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木匠光着膀子在刘员外家里打造家具的时候,诗话刚好懒酥酥地从厢房里出来。
阳光打在钱木匠的膀子上,黑黝黝的皮肤镀上一层金。汗津津的身体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八块腹肌一块都不少,排得整整齐齐。
算起来诗话也不过才十九。可是老头子早就过了六十大寿。眼下的这个年轻男人眉目周正,鼻挺腰圆,手脚利索,牙齿洁白。她闪着凤眼生生吞了一口口水。
钱木匠见有女人出来了,赶紧拿起搭在一旁的衣服随便裹在身上:“四奶奶好。”接着低下头专心锯木头。
她微微含头,把脸转向贴身的丫鬟:“嗯。小翠,你去西厢房给我拿把新扇子,我的这把破了。”
“是的,奶奶。”
见小翠走了,诗话碎着步子走到木匠身边搭话:“晃晃的太阳晒得厉害,这虽不是正午,也是半下午了,太阳这么大,你怎么不等会儿再做活儿。”
钱生见太太抬举赶紧停下来:“老爷说您屋里需要几个新柜子,让我加紧赶出来。不敢怠慢。”
哦,来,喝口水。等会儿再忙。“说着她端起旁边的茶壶倒了杯水送到男人嘴边。”
“这……怎么敢当。”两人推让间,钱木匠一抬手水杯被碰翻了去,哗啦啦洒了小四一身。正好在胸口的位置上漫出一片印记。
两个人都涨红了脸。
“太太!”小翠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第48章 第四十八夜 暴晒之后,再不关风月:第二话
小翠拿着一把扇子走过来。诗话接了扇子挡住胸口:“老爷呢?”
“外堂呢。”
“陪我回屋,换件薄点的衫子,我热。”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木匠,妖媚的眼尾任谁都留不住三魂七魄。
一家人食罢晚饭员外叫管家收拾东西。原来他是要去隔壁县忙新米铺开张的事情,这一去就是几日。四个太太各有欣悦。老大心想着终于可以通宵打马吊了。老二给傻儿子擦擦嘴,心念,又可以借回娘家的口风去会斯掌柜了。老三还是摸摸肚子,难得清闲,避免争斗。小四嘴角弯弯,不知道钱木匠这会子忙完了没有。
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园子里的人抱窝的抱窝,打马吊的打马吊,出去偷情的不留痕迹,安胎的安胎。
小四把门轻轻推开个缝隙。木匠还在忙活。
青女壮男。不消多少召唤就能抱成一团。这还用得着说吗?
几日云雨之后,两人自是难分难舍。怪只怪他们忽略了隔墙有耳,隔窗有眼。三太太摸着肚子在外面听着阵阵呻吟吞咽口水。眼珠滴溜溜转却闷不吭声。
刘员外回来了。给家中老小均带了礼物。见钱木匠的活儿做得好,在柴房边腾了个屋子让他长住,专门给自己家里做家具。小四心里当然偷笑,这般机会简直天造地设。
种了花就得结果。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小四怀孕了。
刘员外欣喜若狂,心想着自己还真是宝刀未老有心有力。三太太眯眯眼,摸摸渐圆的肚子。心想该是时候出手了。
这日为了安胎已经和小四分住的刘员外却突然破门而入。钱木匠和怀有身孕的小四正扭在一起,本来结实的木床正吱呀乱叫。
“你们……还真是闲不住啊!都给我拖出去!贱人!肚子里的一定也是野种!”说完一脚踹上去狠狠蹍了几下,一股热流从小四的大腿根流出。
老三站在门外朝她轻轻招手,小四嘶哑的嗓子破了音,咬牙切齿,老三在她的瞳人里看见了仇恨,不由得打了个抖。
很快,呼啦啦又上来一帮狗腿子,他们连拉带拽地把钱木匠拖了出去,斩手剁脚,挖眼割喉。事毕还处以阉刑,买通了衙门就是牛,自己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都弄完了就把钱木匠的身子泡进盐缸,活活蜇死,然后剖膛挂在后院风干。
夏末的阳光还是很强烈的,被盐腌过的皮肤有了韧劲儿,怎么晒都不会裂。倒是渐渐散发出一股咸鱼的臭味儿。
拖着下身流出的死胎,诗话跪在刘家大门前拼命地拍打:“放了他吧放了他……”
哗啦大门打开了,一桶凉水泼下来:“滚!”


第49章 第四十九夜 暴晒之后,再不关风月:第三话
暴晒之后,再不关风月。再没有柔情。再没有似水。
只剩下腐败的气息和死人干涸的双眼。
诗话把抛在野地里的碎尸一块块拼好,接着在地上一手一脚地挖着坑,挖到双手鲜血直流也才挖出个浅坑。她把一抔一抔薄土盖在上面,直到再不见那被晒得变形了的表情。
夏尽秋去,刚刚入冬的阳光都那么凛冽。
三太太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哭声响亮,隔壁街都能听见。刘员外顿时抛开前些日子的耻辱,笑逐颜开。
老二脸色更阴沉了,傻儿子还张手要糖吃。要要要。要个鬼。一边咒骂着一边拽着傻儿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醒来一摸床,傻儿子不见了。“妈的,又做死去了啊!鬼玩意儿。”老二嘴里骂骂咧咧地爬下床叫丫鬟寻找少爷。
两个人找了找院子什么都没找到。这才急了。赶紧报告给员外,发动了全家的家丁翻天覆地地找,就差拆了门板地砖。连水井都打捞过几遍也一无收获。
这边还在忙活,那边晚上三太太的小儿子也不见了,老三噗的一口吐了血仆倒在床头,整个刘家像是笼罩在一层灰色的氤氲里。
刘员外苍老的面容更加苍老,一生的蹉跎岁月上又被强行加盖了熬人的年岁。终究还是寻子无果。
老二变得疯疯癫癫,终日咬指甲吃头发。老三则在月子里气虚受惊一命呜呼。老大脸色冰冰不言不语。
夜里做噩梦惊醒的刘员外也只得拉住大太太的手呜呜哭泣,老了老了倒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外县前不久开了一家腊肉店。店主是个如狐媚子一样的单身妖媚女人。没有手指甲,但是肤如凝脂,面带桃花,引来大批男食客光顾。加之她的风干肉味道独特咸淡适中特别下饭。所以很快打响了名堂。
这天大太太对着愁容惨淡的刘员外说:“老爷最近胃口不好。前些日子小红回家省亲,这次回来特地带了她家乡那边一家有名的铺子的腊肉给我,说是特别下饭,我这就叫她蒸了去。”
刘员外翻翻眼:“随你。”
午饭菜式刚一上,傻二太太就冲了上来,抓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好吃好吃……”
刘员外看看疯了的老二苦笑着摇摇头,顺手叨起一块腊肉放进碗里就着米饭下咽:“嗯。还真挺下饭。”
大太太冷笑着并不动筷,老爷回过头向着她:“阿容你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最近家里多舛,我求佛拜神,只吃素。”
“哦。也好也好。”
“对了,那间腊肉铺子叫什么名号?”
“小四。”
“还挺怪。”
“这事儿,真挺怪。”
“这是霸道的毁灭。至深的仇恨。”邱暧暧随口说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苦大仇深。”仇慕名拿着笔继续在书上写写画画,依旧不让她看。
邱暧暧不服气:“只准你说不准我说?不要忘了,你的故事是讲给我听的。我保留有评价的权利。”
她的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朝本子上望去,一股冲动张了张嘴:“喂。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有这么多的故事?别说什么蒲松龄狐狸精的。”
仇慕名激灵地把本子收起来压在自己的身下:“狐狸精是你说的。”
邱暧暧面色沉下来:“你又岔开话题。”
她不理他了,径自走到浴室的门口,把一只硕大的澡盆拖出来,那澡盆上已经长满青苔,踩上去,幼滑。
仇慕名发问:“你搞这么个东西干吗?”
“淹死你。”邱暧暧没好气地说着气话,接着自己放了满满一盆热水,脱了衣服鞋子钻进去。她把头沉在飘满了泡沫的水里,隔着水墙,她隐隐约约听见他说着一些什么,不甚明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缠绕在耳际。
他说:“我喜欢接触那些有故事的人。如同你一样,有着这样或那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故事。快,快告诉我你的故事。”
邱暧暧猛地把头从浴盆里伸出来,水花溅了一地,她看过去,仇慕名俨然坐在灯光下写着什么,又好像从来没说过任何言语。
仇慕名忽然停下手中的笔,转过脸来:“你不是好好地在水里猜测我在干什么吗?突然又冒出来想怎样?”
邱暧暧语塞,她看见今天早晨他们在院子里逮到的那只小蜥蜴正伏在他的膝头,它背上疙疙瘩瘩的皮令人不悦。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50章 第五十夜 傀儡风筝
她像是一块糖。真的可以甜到哀伤。
自幼丧父失母,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在福利院被人领养之后,来到新家,又被偷东西的保姆诬陷手脚不干净而被赶出家门。更重要的是她患有侏儒症。我想,这才是她被抛弃的真正原因。
接着,她被人贩子拐卖,无良的人贩发现她竟是一个没有价值的侏儒女,愤怒之余把她卖到马戏团,从此当上了学徒和特殊演员。
她几乎每天都要顶着光溜溜的鸡蛋走钢丝,如果鸡蛋掉了下来,就没有饭吃还要遭受毒打。
可是她很乐观。幸得留在世上已是一种至高幸福。
他的魔术穿心剑指向她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一种宿命。是那种被圈起来围在一颗糖心的宿命。甜甜腻腻。不甚悲哀。
她极爱他的手指。如此纤长唯美,没有瑕疵。周末马戏散场之后,两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戏场,她拖起他的手:“这样的手放风筝该多好。”
他笑笑,额角的凌乱碎发闪耀着悠悠金光,那是光遗失的痕迹。
“走。”
他们来到街边,买了一个中国娃娃样式的风筝。两个圆圆的发髻保持着平衡,晃晃悠悠地去触碰云端。
小小的她躲在他的背后拽着衣角:“你说风筝和傀儡娃娃是不是一样的。”
他拽紧线的手松了松:“欸?”
她把脸埋在他的双腿间:“它们都一样,都是那么不受控制,又那么受控制。不受自己控制。受别人控制。”
他蹲下来捧起她的脸:“看你天天笑,我以为你很幸福。”一个吻轻轻点缀在她齐齐的刘海上,她摆了摆头:“我就是很幸福。起码这一秒。”
他把她抱到床上,她本该柔嫩的身体过早地覆盖满了伤疤和不均匀却死硬的肌肉。粗壮的小腿上肌肉粗粝,像两只渐渐消不掉的小老鼠。
她甚至连一次月经都还没来过。但是她是多么多么想要把自己献给他,尽管她都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女人。
进入很难,他涨红了脸,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个赤裸的人在别人激战多个回合的旅馆小床上笑了场。
她穿着他大大的衬衣蹲在床角,张开双臂:“如果我能飞多好。”有你的牵绊。至少这算是我们相约相守的秘密。
时间如箭,两人苦涩地摇摇头,收拾收拾返回马戏团受训。
她发明了一个新的把戏。她去告诉团长,但是被赶了出来。她摸摸落寞的脸颊,心想着,我不能让这种炽烈降温。此后,她天天都去烦那个大肚子团长,渐渐地,团长怕了她,只好答应。只是说:“出了状况,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她笑着跳到他的怀里。眼睛调皮地眨了眨:“我终于可以飞了。”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傀儡风筝。
多么讽刺,他看着节目单苦笑。
节目一开场,她身上吊着团里早已年久失修的威亚,(对于很多高位动作,团里是鼓励轻装上阵的,越是没有威亚就越是精彩。)胸前绑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蝴蝶结的正中央系着一根铁线。长长的铁线另一头绕在他的手心。
她穿着定制的蝙蝠衫,从舞台上方一个高高的角落现身,威亚磨得她皮肤生疼,可是她依旧微笑如烟花般绚烂。她张着双臂张开双脚,像一个真正的风筝一样拥抱空气。
随着他手中的线收放,吱嘎作响的威亚渐渐滑动,她便开始忽高忽低满场飞转,这一场真人风筝秀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叹不已。
没多久,威亚开始发出吱吱呀呀的崩裂声响,转眼间,吊在她腿上的威亚就断掉了。她的双臂艰苦地被撕扯着,胸口传来阵阵疼痛。
他的手和嘴唇一样开始发抖,疯了一样跑到后台和工作人员一起调配威亚的设置,希望能赶在时间前面把她安全放下来,可是不争气的机器也出了毛病,已经来不及了,那些细细的钢丝拧着劲儿地往她的皮肉里钻。
白色的蝙蝠衫蔓出一朵太鲜艳的红丽大花,台下的观众惊恐尖呼。
终于,高距离的巨大拉力撕扯开她的臂膀,胸前的威亚从中间崩开。
她整个人在不断地下掉,除了胳膊。所有的人目睹了这一幕。
在她的双臂即将与身体分离的时候,威亚终于断掉,算是一点冷冰冰的怜悯。她重重地掉在还没铺好的救生垫上。
他踉跄着冲过来捧起鲜血淋漓的小小人儿,眼泪流进嘴角。
她睁开眼睛灵动又坚忍地眨了眨:“我真的飞走了。你要牵绊我。我只能是你的傀儡娃娃。”
据仇慕名自己说,他是欣赏这个如同傀儡一样的女孩的。因为她明确地给了自己定位,在逆境里安之若素,却又蓦然突破,挣破生命的土壤,开出绚烂大花。
她很年轻。可是她又很苍老。生如夏花的瞬息俯仰,已足够称做一辈子。
邱暧暧听完摸摸自己的脸颊,细小沟壑是每一个女人潜在的恐慌。然而,她更怕的是还没来得及叹息,他对她的心已经老去。


第51章 第五十一夜 茶媒:第一话
光婆婆再次与他碰面的时候,他捧了一只骨灰盒。
他的面上都是灰仄仄的悲哀和绝望,偶尔动一下的眼珠子恍惚闪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渴望。
光婆婆给他让了座。他点点头坐下,刚准备开口,婆婆扬起手打断了他,只是径直走向一个木柜,回过头:“你可想好了?”
他看看手里的骨灰盒:“嗯……”
“那好,你过来我这边。”
他走过去木木地站着。光婆婆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方方的包裹递到他手上:“东西我弄好了,这些茶叶你收好。院子里早先帮你种好的茶树你要好生照顾。现在,把你手上的盒子给我吧。”
他犹豫了一下,继而松了手递过去。
光婆婆叹口气打开盒子,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吐了进去。盒中顿时空了,只剩下点点些许浓稠的汁液。
他心中一紧,颤颤巍巍出现在脸上的都是不舍。她就这么没了。就这么没了。
光婆婆把盒子还给他:“好了,都弄妥当了,你回去就可以看见她躺在床上。至于这盒子,就丢掉吧。我给你的这些茶叶,记得日日泡水,给她喝下去。一日都不可少,约莫着用完了我会去再给你送新的。”
他默默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我对自己过往的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他说我这是车祸后遗症,不记得很正常。可是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曾经遭遇过任何一场车祸。
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陷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这屋子很新,周围都是馨香的茶的味道。他在一旁帮我削着水果,见我睁开了眼睛,便惊喜地靠过来摸我的脸庞。
我跳起来:“你是谁?”
面对我的发问他怔了怔,但很快面色平和下来:“我是你的丈夫。你名叫心仪。”他好像早知我会什么都不记得似的。
我的腰正懒懒地疼。好不容易撑着身体坐起来,他过来扶我,我却本能地甩开了。
他的面容上交错着些许尴尬和失望,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又招手让他过来:“你告诉我,这是哪儿?”
“家。”
“谁家?”
“你家。我家。我们的家。”
我像个初生的婴儿一样,摇摇头什么都不明了。
他坐在床沿上摸着我的头:“你出了车祸。昏迷了很久很久。刚醒。要养好身子,不急着去回忆。”
我抓住他的手:“什么不急?怎么叫不急?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他缓缓地从抽屉里取出相册,把上面的人儿一一指给我看。那些陌生的脸带着微笑,太过熟稔的笑对我来说却如同隔世梦境,我不知所措。
我一把打掉相册:“我爸呢,我妈呢?你说这是他们,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的泪滑下来:“都在车祸里去世了。”
我不能够相信,一股力道发上来将他推翻。
他爬起来,按住发怒的我,拼命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愣在那里,无言以对,突如其来的未知人生让我怎么平静。我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是被他一剂安定针扎过来晕晕地昏了过去。
在此后长久的日子里,他都对着无言的我默默做着一切事情,每天守在床边等我醒来,扶我去洗漱帮我梳头,给院子里的小树浇水,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饭后泡好茶水看我全部喝光,定时给我吃药,拥我入睡。
一开始,我很排斥这种生活并且挣扎,渐渐地习惯了这样的拥抱,因为那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仿佛上个世纪就熟悉一般。呼呼入睡的时候总会有轻轻的吻落在我的额角。
这样的照顾渐渐出落成一种习惯。习惯在滋生之后就是依赖和眷慕。
我依旧是不言,但是开始黏着他跟他出门去,两人淡淡无语地走在超市里,挑拣着花花绿绿的东西,有时看到什么东西,他会装点在我的身上比比画画,傻呵呵地看着镜子里的我笑。
我欢喜地随他去买吃食,看见新出的立顿红茶,拿起一罐丢进手推车子里,他的目光却突然变得冷峻起来,一声不吭地把红茶从车子里拣出来放回去。
走两步回过头:“我们有茶,这些,不需要。”
我很讶异,气哼哼地又拿过来丢进去,他伸手又要去取,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他啊的一声丢了手,我从车筐里取出红茶,“吧”一声丢在地上走掉了。
他狼狈地跟在后面追追赶赶。


第52章 第五十二夜 茶媒:第二话
回到家,我把自己闷在卧室,他敲了一会儿门未果就无声了。
不一会儿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我知道他去做饭了。心里更加恼怒,这厮竟然无视我的脾气。于是哗啦啦随意扔着东西,把衣柜里的衣服翻得到处都是。
忽然,我在柜底触到一个东西,硬邦邦的,伸手拿出来看,原来是个小小的木盒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爱妻心仪”的字样。
我蹲坐在地上,心想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个骨灰盒子。怎么还有我的名字?
突然他嘣嘣嘣敲着门:“心仪,出来吧,吃饭了。”
我慌慌张张地把东西都放回去,不动声色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坐在桌边帮我剥好虾壳递到我嘴边,我没好气地吞了下去。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他擦擦手走过去,一开门进来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手里裹着一样什物。可惜我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他走过来:“心仪,你先吃饭,我有点事,等会儿回来陪你。”说完就和那老太太走进了书房,并且关上了门。
我蹑手蹑脚地靠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
“茶快用光了吧?我拿了些新的。”苍老的女人声音,拉杂着一些劈裂的声响。
“劳烦您了。”他客气又尊敬。
“不碍事。她可好?”“她”?哪个她?我感到莫名。莫不是在说我?
“好。”
“嗯。别忘了坚持叫她喝茶,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听到这里,里面窸窸窣窣传来起身的声音,我三两步跳了回去坐在桌边佯装吃饭。
他们走出来,他眼睛瞟了瞟我,隐隐带着不安。送走了老太太他坐下来陪我进食,我食得不多,吃罢就回了房间。
他收拾好餐具就端着茶走了进来:“心仪,今天的饭咸,来,喝点茶水。”
我“吧”地打翻杯子:“不喝。”
他惊异地看着我。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毒害我!巴望着我死掉是不是,连棺材都准备了是不是!说着我翻箱倒柜地取出那个木盒子扔在他面前。”
他蹲下来,捡起盒子默默塞回原位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又端了一杯茶水进来:“来。喝点吧。”
我咆哮着:“不喝!我父母一定也是你害死的对不对?!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他并不给我回应,只是把茶水往我面前递了递,怕我一掌打过去,故意站得远了点。我翻身钻进被子:“滚出去!”
他没动,过了一会儿缓缓跪了下来:“求你了。心仪。喝下去。”说完眼泪吧吧地掉下来,滴在地板上,空气里漾着一股心酸的气息。
我没有心软,仍然执拗地不喝:“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滚出去。”说完猛地从被子里跳出来踢翻杯子。
他被碎片弄伤了手,并不出去包扎,只是跪在原地抽泣祈求。我没有再理他,只是躲进被窝堵住耳朵。
渐渐地,夜深了,浓浓月色从窗帘外透进来,冷冷地泛着光。
我不知为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我听到院子里有什么动静,翻身起来,透过窗子,刚好看见他带着那个老太太正在院子里不知道做什么。
我怒火中烧,推开门冲出去:“你们到底要怎样!”
他眉眼闪烁地跑过来扒住我的肩膀:“心仪,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嘶吼。
那个老太太这个时候走过来,指着我的眉心:“你住嘴,当心我收了你。”
他扑通一声跪下:“光婆,求你了,不要……”
我看见这般场景自是混沌不知,一头冲过去要扼住那老太的喉咙,却突然腿一软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脚一点点化成一摊水,水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他嗷的一声扑过来,拼命地用手舀着地上的那些水:“不要走……不要……你不要走……”
我彻彻底底地蒙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逐渐,我的肩膀以下都化作一摊摊水。
那个叫光婆的老女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茶精与她要分离了。我亦没有办法。施主,你好自为之。”
他一把把剩下的我搂在怀里:“不要!我不要你再走一次!不要!”
我脑海里翻江倒海地翻滚着,往事一幕幕重演。原来我本不该多活这些岁月。
清晨的鸟儿开始出窝寻食了。他跪在枯萎的茶树前,呆呆地用手一捧一捧掬起地上黏稠的土,把它们放进身边的木盒里。
悲伤太多,再不能多余,这盒子早已承载不下。
邱暧暧翻动着仇慕名整齐的短发:“为什么你不给这篇文章起名字叫‘妄言书’?”
她问得生僻。一时间,仇慕名没有反应过来:“何解?”
“人妄图留住那些本不该留住的那些人或事物,不是妄言又是什么?”邱暧暧终于得到讥笑他的机会。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
仇慕名站起来摇头:“其实他早就连妄图的权利都没有。她都不是她。还妄什么言。”
“他”、“她”、“它”,听起来都没有分别。邱暧暧听得乱七八糟:“欸欸,把话说清楚。谁是谁。谁又不是谁。”
仇慕名弯下身拾起地上的兔皮老鼠:“谁也不是谁。一百年后。”他扬扬手把老鼠扔进她怀里,它伏在她的怀里,像一团死去的悲哀。
邱暧暧火大,抓起身上的老鼠塞在仇慕名的嘴里:“让你跟我打哑谜,当哑巴去吧!”
仇慕名不大喜欢看她出离愤怒,这样的她不够优雅,是俗气的暴戾。他对她失望。他站在窗边,这里离市区太远了,看不到闪烁的华灯,他远离着人世的诱惑,却有如此靠近着诱惑。不一样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