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专心致志看文的时候,QQ喇叭又响了,有个网友说看过我的故事想来交个朋友。很开心地加了他,聊了片刻,他说自己目前正失业在家,还没做好打算将来要干吗,于是就趁着迷茫期整日在网上游荡,借此消磨时间。
我仗着自己年长了几岁,便搬出些大道理劝了他一会儿,大意就是要珍惜时间、年轻人不可以无所事事之类的。感觉起来他应该是个很乖巧的人,被我平白无事教育了一通后,不仅没翻脸,还很客气地道了谢。
“其实我也不想窝在家里当米虫,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老觉得出门做什么都不行,好像是被困住了一样!”他说。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道。
“讲不清,感觉就像冥冥中有人画了个框,把我约束在里面了,只能被动地在这里做个宅男!”他讲话还挺文艺腔的,可惜我一味觉得他这些说法只是托辞,根本原因还在于自己没有自信心和缺乏责任感。
“既然自己有想法,就不要干等着了,主动突破试试。”我还在劝他。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自己的人生现在压根就不在自己手里。你整天写的都是灵异故事,你相信或许我们真的只是提线木偶吗?”
他越说越离谱,感觉情绪变得激动了,我也不敢说重话,生怕会不小心伤到了他的自尊心,于是就敷衍着说道:“每个人都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阶段吧,提线木偶我没碰见过,倒是以前有段时间真的很担心自己也像楚门一样,所有生活都是假象!”
这段话发出去后,过了好久他都没有回话,我还以为他已经下了,便想要退出QQ,可是一看,他加的竟然是我私人号码,不由得很诧异。
在这里要解释一下,我一直以来都同时用着两个QQ号:一个被我当做社交号,专门用来与网上的朋友交流的,刚才加周德西老师的便是这个;另一个则是私人号码,里面全都是我的家人、同学、同事等等。我从未在任何网站公布过私人号码的,真搞不明白刚刚那位迷茫宅男是怎么找到我的!
正琢磨着呢,他突然又讲话了:“对,我好像就是活在楚门的世界里!说了你可能不相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真的!可这种监视很抽象,并没有感觉到有具体的人在我身边,但是好像有个镜头一直在对着我——甚至,我每次一闭上眼睛都能看见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就像照相机的闪光灯一样!”
虽然对他的来历感到奇怪,可看了这段话我不禁为他担心起来,真是蛮可怜的年轻人,怕是压力太大,已经有些妄想了吧?
“你和我是在同个城市吗?这样吧,要是相信我的话,约个时间咱们见面聊聊吧!说实话,我觉得你现在这个状态确实需要帮助……”医生的本能又上来了,我想要帮他一把。
“嗯……再说吧!谢谢!”他好像有所顾忌,对我的提议并不热情。
也罢,毕竟只是陌生人,就算是好意,也实在没必要硬逼着人家接受。
和他聊了这么长时间,我回过头一看,周德西的那篇文章竟然又更新了一节,难怪人家这么红,勤奋很重要啊!我抱着膜拜的心情赶紧点了进去。
这节开始将故事展开了,主要写那个宅男已经感觉到周围有个不知名的力量正监控、操纵着自己,并且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一位网友,可惜人家只是当他心理有问题,在疑神疑鬼。
其中,还有这样一句描写:“无声的快门让电流般的闪光灯更显得诡异,好几次,他都隐约觉得瞧见了白光,睁眼一望,屋内却空空如也。任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猜到,那些每秒一格的照片已将他的生活完全记录,此时,正贴在那堵看不见尽头的墙上……”
我看得一身冷汗,瞬间想到刚才那个年轻人说的话,总觉得很不舒服,是巧合吗?这也太巧了吧?我又发了个消息给那人,问他还在不在,可等了许久他也没有回话。
第二天上班,我老是心神不宁的,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好不容易熬到午休,赶紧躲起来上网。一打开电脑,就看见那年轻人的留言了,他说抱歉,昨天突然停电所以断线了。
我见他头像还亮着,便又招呼了一声。
这次他回复得倒是挺快:“刚才特倒霉,扔了的烟头竟然没灭,把垃圾桶都烧着了!看来我还真是个废物……唉,没办法,要赶紧清理一下房间了。”
明明就是实实在在的人嘛,我为自己昨天荒唐的想法感到丢脸,发了个鬼脸给他。
“回聊啊,我出去把垃圾扔掉!”
见他如此正常,我也就安心了,趁着这机会又打开了周德西的网页,果然,又更新了!
这第四节 很短,只有区区四五百字,内容也简单,就是说那个宅男不小心自己烧着了废纸篓,出门扔垃圾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渣土车碾死了。
按理说一分钟便可以看完的东西,我却盯着屏幕足足愣了半个小时,理智觉得那个想法是绝对不可能的,可却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这个巧合!半晌缓过神来,一个劲儿敲着那年轻人的头像,可是直到下午三点多,主任在外面大叫着再偷懒就开了我时,他仍旧没有回复……
浑浑噩噩地翻着病历,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我认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只是别人笔下的人物?!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是已经遭遇不幸了吗?
“怎么啦?一脸衰相!”师兄走过来拍了一下我。
我猛地一激灵:“是你!是你搞的鬼对吧?你故意给我一个QQ号说是周德西的,然后又捏造个人来蒙我呢,是不是?”话毕,我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了,刚才怎么没想到呢?除了这个无良师兄,谁还能想到这种招数来整人啊!
“说什么胡话呢!少血口喷人啊……我给你那号可是如假包换的,不信你问我哥们去!”他指天顿地地发誓,死活不认账。
“真的?再骗人可就绝交了啊!”我实在没招了。
“谁撒谎谁孙子!”他答得特干脆,“你小子到底怎么了?”
他虽然平时嬉皮笑脸的很不正经,但是关键时刻绝不会耍赖的,看来这事儿还真是与他无关,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这么说来,那个年轻人岂不是……
无暇理会师兄,我掏出手机登了QQ,幸好周德西正在线,此时也顾不上礼貌了,我上来就问了一句:“您的新作品是最近构思的吗?”
“是啊,怎么了?嫌我更新慢啊!”他并未怪罪我的无理,反而开起了玩笑。
瞬间,我脑子里又浮起了一个想法——会不会这位大作家其实是个罪犯?一边行凶一边把自己的罪行作为小说记录下来,所以才会让读者觉得真实得无可挑剔,从而深陷其中。那么,那个年轻人就是他最新的下手对象了!
可是,逻辑上实在不通,周德西再厉害也只是个作家,怎么有能力藏在别人屋里偷窥还不被发现呢?而且,他的文章里宅男是死于意外车祸,并非人为。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他安排的一切,我又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搅和进去?毕竟是我主动与他结交的!
“不好意思,您写的那个宅男,确实是死了吗?”我抱着一线希望问了句。
“是啊,本来想拿他做主线的,可突然觉得没什么写头,就换方向了!”他淡淡地答道。
终于,最后一层防线也坍塌了,我关掉手机无奈地望着师兄,他满脸疑惑,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断断续续地讲完后,师兄皱着眉毛沉默了好久,这事已经不能单单用古怪来形容了,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你问下电视台的朋友吧,看看今天本市有没有渣土车撞死人的,他们跑新闻的应该都能从交警队打听到这些!”我向师兄提议。
他点点头掏出手机,刚按了几下却又停了动作:“问这干吗呢?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
“嗯?”我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你想想看,其实咱们每个人都是活在别人构思里的——有人想要醉酒驾车,所以张三被撞死了;有人想要偷走窨井盖,所以李四摔死了;有人想要非法行医,所以王二麻子只是得了个感冒就被治死了……世界就是这样啊,干吗还要纠结那一个人呢?算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无从争辩了,心里不甘愿得很,却不得不承认他讲的确实在理。
下班回到家,情绪低落到了极致,怎么也摆脱不掉那些灰暗的想法——正在这里打字的我,和正在那端看文的你,咱们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血肉之躯,可是,谁又能担保我们不会消失在某人的一念之间?


第27章 附身
有个远房亲戚,论辈分我应该管她叫表姨,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人长得很秀气,脾气特好,柔弱得都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平时讲话温柔到了极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与她对谈都得屏住呼吸,否则很容易会听不清。
以前听姥姥零星讲过她的事,说是身子骨太虚,打小就经常招邪祟,所以家里人对她保护得很周全。可我见过她很多次,觉得她工作家庭都很如意,并未有什么特别。
前阵子医院转来了一名重伤患者,说是某煤矿的工人,在井下作业时受了意外。那人实在伤的太重,来的途中便停了呼吸,到这里又按部就班的紧急抢救了好久,还是没能让他睁开眼!
随行来的只有几名工友和一个矿里的小干事,说要等他家人来了才把尸体运走,便寄放在停尸间了。我刚要下班,就见表姨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医院,一问才知道,原来刚刚去世的那名工人竟是她夫家的侄子。
丈夫出差不在家,乡下的亲戚要次日才能赶来,所以表姨只得先来医院处理一下相关手续。到这才得知人已经没了,她显得很伤心,抹了半天眼泪后,提出要去看看尸体。
因为是外伤致死的,所以人已经有些变形了,她担心侄子家里人来了看见难过,便想去稍微清洗一下。我一直当她是个很胆小的女人,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也不禁有些佩服她的坚强和善良,于是就答应陪她前去。
我帮忙打了盆热水,端过去的时候见她已经掀开白布了,尸体上布满了斑驳的血渍还有煤灰,看起来分外狰狞。虽然见惯了尸体,可眼前这人毕竟和自己也算是有些拐弯抹角的联系的,我也有些不好受,只默默在跟前打着下手。
随行来的几个工友本来蹲在外面吸烟,见表姨先动手收拾起来,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都讪讪地挤进来了。原本阴森的停尸间里,忽然进了这么多生人,气氛倒也温馨不少。
谁也没有说话,都静静在站在那里看着表姨轻轻擦拭着,渐渐地,尸体的脸庞清晰起来,以至于我看着还有些眼熟,莫不是从前见过?我脑中一闪,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听说家里还有个怀孕的妻子,日子应该过得很辛苦吧,不然谁也不会选择去当中国煤矿的下井工人的……
我正失神呢,忽然听见身旁有人咦了一下,抬眼望去,猛然便看见表姨不对劲了——她手里的毛巾越攥越紧,整张脸惨白,连身体都高频率地颤抖起来了!
我赶紧上去一把扶住她:“怎么了?”
她仿佛压根听不见我的话,只是猛烈地抖着,站在一旁的我都可以听见她的牙关在咯咯作响。我心中一紧,生怕她是癫痫犯了,可看着又实在不像,她周身的肌肉并未紧绷,而且仅仅是抖动而不是抽搐,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仍然神志清醒!
来不及细想,我正要招呼那些工人出去叫人时,她却突然开口说话了:“都欺负我们家啊!全都看不起我们啊!统统都是啊……”声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发胀!
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些工人也都吓得贴在墙边挤作一团,虽然心里直觉不可能是什么鬼神之事,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躺在那的尸体,是他附身了?这也太扯淡了吧!
以前曾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过有关附身啊还魂啊之类的故事,甚至有些半仙还以此为业,专门经营这个。可故事里那些无一例外都是说被附之人言行举止全被颠覆了,从声音到语气会彻底变成别人,但是表姨却不是这样的,即便是刚刚那个响彻云霄的大嗓门,也可以听出确实是她自己的,只是以往我从未见识过罢了。
总不会是她在装疯卖傻吧?我暗忖道。手却慢慢放开了,想见见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这边一撒手,她突然奔向了墙角的众人,用更加凄厉的声音大吼起来:“凭什么不让我们家去喝喜酒啊?凭什么!”
本以为她要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来,没想到竟会蹦出这么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我被搞得莫名其妙,盯着那几个人想问出些所以然来,他们却都吓得面如土色,谁也顾不得看我!
就在我思前顾后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表姨忽然身子一软躺在了地上,我慌忙过去一检查,呼吸正常脉搏平稳,人却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她背回楼上,我又找了同事仔细查一遍,还是什么问题没有。别人都在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可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好歹自个儿身上还披着白大褂呢,难道要我直接跟他们说:“这人没病,就是鬼上身了!”实在太囧,只得没事找事地给她挂上了葡萄糖,权当补充能量吧……
忙乎好了以后,我忽然想起刚才她说的喜酒的事,便凑到工人那里打听起来。原本觉得整件事只是个闹剧,可他们一说清原委,反而弄得我半晌无语。
原来,刚去世的那人是家里的独子,在农村,人丁稀薄总会招人不待见的,他家里又穷,甚至连亲戚们也懒得跟他走动。就在矿里出事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村有家人娶媳妇,虽然他们家也早已照规矩随了份子,可不知人家是嫌少还是怎样,竟单单没有给他家下帖子!按理说这事住在城里的表姨是不可能知道的,毕竟只是叔侄亲戚,还没有亲热到这点事都会来诉苦的地步,可是刚刚,她却叫嚣着“被欺负了”和“不给喝喜酒”……
“肯定是怕这一走他家里人更受气,所以才会附上人来跟我们撂话呢!”那工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畏缩地左顾右盼着,看来确实是对此事深信不疑。
过了不久,我又见了表姨一次,她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再也没提过那天停尸间发生的事。听说,死掉的那位工人回村后得到了一场隆重的葬礼,他老婆上月将遗腹子生下了,虽然孤儿寡母过得很凄苦,可是再也没遭过冷眼……


第28章 独居
以前的房东打电话让我去收拾遗留的东西,想了半天,还是回绝了,告诉他直接丢掉就行。不是我大方,实在是再不想进去那间房子了,如果说这世上有处地方是我一回想起来便会毛骨悚然的,无疑就是那里!
我大约是半年前住进去的,看房子的时候丝毫没有异常,房东夫妇也客气得很,价格又合适,接过钥匙的那瞬间我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直觉得是自己占了个大便宜。
平时工作忙,回到家里也不过是睡个觉,渐渐地,屋里越来越乱,有时候半夜起床尿尿还会被地上的方便面箱子绊倒。实在撑不下去了,我便拣了个假期,打算好好收拾一下。零碎的东西都归置整齐了,地板也里里外外拖了一遍,更是还破天荒的将被子也抱出去见了下太阳。
奇怪的事情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床单被褥掀掉后,弹簧垫子上竟有个黑黑的脚印!但当时我也仅仅是觉得费解,因为垫子是房东本来就配送的,虽然当初铺床的时候没见到这个脏兮兮的印子,可我也没太在意,反正是个不要钱的东西,挑剔这么多干吗?
可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便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或许是潜意识里还在惦记着那个脚印吧,蜷着身子躺在被窝里时,总觉得身旁站了一个人,甚至连床垫也微微倾斜了。顿时我身体紧绷,连大气也不敢出了,突然,身底下的弹簧发出咯吱一声,那声音贴着耳朵,又脆又响,我吓得一个激灵,直觉是有人踩在了床上。
猛地一挺身坐了起来,但是屋里空荡荡的,除了窗外衬着月色摇曳着的树枝,压根连个影子都没有!见是虚惊一场,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无奈也没了睡意,便索性起身去了趟厕所。到马桶上直接坐定等着便便,总觉得事情还有蹊跷,只是像隔着层纱布,怎么也想不真切。转身抽纸时,忽然一怔,瞬间全身血液都凉透了——这屋里明明只有我一个大男人,马桶圈怎么会是放下的?上床前我还来嘘嘘过呢,那时是自己亲手掀开的盖子啊!想到这里我赶紧蹦起来火速擦干净,逃也似的冲出了厕所,一溜烟把房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每个犄角旮旯都检查了一遍,偌大的房间顿时又被翻得乱七八糟,可是,仍旧什么也没发现,看着墙上的穿衣镜,惨白的灯光下困兽般的我已经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早上坐在办公室里,整个人昏昏沉沉得几近虚脱了。和同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忽然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个有些熟悉的市话号码,想也没想便接了:“喂,谁啊?”
电话里滋滋拉拉只有电流的声音,又喂了几句,那头还是没有开口,同事们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我觉得尴尬,便合上手机对他们说:“打错了!”
可这时,刚放下的手机竟然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我下意识地想接起,却突然定住了——8105663,这不是我自己家里的电话吗?因为那也是房子里本来就有的,平时又没用过几次,所以一时之间竟未想起!
同事们在一旁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清了,只看着手机一闪一闪地亮着,一股寒意顺着脊椎侵入脑门……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手机灭了,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屏幕上映着我僵硬的脸,像诡异的嘲弄,又像疯狂的诱惑。我鬼使神差地抓起它,哆哆嗦嗦地回拨了过去,心下却不停地叨念着不可能吧不可能吧,可是刚滴了两声,电话就被猛然接起,滋滋拉拉的电流声随即响起,我吓得惊叫起来,用力甩掉了手机!
那天晚上是在师兄家借宿的,从此便再也没敢回去过,不是没有好奇,只是,始终鼓不起勇气去窥探究竟……


第29章 八哥
最近接收了位患者,是花鸟鱼虫市场的一个小老板,人很健谈,手术后麻醉刚醒,便和周围的病友护士们侃起来了。上午去查房时,他还笑嘻嘻地说等出院了要送我一只小玩意,“八哥您喜欢吗?再等一两个月,头窝八哥就出来了,到时候您去我店里挑啊!”
说实话,我可从未养过宠物什么的,听他这么一讲很是心动,刚想开口,师兄却过来抢过了话茬:“不好意思,我们医院有规定,这样是不行的!”说完便扯着我离开了。
我感到很奇怪,虽然医院是有些条条款款的规定,可等一两月后人家早出院了,我当个顾客去逛逛怎么了?而且,以往这种事师兄掺合得最有劲了,今天干吗这么冷淡啊?
“怎么了?昨晚值班睡傻了,被主任骂啦?”我调笑着问道。
“切,你以为老子是你啊!”他不屑地反击,可是并没有松口讲出实情。
我还想追问,却猛然想到去年夏天的时候,和他一起出差去外地,那里有个全国知名的鸟类繁殖基地,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要去参观,但一向爱凑热闹的他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当时我也问过,他只是敷衍着讲不喜欢,可表情生硬烦躁,和今天一模一样!
难道,这家伙和鸟儿有什么过节?我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事儿挖出来。
认识师兄的人都知道,想从他嘴里打探出事情来,那是再简单不过了,只要拎着一打啤酒往烧烤摊上一坐,半个小时内,他准能连自己家祖坟埋哪都告诉你!
草草拟定了战略步骤,我趁着上厕所的间隙跟师兄说道:“今晚我值夜,您陪我在附近吃点东西再走,行吗?”
“只要你请客,保准没问题!”他回答得倒是干脆。
外面还飘着小雨,天气有些阴冷,我们俩找了个离医院最近的大排档坐定,看我还没点菜便叫起了啤酒,他顿时有些戒备了:“你小子干吗?要值班呢,哪能喝酒!”
“一点小酒,您喝,我陪着就行!好歹也算请客呢,有肉没酒成何体统啊!”我急忙打起哈哈。
他虽量浅,可嘴馋得很,也就没再推辞。
三两杯一下肚,他整个人放开了,看见马路对面走过个病患家属,都扯着嗓子跟人打招呼。我看时机正好,便开始发问了:“您怎么那么不喜欢鸟啊?”
“没有,我不是不喜欢鸟!我就是不能看八哥……”果然,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跟泥鳅一样滑溜,攥都攥不住,“我也不是不喜欢八哥,就是不能看见它们,伤心哪!”
“怎么了?”我一见大功告成,立马又给他面前的杯子倒满了。
“我有一同学,关系特铁,从前上学时,我们十几人就跟一小部队样,干吗都在一起,论年纪他排第八,我就比他小了三天,可还是乖乖地叫他八哥!前几年他死了,车祸,人当场就没了,连句话都没留下……”说着,他竟哽哽地拖起了哭腔。
我没料到居然是这种往事,一时间手足无措,想安慰他一下,却插不进话,他半眯着眼,像梦游一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时候刚入秋,可下葬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天冷得特别厉害。他闺女当时才五岁,压根不知道我们这些大人到底在做什么,就捧着骨灰盒傻傻地站着,一声不吭的,让她干吗就干吗。我在一旁看着别提多心酸了,我这哥们儿虽然混得不见得有多风光,可是女人缘特好,有了孩子时还没到能办结婚证的年纪呢,哼……也就一直拖着没娶人家,平常觉得无所谓,反正都是凑在一起当一家子过的,可一旦出事,这孤儿寡母的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往后该怎么过啊?
当时我就想,这混小子就算是入了土,怕是也安心不得吧!
正胡思乱想着,我忽然看见有只黑色的鸟围着小闺女在瞎扑腾,孩子吓了一跳,直接哭出声来,旁边的人赶紧七手八脚地把那鸟儿赶走了。我没瞧仔细,还以为是只乌鸦,顿时觉得很晦气,甚至一冲动都想上去直接弄死那鸟东西!可是周围人多,我又不想添乱,只得作罢。
回过头来看着哭哭啼啼的大家,心里说不上的憋屈,于是我就转身找了个僻静的地儿点了根烟。刚抽了两口,就发现那只鸟儿竟然落到了我跟前,这时我才看见,它并不是乌鸦,而是八哥!当下便觉得心口一紧,这才是真真的睹物思人啊……
稀里糊涂地把那鸟捧在了手心上,它也不挣扎,特乖巧地站着,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其实我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的,咱们这又不算是南方,野地里怎么会有这种鸟呢?可它来得实在太应景了,我脑子想的完全都是我的那个八哥!
说来可笑,就那么一霎那间,我真的觉得是他回来了……
于是我就对着那鸟儿喊了一声——八哥吗?没想到,原本呆立着的它竟然抖着翅膀点起头来!不瞒你说,我当下惊得差点没尿出来,可冷静一想,又感到自己实在是幼稚得够呛。便把鸟儿放在了地上,又挥了挥手,想让它赶紧飞走,但它就是站在我面前,死活不挪步!这下我倒是有点踌躇了,莫非它真的有什么灵性?
犹豫了半天,我才开口说道——你是八哥的话就点一下脑袋!话音刚落,鸟儿便干净利落地点了下头。也不怕你笑话,我顿时眼泪就下来了,一把捧起那鸟儿,再也撑不住了,嗷嗷地哭了起来……它真是我的八哥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它好像有些受不了了,低头啄起我地手腕。我这才缓过神来,人家变成鸟了也要回来,肯定不是为了听我哭丧的,怕是有什么要紧的心愿!所以我赶紧抹干净脸,小心翼翼地问起它来,它不能说话,就点头摇头地来应对,忙乎了好一阵子,我才搞明白,原来他是放心不下小闺女,想再在孩子身边陪伴一段时间……
我一下子茅塞顿开,敢情他借着鸟儿回来并不是单纯地因为名字,八哥能学人语,若是把他搁在小丫头跟前,没准以后能开口说话呢!想到这,我顿时激动起来,也顾不上旁人诧异的眼神,直接冲到闺女旁边把八哥给了她。
开始她还有些害怕,哆嗦着不敢接,她妈妈这时也认出这是只八哥了,以为我是惦记着名字所以给她的,有些感动,便手把手地让孩子把鸟抱在了怀里。我本想告诉她们母女缘由的,可又觉得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太荒诞了,不仅没人信,还怕反而吓到了她们。
临别时,我仔细交代了她们要好好照看鸟儿,一定要记着教它说话。这个时候,小女孩已经喜欢上这只乖巧的八哥了,听着我的嘱咐不停地点头。她妈妈还在跟我道谢,可低头望向八哥时,原本红肿的眼眶又泛出了泪水……
我想,还是让八哥自己跟她们说明一切吧,与其借助我这个外人的嘴讲出一个荒诞的故事,倒不如等他能开口了,亲自告诉她们自己的留恋!”
师兄说到这,我已经完全听呆了,见他突然停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后来呢?八哥说了吗?”
师兄端起酒杯咕咚咕咚灌进了口中,重重叹了口气,说道:
“丧事办完后,我曾不止一次地想登门去看看八哥,但是又觉得太刻意了,怕会弄巧成拙。正犹豫着呢,忽然有天接到了小闺女的电话,我还没来得及问八哥的情况呢,她倒开始呜呜大哭起来,越发说不清楚。我心里一急,赶紧嚷着让她妈妈听电话,她妈妈一上来什么也不说,光是使劲在道歉。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你有过那种心都凉透了的体验吗?我那会儿就是,不仅凉透了结冰了,还像被人狠狠扔在了地上咯嘣一声摔成八瓣了!
小丫头太想让八哥说话了,她们母女又不懂怎么养,便从花鸟市场找了个人给它捻舌,那人手笨没弄好,做完以后鸟儿血流不止,水米不进,当天晚上就咽气了……
八哥死了,不对,八哥又死了!
我当时真是连陪着他去的心都有了,你说,这事儿不怨我还能怨谁?都怪我自作聪明啊,要是我长点心,把八哥带回来自己养着,照料好了再交给她们,哪会到这种地步?!
后来,我又拼命找了好久,从公墓到鸟市全跑遍了,再也没遇到能对着我点头的八哥,这次,他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