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暧暧竟不知道他是寂寞的,一直以为他是她的圆舞舞伴。转个圈还会回到自己这里,讲故事。
爱情里太多自以为是。《茶媒》里的他是的,邱暧暧也是的。自以为是可以留住那些必将轰然碾过时光的人,再给彼此一点时间他们也是不会回头的。
第53章 第五十三夜 后来
后来故事怎么样了?他把挽在胳膊上的袖子又放下,这时候的空气有点冷,他往前凑了凑继续追问着。
她的后脑勺很漂亮,圆圆的,均匀的弧度,头发黑亮,发尾没有分叉。
她回过头来,脖子有那么一点点僵硬,像是抽了筋一样杵着。不经意地笑了笑:“明天再告诉你。”
他失望之余又多了点欣喜。明天,明天这就意味着他们还可以在这里见面,扶着栏杆,看黑糊糊的海水,海风咸咸的,如果哭泣,大抵会蜇伤双眼。于是他笑了。他怕疼。
车身猛烈地震荡着,车子前方的女人吓了一跳,拾起地上的东西一溜烟跑掉了,他气急败坏地拍打着方向盘,因为紧急刹车,隐形眼镜掉了。
她看着眨着眼睛饱含泪水的他:“你过来这边吧。车由我来开。”
他双手摸索着,模糊一片,然而什么都摸不到,只好点点头。
他闭上眼睛,车里放的是小提琴协奏曲。她手指点点击打方向盘轻轻附和着清唱。
他还是忍不住要问:“后来故事到底怎么样了?”
她没有做声,还是在哼唱,仿佛与自己思维无关的一切事物都不存在一样。他微微叹口气,准备再次闭上眼睛。
“后来……天就黑了。”她点了根烟,几个字跟着烟气一起腾升在空气中。
他猛地睁开眼睛。侧脸看去,这个女人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谜。一团团雾把她笼罩得很好。
她没有吐烟,细细的烟从嘴的缝隙里冒出来:“你家在哪儿?”
他嗯嗯啊啊地指点一番:“不远,很快就到了。”
夜里的路面上清冷,如水一样的月光照亮方向。她熄了火跟他一起下车。
他还以为明天见面才会这般的,这女人一定是双子吧,捉摸不透的。
等等。
女人突然返回车里,搜索一番,最后拿了两片亮晶晶的东西出来:“你的眼镜,找到了。”
他笑着摇摇头:“估计都不能用了。”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把隐形眼镜放了进去:“可以的。相信我。”这种时刻她的话就像是圣旨一样,容不得人有违抗的余地。
她要开着灯,说是怕黑。她紧紧抱着他,就像一只初生的小兔,哆嗦发抖,令人怜惜,与之前忽闪忽现的神秘大相径庭,她真的是双子的吧,他想。
她光着脚踝站在桌子前面喝水,用大的透明玻璃杯。从后面看过去,她的脊骨分明,瘦而清绝。她又是那个她了,车上欲言又止的她。她没有看床上的他,只是默默走到衣架去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眼镜的小盒子,又从皮包里拿出一瓶随处可见的普通保养液,小心翼翼地把两片轻巧的眼镜泡了进去,动作轻缓,像是对待试管里的婴儿。
然后坐在窗子前面看书,壁灯昏暗,窗帘大开,深夜,对面的房子没有人。他没有睡意,只是想着她说的那个故事,其实她到底还是没有告诉自己后来怎么样了,她已经说了天黑了,那,会不会以后彼此就没有再见面的机遇了。他想。
如果为这样一个女人流泪。也是值得的吧。尽管自己从没为一个女人流过泪,尽管不知道为了什么流泪。
她看了一会儿,把书签夹好走了过来,摸着他的额头,捧起床头柜上的盒子:“来,我给你戴上,看还可不可以用。”
他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镜片接触眼球的触感是凉凉的,并无异感。嗯。保养液还不错。
他眨了眨眼睛,留了一些非情绪性质的泪水。很清晰,她的锁骨突出,像是青青的山脊,抚摸上去有硬生生的质感,脖子有那么一点点僵硬。他看得发呆,弯弯嘴角:“很好。真的没坏。”
突然,眼角一片冰凉。他伸手摸了去,温热的泪在冷气的吹拂下迅速降温。他从来也没有流过这么多泪水,像是丰沛的泉涌一样,汩汩而出,洗涤着眼底隐藏的悲漠。
她的面目渐渐模糊起来,就像是眼镜刚掉出眼睛时一样的视觉感触。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可是泪水更多了,决了堤的情绪喷涌而出,他仿佛受了一辈子的委屈。
他听见,她在笑。声音冷冷地穿过耳膜,竟有些穿刺的感觉。
她在他的视线以外看着,他的眼睛在慢慢变红,充血,红丝布满了眼球,奔涌而出的泪水像是不停歇供应的保养液一样。
他很疼。眼睛发烧。他胡乱向上面抓去,却不料突然被一支针深深插到脖后,身体渐渐僵硬起来。
他还能听见她若有若无的冷笑。她已经看见汩汩的血液从他的眼角流出。涤荡着那两片薄薄的眼镜。
他闭上眼睛。听见了一种异样的分离声响。
一如往常。早上的闹铃响了。他伸手摸过去,缓缓睁开眼睛。天是黑的。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一个女人。颠沛流离。喜欢窗户。就是那种能探出头去,什么都看得到的窗户。她也喜欢看别人的窗户。对,就是那种偷窥的姿态。人吗?你能想象吗?就是那种互相偷窥的姿态。”她说到这里笑了笑,诡谲。
他心里颤了一下,想到自己抽屉里那柄望远镜。
“我继续讲。”她喝一口水。
“嗯。”
“她就常常站在窗口那里,一动不动地看对面的一扇扇窗户。里面有人咆哮,有人哭泣,有人做爱,有人看书,有人安睡。那是姿态。”
“什么姿态?”
“相交。没有介质又有介质的相交。直到有一天真的相交了。她看见有个人拿着望远镜在看自己。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目光。也许很炽烈。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心里又颤了一下,但是自己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行为应该没有被什么人发现过,如果目光有交流是逃不掉的。
他咽了口口水:“后来故事怎么样了?”他把挽在胳膊上的袖子放下,这时候的天气有点冷,他往前凑了凑追问着。
她的后脑勺很漂亮,圆圆的,均匀的弧度,头发黑亮,发尾没有分叉。
“后来……天就黑了。”她点了根烟。
“后来呢?”邱暧暧也问。
仇慕名抬起头:“你是问这个故事的后来,还是我们的后来?”
“如果我都问呢?”女人是贪心的。
“那我就一个都不回答。”仇慕名赤裸裸地拒绝。
“至少,你该告诉我一个答案。”邱暧暧的眼神里有责怪也有微薄的祈求,她还是骄傲的。
“我不回答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未来的事,包括爱情,还是不要计划的好。免得结果与期望相异失望更大。我们唯一可以计划的只有眼下的生活。”
邱暧暧知道他说谎了。他一定在计划着什么。可是她不戳破他,因为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计划什么,还有就是,她爱上了他的神秘。
爱屋及乌,大致就是这个道理?邱暧暧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荒谬的,因为爱情而变得迷离。
第54章 第五十四夜 化非云烟:第一话
化妆间里吵闹非凡,有人拿错了服装,也有人涂错眼圈的色彩。扫地的大婶操着一个硕大的拖把左右来回地游荡,有舞者被拖脏鞋子,轻声尖叫着咒骂。
段云烟正在描最后一笔眉,下一个换作她上场,照旧“天涯歌女”做头曲,一成不变,下面有人“安可”了,她会继续唱。无非赚钱而已,有人愿意出钱,就有人愿意出力。
可是她现在有些心思荡漾,不知道秋老板是不是还会现身,每当想起他鼻孔里隐隐作现的鼻毛,她喉头都不禁咽下一口恶心的口水。
斯瑜走过来拍了她肩膀:“快些吧亲爱的,怕来不及。”他嘴角的笑有些浅淡,搅和进去一些爱意,就显得莫名的熨帖。
云烟回过头,抓住他的手亲了一下,鲜明的红印子沓在上面,隐隐发亮。
斯瑜眼里闪烁着一些窘迫:“当心让人看见了!”云烟笑着吐吐舌头。
不远处的释羽欣撇撇嘴:“呸,骚猸子。”
一曲又一曲,台上的云烟宛若落入俗世的仙子一般,及耳的卷发,别着光耀的发夹,额前一缕刘海紧紧贴在脑门上,油光闪亮,啧,新买的桂花头油不错。旗袍也很合身,蓝缎料子镶金丝滚边。
段云烟脚蹬着银光高跟鞋扭动着腰身,秋放山紧紧地盯着她圆滚滚的屁股吞咽口水,不停叫着“安可”。
云烟并非瞎子,心中涌起阵阵作呕的情绪,扭过头去继续唱。
突然台上吱呀一声巨响,固定在地上的话筒从支撑杆上落下来,掉下来摔成两半。正好砸在段云烟的脚上,生疼。她裸露的脚面殷红一片。
台下有人惊呼,一片嘘声。
司仪急忙上场,拉扯着毫不相关的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道具急忙上场窸窣收拾残局,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新的话筒。
一个小个头啧啧嘴:“这兆头不好啊。”
段云烟忍着痛剜了他一眼:“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斯瑜跑上来扶她下场。
司仪往后看一眼觉得差不多了,赶紧说:“下面,我们有请羽欣小姐为大家来一曲玫瑰玫瑰……”
“嘁……”台下一片非善意的嘘声。释羽欣昂着脑袋,面红耳赤,还没张开的嘴里咬牙切齿。
后台里,道具师傅老于检查了一下刚刚坏掉的话筒:“有人做鬼。”
所有人都回过头,云烟单着脚跳过来:“于师傅,你可检查清楚了?”
道具点点头:“干你们这行的,遭人嫉太正常了,不过这也太损了,这兆头不好。”
斯瑜忙过来拉回云烟:“于师傅,别净说那些造次的话,当心我告诉王老板炒了你。”
老于不忿地摇摇头上后面去了。
云烟有些愣愣的,心念,会是谁干的呢?
斯瑜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莫想了吧,有人恶作剧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就把云烟的脚泡了进去,一阵热乎乎的感觉顿时升上心扉,云烟的脸上飞上两团红。
这个贴心的男人,这般会入人心。不管是搅得人多么不得安宁的东西都能霎时化作云烟。
恰逢此时,秋放山来后台观情,见到这般情景,哼了一声,丢下花就走掉了。大家好一片哄闹。
化妆间里的小妹们正在调侃他俩,释羽欣就顶着一头的鸡蛋壳子进来了。气哼哼地脸带泪痕,浑身稀里哗啦的,黏稠不已。
大家很是惊愕又心里偷笑。
只有段云烟靠过来,一边帮她擦着脑袋:“妹妹,你怎么了这是?”
释羽欣一眼瞪过来,七魂八魄都得散了出来:“莫不是你教那些人作梗!?”
云烟一头雾水,待到反应过来刚想发作,斯瑜却跳过来:“走走,电影要散场了,周璇的新片子,你这样瘸着脚,还想飞不成,够慢的了。”不由分说半推半扛地把段云烟拖出了门。
第55章 第五十五夜 化非云烟:第二话
段云烟使着一股子吃奶的劲儿才从斯瑜的怀里挣出来:“你做什么?何故不让我说!”杏眼瞪圆别有番滋味。
斯瑜并不打算辩解,但安慰总是必需的,然而,还没开口就被人打断。
秋放山穿着裘皮大衣,带着打手在后面叫住段云烟:“云烟小姐!是否有无聊人士骚扰?”话音刚落,两个打手齐刷刷靠过去夹住斯瑜。
段云烟心里一阵纠集:“算了算了。电影我也不看了。秋老板算了。”说完瞪了斯瑜一眼,瘸着脚蹬着高跟鞋便扭头走掉。
斯瑜想追,被秋放山的打手拦下,秋放山嘿嘿笑了笑回过头就去追段云烟。
白痴女人有白痴女人的好处。喜欢的人多。毕竟,这样的女人骗起来任谁都得心应手。
第二天得知段云烟死讯的时候,释羽欣还在睡大觉,昨天洗澡洗到半夜,怎么洗都洗不净那股子鸡蛋的腥味。
小公寓的门被人咚咚咚狂敲,门板剧烈地晃动着,释羽欣推推身边肥肉横流的秋放山:“我去开门,你收拾一下。”说完,自己捡起地上缎子的睡衣裹在身上,光脚过去开门。
门刚拉开便呼啦啦拥进来一屋子的黑狗子(旧社会的警察,黑衣黑帽)。
释羽欣也是见过不少大排场的人,倒不怕:“哟,朱探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肥头大耳酒囊饭袋的朱探长看了一眼她薄薄衣衫下匀称骄人的身形,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段云烟昨天被人杀了。死在自家的浴缸里。一池子都是硫酸。就剩下丁点儿不成形的碎肉和骨头渣滓了。”
释羽欣一口没止住,正喷在朱探长的假发上。
朱探长恼羞成怒,一挥手,黑狗子们立刻哗啦啦拥进各个房间里开始搜索,不一会儿,他们就把还在床上穿内裤的秋放山提溜了出来。
朱探长阴笑:“哟。秋老板也在啊。您不是一向捧着段云烟的吗?口味变得还真快。看来,这回你俩跑不了了。”
警署里,释羽欣刚点了一根烟就被拿下:“释小姐,这里不准抽烟。谢谢合作。”
释羽欣翻了一个白眼。不一会儿,秋放上衣帽整齐地从里间走出来,脸阴沉沉的,几个打手守在门口。
厅长站在他后面却是脸色红润。
释羽欣一心欢悦,颠儿颠儿地靠过去挽住秋放山的胳膊:“秋老板,咱们没事了吧。”
没承想,秋放山却一把甩开她:“你个晦气的荡妇。滚。”说完扬长而去。
释羽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架走了。
警署陈黯的地下室里,苍蝇嗡嗡嗡,释羽欣的头皮已经开始化脓,从额角开始裂出个大口子,朱探长的腰带看来很是结实。
释羽欣浑身流着浓化的液体,衣不蔽体,遍体鳞伤。朱探长伸过手来摸摸鼻息,确定没有了,这才抓住她发溃的手指按了个手印。他命人把她的尸体扔到乱葬冢,算是交了差,下班照样逛窑子吃花酒贪污腐败骂人被人骂。
狗有狗的生活模式,给它根金条也会当做骨头。
话说这乱葬冢是个污浊且阴气极重的地方,各路冤死的,枉死的,不明死因的人都被扔在这个地方。所以罕有人烟。
释羽欣的尸体被扔的时候,正好挨着的就是——段云烟。段云烟?对,你没有听错,她也在这里。
远处的杂草长得一人多高,忽然从中发出一阵窸窣作响。
一个人正面走过来,跪在一方干净点的地上,放下两束花。
邱暧暧推搡着仇慕名:“我猜到凶手了,猜到了。是……”
“不要自作聪明。”仇慕名一个白眼飞过来。“也不要往下定论,你就是太急。”说完关灯睡觉。
邱暧暧不高兴了,这算哪门子自作聪明。她的确猜到了凶手。可是猜不透爱情。所以注定是个半吊子。晃荡在感情的道路上,得不到慰藉。
第56章 第五十六夜 化非云烟:第三话
真相一。
“××日报……精彩不贵……只要三个铜板啊……新任厅长的儿子斯瑜大少暴死荒野啊!案情扑朔迷离!快来看啊……”
今天整条街的报童都是一样的口号。
每天整条街的黑狗子都是一样的迷离。
扛着枪奔过来跟过去,任人拆迁,做着无用功。
那些散落得到处都是的报纸上面印着可怖的照片,斯瑜的死状凄惨,体无完肤,人鬼难辨。
很多客看完随手扔掉报纸,垃圾婆慌忙捡过来叠了叠,塞进纸篓子:“嗯,这么些纸够卖了,换的钱可以给孙子买个包子。”
数日前。
斯家大宅的书房里,斯大力身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法国洋玩意,嗯,还不错。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斯瑜笑笑凑过来:“恭喜父亲,终于调来这里当警察厅长。”
斯大力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儿子坐下。继而“哎……”地长叹一声。
斯瑜有些不解,当说这事该为喜讯。父亲何以发出这般感慨。
“莫不是秋放山这个混账东西,跟上面做生意摆我一道,我早就去A市做市长了吧。”
原来如此。斯瑜点点头,随后眉头皱成一团。
“那父亲你……就此吞下这口恶气?”
“屁!我斯大力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耐性,容忍在别人随便我头上撒尿?!他那条贱命早晚有阎罗王收回,我才不希罕要。不过……我定要他倾家荡产。”
“哦……那父亲可有计划?”
斯大力笑笑,嘴角的胡子翘起来打了个卷:“儿,这次,可要委屈你了。”
“我?”斯瑜云里雾里地转了向,斯大力俯下身来一通耳语。
听完父亲的一席话,斯瑜腾地从沙发里弹起:“不可不可,这怎么行!”
斯大力变了脸色,摁灭雪茄缓缓站起身:“女人多的是。你好好想清楚吧。不要不知好歹。莫不是我不会生育也不会捡你回来,怎么,倒想与我作对不成?!”
丢下一声哼,斯大力走出书房,啪地关上门。一房子浮沉的都是雪茄闷重的气息。还有斯瑜的徘徊。
“于师傅,你出去吧,我还有些文件没有做利索,晚些我自会锁门。”斯瑜一挥手,于师傅退出去,心想着终于可以早些回去陪老婆。
夜总会已经鸟鱼散尽,斯瑜四处看了看,然后走进道具间,拿出话筒架子,犹豫了一下,鼓捣一番。
夜深了,蒙蒙投过来的月色有点清冷,街边还坐着一些等着拉活儿的黄包车车夫,冻得鼻涕都结了冰。
斯瑜脸上围着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伸出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招了几下,车夫们争先恐后拖着车子跑过来。
斯瑜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些谋生不谋爱的人:“莫慌。不是叫你们拉人。这些钱,你们拿着,制备几件像样的衣服,再买些鸡蛋,剩下的钱保存好,明日晚上这里打开门做生意,你们只管大方进来。一听见释羽欣开唱,就要把鸡蛋扔过去,砸在她身上最好。”
车夫们中没有人不认识释羽欣的,尽管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为何要这么做,但是有钱谁也不会拒绝。
斯瑜站在公寓楼下看见段云烟的灯灭了。这才拿着配备的钥匙走进楼去,命人跟着,拎着几桶东西。
段云烟睡得很沉,但是为保万一,斯瑜还是朝她的鼻孔里熏了些迷香这才放心。云烟穿着红绸睡衣下的胸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她的嘴角娇俏,红润有泽。斯瑜忍不住亲了下去。
一样的吻,时节不同,嘴对嘴地贴上去到底是有些落寞。更何况即将永别。伤离别时的亲昵,空余留恋伤情罢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夜 化非云烟:第四话
真相二。
满满一池子的硫酸已经倒好,浓烈的气味刺鼻,眼睛都被熏得酸疼。
跟着斯瑜进去的那些人抬起段云烟,准备丢进满是硫酸的浴池,却被斯瑜喝止:“放下!我来。”
亲爱的亲爱的。如若葬送。也要我来吧,既然生死已定,又怎能忍心看着你在别人手里遭受凌辱。
段云烟在池子里,浑身激烈地冒着泡。眼看一整个人一点点化为脓水,刺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跟屁虫们纷纷退了出去,他们不明白,如此令人作呕的情景,为何大少爷还有这么大的兴致去看。变态。
斯瑜站在池子边上,头上抱着毛巾,露出的两只眼睛潺潺出泪,不晓得是被熏得难受了还是遣情伤。
斯大力坐在办公室哈哈哈大笑:“秋老板你何时变得这么幽默了?”继而转脸一黑:“要知道,现在所有证据都对你不利,别妄想着可以顺利走出这扇大门。我倒要看看,是你那些打手的拳头硬,还是我的枪杆子厉害。”
秋放山羞辱难当,进退维谷,恼红着脸:“你到底想怎样?!”
斯大力点上一根雪茄递到秋放山的嘴边:“简单。想风平浪静吗?可以。不过,我总得疏通一下吧。你也知道,对于这个案子,上面还是比较重视的,毕竟也是个高等的交际花,怎么着也与四方都有着一些关系。想捧她的人从这里排到街口。什么人都有。现在都咬着不放。我……总得想个法子再疏通一下。”这当然是夸张,并且可以直接理解为谎话。
但是秋放山没有那么豪迈,可以无理由不去相信。
秋放山签好协议,戴上帽子:“斯大力。怪只怪我当时手软,否则你连这个厅长都别想做!”
斯大力倒也不恼:“赶紧回去搬家吧。还这么多废话。朱探长,请秋大老板出去。”
斯瑜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噩梦了。每回醒来,胸口额头都是一片片的冷汗,浸透了睡衣和枕头。开着窗户,风一吹进来,凉飕飕的寒。
他眼看着段云烟的眼睛变成一摊浑浊。这是怎么都忘不掉的。他看不见她最后的眼神。此刻也回忆不起。
怕也是不敢回忆吧。
想着想着就不由得爬起来,从堂里的大花瓶里抽出白天母亲新买的玉兰和百合,拿纸包了两把出去了。
这里不单单是臭和肮脏。最重要的是怎么都赶不走,成年聚集的寒气。一靠近这里,斯瑜就会浑身发抖。
这里像是一座迷宫一样,谁葬在何处根本无处寻摸。只得找了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斯瑜放下花,双膝着地。
还没跪稳,脖子后面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他回过头来。
那是两个空洞洞的窟窿。依旧没有眼神。
仇慕名这个冗长的故事终于讲完。
邱暧暧听得快要睡着,她说过,她早就知道了凶手是谁,那么过程是什么都变得不够重要。
仇慕名猜到她的心思,有意问些别的:“那么你觉得什么才是重要的?斯瑜的杀人动机重要不重要?”
“动机就是斯瑜不够爱段云烟。”邱暧暧的逻辑很特别,仇慕名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无奈得五体投地。
“你说的这句话充其量算是斯瑜可以手刃段云烟的可能性。不是动机。”仇慕名挑挑眉毛。
邱暧暧沉下脸,不满一次又一次地否定:“那你说动机。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撕了你的书。”
“真正的动机是饥饿和恐惧。告别了华暖的环境就不免遭遇随之而来的饥饿,没有了靠山就会陷入一个人拼搏不堪的恐惧。这是人的选择。人总是要先选择生存再选择生活。生活,只是生存的一部分。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女人,只是爱情的一部分。所以,聪明的男人大都不会先选择女人。”仇慕名一如既往地自信。
“长篇大论。”嘴里这么说,但是邱暧暧并没有撕掉他的书。
她默认了他的理论。她默认了他的聪明。她默认了这段爱情的冰冷和最终不可避免的现实。
生活是一个怪圈。它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裹挟着爱情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滚向远方,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终于脱离了轨道,爱情也会从圈子里滑出来,滚出生活的范围。
第58章 第五十八夜 鬼迷心窍
今天我要给你讲一个很俗气的故事。
他娶她的时候,她的双手冰凉柔软,像是一块刚刚从冰箱里取出的棉花糖,柔柔的,带着点韧劲儿。戒指恰到好处地箍在她的无名指上,钻石都不如她笑容闪耀。
她是个婉静如水的女子,眉目秀丽而冰冷,他喜欢并迷恋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挑战感,直到挑战成功为止。
他患有严重的咽炎,常常都会在睡梦里被沉重的咳嗽感震醒,喉咙里像是堵着不安的灵魂,哽咽难耐,所以,随时他的手边都会放着一杯水,她在暗钝的夜色里看他喝水的侧脸,汗珠闪闪发明。
她伸过去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触到他的额头,他浑身抖了一个激灵。霎时,寒气渗入五脏六腑。
他闷不做声把头埋进被褥里,在呜咽中再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