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约而至,我早已收拾好自己,绾了个松松的发髻,身上是黑色无肩晚礼裙。脂粉施得很淡。
他婉约一笑,牵过我的手坐在桌边,不着痕迹地称赞着我的手艺。
一餐饭的工夫里,气氛很和谐。
饭毕,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他一起去洗澡。他早已放好了水,浴缸里的水汽味道有点怪异,有点像84消毒水的味道,蒸腾得我昏昏欲睡,渐渐合上了双眼。
再有知觉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鼻子的周围凉凉的,我突然睁眼可能是他不曾预料的。他惊愕地把手扼向我的喉咙,但是慢慢又松了下来,因为我并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垂泪。
我闭上眼睛:“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迟疑着把手从我的脖子拿开:“说。”
“把我的鼻骨用在将来你最爱的女子身上。”
我没有睁眼,但是我听见他的呼吸里有哽咽的味道。
我继续说:“我知道你心软,下药的时候,手抖得厉害,轻了分量。我的鼻骨你尽管拿去,当是报答你这些日子以来对我的照顾和体贴。谢谢你,让我有过一个‘家’……”
还没等我说完,他一肘打在我的脖后,我晕了过去,恍惚之间我听见来自鼻梁那里骨肉分离的声音,眼睛半眯着看见他垂泪切割。
当最后一刀分离做尽,我的双眼紧闭,不出意外地迎来了胸口致命的一刀。
胸口涌出鲜红的血液,在水里开出一朵大花,成全我这辈子最华丽的艳俗。
N年后。完美娇小的女子靠在陆青云的胸膛。
陆青云抚触着她的鼻骨,泪水漫溢:“嫣儿,你知道吗,这一道鼻形,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线条和弧度。”
“告诉我。你怎样去判断一个人是否是适合你的人。”仇慕名揽过邱暧暧的肩,把嘴凑在她的脸颊轻吻。
邱暧暧正在玩弄一条在院子里逮来的小蛇,她把它的胆挤出来,绿色的汁液漫了她一手。专心致志。
仇慕名再次晃晃她的肩:“亲爱的,我在问你问题。”
叮!
他叫她——亲爱的。
这是他们相处一个多月以来,仇慕名第一次给她称号。不是暧暧。不是小邱。也不是小暧。独独是亲爱的。
她该感到高兴吗?不,不的。如果一个男人常常叫你亲爱的,这个男人是狡猾的。纵使他身后有千万个女人,他都叫她们亲爱的,即使做梦的时候说了真实的梦话也不会轻易露馅。
邱暧暧反应过来:“如何判断那个人是否适合我非常难。对于一个业已不大相信爱情的女人来说,作每一个选择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因为太会分析,反倒把事情想得复杂。”
“那你……也就是不相信真爱存在喽?”仇慕名在给她下一个套。
“不,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过爱情本质中美好的东西。只是,也许,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我该说,没有不对的爱情,只有总是在爱情里做错事的人。譬如,你故事里的那个野鸡,她只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爱错了人。”邱暧暧眼神悲漠。心中安放一块稳妥的悲哀。
她的心理是那么敏感,却被迫一次又一次承认自己缺爱的事实。
她觉得他残酷。他故意的。
对,他就是故意的。
我早说过,这是一场心理战,仇慕名,现在已然占了上风。邱暧暧咬咬嘴唇不便发作,她只希望眼下的这个男人可以给她一点点分辨爱的勇气。
第42章 第四十二夜 相见欢
她住四楼,清早站在窗口梳头,顺手打开窗纱把梳掉的头发一把把扔了出去。
咦?什么时候楼下多了一棵小树?这树长得青葱挺拔,非常惹人喜爱。她顺势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种的那一盆观赏植物,养了两年多,本长势喜人,却因为自己突然出差在外,植物无人照看而枯死了。
她感叹两声,又看了一会儿就把窗户关上换上衣服上班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被警车的鸣笛声吵醒,楼下闹哄哄的,听说是一楼的那家有人失踪了。
她撇撇嘴伸着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准备关窗。
她却突然发现,昨天那棵小树长的还挺快嘛。才一晚上蹿了差不多一层楼那么高。不晓得是什么品种这般茁壮。太惊人了!
楼下的居民围了一圈圈煞是喧闹。本是清净的人,不想多被打扰,她匆忙关掉窗户套上鞋子准备出门上班。刚走到楼道门口,差点被拥堵的人群挤得出不去了。
风呼啦啦吹来,旁边的小树簌簌地响着,像是缓缓拍手唱一首悼歌。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不作逗留急忙离去。
接着两天的大清早,院子里总是有警车造访,二楼三楼的住户也有人失踪了,警方经过调查,决定把这些案件并为一类。
夜晚,她站在洗手间,裸露脚踝对着镜子用牙线细细地清理着牙缝,不小心有血丝渗出,淡淡地疼。头发散下来,湿漉漉的,别在耳后,地上有琐碎的断发。
突然外面有人敲门。她急急忙忙套了件睡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一名年轻警察。她看了一眼准备关门,却咚的一声被人卡住门:“这位小姐,与警方合作是每一位市民的责任,何况,说不定您还有潜在的危险。”
她只好耷拉下脸把警察让进来,随手倒了杯刚泡好的红茶递过去。年轻警察接过茶道谢,接着问起来:“楼下的住户您都认识么?”她摇摇头。
警察随之露出惊异的神色:“怎么可能?你们都是邻居啊。”
她难得一笑:“我不喜出门。”说完自己走到冰箱旁边拉开冰箱门,里面清一色的都是些酸奶苹果,还有少量的熏肉蔬菜,用来做沙拉。
看来她是个半素食主义者,并且坚韧清绝。
两人尴尬了一会儿,年轻警察看也没什么特别可以问出来的,于是准备告辞。扭身忽然看见窗外探出些许叶子:“哦,这树长得真不低。”
她回头看看,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是啊,不错的长势。”
并没有向警察提及树的生长惊人。
年轻警察站在门口:“注意安全,记住把电话放到随时可以摸到的地方,按照前几起案件的发展势头,就在你这一楼层很有可能有人再次失踪,务必……”他话还没说完就吃了闭门羹。
她摇摇头,怎会有这般啰唆的人。心里想着,真若失踪又能怎样,自己孤身一人,工作不咸不淡,生活平静没有涟漪,说不好听的就如同死水一般,存在与不存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她想到这里颇有些困怠,走到窗边准备关好窗户睡觉去。
忽然有个东西拂了一下她的笔尖,不经意的几分钟里,窗外的那棵小树俨然有参天之势,探头探脑地伸进了窗户,叶尖轻扫,弄得她痒酥酥的,又仿佛在向她招手。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树的顶梢,倏得从丛丛叶片里探出个模糊的脑袋来,绿头绿脑,眉眼都是细细的叶片形状。
她轻声惊呼,准备去摸手机,没承想被一条叶藤啪地打过来抽疼了她的手,她刷地停止了动作。
那张莫名其妙的脸晃了晃:“记得你养的那盆植株?花子蔓落,我才得以生根发芽。你不在多时,难为我相思成病郁郁而终。幸得重生。”
她愣在那里一脸愕然。
那张奇怪的绿脸纠结地笑笑:“不吸人精我哪可能长得这般茂盛。得感谢你脚下的这些人。亏得他们,终可以与你再面对面,相见分外欢愉。”
她张张嘴,忽然一条叶藤伸进来直捣她口中,刹那,心中恍若被抽干一样的空虚。绿脸啧啧嘴:“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也不枉一场等待和几番努力。”
数日之后,警方在那栋楼的一棵大树的树根处挖出几具干涸的尸体,都是皮肤紧皱,面部纠结。她也在里面,还瞪着大大的眼睛。
年轻的警察干呕了两声:“这女人真是的,还不听老人言。”
啪的一个巴掌打过来,他揉揉脑袋:“师父你干吗啊。”
一个老警察皱皱眉头:“你个小瘪三,什么时候轮得上你倚老卖老了?”
其实这个老警察一样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他们只是有份表示深深的惊异。
“按照你的理论,这里的树和她也是爱里犯了错的人了?”仇慕名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开玩笑。
“当然。强扭的瓜不甜。”邱暧暧自信地说。
“我看你说得不对。最后这棵树不是依旧得逞了嘛。它得到了它梦寐以求的女人。强扭的瓜甜了。”仇慕名反驳。
邱暧暧自知口误,索性不吭声假装睡去。
她感觉,自己慢慢被这个男人逼得越来越紧,但是,并没有想过要逃离。
第43章 第四十三夜 等我:第一话
收到警察打来的电话时,韩冰刚到棋艺场准备训练,他要为下一周的全省比赛做热身。
“嗯。我就到。”他挂掉手机,声音很平静。他微微欠起身对对方道了一声抱歉,然后匆匆离去。
韩冰走在路上,步伐很碎,但不摇晃。双手平垂在身体的两侧,并不抬头,双唇紧闭,眉头算不上舒展但也没有紧蹙。不过还是可以看得出汗在汩汩地流。全身带着一种无限紧迫却不泄气但始终游离的状态。
终于到了现场,韩冰并没有靠前去。远远看见前面的人群,喧闹,空气污浊,警察在一旁维持治安,声音见怪不怪,带着点不耐烦。
他慢慢走过去有礼貌地拨开人群。
“我是亡者的丈夫。”他推了一下眼镜。盯着已经被卡车拦腰截断的妻子。她的血肠流了一地,妻子背对于人,谁也看不清她死前的表情。
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比死者家属还要惊讶,因为从来也没见过这般冷静的家属,连一滴泪都不见得。
“嗯,来啦。经过现场勘察,我们初步断定这是一宗普通的交通意外。大货车负全责。你可以申请附带的民事诉讼要求赔偿。不过尸体……”警察翻动着手里的本子喋喋不休。
韩冰依旧盯着妻子的尸体:“你们先拿回去做法医检查和进一步的鉴定。存好在冰库。我会过去取。”然后从警察手里接过需要签的文件又匆匆离去。
本来就哄闹的人群又炸开了锅。
人们纷纷在揣测,也许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看丈夫的这种态度八成是他买凶撞人也不一定,警察虽然于情理上也这么觉得,但是后来的调查表明,这夫妻二人一向恩爱和睦孝敬老人,虽无子女但二人世界平静清淡,丈夫是有名的棋手,经常出席很多盛大的棋艺交流会。完全没有杀人动机。他们与撞人司机也并无瓜葛。这真的是一件普普通通,但结果非常惨烈的交通事故罢了。
韩冰什么都没有理会。邻居也听说了惨剧,纷纷过来询问妻子的状况。他缄口不言只是礼貌性地闭了大门,打开房门走进卧室。
他打开衣柜在里面摸索着,翻出来一件很少会穿,但价格不菲款式低调不张扬却非常有格调的西服,那是上一届参加全省棋艺交流赛获胜之后,妻子送给他作为礼物的。他先洗了个澡,然后穿上西服,梳理好发鬓,眼镜拿麂皮擦了重新带上,还喷了香水。
邱暧暧不满意:“今天把故事给我讲完。这样太吊人胃口了。”
仇慕名摇摇头很坚持地合上了书,自顾自卷着被子睡去,又翻身过来拥住有些气哼哼的邱暧暧。任她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指甲血痕。
第44章 第四十四夜 等我:第二话
然后韩冰出了门挂了锁,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棋艺训练场。
待到气定神闲的时候,他方才坐在对手的对面。开了一局棋。完全跟往常练棋一样,聚精会神旁若无人。要说不一样的话,恐怕只有身上这身衣服太过隆重了。
还有不一样。
那就是这回韩冰坐在棋台旁边,一坐就是整整七天。喝水了,但是几乎不吃不睡,一个个棋手败下阵来疲惫不堪。他却始终不怎么移动,只是一手托着脸,一手搓捻着棋子缓缓落下小心翼翼的每一步。
明天终于要参加全省的决赛了。
韩冰依旧是那身装扮,但是事先到卫生间刮了胡子刷了牙,梳理发鬓,整理衣角。然后步履翩然地上阵。
谁会知道,他已经很虚弱了。
但是一靠近棋台整个人立刻熠熠生辉。
最后一子落定。韩冰险胜无疑。再次夺魁。
一反常态。他没有彬彬有礼地跟对方互相谦虚客套,也没有向别的棋手寒暄切磋。只是径直离开了赛场。
韩冰坐上一辆出租车去了警察局。平静地办好一切手续,把妻子已经面目全非的残骸领了回来,直接送去了殡仪馆火化。捧着骨灰的那一刻。他的双腿跪在了地上,孱弱浮肿的双腿颤颤巍巍。
韩冰单膝撑地缓缓站了起来。把妻子的骨灰坛子安放在一个小小的格子里。那上面有一张色彩浅浅的黑白照片。妻子笑靥如花,眼带春水不露白齿。耳畔还有一朵小小的玉兰。
韩冰站在妻子面前。缓缓地摩挲着这个小小的大理石格子。轻轻把嘴唇印在上面转身下了台阶。
今天。今天是七月半。也是妻子的头七。
他浑身近乎虚脱地回到家里脱掉了西装。洗了个热水澡险些晕倒。换上干净的棉衫白袜。整理头发戴正眼镜。出门前把钥匙留在了桌子上。砰地关上了家门。
韩冰走在路上。夕阳已经不洒余晖。一道道阴翳在头顶晕开。行人各自回家形色匆匆。或许为了做饭,或许为了避忌这样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庆祝日。
他来到一家寿材店,买了元宝蜡烛冥钱。顺带着买了一盒火柴。
韩冰继续往前走着。天慢慢黑了下来,完完全全的黑。如若是没有人工灯的闪耀,这必定是一块黑得彻头彻尾的墨玉。这样的夜色圆润和诡异,阴冷却又有点亲切。
第45章 第四十五夜 等我:第三话
韩冰最后停在了妻子前些日子出事死亡的那个路口。那里业已有一些人在地上用粉笔画圈,在圈圈里烧冥纸,用以祭奠。
他也蹲下,捡起路边别人用剩下的一小截粉笔。不偏不倚画了个正圆。
然后一点一点把元宝冥纸散开来燃着丢进圆圈。灰黑色的灰烬开始腾起,伴随热气一同扑伤了他的双眼。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夹杂着干呕的呜咽声从喉咙中开始是一点点挤出来的,后来干脆变成了号啕大哭。同时也在烧纸的其他路人虽然觉得这有点夸张,但是这个时间段来烧纸的大都是祭奠至亲之人,哭成这个样子也都可以理解。
直到所有的元宝冥纸都烧尽了,韩冰用双手把脸捂起来。拭干泪水缓缓站起来。
他走到旁边烧纸的人身边:“你好。我叫韩冰。你能大声叫几遍我的名字吗?”
那个人显然很惊恐。民间知道一些不良习俗的人都清楚,在七月半这天直呼别人的姓名是很避讳的。这样会招致那些游荡在人间的“好兄弟”来找这个被叫的人,严重的,甚至还可能会被带走其三魂七魄。
“你不要命啦?!神经。”然后这个人就速速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路口,剩下他还站在原地。
韩冰明白让这些人来叫自己的名字不太可能。恰好有几个刚从游戏厅里玩完晚归家的孩子。他上前去拦下一个孩子,从口袋里拿出剩下的所有钱塞到那个孩子的手里,把刚才交代那个成人的话重新对这个孩子交代了一遍。
贪玩不归家的孩子哪懂得这些道道。看见钱就意味着可以在游戏厅多鏖战几个回合。于是便毫无顾忌地大喊了几声“韩冰!韩冰!韩冰!”然后撒丫子一溜烟跑回了游戏厅。
这时候路上的人越来越少了,近乎没人了。刚刚听见孩子大叫韩冰姓名的人都纷纷离去,怕真的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辈子乃至下辈子都会倒霉。
韩冰返回身去,站在那个圆圈旁边。街灯昏暗,投下冷冷的光。
突然“啪”的一声响,不远处的那盏街灯不知为何爆裂了,碎玻璃落了一地。街道盛满了阴翳。连影子在月光下都不甚明晰。
他张了张嘴,呼唤着妻子的名字:“艾瑶。艾瑶。艾瑶。”他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召唤。
然而,那些终究都不过是些没来由的俗话。很长时间过去了,世界依旧平静,暗夜依旧如水,什么都没发生。那些快要被烧尽的纸渐渐成灰,卷在风里,在灯光下成雪,混沌的雪。它们飘进韩冰的眼中,牵引出炽热的泪水。
韩冰沉溺在一个人的绝望里。直到街道清冷得连一只夜猫也无。
他的悲伤如水般漫延,肆意流淌。
作为一个棋痴的他以前从来也来不及为妻子做任何事情,如今也只能结束这场闹剧。
他迟钝地站起来,背过身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那个粉笔画的圆圈垂泪,嘴角蠕动:“等我。不管多少年。等我。”
刚走了几步,拐角处突然转出来一辆巨大的卡车,飞速掠过。
韩冰倒在地上。
这些天,他终于由衷地笑了。是欣慰的。
邱暧暧反复咀嚼着这个故事,依旧不解:“那个韩冰为何要郑重其事地去参加一个无聊的棋艺会?有什么必要非得把情感隐藏得那么深?”
仇慕名笑了,像在笑她罕有的无知:“你还不够了解男人吧。男人女人终究是不同的,女人可以把爱情当做生命一样,失去了爱就失去了天,可是男人不能,充其量只会把爱情和事业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且,再夸张再张扬的男人对待和某些人的感情,总会有其含蓄的一面,太过直白的爱,不够厚重。”
“可是直接的爱才够利落干脆。不拖人,不熬人,合则来不合则去,再见亦是朋友,相忘于江湖。”邱暧暧性直豪爽,在和仇慕名相处的日子里,她变得越来越正常。
这是爱。
一个人甘愿为另外一个人发生一些在别人眼睛里很显著,但自己却浑然不觉的变化,这就叫爱。
邱暧暧不大确定。但是仇慕名已然知道。他得意地笑了。
邱暧暧推推他:“你笑什么。快说。”
他只是摇头:“没什么。睡吧。”
关灯的一刹那,邱暧暧看见了那种叫永恒的东西,存在自己的心底,正闪闪发光,她有了爱一个人一生的冲动,她为自己感到战栗,她竟然还可以重新爱上一个人。
第46章 第四十六夜 双皮奶
她做甜点的手法一流,那些各式各样的甜点总是能令他赞不绝口。他尤其喜欢吃她做的双皮奶,滑溜溜的口感妥帖至极,入口即化。
他们已经结婚两年,尚无子嗣。
他的家人渐渐不愿意了。怎么说,他也是家中唯一的单传子男。但是他说他们觉得还早,尚不想要孩子。
其实,是她有病并不能生育。多少个日夜,她都伏在床头垂泪,他走过来安慰,继而沉默,两人心中苦不堪言。
他的家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听到了真相,他们没有孩子其实是因为她不能生育。于是更不愿意了。他被召回家中开家庭会议,激烈的争执之下父亲只说了一句:“真不行就离!香火重要!”
他惊在那里,心里百转千折,上下迂回。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那么贤惠,想当初恋爱之时她是多么无怨无悔地付出,辛苦攒钱帮助自己在外苦读,艰辛守候,等他出头之日回来迎娶。这样俗烂的剧情却是这么多年来他心头一直的牵挂。这才刚刚结婚两年。
他离开父母家里就去了酒吧。对着聒噪的环境独饮。手心手背的选择不能平衡,他心头的担子越来越重,压抑得他喘不过气。灯酒相映,他的脸渐渐迷红。
他们开始了冷战。她坐在床头。他醉倒在床尾。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他已经不再吃她做的双皮奶,而更倾向于木然地吞咽办公室里的工作餐和外卖蛋挞。
他终于还是出轨了。对象是在酒吧里喝酒结识的啤酒妹。啤酒妹虽工作低贱,但性格单纯活泼,直爽泼辣,青春可爱。
她坐在饭桌前等他回来。饭菜已经热了两遍。直到深夜一点他仍然未归。她看了看表,僵硬地站起来把所有的饭菜都倒掉。
啤酒妹很快有了身孕。他还没有提出离婚。只是在外面找了一间房子,把情人安顿好时常来看。他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即使回去了也是和她面对面吞咽完饭菜就匆匆出门,通常都是她刚刚从厨房端出做好的双皮奶,他就已经影踪全无。
啤酒妹临产了。他甚至通知父母来到医院。虽然这并不光彩,父母看着刚出生的孙子还是露出了笑容,算是默许。
她躲在医院走廊的拐角,眼神游离神情凄怆。
出院之时他把啤酒妹送回出租屋,那里先雇了一个保姆照料,约定晚上就和父母一起搬过去,然后就去了律师事务所。
她帮他收拾好行李,坐在饭桌前等他回来吃最后一顿饭。
气氛沉闷不悦,离婚协议书就放在旁边,她一边看着他吞咽一边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心里不是滋味儿,始终没有抬头。吃完拿起协议书就起身准备走。
她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你很久没吃我做的双皮奶了。吃最后一次吧。”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点点头坐下。
她去厨房端出双皮奶放在他面前。他端起碗抿了一勺,大颗眼泪掉进去,多么熟悉的味道呵。
她一动不动:“你知道我这个双皮奶和一般的有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迷惑地摇了摇。
她笑了。那笑容异常冷艳。他才看清楚她今天穿了华丽的晚礼。那是当年他们结婚,婚宴举行时她招待宾朋穿的衣服。鲜艳非常。
她笑着说:“因为我的双皮奶真的是双皮奶。”
他还是不太明白。
她慢慢站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的人皮熬的胶汤味道怎么样?”
他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拿起勺子在碗里快速搅动着,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突然,他的勺子绊住了什么。他抖着手把勺子慢慢从碗里拖出来。
她干笑两声,但那笑声听起来又丰沛异常:“他们正看着你呢。”
那是几个眼珠子。被洗练得泛了白。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他木讷地接起电话,另一只手哗啦啦打翻了碗勺,眼珠子滚到脚边。“喂?……”
“啪嚓”。手机瞬时落地断成两半。
电话那头。父母正倒在一堆警察中间,看着惨死的母子痛哭。
仇慕名不无沉重地说着:“她要他的情人和孩子都看清楚,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邱暧暧觉得这句话很有分量,是呵,他是一个负心的人,可是女人往往都以为自己的男人把自己当做独一无二的尤物。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尤物,如果个个都是尤物,那么也就没有“尤物”这个词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夜 暴晒之后,再不关风月:第一话
她是刘员外家的小四。
说的价位高一点好听一点就是四姨太。她是戏子出身,后被戏院老板抵债送去怡红院当了窑姐儿。因为天生一副好嗓子,在窑子里很快就成了花魁。
刘员外玩儿腻了家里的黄脸婆就喜欢来窑子里找乐子。一来二去交情深了,就收了她做小四。
当日刘员外搂着穿着大红褂子的她站在堂屋里,召唤家里所有的人:“诗话以后就是我的四姨太。你们三个要好生对待,像亲姊妹一般。”
三个太太面面相觑。心中皆有不满。老大恨自己不争气的肚子。老二拖着流鼻涕的傻儿子嘀咕着,“看样子又有一个人来夺家产了。”老三摸着自己三个月的肚子诡笑着:“难得老爷这么有兴致?”
“我们定会把她看做亲妹妹的。”说着老三就拉过诗话坐下,两姐妹话起装扮。老大老二撇撇嘴,也都皮笑肉不笑地奉承老爷,说他是老当益壮有心有力。
诗话不傻。这三个是什么女人她心中多少能看明白一点。她也只不过是仗着这个老头子跳出火坑,他那一身皱皮她挨着都嫌恶心。以前是在窑子里卖笑。现在是在人家家里赔笑。总之都是要还的。一世的恩情还清了也就不欠什么了,哪怕有朝一日真做了对不起刘家的事情,自己自问心中也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