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这一行有点像赌博,只不过你赌的是字画背后的书法家和画家、古玩背后的匠人。”
“做生意本来就是一场赌博。”
吴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王大师,你会不会给每个你买的字画背后的书法家画家算一卦?看他们有没有大红大紫的命?”
王泽易愣了一下,然后一副追悔莫及的痛苦表情。“吴忌,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说罢,王泽易朝里间走去,吴忌紧随其后。“王大师,你干什么去?该不会你现在就要开始一个个算吧?”
“不然呢?还不得抓紧时间?有些字画我只是暂时借过来挂着卖的,如果他不会红,我干嘛浪费时间和空间?”
“这年头果然是人人都想红啊。”
“不红没有钱。”
“大实话。”吴忌已经跟着王泽易进入里间,他非常熟悉这里,在这里他都不知道让王泽易算了多少卦了,以前但凡接到委托他都会让王泽易算上一卦,而每次干了这事后,最后委托都会圆满完成。但自从王泽易改行后,吴忌就没再让他算卦了,结果委托总是不那么顺利。
王泽易掏出他的几个算卦铜钱,正要开始摇卦,吴忌立即打断道:“王大师,既然你要重操旧业,何不先给我来一卦?”
王泽易望向吴忌眼睛眯成一条缝。“可以啊,不过你得买我一幅字画。”
“行,你给我算一卦,我就买……就刚才你说的那个新锐画家的水墨画。”
“好,成交。”
吴忌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大坑,其实从自己一进店门发的第一句牢骚开始,王泽易就嗅到自己真正的意图了吧,然后他绕了一个大弯将吴忌带进了里间,最后让吴忌心甘情愿掏腰包买了一幅字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套路够深!
“王大师,你给我下降头了吧?”
“怎么说话呢?”
“不然我这个什么都不信的人,怎么就上了你的道,信了你的邪呢?”
王泽易呵呵一笑。“看你说的,把我形容成什么了,我又不是什么邪教教头。”
“如果你哪天说你是什么邪教教头,我一定不会惊讶。”
“好了好了,我们开始吧,你瞧外面天都黑了。”
“行。”说罢,吴忌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将自己想要求解的事情在脑中过一遍。
一分钟后,吴忌睁开眼,王泽易开始摇卦。
从王泽易的字画古玩店出来时,外面已经彻底是黑夜了。吴忌徒步走在街上,夏日的都市夜生活仿佛交响乐一般涌进耳朵:蜉蝣仓促而短暂的生命周期、敞篷汽车内传出的明快音乐声、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夸张的笑声和肆无忌惮的对话、女士们高跟鞋激动地敲击柏油路面的咔哒声……不过这些声音刚从吴忌的左耳进去,就倏地又从右耳出去了。因为他完全沉浸在王泽易的略带沙哑的低音炮嗓门中。
“这是周易第十二卦之否卦,否极泰来的否。周易第十一挂正是泰卦,泰卦与否卦刚好相反,前者是乾下坤上,后者是坤下乾上,此种卦象表示,阳气上升,阴气下沉,互不相通,天地闭塞,万物咽阻,所以卦名曰否。否,闭也,塞也。
“否卦原文乃‘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有两种解说:第一种,否是隔阂,蒙蔽之意。匪人是邪人,小人之意。贞即占卜。所以卦文可解释为‘为小人所隔阂,这是不利于君子的卜占,事业也将由盛转衰。’第二种,否即不是的意思。匪人是抢劫财物、危害他人的人,这里指威力强大的人。贞是坚持下去的意思。所以卦文可解释为‘被强人否定,君子不宜再坚持下去,付出大回收少’。
“这两种解释不管哪一种,都暗含了此卦运势不佳,上下不和,百事不通,凡事宜忍,同时,还将遭遇小人与强人的隔阂与否定。不过泰极否来,否极泰来,万事万物都有尽头,走到尽头必遇转机。但前提是你已经走到尽头。不过,吴忌,我劝你还是别太执着,否卦虽有转机,但大势不明朗,道路坎坷,大往小来,到头来很有可能什么都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周易总是这样,先告诉你一堆不好的,再告诉你一堆好的,或者反过来,先告诉你一堆好的,再告诉你一堆不好的。总之你一定不会事事顺利,也不会一直跌跌撞撞,所以它总不会出错。
吴忌深知其中之门道,但他就是着了王泽易的道,信了他的邪,总想在接了委托后算上一卦,就像很多运动员上场比赛前喜欢穿一条能给他带来胜利的特定的内裤。所以,当吴忌从王泽易的字画古玩店出来之后,心情顺畅了许多,不过代价却是花了五千块买了一幅画家还在成名道路上的无法和自己产生共鸣的水墨画。但吴忌一想到最后委托结束能拿到一辆阿斯顿·马丁,五千块的损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正想着,手机振动了。来电者是一个陌生号码。吴忌接起电话:“你好,我是吴忌,请问哪位?”
“吴忌,我是夏涵。听说你想见我?”
吴忌想起昨天跟于晨通完电话,听于晨说完郑仕杰的尸检报告后,于晨给他发了夏涵新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他正是通过这个新经纪人转达了他想要见夏涵的意图。
“是的,你还记得我是谁吧?”
“当然,你也算救了我一命。我刚结束工作,我们在哪见面?”
吴忌抬头望了一眼自己所在的位置,正好站在凯利琼斯酒吧门口。
“你知道一家叫凯利琼斯的酒吧吗?”
第8章 明星的心态
一个小时后,一个上身穿着高田贤三(Kenzo)黑色短袖T恤,下身穿着迪赛(Diesel)黑色破洞牛仔裤,头戴一顶黑色Supreme棒球帽,外加一副墨镜和一个黑色大口罩的高瘦男人拄着一根黑色拐杖在一个皮肤黝黑的壮硕男人陪同下出现在凯利琼斯酒吧门口。
此人一出现,林霄立刻迎了上去。“吴忌的客人吧?请跟我来。”林霄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当一个小时前吴忌跟他说过会儿会来一个特别的客人时,林霄根本没当真,但当吴忌头一次破天荒地没有坐在吧台,而是找了一个光线昏暗的靠角落的半包围的卡座坐下时,林霄开始相信他了。直到这个特别的客人真的出现在酒吧门口时,林霄完全相信了吴忌的话,他不会看错,虽然这个人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明星气质和他的着装以及他的瘸腿,林霄可以确信他就是吴忌口中的特别的客人——夏涵。
夏涵虽然拄着拐杖,但走路并不显得特别瘸,还莫名给人一种有故事的有韵味的成熟男人的味道,看得林霄也想去买一根拐杖来拄拄。
林霄把夏涵带到吴忌的卡座后,问了一下夏涵和他的保镖要喝什么,然后识相地离开了。
夏涵入座,环顾了一圈酒吧的环境,店面不大不小,中等规模;天花板是裸露在外的灰色水泥毛坯模样,给人一种粗粝原始之感;下垂的灯饰由若干白炽灯泡组成,看似随意却是经过精心挑选和排列组合;墙壁上画满各种涂鸦,从科学家到文学家再到艺术家,从世界首富到哥伦比亚毒枭再到美国总统,各行各业的出名人士都能在上面找到。当夏涵在这些人物肖像涂鸦中发现曾经的影帝,他的偶像马龙·白兰度的时候,他对这家酒吧的好感陡增。这会儿,酒吧里人不多也不少,除了他们旁边的那个卡座还空着以外,其他卡座都被占据了。“那个卡座也是你包下的吧?”夏涵用下巴顶了顶旁边空着的卡座。
吴忌点点头。“我跟酒吧老板说大明星夏涵要来,需要一个私密的环境,所以他把这两个卡座都空出来了。”
“这个酒吧老板品味不错,这家酒吧也挺有格调。”
“我会把你的话带到的。”吴忌看了一眼夏涵的瘸腿,“你的腿怎么样了?”
“算是废了吧,不能跑不能跳,多走几步就会痛。”夏涵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怨天尤人的口气。
“会影响你拍戏吧?”
“那还用说。不过还好,有替身。大侦探你呢?我听说你为方宸夏挡了一颗子弹。”
“我才一颗子弹而已,还能跑能跳。”
“这群绑匪也真是的,好像子弹不值钱似的,给我喂了三颗。”
“那是因为你的腿比子弹值钱。”
“那还真是,保险公司赔了我八千万,我问保险公司能不能给三个八千万,因为我吃了三颗子弹,结果保险公司说一条腿就是八千万,就算打成筛子也只有八千万。那个狗娘养的梁辉把我卖了,但至少卖我之前给我买了份值钱的保险。”
两人正说着,林霄亲自端着酒水过来了,夏涵点的是一杯金汤力,他的保镖点了一杯果汁。
“你跟梁辉合作多久了?”
“快五年了吧。”夏涵摘下口罩,喝了一口金汤力,“酒不错。”
林霄说了句谢谢之后再次离去。
“你对他有多了解?”
“我以前以为我比他妈还要了解他,但我现在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遭到最信任的人背叛确实会产生这种巨大的落差感。
“有个问题我想警察一定问过你,你知道为什么梁辉要杀方宸夏吗?”
夏涵摇摇头。“我真不知道,虽然我他妈的很想知道。但我曾有过这么一个念头,说出来你可能会笑。”
“说说看。”
“我觉得梁辉其实可能是个同性恋,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身边有过女朋友,不过有一次醉酒的时候他喊过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叫小美什么的。可能是我听错了,啊,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所以我怀疑他更喜欢男人,而他可能爱我太深,所以看我跟方宸夏好,就起了杀意。但问题是他如果因为这个原因想杀方宸夏,不应该把我一起拖下水。”
夏涵说到这,又喝了一口金汤力,“然后我又想他是不是对我由爱生恨呢?但我觉得也解释不通。我身边的女人又不是只有方宸夏一个,他如果真有这种心思,他就应该把那些女人全部杀了,对不对?但他偏偏挑最难下手的方宸夏。”
“那你和方宸夏是什么时候谈恋爱的?”吴忌刚问完,立刻又补了一句,“我不是八卦,我只是在想梁辉想通过你来杀方宸夏到真正实施这个计划他筹备了多久。”
“两个月左右吧?我跟方宸夏开始谈恋爱是在四月中旬,在一次活动上碰到的,我就跟她喝了两杯酒,聊了一两个小时,她就迫不及待地要跟我去开房了,对于女人那方面的要求,我向来都是不会拒绝的。因为我越是拒绝她们越要扑上来,一个个如狼似虎,‘矜持’这两个字我从来没有在我遇到的女人身上看到过。”当夏涵说到女人和性的话题时,吴忌感到他变得有点猥琐,还有一种自鸣得意的优越感。
“那你是什么时候告诉梁辉你和方宸夏的事?”
“当天就告诉他了,我跟他之间没有秘密。”
“他知道你们两个的事之后是什么反应?”
“开心,因为我钓到了一个大金主,他觉得方宸夏能在事业上帮助我。”夏涵说到这,低了一下头,然后再次抬起头,“但现在想想,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筹划利用我来对付方宸夏。但是……正如你一开始问的,为什么呢?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在你和方宸夏相遇之前,梁辉有向你提起过方宸夏吗?”
“这倒没有。”
吴忌凝神思忖了片刻,这么说来梁辉和方宸夏的恩怨或许并不是由来已久,而是在近期发生的,至少是在四月中旬之后,然后他利用现有的资源筹划了一起谋杀。“再问一个警方已经问过的问题。你对那个戴着V字仇杀队面具的绑匪有什么特别印象吗?”
“我也想有,但是我对他实在没有特别的印象。他除了身材很瘦,个子中等以外,我对他就没有其他特别印象了。我被关在卧室的时候……”
“你说什么?”吴忌打断夏涵的话,“什么叫被关在卧室?”
“就是关在卧室啊。”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关在卧室?”
“因为那个房间看起来就像卧室啊。有一张单人床,床单被子枕头都有,有一个书桌和椅子,书桌上有个监控摄像头,还有空调和窗,房间大概有二十平左右,墙纸是米黄色的,地板是红木的,还自带一个独立卫生间,卫生间干干净净的。只不过我每次要上厕所,都得通过他们。他们把我的手脚都铐起来,用锁链绑在墙上的锁钩里,还给了我一个电子铃铛,只要我按一下,他们就会进来问我什么需求。他们没有虐待过我,只是喜欢用脏话骂人,不过这一点我理解,我也喜欢用脏话骂人。除了那个白痴给了我三颗子弹以外,这群绑匪还对我不错……”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吴忌觉得夏涵很有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潜质。
夏涵说着呵呵笑起来。“出于无聊,我在那个单人床的床头下面用血留了个我的名字——涵。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发现。”
“很多人遭受绑架之后会有创伤后遗症,但我看你恢复得挺好的。”
“哦,那要不然呢?每天自怨自艾为什么遭受绑架的人会是我?为什么绑匪要开我三枪而不是两枪或一枪?因为我在‘避难所’的地下停车场被绑架,所以我就再也不去‘避难所’了?哦,我当然不会再去,那里原本是我和方宸夏幽会的地方,我们叫那‘老地方’,但现在我发现这家酒吧比那个酒吧好太多了,以后我还要来。”
夏涵口中的“避难所”就是圣堂酒吧。他喝了一口金汤力,然后继续说,“你知道我在娱乐圈为什么能混得比别人好吗?心态,我的心态他妈的太好了。绑架对我造成的创伤远没有当年我还没火的时候被人呼来喝去造成的创伤大。接下来我还得面对人气下跌的命运,我哪有那个时间去怨天尤人?还有如果你要在娱乐圈混,就永远不要回想过去,不管你过去多么辉煌,你很有可能在今天失去一切;相应的,不管你过去多么招人嫌,你也可能在今天一夜之间爆红。所以,永远不要回想过去,活在当下,现在比任何时刻都重要。”
“你觉得你的人气会下跌?”
“妈的,一帮小鲜肉排着队要把我挤掉,我已经二十七岁了,那帮小鲜肉才二十出头,长得虽然歪瓜裂枣,但胜在一脸的胶原蛋白啊。人气下跌是迟早的事,不过我已经在考虑自己做公司。这年头人气名声都是虚的,钱才是实打实的靠谱玩意。”
“你没想过训练演技让自己成为一个演技派演员?演技派演员寿命会长一点不是吗?”
“但我长得太帅了,帅哥一般做不了演技派演员。”
“但你现在腿瘸了。”
“腿瘸了还是一样帅。”
“那倒是。”
“对了,你今天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吴忌愣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吉布森。看来帅哥不仅做不了演技派演员,帅哥一般还智商不高。
从凯利琼斯酒吧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夏涵坚持要送吴忌一程,但吴忌坚持要自己走回家。最后在林霄的调和下,喝得醉醺醺的夏涵被保镖扛进保姆车离开了,吴忌则独自往家走去。
夏夜的热风拂过脸颊有种微微的灼烧感,但有风总比没风好。吴忌踱步在回事务所的路上,脑中不停地回闪着整个绑架事件的片段,加上今晚夏涵的描述,整个事件的脉络变得更加清晰,但同时也更加模糊……梁辉和绑匪的行为总是有种奇异的不协调感、违和感和自相矛盾感。
比如绑匪到底是不是个爱钱的人?
如果这个绑匪是被梁辉买通,也就是为了钱,那么他应该直接拿了那一亿逃之夭夭,他不用怕梁辉事后会举报他,因为梁辉一旦举报就意味着他参与了绑架,就意味着他要为此坐牢,但梁辉还要杀方宸夏呢,所以他不能坐牢,所以他不会去举报。那么绑匪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直接拿走一亿现金离开。
但这个绑匪没有,他竟然完全按照梁辉给的剧本演并在警察抵达前的十五分钟里一路追杀方宸夏而错过了拿钱跑路的时机,说明他根本不是为了钱。既然不是为了钱,那他也就不会为了钱而被梁辉买通。除非梁辉出了高于一亿的价格收买绑匪,否则绑匪的行为完全自相矛盾。
梁辉出的起一亿吗?就算梁辉出得起,但在唾手可得的一亿和未知的来自一个谋杀犯承诺的一亿之间,正常人会选择哪个?想都不用想,都会选择前者。但绑匪没有。
如果硬要解释绑匪这个自相矛盾的行为就只能说绑匪是万众挑一的很有节制的遵守合约精神的职业罪犯。
但这样的人存在吗?反正在吴忌的警察侦探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没有遇到过不等于不存在,只能说存在的概率极小。
在刑事犯罪学里专门有一门学科叫犯罪行为学,通过研究罪犯的行为来破解他们的作案手法以及由此推测罪犯的个人特征。但这门学科被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人的行为一定可以追溯到心理层面,因为大脑控制着四肢,所以任何行为一定可以被解释,分析之后甚至可以作出预判;另一派则认为人本身就是自相矛盾并且疯狂的动物,罪犯尤其如此,所以他们的行为大部分是非理性的,是在特定环境下的一种无序反应。如果你一味执着于他们的某个非理性行为,会陷入无止境的自我怀疑的泥沼,对破案不利。
现在吴忌就纠结在到底应该相信哪一派。两派都有理,如果相信前一派,那么吴忌就要深挖绑匪自相矛盾行为背后的动机;如果相信后一派,那么吴忌就应该要跳脱目前的思维定式寻找新的突破口。他当然想两手抓,但两手抓的后果是脑细胞成片成片的死亡,让他觉得头晕。
就在吴忌想得头晕出神之时,一个久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吴忌大侄子,这么巧!”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魏豪,父亲过去的上司,现在的退休警察外加酒鬼。
第9章 硬汉警察
在魏豪的盛情邀请下,吴忌被拉着进入了圣堂酒吧。圣堂酒吧分上下两楼,一楼大都为年轻人,音乐以最新潮的电子摇滚乐与流行乐为主,中央舞池巨大,从天花板瀑布般泻下的全息投影会模拟各种舞池场景,为整个舞池添加神秘色彩。过了午夜,舞池中会升起五个圆形表演台,五个身材火辣衣不蔽体的钢管舞女将在上面表演助兴;二楼则大都为中年大叔,但他们一般是公司高管或老板,音乐以慵懒的爵士摇滚乐或迷幻电子乐为主,灯光昏暗,没有舞池,但有台球桌和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鱼缸,里面养着观赏型小型鲨鱼,所有座位均为柔软的真皮沙发。过了午夜,五六个丰腴肥臀衣衫半遮的舞女将会走上吧台和台球桌跟着音乐缓缓起舞。
吴忌进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他跟着魏豪来到了二楼。此时的二楼,那些白天一本正经的高管或老板现在已经摘下领带,解开衬衫扣子,满脸通红,喘着酒气,色眯眯地盯着眼前的舞女机械地举杯,机械地做下咽动作。在圣堂酒吧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可以在一旁观赏这些艳舞表演,但不可触摸。一旦碰触舞女,几步之遥的酒吧保安就会把你拖出去。
魏豪挑了一个吧台座,两米外的吧台上有个舞女正在搔首弄姿,私密部位若隐若现。魏豪要了一杯啤酒,吴忌点了一杯威士忌。
“大侄子,你太急了,喝酒要从啤酒开始,这样可以喝一整个晚上。”
“但我并不想喝一整个晚上。”
“哦,对,你不是酒鬼。”魏豪喝了一口啤酒,盯着舞女看了一会儿,“好像上次来也是她。”
“你经常来这吗?”
“三四天来一次算经常吗?”
吴忌想了想。“算。”
“那就是经常。”
吴忌忘了魏豪今年几岁,但他比自己的父亲要大,父亲今年五十九岁,他至少六十岁以上。不过魏豪头上没有白头发,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皱纹不明显,所以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吴忌怀疑他或许去做过一些面部整容,但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去做这个。
“吴局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他身体挺好的。”
“每周六还去打高尔夫球?”
“应该是。”
“他明年是不是就六十岁,要退休了?”
“是的。”
“啊,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他也要退休了啊。”魏豪叹了口气,喝起酒。“对了,那顶帽子的主人找到了吗?”
“什么帽子?”
“就是两个月前,他生日那天,他打我电话,问我是不是送了他一顶黑色的高尔夫球帽。但我连我自己女儿的生日都记不住,更何况是其他人的,所以那当然不是我送的。但听他口气,送礼物的人很神秘嘛。”
吴忌想起了这个事,那时他在场。“之后我倒也没问过我爸,不过我想应该没有找到吧。”
“会不会是寄错地方了?”
“但寄错地方的话又不像,因为收件人就是我爸的电话和名字,除非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吴煦。”
魏豪呵呵一笑。“或许是谁恶作剧吧。我以前还是警察的时候就经常收到恐吓信、恐吓电话还有像这种神秘包裹。”
吴忌想起自己做警察的时候也收到过恐吓电话,但没有收到过神秘包裹。
“我们明明是维护正义的警察,”魏豪继续说,“但在那些恐吓信里却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我印象最深的一封恐吓信是写信人用了五百字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又用五百字威胁我出门路上要小心。”
吴忌喝了一口威士忌。“哇,五百字的脏话还挺考验笔力的。”
“你这臭小子。”魏豪轻拍了一下吴忌的头,“拿你大伯父开涮呢。”
“不敢不敢。”吴忌缩了缩头。
“我听说你不做警察了?”
“是的,不做警察很久了,快六年了。”
“为什么不想做了?”
“因为一宗绑架案,我没有救出人质,害的人质死了,我受不了打击就辞职了。”时隔六年吴忌再说出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不像当时那么惶恐不安了,时间确实可以治愈伤口。
“就为了这点事你就辞职?大侄子,你太脆弱了。”魏豪喝了一口啤酒。
“死了一个人叫这点事吗?”吴忌反问。
“警察见的死人还少吗?”
“但她是因为我而死的,而事后我因为没有展开深入调查,以至于又引发了另一桩连环杀人案子,死者的父亲为了给女儿报仇连杀了三个人。”
听到这,魏豪似乎意识到自己轻估了这点事。“哦,那确实有点严重。但是你还是太脆弱了。你知道罪犯最希望看到什么吗?他们希望全世界的警察集体辞职或死光了,你就正中了他们下怀。”
“这一点我承认。”
“你杀过人吗?我是说杀过杀人犯吗?拒捕的杀人犯。”
“这倒没有。”
“我就杀过,我倒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在你面前倒下了,然后像快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了。虽然你知道子弹打中心脏后会产生这种效果,但当这种效果在你面前真的呈现时,你还是会觉得很突然,会手抖,会双腿发软,会头晕,会想吐,然后连续好几个晚上会做噩梦,做同一个噩梦。你只有经历过这些才叫真正的硬汉警察。”魏豪说罢,猛地喝完了剩下的啤酒,然后朝酒保招了招手,示意再来一杯。不过这一招手,吴忌发现不远处站在墙边的两个保镖也朝他们过来了。
只见两个保镖——一个是壮硕的黑人,另一个是剪了一个板寸头的身型矫健的年轻人,因为他的头上有一道伤疤非常明显,所以吴忌多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到距离他们两米远的舞女前。舞女指着跟前的一个穿着白衬衫的醉汉说道:“他刚刚偷摸我大腿。”
醉汉立刻大叫起来:“妈的,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摸你了?”
但两个保镖显然更相信他们的舞女,于是不容分说一左一右架起了醉汉,醉汉立即挣扎起来,四肢在空中舞动,活像一个蚂蚱。“妈的,摸你怎么了?你不就是让人摸的吗?别给我装清高!我可以用钱砸死你!你们两个放开我!”
声音渐渐远去。魏豪的酒也到了,他喝了一口啤酒。“你知道这种人叫什么吗?”
“衣冠禽兽吗?”
“完全正确。”
“我想我没有机会了。”
“什么?什么没有机会?没有机会成为衣冠禽兽?”
吴忌抿嘴一笑。“没有机会成为你说的硬汉警察。”
魏豪突然短路的大脑重新连接到之前的对话上。“哦,你是说我刚刚说的那个。难道你没想过再当回警察?”
吴忌摇摇头。
“不做警察也好,每天同这些罪犯打交道,心情不好,又不能兼顾家庭,还会变成一个酒鬼,像我这样。”吴忌知道一些魏豪的家事,他很早就离婚了,之后没有再娶。
“但也有像你爸这样的警察,既兼顾了家庭,又没有变成一个酒鬼,还一路飙升做到了局长。他很聪明,他还是一个小警员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很正直,有时候又太正直了一点。”魏豪说到这暧昧一笑,“你知道警察有时候不能太正直,也要会看形势,在政府机关上班就是这样,里面有政治的成分。不过你爸靠业务能力弥补了这一部分的缺失,最后还当上了局长,所以我佩服他,也很羡慕他。不过好像他当上局长之后,政治头脑开始开窍,我听说他跟许多领导处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