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片沉默压盖过过往的沉默的时候,那么就是一片死寂,沉重逼仄。他的表情有些许哗然的成分,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失望,他只是盯着酒杯,一点一点的,想看清楚透过酒杯的我那变了形的脸。
我只想知道真相。他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
我被那眼神烫伤了,伤到骨子里。伤到心口。他对气味的着迷俨然突破了对我的爱慕。
我陈黯良久,继而摇摇头,把手缓缓送到胸口,一点点按压用力,直到隐蔽的根根利刺可以将胸怀反刺破裂为止,我顶着胸口的血印对着他,最后笑得婉妙凄绝。不留丁点遗憾在人间。
刹那整个房间充斥着浓郁俗气的玫瑰香,从没有过如此的释放,带来悲壮和暗地里不该有的欢愉。也没人可以再欢愉。
我躺在地上,花梗处有些发乌,我在泣血,红黑艳丽的花瓣开始萎败。
他双眼霎时冲红,缓缓蹲下来捧起我:“我只当你不是人类,断料不到你竟是一朵刹那之芳的玫瑰。只怪我类生物色盲,看不到黑白外的色彩。孽缘。”
说罢他抖抖身子,舔了舔我,摇着尾巴叼起我出去了。
“夹杂了太多好奇心的爱不能称之为爱,真的爱一个人就应当好好想清楚,你是不是将会毫无条件地接受有关他(她)的一切,纵使那一切不必言明。”仇慕名的这句话像是专门针对邱暧暧的,针对她那时不时窜出来的好奇心。
邱暧暧觉得受到侮辱。暗暗骂他才是一只狗。
他们渐渐有了小情人一般的心态。还是只有邱暧暧一个人有?某一个时刻,她曾经那么渴望他和她深情地斗嘴。就像一对庸碌的夫妇,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第31章 第三十一夜 套中人
“我发誓。我真的发誓。这是个很纯洁的故事。就像你高中课本上那个同名故事一样纯洁。”这是仇慕名讲在前面的话。邱暧暧鄙夷地笑出来。
王醇很熟练地把刚刚摘下来的安全套打了个死结,通过一道简单的抛物线丢进垃圾桶,垃圾桶的边缘很肮脏,那里有很多没来得及出产的小生命,此刻他们灰头又土脸,所以他们是注定不能见人的。
私彩啧啧嘴:“饿了。”说着翻身下床,跳到冰箱旁边寻摸可以充饥的东西,王醇从侧面看过去,这个女人的胸小小的,像是两只侧卧的小老鼠,还没有长毛的样子甚为可爱。
王醇禁不住一柱擎天,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过去把私彩拦腰抱起就往床上闷去。一把把小女人裹在被子里,声音嘶哑低沉:“不戴套吧。听我的,乖。”说完把私彩翻了个身。
私彩跪在床上,哼哼唧唧,她喜欢被这个老男人宠逗,玩躏。连他的胡楂子在脸上摩挲起来都会有异样的酥麻感触。他干净的鼻孔里总会喷出阵阵淡薄的烟雾,像极冬日里呼出的白气,驱散心里的阴冷。他厚实的手掌像一面旗帜,在她的心里摇曳不止。
身下一股热流直窜到心头,王醇一声低吼,私彩一阵发抖,结束战斗。
床上一片狼藉,如果这个时候你的床在叽扭叽扭乱叫的话,记得要道歉,不然它下次会抗议,就像此刻他俩的床一样,突然没征兆地塌了下去,两个人愣了一下,接着嘻哈一片。
小三就是小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拥有正常夫妻的生活。不是夫妻生活,是夫妻之间的生活,对不起,我有点啰唆。简单点讲吧,俗话就是过日子。
私彩无数次羡慕过公园里穿着街摊儿上买来的大背带裤,肚子圆鼓,却眼神幸福的女人,尽管她们身边的男人看上去可能很猥琐。然而私彩生命里的男人穿着一身阿玛尼却总是冰冷地飞来飞去,留不下一丝温情。
今天私彩很高兴。颠儿颠儿地去超市买了蘑菇牛丸青菜还有牛奶,做了一道简易的西式汤,两客牛排,王醇推门而入的时候,她一反常态地没有扑着跳过去缠手缠脚。王醇很满意。
“说吧,今天有什么好事儿。”王醇头也没抬。
相处久了,连蛔虫都会知道主人的心瓣是厚还是薄。
私彩脸上微红,慢慢启唇:“我有了。”
“哦。是意外吧?”王醇切肉的动作有点卡,像是播放一盘质量低劣的DVD。他多多少少还是良善的,没有怀疑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
“嗯。不过……”私彩想竭力挽留住这个孩子。
“做掉他。我们没有环境给他正常的生活。”王醇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停下刀叉。
私彩腾地抬起头。被拒绝得这么赤裸裸。让她情何以堪。其实她也不是很贪心,又没有想过要用这个孩子来威胁他什么,也没想过就此可以踢走正室登堂入室。
只是,可不可以不久之后,他可以,可不可以,到底可不可以,陪着她和孩子在花园散步。
他需要她。需要她年轻的身体,她的听话,她的知趣。
她需要他。需要他盛欲的身体,他的温暖,他给的虚幻的家。
私彩很隐忍。没有再做声。只是默默食完所有的东西,收拾桌子,正洗碗的时候,王醇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你快看看,我这次去俄罗斯给你带什么了。”
私彩低头看过去,是一个颜色艳俗,微笑明丽却很假的套娃。就是那种大套小再套小再套小再套小再套小……的娃娃,有点大鱼吃小鱼的意思,木质,还有些木刺。其实私彩和我个人一样,都觉得这种东西很无趣。但还是欣然收下了。一滴泪吧嗒掉在套娃的头顶,只当是洗碗池溅起的水花吧,反正忧伤总是没有颜色的。对吧对吧。
王醇安逸地靠在床上,其实报纸并没有什么好看。只是这个老男人早已心力熟道,心中不曾愧疚。给吃给喝还给花,没理由再多个拖油瓶。
私彩端了茶水过来,放半勺精盐,她知道他的喜好。他欣然饮尽。酣然急促之后,永无呼吸。今天私彩“善心”大发,例外大放送,还加进去了一勺毒药。
爱恨也就一念之差。想要的爱要得久了还得不到就很有可能变成恨。所以给不起就滚得远远的,不要给人幻想,小心你真的生存在她的幻想里,她到头来把你当做鱼肉置于刀俎。
私彩分拆着一个个套娃,眼泪扑簌扑簌不住地掉,一滴滴深深浅浅砸在心上,万点坑。娃娃,一不小心就变成子宫里的一个个洼洼。
她跪在床前,看着这个被自己深爱过的男人脸色微青,纠结地再也醒不过来。刀反射的寒光并不刺眼,而是直接刺心。她拿着刀子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僵硬地在他的下身比比画画。
终于,那个无数次一柱擎天的庞然大物,此刻像一条被冻死的蠕虫,血肉模糊地缩在私彩的手心。
让你不戴套。
让你不戴套。
让你不戴套。
娃娃又不能要。
娃娃又不能要。
娃娃又不能要。
你就在这里套一辈子吧。
私彩把一个又一个套娃套好,放在桌角,木质的娃娃渐渐哩哩啦啦渗出些红。
嘿。对你的男人说,如果你的心不像你的身体那么赤裸坦诚。那么离我远点。
仇慕名接着说下去:“私彩充其量只是一盒名牌香烟,落在富人的口袋里。被掏空被吸尽之后,就会委顿在街头的泥泞里。所以她做了抗争。为了留住一点真正可以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一个孩子。”
邱暧暧问得突兀:“那我是什么?一盒治疗性病的药吗?被爱人偷偷打开。”
仇慕名觉得这个比喻可笑:“不,你不是什么,相反,我是一只贪婪的耗子。被富人收养起来。”
邱暧暧觉得这个比喻绝妙,她笑着缩进他的怀。
她不知道。老鼠时时扮演的都是过街喊打的角色,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偷空她的心。
第32章 第三十二夜 见光,给我闪耀
第一百天。
我知道他喜欢我的腰身,水蛇一样的妖冶,带有未知的魅惑,于是,我有意穿了一件白色螺纹对襟缎面锦绣的旗袍。戴上玫瑰胸针,水晶发夹,绾了一个松髻,斜插苗银盘纹钗。脚蹬水蓝色高跟鞋,银色系带。
我从不曾央求过他给我什么名分,本以为一夜情的酒后知错,竟逐渐发展成为半稳定的师生地下情。
对,他是我的导师。四十出头,事业如日中天,一子一女,妻家富裕,幸福有余。或许,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一阵亢奋剂,刺激了他的性腺而已。
可是我爱他,爱他的烟味留在我的唇尖,爱他修长有趼的手指划过我的锁骨留下的熨帖触感,爱他发丝中间夹杂的花白,像隽永的誓言深深刻在我的心窝。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百天,我想用我的惊艳来让他动容,我需要他需要我,即使只是为了刺激那也是好的。
他绕了几个圈来接我,开着那辆黑色通用。他送我一条颗颗珠子大小一致,均匀饱满的珍珠项链,中间一颗是黑色的橄榄石,黑暗的色泽在一片盲白之间璀璨闪耀。
我们开车来到海边,打开后备厢开启一早带来的红酒,靠在车上吹海风,他靠过来右手绕过我的腰身与我贴面。唇尖还留有的酒香萦绕在二人的红唇白齿间,有丝丝香韵。
他解下我旗袍的前两颗口子向下抚触,我立刻浑身激抖,他把鼻子埋在我的脖间猛嗅,随后将我拦腰抱起走向车后,轻轻放在后备厢里:“亲爱的。我们今天在这里做。”他真的是喜欢刺激。
我心中一阵兴奋。他也跟着钻进来,我们关上后备厢……
激情过后随之而来的总是不备的疲乏。他几乎昏昏欲睡,侧脸靠在我的胸口。
我闭上眼睛亲吻了他的眼睛,深拥他仍旧形态良好的腰腹。一直到两人都有些呼吸憋闷的时候才接连醒来,他轻轻推开我去顶后备厢盖子,可是顶了半天都没有顶开。
我说:“别急,慢慢来。”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用力向上推,可是怎么推都是纹丝不动,我帮着他一起推,可是我们坐不起来所以根本使不上劲儿,推了半天还是徒劳,他急红了眼,攥紧了拳头拼命敲打盖子,扯着嗓子狂喊,希望有个把路人经过,我们就此得救。
可是今天的海边仿佛格外安静,像是专门为了我们两人的白天而清场。
他开始啜泣,继而大声哭喊,嗓子破音声响劈杂,眼泪横流,我渐渐不语,双手平放在胸口,眼角滑下像线一样细的泪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看不见白天黑夜,颠倒人生。
大概很久很久了吧。大概。
我们呼吸都变得急促,没有食物,没有水,嘴皮焦灼干裂丝丝渗血。
“我不要死。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他双眼充血。
“能偶和你一起死,我很高兴。”我没有动弹。微微张了张嘴。
“你这个疯女人!!”他想要咆哮,可是声音喑哑。
“亲爱的,你安静下来吧,不然你的呼吸会更加急促。”额头上都是汗水,散下的发丝粘在一起,我感到强烈的不适,似乎是发烧了,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
他没有说话,脸转向一边,停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转过来,猛地扑向我的脖子撕咬着,那串他才送我的珠链被扯断,珠子滚落四散。
我的血如刚刚挖开,喷涌不止的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在贪婪地啜饮,嘴里含糊着:“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绝对。”
我没有挣扎,只是用力瞪大了眼睛,泪水如破了冰的水面四溢。渐渐无息。
……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备厢终于被打开了,站在车外的是一群警察和他的妻子儿女,车内是我鲜红的躯体和已然干涸的眼睛。
我终于,能和他见了一次光明。我那么鲜红。那么闪耀。
“血能止渴解饿?”邱暧暧不大相信这个故事。
仇慕名没有回答:“有没有看过韩国的一部电影《红字》?”
邱暧暧摇摇头,心想这跟电影又有什么关系了。仇慕名淡淡地说:“我是看了那个电影写下的这篇故事。希望得到一点启示。给自己。”
邱暧暧扒住他的肩头又问:“那你得到什么了?”
仇慕名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无限温暖流淌:“启示就是,卑微地爱着也是爱,比招摇的虚伪高尚一万倍。”
邱暧暧觉得有理。曾经,曾经,她也那么卑微地爱着一个人。直至心中的信念被那个人瓦解。
此生不换,只是一个古老预言。人人都被设计,人人都得不到真谛。一波又一波的人在我们身边周旋,留下的都是握不住的影子和苍凉。
爱过的心,终究变得荒芜。
此时此刻,邱暧暧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可爱。她以为,他同她一样知道爱就意味着爱,不代表任何别的东西,不能被污浊摧毁。
然而,她终究还是错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夜 丑娘:第一话
据村里人说,二球小时候是很丑的。蒜头鼻,又大又难看,红红的如酒糟,眼睛小而睫毛短,倒三角,嘴巴算不上厚,但是大笑起来可以咧到耳朵根,满满一口歪牙蛀满了虫子,头发稀稀疏疏还有点癞痢。
反正有多丑就多丑就是了。他爹娘倒还是蛮正常的。
二球小的时候不敢出去玩,大一点了又不敢去上学,一个人躲到河边的榕树底下,对着河面看自己的脸,一边看一边哭一边抓挠。逃了几回学终于被爹娘拽回来狠打。后来爹娘知道了原因就抱着儿子也哭。一家人稀里哗啦的嗷嗷哭声成为了村里的笑柄。
二球他爹后来跟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的王寡妇跑掉了,二球娘一个人辛苦把他拉扯大,二球不去上学就困在家里不抬头不抬脸的干活。天黑了就闷在屋子里,靠着炕头帮娘点亮烛火,穿针引线裁鞋底子。
娘常常笑他长大了倒成了一个女娃娃。
直到遇见了外来的一家人,这家人落在此地做起了豆腐生意。姑娘长得俊俏岁数倒也不小了,那么多后生,挑来挑去误了时辰还没嫁出去。
村里的小伙子个个都是壮年如狼似虎,对这个豆腐西施哪能不垂涎三尺呢。提亲的踏破门槛子,姑娘却个个都不满意。不是觉得这个鼻子长得大,就是那个脚长得歪,再么就是手太糙皮太黑,反正十万个里也没有中意的。
二球也喜欢豆腐西施。水灵灵的姑娘一朵花,鹅蛋脸,肤如凝脂,水柳腰,掐一下满手心儿都是水。但是他生得太丑了。村里人相处这么多年了,还都在笑话自己,更何况人家外来姑娘眼光那么高那么挑剔。
日子久了二球就变了,变得不爱去田里了,地里的荒草长了一把又一把。他却只是站在村头的石头上,偷偷看豆腐铺子里的姑娘。口水流下来,长得半里地。他也不帮娘挑灯火了,每天一回家就是托着腮帮子,愣愣地趴在窗口望着村头的灯火,好像这么望啊望啊,姑娘就能自己从画里走出来跟他入洞房了。
娘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心意。这么久了虽然日子一直清苦,但家里始终都还算是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可是现在呢,儿子还学会了跟自己发脾气。怪娘把自己生得丑,自己却安安生生养老享清福。这真是打碎的牙齿和血吞啊。
终于,这天二球扛着锄头推开门的时候被娘叫住了。
“二球,你等等。过来,娘有话给你说。”二球娘还在炕上,蚊帐搭着,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的。
二球不耐烦地停了下来:“干啥。有事快说。我要去干活。”
“你来。把门关上。娘有东西给你。”
二球没停,反而继续推门嘴里嘟嘟囔囔:“你能有啥给我。”
“回来!”
他第一次听娘这么大声叫他,确切说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他抖了一下,只得停在原地慢慢把门关上,把锄头放在门边,这才敢回过身来走向炕边。
第34章 第三十四夜 丑娘:第二话
他走到炕边,只见娘缓缓撩开蚊帐,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是个帕子,里面似乎包了什么东西。
娘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的温和:“把这个和着箱底前几年采的灵芝一起熬了,注意,熬四个半钟头,然后全都吃掉。”
二球颤抖着接过帕子来打开。
突然,他的手猛烈地抖起来,差点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撂在地上。
那方帕子里包的竟然是两颗血淋淋,还冒着新鲜热气的眼珠子!
他匆匆包好帕子揭开蚊帐。不知道是惊还是难过,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娘的双眼看上去像是两个血窟,尽管看样子已经处理过了,但是外层边缘的血痂还在不断地冒血,黑黑红红黏稠发腥。
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娘的声音虽然是呜咽的,但是已经看不见有眼泪掉下来了。
“娘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生你的时候亏欠了你。是娘不好。不过,娘的老家有一种古方,若是让一个人后天生得标致,就要找其父母挖去五官并施以古心术,然后混着灵芝熬上四个半钟头给他吃掉,那么那个人就会越生越标致了。只是七日内只能挖割一种器官,所以总共需要三十五日。娃儿啊,还要你再等一个月。”
“娘!你这是干什么啊干什么……”二球崩溃在炕头。
“还不快去熬眼睛,再晚一点就不新鲜了,效果就不好了,你要不吃怎么对得起娘挖去双眼的辛苦!”娘的声音是苦涩的,涩得让人心里发颤。
他被颤颤巍巍的娘从炕边推开,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翻箱倒柜地找出灵芝来。一边熬一边掉眼泪儿,苦苦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药太浓还是泪太长。
就这么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灵芝都差不多用完了,娘的脸上全是血窟窿。又黑又红泛着血腥气,结了痂又落了痂,却总也不见伤口愈合,其实大家也都应该清楚,像是这种古术,大多带有不好的结果和反应,总会有一些遗留的恶果。人若是一定要驾驭灵术也会被灵术所害。
二球的反应渐渐变了,从先前的愧疚难过变得越来越平静。果真他的面貌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眼睛大而有神,睫毛长而浓密。眉毛上扬有力英武。嘴唇有棱有角,牙齿迅速脱落又迅速重生齐而白整。鼻梁英挺,鼻翼收拢。双耳形状周正,轮廓英美。肤质也有了很大的改善。癞痢剥落,浓密的黑发一丛丛地新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出落得英俊标致,眉舞有神。
可惜娘是看不见了。二球娘时常靠在炕头叹息。她是多么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出落成什么新的模样。她经常把二球唤到床边,一遍又一遍抚摸其脸颊,那么仔细,想要把每一道沟壑深铭于心。
第35章 第三十五夜 丑娘:第三话
终于,三十五天完完整整到了头。娘的伤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好转。
二球的改变果真使村里的人大为震惊,当他英俊的模样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引起了阵阵猜疑,还有很多人直接上来问他到底是吃了什么补药能补脸的。他都默而不答。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赶快去豆腐西施家里提亲。
豆腐西施从未见过这般生得俊俏的男子。以前的男人要么就是生得标致但是不够英武,要么就是如同蛮牛一头不解温柔。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安静含蓄不多言,俊俏而孔武有力。心自是落了下来不再漂泊。
对方家里虽然知道二球家清贫无金,还有个老人,可是姑娘喜欢,况且这个后生长得实在惹人爱,所以也就默许了这门亲事。
这天二球托媒人提亲成事之后回到家中,刚一推开门就看见瞎娘满脸疮疤像只苍蝇一样,趴在桌边摸索着进食。心中顿时泛起阵阵恶心。
娘的脸已经开始化脓,黄绿的浓汁伴随不停外渗的血液混成一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这怎么能成婚?!二球心里泛起一阵担忧,虽说娘是为了自己而变成这个样子,可娘这终究让人心中没数的后作反应不能外漏于人,要是请了医生来看,不仅事实会败露,到时候巫术指不定也会失效。再说了,母亲这般容颜对人,新入门的媳妇哪儿受得了呢,亲家也不会同意。他踌躇地站在门口。
娘放下碗筷,外露的牙齿缝里都是浓稠的液体。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那个早已模糊不堪的血窟里发出:“儿啊,娘是时候上路了。”
说完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二球跑过去扶起娘,把手放在娘的心窝,业已触不到怦怦的心跳,他疯了一样冲进厨房发现毒药的瓶子。原来,娘早就做好了这般打算,从一开始挖眼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所有的后路。一条黄泉上无面也无眼的路。
想到自己刚才心里的那般嘀咕,二球早已止不住哭声。浑身颤抖着搂紧全身渐渐冰凉的丑娘呜咽直至天明。最后拿了草席卷了家母,然后去村口制备了一口棺材,面色阴沉地草草操办了后事。来吊唁者均没有见到死者的仪容,二球只说是娘亲是暴病而亡,不想太多的人打扰她老人家安息。
红白不能冲突。这桩丧事办完了大概半年之后,两个新人才在亲家的催促之下执行了婚礼。
二球自娘死后就没有再笑过,偶尔干笑两声还引人发冷。婚礼上勉强挤出几次笑容却吓哭了席间的几个小孩子。
豆腐西施虽然觉得夫婿怪异但也没有太多质问,毕竟二球对自己还是百般呵护,非常体贴的,又勤劳肯干,日子还算过得去。
慢慢地豆腐西施怀上了孕。和所有孕妇一样,一样的安胎,一样的浮肿,怀胎十月日子不偏不倚非常足。这天在灶台前面破了羊水,正好赶上二球乡间劳作回来,二球马不停蹄地去请了接生婆回来接生。
豆腐西施喊破了喉咙,喉中泛起丝丝血腥。孩子终于坠地。真的是坠地。
接生婆大吼一声撒了手就往外跑。二球从门外冲进来急忙从地上捡起孩子。
孩子……没有脸。
整张面孔都是血肉模糊的,整个头后脑勺还是完整的皮肤,可是没有面孔没有耳朵,肉乎乎的像是一个在雨里被人踩烂的绣球。
孩子根本没有啼哭,除了小手小脚还带有一点点母体的温度之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冰冰凉凉。根本是一具死婴。豆腐西施挣扎着起身,看见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尖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二球抱着孩子愣在原地顾不上去问老婆怎样,只是扑簌簌掉泪,半张着嘴巴:“报应啊。报应。”
黄昏的时候,人们都看见二球抱着那个怪胎穿过村子嘴里嘟嘟囔囔,人人都争着挤过来看又纷纷散去,骇得回家闭门。
二球来到小时候常来的河边,那时他常被爹娘找到提溜回家。此时此刻,他蹲坐在榕树下面。把孩子凑近水面,映出那张无面之脸。嘿嘿地傻笑着:“娘啊,你还是舍不得我啊。”
然后扑通一声,径自跳下水面。
浪花卷走了二球和他的孩子。卷走了他心心念念的新日子。娘的心愿终究是没有达成。
邱暧暧对这个讲了三天才完整的故事比较无语。
仇慕名推推呆呆的她:“被吓住了?”
邱暧暧白一个眼:“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不说话?”仇慕名带着一些故意为难她的笑,想要看看这个女人心中到底除了变态的执爱,还有些什么。
“你说,关于亲情,到底是无私还是自私的。如果说是无私,那丑娘的确是。可是二球偏偏就是个自私的典范。”邱暧暧愣了半天突然蹦出一句很没有营养的话来。
仇慕名不置可否:“事物嘛,都是相较对比的。有一个极端就必定会有另外一个极端。只是担任极端角色的人不一样罢了。为什么情就应该是美好的?因为有那些不够美好的东西衬托了。所以说,情分两面。和人一样,想想又然而不然,人有时候又可以有很多面。”
“那你有多少面?”邱暧暧抓住一切机会。不知何时开始,她开始想要深入这个男人,得到更多。
“我又不会变脸魔术,我怎么知道有多少面。”他又绕开了。
这个男人太聪明。邱暧暧感到恐惧,还有一种无法自拔的迷恋。她着实困惑。
亲爱的女孩,女人,老女人,作为一个女性,起码的姿态还是应该有的吧。无时无刻不想要准备钻进对方的房子为之安排起居饮食,每天每天黏在一起,渴望对方对自己事无巨细地禀报,把自己扔进一个泥沼,爬不出来,纵使爬出来了也摆脱不了一身臭泥,终究变得低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