?你根本阻止不了,除非你帮他们逮住凶手,快他们一步让凶手绳之以法,不让冤案诞生。”
吴忌说到这,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高挂的一轮明月,此时一团黑云正在慢慢遮蔽月亮的光辉。“冤案,对,几乎所有的罪恶都始于这两个词,如果当时我能将宋茵案看破,将害死宋茵的人及时抓住,那么也就不会有后面宋家良的事;如果当时我能早一点把DarkSabbath端了,苏岚就不会死,杨杰也不会死,所有人都可以好好活着。但是我没有,罪恶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我却阻止不了,之后它们牢牢束缚住了我,关瑶说这是chain,是枷锁。而这个chain还有另外一个意思……”
“chainreaction,连锁反应。”一个熟悉的带着一点洋腔的男人声音在俩人身后响起,他们闻声而转,此人正是方宸冬。
“我听说了她的事,所以回来看看。又听我哥说,你也参与了此案,就更有兴趣了。你们刚刚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很有意思的对话。”方宸冬冲着吴忌微微一笑。“chain,thechainofsin,罪恶的枷锁,也可以理解为罪恶的连锁反应。如果你不在源头制止罪恶,那么休怪罪恶束缚住你,引发更多的罪恶。这个理论我很喜欢,吴忌,你总是能给我的创作提供灵感。”
“那绝不是我本意。”吴忌回答,带着一丝刻薄。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不能心平气和地跟这个毛头小子讲话,因为这个小子的话语总能引起听众的不适感。
“哦,那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言者无意,听者有意。Anyway(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方宸冬面带笑意,和吴忌的反应相反,方宸冬每次见到吴忌,都是笑脸相迎,一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模样。
“我也要谢谢你。”
“哦,此话怎讲?”
“告诉我黑暗的次方理论,让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黑暗,就像每个人心中都有光明,所以根据你的理论,我想可以反推出一条新的理论,叫正义的次方,thepowerofjustice。黑暗能以n次方的速度席卷一个人的时候,正义与光明也可以以n次方的速度令一个人向善。所以每个人都可能会犯罪,但每个人也都可以行善。我承认我自己有杀人的能力,曾有过杀人之心,我因为惧怕我有杀人之心而一直抵抗,所以噩梦一直侵袭我。但现在我直面我内心的黑暗,结果我发现那没有什么,那就是一个人内心的一种欲望,一种愤怒,一种仇恨。但其实我可以控制住它们,因为我心中不仅仅有黑暗面,也有正义的一面。在我为方宸夏挡下那一枪的时候,我知道我虽有杀人之心,我亦有救人之心。从那一刻起,我不再畏惧黑暗的力量。不过想通这一点,多亏了一个人。”
此人正是吴忌的心理咨询师关瑶,想到这,吴忌不禁想给关瑶打个电话谢谢她。
方宸冬的嘴角微微抖动起来,似笑非笑。“哦,但不管你怎么说,上帝死了是不争的事实,这个世界充满了罪恶。”
这回于晨抢先一步开口了。“听方少爷的美式普通话,可见你不太在国内生活。你在国外可能待得太久了,在中国,信仰上帝的人很少,所以就算上帝死了,跟我们关系也不大。至于罪恶,虽然多,但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会抓住这些罪犯的。”
吴忌听罢,不禁莞尔一笑,他知道于晨根本不知道他和方宸冬之前说过什么,完全是就刚才方宸冬的话做的一番客观回应,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在这个特殊的语境中,却仿佛给了方宸冬当头一棒。
“很好,就让我看看国内的警察是不是比国外的警察能干。你们最好把方宸夏毫发无损地救回来,不然以我对方亿恒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让你们好过。”说着,方宸冬转身朝别墅走去,“到了晚上还是这么热,我还是回屋里待着吧。”
待到方宸冬走远,于晨轻声问吴忌:“为什么他直呼他姐姐和他老爸的名字啊?感觉怪怪的。”
吴忌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你别看他阴阳怪气的,他还挺有骨气,他放弃了方亿恒的遗产和继承权,为的就是能叫他生母一声妈。”
“是嘛,你这么一说,我倒对他刮目相看了。”
吴忌拍了拍于晨的背。“我们也回别墅吧,这里确实有点热。”
“话说这个庄园也太大太豪华了吧!”于晨紧跟吴忌的脚步,似乎一不留神就会跟丢似的,“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豪车豪宅,哎,人就不能比较,一比较就有心理落差……”
于晨的牢骚还在继续,但吴忌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而在远处的别墅二楼的一个书房,一个身影从窗边消失,走向了书桌,那正是方亿恒。方宸春站在他身旁。
“爸爸,靠那帮警察和这个侦探能救回妹妹吗?我有点担心啊。”
方亿恒缓缓坐进真皮倚,将拐杖放在一旁。“我已经联系了高江,我让他在黑道帮我打听谁的胆子这么大敢绑架我的女儿。”
“凌江互助商会的高江?”
“对,但我对他也不报太大希望,之前让他帮我找杀宸夏的面具男,他的表现跟那帮警察差不多。”
“那说明那个面具男不是帮会中人,不混黑道。”
“高江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如果那个人是混黑道的,他一定能收到消息。”
“但这一次那帮警察说这两个绑匪是职业绑匪,那说明他们是混黑道的,所以说不定高江会知道。”
“希望吧……”方亿恒说着,书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屏幕,没有去拿手机。
“不看一下吗?”
“不用看,是你二叔的信息,又是来问绑架的事,有什么要帮忙的。我的这帮亲戚都中看不中用,他们不来问我要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指望他们能帮上忙,我还不如捐钱给佛堂给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