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知道你们都是真心!可人的命哪能由得自己做主啊!你也懂他的,他是自己亲眼看着已经有人来接了,所以让我告诉你们一声,别瞎忙乎了!也别太难过,毕竟,他最担心的就是临了了会受罪,能干干净净地走了也算是个福分!”老太太说完便进屋去了,主任在门口站了好久,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情绪,忽然一转身,却看见我在身后,愣了一下:“你干吗?”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怪罪我偷听,正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他却已经大步离开了。
这段看似莫名其妙的对白却让我想了许久,莫非,汪老真有什么神通?竟能料到自己的归期?!
并了两排站在汪老的病房外,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候着,里面,汪老的儿女全到齐了,正低声啜泣。我站的位置正巧对着门,能清楚看见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
他原本是半躺着的,忽然像是被叫醒了一样,挣扎着坐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的右上方,半晌,淡淡地说着:“是来接我的吧?我得走了……”
大家跟随着他的视线,纷纷转向那边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等回过头来时,老爷子却已彻底合上了眼……
主任不敢置信地扑了上去,一通抢救后,却仍旧无力回天。
送走了汪老,大家心情都很低落,师兄强颜欢笑道:“其实这样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毕竟老爷子没受什么罪!一辈子都在忙着给人家治病,就算是救不了也恭恭敬敬地送走,到最后自己能落得干净体面地离开,大概就是所谓善报吧?!”
听着他的话,我也渐渐想开了——医者为仁,可无论如何也能力有限,如果冥冥中真有传说中的神祗,我们也会坦然面对,因为面对生命时,我们同样尊重敬惜……


第20章 报
在学校时遥遥望着社会,总觉得很远很不好接触,快毕业时甚至恐慌到了失眠的地步,现在想来真有些可笑。
进医院蛮长时间了,过得还算适应,大概是运气好的缘故吧,身边的老师同事都很好相处,尤其是师兄。
师兄姓戴名辉,是高了我两届的直系前辈,大概是以前在学校里偶遇过,我们一见面都觉得对方特眼熟!他为人随和健谈,又很热心,加上是同门的关系,在医院里我总觉得和他最亲近,他也有事没事爱找我闲聊。
听其他同事说,在我没来之前,师兄可是医院里有名的“问题少年”,东抓西挠的惹了不少纰漏,可是由于学历高、技术好,而且导师背景很硬,才勉强没有被踢出去。据说,他曾在某次值夜班的时候闲着无聊,挨个去每层楼护理站给小姑娘们讲鬼故事,那夜,医院外大马路上都能听见外科A楼的尖叫声,当晚便被病人投诉,随后还让护士长告到了院长那,因为打那以后护士们纷纷找着借口请假,谁也不愿意值大夜了!我听后笑了好久,可师兄却是非常得意,照他的逻辑,这也是种人生亮点,至少,现在全医院的小护士没有不认识外科戴辉的。
有天午休时,我正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想小憩一下,师兄却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招呼我赶紧过去。我被他惊得一激灵,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便急忙起身凑了上去。
只见他打开了一个本市新闻的视频,很短,加了广告还不足三分钟。内容也没什么劲爆的,就是说城郊有户人家,妈妈出门倒垃圾时没注意,家里的门被反锁了,一岁多的孩子困在屋里,正巧液化气灶上的水烧开了,邻居们围在外面都能从窗户闻见里面的煤气味,那妈妈吓坏了,大家都在替屋里的孩子揪着心,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英勇的消防队员赶到了现场(不要怪我狗血,这是新闻原话),砸了门救了孩子关了煤气……顺便接受记者采访,给大家普及了一下有效预防煤气中毒的知识……
索然无味地看完了,我实在不知道他激动的点在哪,只得试探着问道:“你亲戚?”
“你亲戚!”他一巴掌挥在我后背上,整个内脏系统都跟着颤抖了一下,“你小子看清楚!看那女人……”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定住的画面里,那个缺心眼的妈妈正在张着大嘴不晓得是在自责还是感谢。仔细一打量,还真是有些眼熟,我疑惑地问师兄:“这人谁呀?”
“嚯,你小子脑子够不灵光的!去年216床那个,不记得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了。
去年中旬的时候,216床住过一个盆骨骨折的老太太,本身有心脏病史,血压又不稳,入院当天便发了病危通知。病人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家属颇为让人伤脑筋。
老太太刚住下时,我去查房,想顺便交代些细节,当时只有她媳妇在那看护,正巧遇上护士来发药。那媳妇一见白大褂立刻精神起来了,也顾不上护士递给她的药丸,直扯着我说:“医生,您瞧这病还能治吗?”
“哦,我们正在努力治疗……”我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唉——我就知道这回麻烦了!本来也是,这么大岁数了,哪还经得起折腾呢?您觉得我们要是放弃治疗,是不是更好点啊?”
“啊?”我没料到她竟会说这些,不由一愣。
“你们当大夫的是不了解,我们家啊,经济特困难!孩子刚满周岁,以后要花费的地方多着呢,家里收入又低……老话不是说嘛,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所以我想啊,与其把钱浪费在老人身上,还不如攒着投资孩子呢,是吧?现在不都兴这个吗?”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已从惊奇变成了厌恶。
说实话,打从进医院的第一天起,我便看过了很多“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鲜活例子,可厚颜无耻到她这个地步的,还真是头回撞见!
一时语塞,正想找着话反驳,却见护士重重将药搁在了床头柜上,翻着大白眼离开了。心下立马明镜般清晰——总归是病人的家事,掺合不了也得罪不起,纵使这女人可恶到足以枪毙三分钟,也肯定轮不到我扣扳机!
暗暗叹了口气,原本想说的话也都咽了回去。病床上躺着的老太太紧紧闭着眼,对媳妇的话充耳不闻,怕是已经听惯了,只是嘴角却在微微抖动,会流泪吗?我不忍再看下去,夹着病历转身离开,那女人还在身后不知所谓地聒噪着……
心里有气,脚步也快了不少,一拐弯差点撞到个人,抬头一看是师兄。
“216吧?”他往那边看了一眼,仿佛一切已经知晓。
“嗯!真他妈的不是人……”我愤愤地说。
“前阵子来过一次了,突发性心脏病,三个多小时才抢救过来,一出手术室却被她媳妇骂了一顿!哼,主任气的脸都绿了……”师兄冷笑着。
我不知道还有这前奏,只是觉得心越来越凉,真的不敢猜测人性究竟可以泯灭到何等地步,更不敢想象那老太太每天是以怎样的心情活着……
和师兄相对无言地站了片刻,他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趴在窗沿上向外望去:“你看那边!”
我顺着方向看过去,下面是花坛,在来来往往的人中间,有只黄白相间的大猫蹲在长椅上,正直直盯着我们。
“咦?你带来的?”我问师兄。
“少栽赃啊!是那老太太的。”师兄开心得有些没道理,一只猫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嘛,我好奇地询问他详情。
“上次她住院的时候这家伙就来了,整夜整夜地蹲在窗户外面,拿竹竿都赶不走。后来老太太悄悄跟我说,那是她养的,跟在身边好多年了,肯定是追着她来医院的。拜托我帮着照看一下,别让旁人伤了它!”师兄一脸悲悯地与猫对视着,“养只畜生都能这么惦记,自己的孩子反而……”
他说不下去了,我也开始沉默,随着他一起静静望着那猫。
没过几天老太太便去世了,正巧我休假,不然要是看见了她媳妇如愿以偿的脸,说不定真会破例揍女人!
这事过去很久了,没想到竟会在新闻里看见那恶媳,虽然明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也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瞧她那样,也算是报应了吧?”我说。
“我看啊,是报复!”师兄的话让我不知所以,“你仔细看……”他朝屏幕努努嘴。
我又凑近到电脑跟前,开始重播,大约放到40秒的时候,镜头拉了远景,对面的居民楼上,竟然孤零零地站着一只猫,黄白相间的身影分外熟悉!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的景象,我却大吃了一惊:“那只猫?!”
“是啊,就是它!”师兄见我发现了蹊跷,立刻兴奋起来,“我刚才打电话去电视台了,我一哥们就是跑SNG的。他说这条新闻剪了不少,你没看镜头一直带向那女人却一点也没采访她吗?”
“对啊,为什么?”这么看来是有些奇怪,明明是当事人,怎么会一句话也没说呢?
“其实啊,记者一去就逮着她问了,可她那时候有些疯疯癫癫的,老说门不是自己关上的,是猫!开始记者还有些兴趣,可她越说越离谱,一直讲是她婆婆附在猫身上来报复了,满嘴的胡言乱语,电视台领导一看就说不能播,全掐了……”
师兄满脸兴奋,我却听得脊背发凉,心里觉得应该是那女人吓傻了推卸责任,可那猫确实是出现在了现场,到底怎么回事啊?
办公室里陆续进来了同事,师兄干咳了一声关掉电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要我看,就是猫干的!附身啥的应该是不可能,我见过那猫的眼神,人家心里有谱着呢!”
“它有谱?你才离谱呢?”我瞪了他一眼。
“你还别不信,我跟那猫商量过,但凡虐待老人的,咱们就收拾她孩子,这也叫对症下药,一报还一报……”师兄说完抬腿走了,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还盯着黑乎乎的屏幕回不过神。
一抬头,他还站在门口,见我一脸迷惑,咧着嘴大笑起来,刹那间,我忽然觉得这个一向亲切的师兄忽然多了几分神秘……


第21章 傻瓜相机
今天阴雨,天气不好,医院竟也难得清闲。
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正巧,师兄夹着病历查房回来了,便泡杯茶开始唠嗑。
“昨天晚上跟几个哥们聚会,黄汤灌了不少,现在还晕乎乎的呢……”他一坐下就开始叫苦连天。
“轻点声,叫主任听见了又是一顿!”我好心提醒他。
“没事!我这是轻伤不下火线,又不耽误干活。”他捧着茶杯四处张望了一下,凑近我低声说道,“不过啊,我昨儿听了个故事,你肯定感兴趣!”
“什么故事?”他总是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被骗了几次后我也就灰了心,并不指望他能掏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
“我有一哥们在电视台的,跟你说过吧?”
“嗯……知道!”听他提起这人,我倒是真来劲了。
“他原本是个自由摄影师,前几年一直是跟几家报社搭伙,靠卖照片过活的。以前那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潇洒了,现在憋在电视台当一新闻民工,也真难为他了,倒也待得住……”
“为什么进电视台啊?”我知道他存心卖关子,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唉——伤心事呗!他老婆前年去世了,车祸——”他说着,坐定了身子,“故事来了啊,耳朵赶紧擦干净!”
我这人一向爱听新鲜事,每到这时候总是配合度极高,接到师兄指挥立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总算逗得他心满意足地开口了:
“我这哥们儿岁数比我们大了不少,大家都管他叫江哥。他有次去风景区拍照,遇上了一位拿着傻瓜相机都折腾不好的姑娘,人家看他一身行头特专业,便主动跟他请教了起来,这一来二回的,就看对眼了。
刚结婚那会儿,俩人整天治气斗嘴,没片刻安生的!就因为江哥的工作流动性太大,老是东奔西走的,嫂子觉得没安全感。可是缘分这玩意真的很妙,虽然一路上磕磕碰碰的,但他们却一直没分手,反而是越过越踏实了。
前年不是发生了不少大事嘛,江哥那段时间忙得都转不开了,有天夜里马不停蹄地从外地赶回来,刚到城郊,车子爆胎了。用的本来就是备胎,这么一来可是没辙了,大半夜的不好找人也不好叫车,正杵在那干着急呢,嫂子来电话了,说是要打车去接他,江哥一听特感动,虽然也担心老婆辛苦,可自己这情况实在为难,便也没推脱地答应了。
可一直等到快天亮,嫂子没来,警察的电话却来了。说是XX大道上发生追尾事故,四车连环相撞,嫂子坐的那辆正夹在中间,一直到起重机来了把车顶掀开,才被拖出来的,人早没了……
那时候我和江哥还不算熟,只是身边几个朋友怕他伤心过度,经常找他喝酒解闷,我算是跟着的陪客。说实话,那阵子我挺怕跟他接触的,主要也是因为我这人一向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怕一时管不住嘴巴又给人添堵。可是他知道我是医生后,却主动约了我一次,我听他口气似乎是有事相求,便赶紧答应了下来。见面后才知道,原来自从老婆去世后,他一直心里不痛快,不仅伤心,更多的是自责……渐渐地,精神越来越差,甚至到了离开酒精就无法入睡的地步了!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撑不住了,于是就托我介绍个熟识的心理医生给他,想借助治疗摆脱困境。
你也知道,我这人爱多管闲事,一听他这么说,立马给支招了。照我的看法,像他这样主动求助的,一般只是迫于压力太大无法缓解,与其靠药物倒不如痛快倾诉,于是便告诉他我愿意当这个倾听者。他开始显得有些尴尬,可考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从那以后,我们有事没事就会凑在一起。人一旦敞开心胸,亲近起来就特别容易,没过多久,我们就变成铁哥们了,他也慢慢恢复了精神。
有天,他忽然跟我说想换个工作,已经去电视台应聘了。我当时真是特意外,赶忙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苦笑着告诉我实在没办法再做自由摄影了,什么灵感都没有,甚至就连做梦的时候抓拍到了特棒的镜头,照片洗出来一看,竟然还是老婆的脸!醒来以后梦境依然历历在目,让人既伤感又无奈……
人们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由于牵挂死去的老婆,又纠结着手头的工作,所以才会不间断地做着这种让人心里不是滋味的梦。便索性将所有照相的器材全打包卖了,干干净净地等着下一份工作。
他说得很洒脱,可我明白,他和老婆结识就是因为照相,如今这样破釜沉舟地斩断过去,也是为了逼自己早点振作。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可以看透却没必要说透,于是我也就开开心心地祝他早日上岗,其他并没有多嘴。
他资历深,人脉广,手上的活又好,没过几天就被电视台正式聘用了,当天我们还专门聚会为他庆祝了一下。本以为他的生活就将这样风平浪静了,谁知道有天夜里他却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急事让我赶紧过去!
我急忙去了他家,刚进小区,就看见他站在路口等我,身边还隐隐约约跟着一个人。我走近了一看,是个二十上下的姑娘,还以为他是惹了什么风流债了呢,正想取笑,他却猛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我从没见过任何一个成年男人能哭成那样,借着昏暗的路灯,甚至可以看到豆大的泪滴划过脸庞顺着下巴一颗一颗砸落到地面上……
我真被这场面吓傻了,手足无措地望着那姑娘,她仿佛也解释不清原委,只是指了指江哥的右手。我一看,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黑色傻瓜相机,是很老的款式,现在这种用胶卷的机子已经是濒临淘汰了,可我却心下一亮,轻声问姑娘这照相机是不是嫂子的。她显然也没弄清楚状况,呆呆地看了江哥片刻,才结结巴巴地告诉我机子是她从网上淘的,可买了之后就整天做恶梦,老是有个女人在莫名其妙地对着她哭。今天更是离谱,她明明在自己家里睡得好好的,可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还正伸着手要把相机递给他!
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声称自己梦游的姑娘,她的确是穿着睡衣呢,身材还真是不错(不好意思,这是师兄原话,他这人一向这样),看表情也不像是撒谎,更何况实在想不出她有任何动机要撒这种谎,虽然觉得有些荒唐,可我心里其实是已经相信她了。
再看江哥,他一边将相机揣在怀里,一边用手背用力地抹掉了眼泪。这么大强度地发泄完情绪后,他显得特别平静而轻松,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让我过来是想请我送这姑娘回家,这么晚找别人不放心。我知道他事后肯定是会和我说明情况的,当时也就很爽快地做了回护花使者(在这里,他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夸那姑娘脸蛋五官皮肤等等等等,因为和故事实在无关,故省略)。
果然,第二天上午他便来找我了。我以前还觉得自个儿语言挺丰富的,可是那天江哥整个人的状态,我却是无论如何都形容不来,硬要找来一个词的话,最接近的应该就是‘如沐春风’,可这词太浅薄了,远远概括不了我眼前那个崭新的江哥——这么跟你说吧,就是一靠近就能闻见他身上每个毛孔都往外洋溢着一种让人舒心的气息,或许是温暖,或许是满足,或许是甜蜜……总而言之,就是瞎子都能看见,这家伙很幸福!
说实话,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压根没见他这么精神过,虽然很替他高兴,可怎么也压抑不住好奇,直觉应该是和去世的嫂子有关,但是这种事也不方便直接开口去问,只能巴望着他大方点,主动告诉我。可是他还真贼,竟然死活不把话题往这上面扯,就简简单单地问了那姑娘的地址说是要去当面感谢人家。
这么长时间,可把我憋屈坏了,直到昨天,我算是终于把这事儿给弄清楚了!”
我正听得有滋有味呢,师兄突然停了,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师兄,做人要厚道啊!您这要是不讲完,我可真是活不了了……”我赶紧扯着他衣袖催促道。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说了这么久,我舌头都起泡啦!”师兄喝了口水,又接着讲了起来。
“昨天晚上大家喝得都很开心,可九点刚过,江哥就急着要回家,还有哥们儿打趣问他是不是谈恋爱了,他竟只是笑笑也没否认!他家离酒吧不远,步行二十分钟的样子,我看他有些微醺,便借着机会说要送他走回家,顺便聊聊。
他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却并未拒绝。
走了三五分钟后,他就开口了,尽管一开始我便猜到江哥的变化是和嫂子有关,应该还是比较玄乎的关系,可真真切切地听着他亲自说出来,还是震惊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江哥自从把以前的摄影器材全卖掉以后,便再也没有做过那种照片洗出来变成嫂子的梦了。开始几天,他还觉得终于解脱了,可没过多久,便感到整个人空荡荡得很,那时才明白,即使是回忆,能抓得住也是种福分啊!正失落着,忽然有天夜里,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出现在他门口,手里捧着台傻瓜相机一字一顿地对他说:‘请问,你用这个也能照出好看的相片吗?’他一听便愣住了,这是当年老婆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再定睛看那相机,分明是老婆的旧物……他找我去本来是想听个清醒的意见,可是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老婆回来找自己了,等我到了便只字未提,只是让我送那姑娘。
我和姑娘走后,他一个人捧着相机回了家,以前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每次在梦里,自己拍照时,拿的分明都是老婆这个机子,怪不得,无论怎样取景照到的都是她的脸!
从那以后,江哥一直将相机放在枕边,每晚的梦中都会重复同样的情节:老式的傻瓜相机,各式各样的场景,咔嚓咔嚓的一阵快门,然后,不管多么空旷荒凉的镜头里,总会出现那张熟悉的笑颜……”
师兄说完一反常态地安静,我也沉浸在故事里久久不能自拔。
谁说生死注定离别?原来,两个人竟然可以这样永远厮守……


第22章 山神公
表姐抱着小外甥来医院了,说是前几天带他外出郊游时受了惊,回来以后每夜啼哭不止,觉得担心就想来给医生看看。
我还没来及得跟她细问,姥姥的电话就来了。老人家气冲冲地把表姐骂了一顿,还稍带着说我瞎掺合,“小孩子受惊那不是常事嘛,干吗要去麻烦医院?你们小时候躺在地上打抽抽都是我弄好的呢,为什么不先跟我说?!”听着她火气挺旺,我也不敢正面抬杠,便借故想要走开,可想想又实在冤枉,就对着电话叫了一句:“我小时候从没有躺在地上打抽抽过!”说完就一溜烟跑开了。
虽然心里觉得姥姥有时迷信专断得过了头,可小外甥一向是个健康宝宝,既不缺钙也没癫痫,偶尔惊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给小儿科的大夫看了,十有八九也不会用药的,倒不如让姥姥发挥一下,弄点朱砂什么的土方子给他治治,这可是老人家的强项,料来不会有闪失。
我舒了口气看向窗外,楼下几株山茶花开得正旺,这春天到底是来了啊!怪不得表姐要急不可耐地扛着孩子出去郊游呢,这会儿正是桃花梨花争相开放的时节,要是能偷得半日清闲去山里逛一逛,应该是非常惬意吧!
一想起进山,倒是勾起了另外一段回忆。
那是几年前的夏天,当时年轻气盛特别热血,总感觉自己只要一穿上白大褂就能立刻悬壶济世了。正巧,学校办了一些活动号召大家去支援边远农村,我一听就急赶着去报了名。
打的旗号是“支援边远农村”,其实远没那么正规,也就是一帮半吊子学生趁着假期,挨个儿去几个乡镇医院走走,能不能帮上忙另说,也算是体验生活了!
我和同班一个男生被分到了XX镇的卫生所。这个小镇靠着山,虽然离城市只有三个多小时的车距,可一切生活条件都有着天壤之别。刚住下的那天晚上,我们就被蚊子彻底打败了,后来一狠心,整整点了三盘蚊香,才算是睡了个安生觉,可第二天早上一醒,发现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了,连擤出来的鼻涕都是黑色的。
待到第三天,热情消磨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好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全都拿我们当游客,谁也没想费力挽留。收拾好了包袱跟大家逐一告别后,我俩慢慢向车站走去,虽然这短短几天过得远没有想象中的舒服高尚,可临走了,心里竟然还十分不舍,于是两人一路无语。
半路上,突然迎面跑过来了一个怪人,全身上下缠着红布,连脑袋上都系着一块。我一愣,赶忙指给身边的同学看,他也吓了一跳,“是疯子吧?”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可直觉这人并不像疯子那么简单。他那身红布缠的手法很特别,乍一看真像是做出来的一套红衣服,可仔细一打量,接头处竟然都是系起来的死结。而且,他整个人非常干净,不仅胳臂脖子白生生的,连着红布都像是崭新的!该不会是这里有什么地方戏的,是打扮好的演员吧?我在心里猜测着。
这人原本跑得很快,可看到我在一个劲地打量他,猛然间在我们面前停住脚步了,我和同学赶紧往后躲了一步,抬眼一看,整条街上竟然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心下不禁暗暗叫苦——万一真是个疯子可就糟糕了,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连个能帮忙的都没有!
可是他却并未动粗,只是站在半米开外的地方,冲着我们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原来是个哑巴,我和同学对望了一眼,都没吭声,努力想看清楚他到底在表达什么。
他显得很着急,不停往远方指着,然后又闭上眼睛把脑袋一歪。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猜出了些眉目:“是有人在山上昏倒了吗?”
他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还不停对着我们作揖,似乎是在请求我们去帮忙。我和同学一下子明白了,他一定是在山上看见有人晕倒,所以赶紧下来求救的,可是这大热天的正晌午,一条街上都没人,也就只能拜托我们这两个陌生人了。
随口安抚他两句,我们便急忙转身跑回卫生所搬救兵了。没跑几步,我猛然想起最重要的一件事——整座山那么大,我们忘了问他昏倒的人究竟在哪了!顿时眼前一黑,急忙回头找他,却看见狭长的小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他竟不知怎地瞬间消失了。
此刻也顾不得多想,只有先把情况反映给卫生所再说了。好在,那边的工作人员一听我们说山上有人昏倒,立马收拾了一些急救设备动身往山上赶,我和同学也跟着了。路上,我好奇地问他们怎么会知道昏倒的人是谁,一个姓胡的大夫告诉我,镇子建好后,当地人多年前就已经纷纷搬下来住了,如今山上只剩一户人家,是个独居老人。解放前他就在山里待着,看着一座破道观,后来香火越来越少,道观也就荒废了,上面把他定为特困户,还给专门批了钱盖房子,但他还是执意住在山上,也就依他了。最近他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镇里的人三番五次上门劝他下来住院,可都被他婉拒了,说是一辈子活在山上,死也要死在那!
“哦……那刚才报信的人是谁啊?穿得挺奇怪的!”我接着问道。
“嗯——快到了!你们学过急救吧?”胡大夫眼神闪烁着把话题岔开了,周围的人一听我问这个,也都装作没听见地把头撇向了一旁。同学一见气氛尴尬了起来,悄悄掐了我一下,低声说:“别问了,那人一看就很古怪,大概是这里的什么忌讳,等下上去的时候我们偷偷找找,他既然报了信,肯定会在那老人跟前守着呢!”
我听他说得很是在理,也有些害臊自己太冲动,随后便一直闭着嘴了,但是心里却越想越觉得那红衣人实在是不正常,暂且不谈他突然不见的事,这么热的天,他裹着层层红布,可刚才和我们指手画脚的时候,胖乎乎的圆脸上竟然光滑如玉,一滴汗珠也没有!
正琢磨着,忽然发现大家的脚步停了,眼前出现几间简陋的小屋。砖瓦门墙都显得很老旧,可里里外外却是异常整齐干净,门口还长着一大簇一串红,整个环境宁静祥和。正想细细打量,一扭头看见胡大夫他们已经轻车熟路地进里屋去了,立刻想起还有要紧事,我便赶忙跟了进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吆喝了一声:“学生们别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