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这回总算是轮到我笑到最后了。
来到烧烤店,找了个靠里的位子坐定,已经累了一天了,我也破天荒地点了一杯啤酒想解解乏。
“好了,说吧!你那英勇无敌的表姐夫是怎么智斗恶贼的?”我开口问道。
“非也非也,我就猜到你肯定会往这上面想,其实啊,那人根本不是他抓住的!”他说着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啤酒,“人家是自己送上门的!”
“嗯?怎么回事?”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兴趣了。
“小李子,咱们丑话可得说在前面啊,这事儿你谁也不能告诉,不然咱俩全得进去,到时候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了……”
我见他还没开始说正事,又犯贫了,赶紧制止:“一言为定,快说吧!”
他这才打了个饱嗝,缓缓开口了:
“我表姐,就是咱们曾医师,平时工作很负责,人也和善。去年,她接了一个病人,明明是很顺利地正常分娩,可孩子刚出来,产妇突然出现了并发症症状,幸亏发现及时,曾医师判断得也很准,好一番忙乎,才把人给救回来了。
等到产妇稳定下来,她老公来致谢,曾医师一看就愣了,那人明显患过脊髓灰质炎,路都走不稳当,说话也有些困难。想着就是这么一个人以后要扛着老婆孩子的生计,曾医师觉得很是可怜,便对他态度特别好,不仅招呼了护士重点照顾一下,连例行送的红鸡蛋都没要,看样子那人十分感谢她,接连说着以后一定会报答的!
说实在的,当医生的这种话听得太多了,所以曾医师也没在意,正常交接班后便准备回家了。那阵子正是抢劫犯特猖狂的时候,刑警队忙得不可开交,以往她下小夜班姐夫都会来接,那天也耽误了。
其实曾医师在女人里算是比较胆大的,所以觉得一个人走夜路回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就在拐过弯要进楼道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不对劲了——四周黑乎乎空荡荡的,但空气里却弥漫着浓重的烟味,仿佛有人就蹲在不远处抽着烟等待猎物……
后来她跟我说,当时真是吓坏了,只想着自己不会这么背吧?老公正在加班抓强盗,可强盗却在自己家门口候着呢!
心里一紧,脚下便加快了速度,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家门口的,刚掏出钥匙,就感觉背后一个人影靠近了,她赶紧转身准备大声呼救,正要张嘴,却发现眼前这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分外眼熟——竟是刚才的产妇家属!
楼道里昏暗,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就听他吞吞吐吐地说着夜深了担心曾医师回家不安全,便一路跟着想将她送回来……虽然这种话听起来很让人感动,可是当时曾医师确实是被吓到了,而且隐约觉得这人有些鬼祟,便没有多客气,只是敷衍着道了谢就开门进屋了。
天刚亮时,姐夫回家了,一脸兴奋,告诉曾医师那强盗抓住了,而且就是在自己家的巷子口!原来,几个小时前,苦于案情始终没有突破,姐夫准备回家拿些衣服出去蹲守,没想到刚走进小巷,就看见有个人半躺着在路上,神志不清,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开始他还以为是个醉鬼,可仔细一看又不像住在附近的人,便盘问了几句,谁知道那人一回过神来看他穿着警服,起身就要逃跑,被他一把按住后,口袋里哐啷掉出了一把弹簧刀。姐夫起疑,准备把他送回局里审查,上铐子的时候突然看见这个男人居然戴着个女士手表,而且,正是前几天有人报案被抢的款式!接下来的事便十分顺利了,这人虽然凶残,可智商着实不高,一进警察局,还没等人家问话,就一五一十地全给招了……
立了功的姐夫非常开心,可曾医师心里却犯嘀咕了,后怕得很!没想到昨夜里真有坏人在附近,幸好那产妇家属跟着自己呢,不然别说破案了,只怕是又多个受害者!想到这,她觉得当时对人家太冷淡了,颇有些不知好歹,便打定主意上班时去郑重说声谢谢。
到了医院,她就直奔那家人住的病房去了,一进门,没看见那个有些残疾的年轻人,只有一对老夫妇在照顾着产妇。他们一见是医生来了,赶紧起身去床头拿了红鸡蛋塞过来,曾医师连连推辞,只说是想见一下产妇丈夫。她话音刚落,老夫妇连同床上抱着婴儿的产妇都沉默了,支吾了片刻,产妇强撑着笑脸告诉她,自己的丈夫打小生了病没有念书,年初出门打工时遇到事故去世了,刚刚出生的这个男婴,其实是个遗腹子!说完,还挥了挥手上的照片给她看,原来她正在指着照片里的父亲给宝宝认识……
曾医师讪讪地走出了病房,直觉得是自己认错了家属,可是来回打听了半天,整个妇产科里谁也没见过那个身体有毛病的年轻爸爸!
没办法,有些事就是这样,由不得人不相信!这事儿曾医师并没有告诉我姐夫,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她只是偷偷跟我说了,有些警告的意味吧!反正就是让咱们以后注意,别以为披着白大褂就能蒙人了,抬头三尺有神灵啊……”
师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累得口干舌燥,便喝了两口酒专心吃起烤肉来了。我一时无法判断这事的真假,但对他末了那句话,却是共鸣得很,忍不住开始沉思起来,两人直到盘底都光了,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第39章 大体老师
陆陆续续在网上写了很多故事,承蒙大家看得起,也得到了一些反馈。前段时间有朋友点播,说是想听些大体老师的事儿,这可真是难倒我了,因为确实没碰见过,不好瞎编。正为难着呢,突然想起曾经加入的一个群,里面几乎都是和我一届的小医生们,便灵机一动去那里求助了,幸运的是,还真被我挖出了个故事!
林放是X医大的,跟我同岁,也是同年参加工作的,虽然从没见过面,可是平时聊得挺投机,也算熟络,这个故事,便是他友情赞助的。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是我们还没正式毕业,刚刚实习的时候。初进医院的林放和我一样,撇开热情万丈不说,就光剩毛手毛脚了。
有天医院送来个车祸的急诊病人,由于顿挫伤导致心脏破裂,听说主刀医师准备开腔,这对没见过大场面的实习生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林放立刻死乞白赖地跟进了手术室。依照课本的知识,他直觉主刀一定会选择胸正中切口,因为这样术野直观又顺手,而且肺部并发症也较少,可没想到的是,一言不发的主刀大人竟然直接由左前胸做了切口,连横断胸骨都省了,全凭经验判断及出色的手感缝合了裂伤!
这一手可把林放彻底镇住了,一直到晚上回学校还没缓过神呢,心里百感交集,除了赞叹膜拜,还有深深的向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那样呢?怕是得要二十年的功力吧!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住了,手痒痒得很,便一路小跑赶去了解剖室。
说到这,可要顺便夸一下林放,这小子当年在学校那是绝对的风云人物!人聪明又好学,颇得老师喜爱,甚至还被内定成了留校人选。无奈他本人觉得既然学了医,不接触病人太不像话,便执意要去奋战第一线,婉言谢绝了学校的好意。虽然留校不成,但老师们早先给他开的那些绿灯却一直没关闭,因此他手上还留着解剖室的钥匙,这点可是一直让我羡慕不已!
跟门卫打了几句哈哈,林放一个人进了解剖室,这个时段,除了几个勤奋的学生还留在自习教室里外,整栋楼都是空荡荡的。他驾轻就熟地打开灯,顺手拉来了一具尸体,又拣了几样工具,便开始回忆白天时主刀的手法,想要照葫芦画瓢地模拟一遍。
正要开工呢,他突然看见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来一个人,满头银发,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了一惊后,林放立刻心想糟糕,肯定是来准备解剖考试的老师,自己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私自动了别人的尸体,万一影响到人家学生考试就惨了……
有些不好意思,他讪笑着先道歉:“对不起啊,我叫林放,也是这的学生,快毕业了,正实习着呢,在医院有些东西没弄清楚,所以想趁着没人自己来试试!”
老头显得有些面熟,只是林放一时想不起他是哪位了,话出口了好久,他也没理会,林放有些尴尬,便准备撤退了。正想收拾东西呢,老头说话了:“你准备开胸吗?遇着什么不懂的了?”
见他没有驱赶自己的意思,林放很开心,便上赶着撒起娇来,把自己白天看见的手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头,末了还问了句:“牛吧?我就觉得特厉害,所以自个儿也想尝试一下,可又不能使在病人身上,就来这儿了!”
老头听完哈哈一乐:“你是在XX医院实习的吧?主刀那家伙姓刘叫天运,是不?”
“咦?您怎么知道的啊?!就是他!”林放顿时觉得找着知音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他,那家伙二十多年前可不比你强到哪儿,第一回 进解剖室的时候,一见到人骨脸都白了!呵呵……”老头也显得很有兴致,竟搬了个凳子坐在林放身后指挥起来了。
一老一少便趁着夜色在这解剖室里开起了小灶,三言两语间,林放对这老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仅眼光毒,说话一针见血,居然连一些林放从未听闻的疑难杂症也能讲得头头是道,具体到外科手术的时候,他又指点了林放不少手法,不单又快又稳,而且有的下刀点竟很有些鬼斧神工的意味,都是林放平时想也不曾想到的!
更令人诧异的是,从他的言语间,林放得知现今国内好几个号称“一把刀”的绝顶人物,竟然都曾师从于他!
“您可真是个传说啊……”林放打趣道,心里却有些懊恼自己在学校待了这么久竟然从未有机会跟他讨教过。
“少拍马屁了!说正经的,你以后可得记清楚了,在手术台上跟教室里可是完全两码事,就拿今天来说,正中切口虽然稳妥,但是,它不仅费时而且要用到胸骨锯那些器材,这对需要争分夺秒的急救来说是致命的,更何况很多急救室并不具备这些条件!所以,前外侧切口才是最佳选择!你先得判断准确,然后才能继续下去,懂吗?”老头一脸正色,语气也变得严肃,只是望着林放的眼神却满是殷殷期待。
“嗯!”林放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老头又交代了许多,眼见着天色将明,他却毫无倦意,直到听见楼下依稀人声嘈杂了,老头才停了下来,简单跟林放告别便匆匆离去了。
林放也随后回到了寝室,小睡了片刻后,想起老头,越发觉得神奇,并且又翻出了从前的笔记,准备再去找他好生请教一番。
来到解剖室门口,有老师带着新生正在上课,林放四周瞅了一遍,没有看见老头,有些失落,但转眼又释然了——人家那么大年纪了,刚熬了一宿,自然要回去休息,哪里还会守在这里啊!
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屋里上课的解剖老师走了出来,他和林放很熟,见状便打了个招呼:“杵在这里干吗?参观我们拜码头啊?”
“拜码头”是这里的戏称,进过解剖室的学生都知道,56号尸体曾经是院里的元老,多年前去世后便把遗体捐赠给了学校,用于教学。可是出于对他的尊敬,就连尸源最紧张的时候,七八个学生共用一具尸体,谁也没提出要去打扰他!所以,他就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每当有新生进来的时候,老师总会先从他介绍起,与其说是教学工具,他更像是个保护神似的符号……
“是啊,监督一下你们烧香了没有!”林放戏谑道。
“切!进办公室坐会儿去吧,我这快下课了,等会儿有事找你!”老师说着把手里的钥匙塞给了林放。
林放进了办公室,毫不客气地先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定后又觉得无聊,便仔细打量起周围墙上挂的照片起来。
忽然间,一张嵌在金属相框里的旧照片将他吸引了过去,照片里一共三个人,上面还有题字,写的是某某年国际红十字会援助非洲活动XX大夫留念。两个老外中间夹着一个笑容和蔼的老头,林放刹那间怔住了——那笑脸是那么熟悉,他的声音明明还映在脑海,可身影却是永远凝固在了相片里!
难怪昨夜看他这么眼熟,他的名字现在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了,虽然人人都知道学校里有个神话般的56号……
林放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飞快地冲进了解剖室。
“你干什么?”老师在他身后直着嗓子吼道。
“拜码头!”他淡淡地答道,只是不自觉间竟有些哽咽了。


第40章 六里村
最近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脑子都浑成豆汁了,连续半个来月没睡过踏实觉,现在站着不动身子都乱晃悠,真是到了人体极限了。
早晨查完房,遇到个已经出院准备报销医药费的病人来请医生填确认卡,主任不在没法盖章,我便让他坐着稍等片刻。好不容易喘口气,我从抽屉里掏出一盒牛奶咕咚咕咚灌起来,权当是早餐了。
一弯腰,脖子上挂的观音吊坠从领口露了出来,那病人一看,显得很有兴趣,问我道:“护身符吗?医生也信这个啊?!”
“呵呵,家里人给的,从小就戴着,习惯了!”我顺口回答他。
“有灵性的东西戴一个挺好的,最起码能挡挡灾!这种事儿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世道这么悬,谁能说得准啊!”他一见我接话,倒是来了精神,摆出一副准备长篇大论的架势。
我瞧着挺可笑的,但对他也不算厌烦,就没有打断他的话。
“医生您是本市人吧?知道城南边的六里村吗?我以前就住那,邪乎事儿可多了!”
六里村我知道,其实它原名叫刘李村,因为住在那的村民大多是刘李二姓,只是出了村子离省道还有六里路,而这短短一段距离经常发生交通事故,就被人戏谑成了“六里村”!
“是吗?您这个也是?”我指了指他的出院记录调笑道,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腹股沟斜疝(单侧)”。
“呵呵,医生您玩笑啦!我可是说真的……”他边讲边掏出了根烟,扭头看看周围又觉得不合适,便没有点燃,只在手里摆弄着。
“那些车祸的事啊?我也听说过一些!”看他有些尴尬,我又主动搭话了。
“是啊是啊,我们那六里地可玄乎了!”他大约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人,很外向,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三言两语间就把那个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六里村的故事全告诉我了。
六里村不大,可是地处两市的交界处,交通挺便利,村前是省道,村后还有铁路。最让人们津津乐道的便是村口至省道的那六里地!
村里的人已经很少有全家务农的了,年轻人大都在乡镇街道上有工作,平时就骑着摩托车来来回回。短短三四年间,已经有将近十人在出村后的小路上车祸身亡了,而且出事的几乎全是骑摩托的年轻人。一而再再而三以后,村里人便传言那条小路诡得很,而且又聚集了那么多年轻的亡魂,实在是大不吉,于是三番两次去政府请愿,想要做些法事什么的。
且不说那里的领导是否勤政爱民,单就这个要求,即使再想帮忙的官老爷也不敢轻易答应,好歹还顶着马列主义的大帽子呢,哪能这么招摇地宣传封建迷信?!
可是架不住村民三天两头的催促,加之此地确实经常出事,实在是影响恶劣,便派了一些所谓的专家来实地勘察了。
要说专家确实了不起,书不是白念的,在村口转悠了半天便得出结论了——出村左转才能上小路,路本是泥巴地,几年前草率浇了些柏油,可是路基偏软,经过这些年的使用,整体向左侧倾斜,所以骑着摩托车的村民只要拐弯时没控制好速度,便会直直冲向路边那一排密密麻麻的树林,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嘎嘣一声撞断了颈椎的!
结论一下,解决方案便随即出台了,镇领导大笔一挥签了字,一天之内树林全给挪走了。从此以后,再路过这里的人只能隔着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和遥望不远处的小河……
“那么些树都没啦!”我觉得怪可惜的,便接着问道,“那完了以后还出过事没?”
病人张嘴正要回答,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骚乱,我从窗外往下望去,只见一行几辆救护车呜啊呜啊地冲进了医院。
“糟糕,肯定是出什么大事故了!”我急急忙忙跑下楼,病人瞅着热闹也跟了下来。
还没到一楼,便听见大厅里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护士们像踩了弹簧一样到处蹦跶着,整个医院乱成了一锅粥。
我正想打听一下详情呢,却被旁边人一把拽住了:“医生啊,救救我儿子吧……”
“哎呦,李嫂啊,怎么啦?我大侄子怎么啦?”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呢,跟着来的病人抢先一步扶住了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
“出事啦!我儿子……”那女人只顾着哭,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话。
这时,我已从护士那里了解了整件事情。
原来是路过六里村的一辆城际公交车出意外了,车子一出村口,突然打滑冲向了路边,司机反应不及,前方又没个遮挡便直直掉进了河里,除了司机在落水前跳了出来外,一车老小总共11个人,全闷在里面了……
看着救护车拉来的乘客都已经冰凉了,我无能为力地望向了先前聊天的病人,他也是一脸错愕的看着我,半晌,冒出了一句话:“你看,多玄乎——”


第41章 1990.6.1
表姐以前是个特彪悍的姑娘,就连“带球跑”的时候也丝毫不改往日风风火火的做派,可是自从小外甥落地后,她竟突然间转性了,不仅改了咋咋呼呼的毛病,还平添了数不清的耐性和细致。最近家里有些事儿,我们经常聚在一块儿,第N次看见她蹲在儿子跟前全程陪护排泄经过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开始调侃她起来:“你当初在实验室里要有这份热情,一准儿能打入中科院!”
“切,不稀罕——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家大小子宝贝!”她说着,凑在孩子脸上吧唧就是一口。
“少拿肉麻当母爱啊!”我一赶劲儿地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有孩子就这么好?您从前不是特愤嘛,怎么舍得从良的?”
“这你就不懂了!对女人来说,当妈的感觉可完全不是你从妇产科看到的那么简单……对了,我们班来了个新学生,叫陆瑞,你还记得吗?”
表姐是高中化学老师兼班主任,他们那的学生我怎么会认识?可是这个名字却熟悉得很,我仔细想了半晌,忽然惊呼道:“是那个陆瑞?”
“当然不是那个!”表姐一脸不屑,“瞧你吓的,以为见鬼了啊?!”
“靠,你这是故意挖坑哪!”我不服地说。
“刚看见他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真的跟小时候的陆瑞长得特别像,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是他们家老二,陆瑞出事后过了几年才生的!也幸亏添了这孩子,要不他爸妈哪能回过神来?你没做过父母不懂,这世上啊,再没有比没了孩子更让大人难过的事了……”表姐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一脸怜爱地瞅着小外甥。
我也一下子陷入了回忆里,满脑子都是当年陆瑞妈妈那张憔悴虚脱的脸……
陆瑞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表姐的邻居,小时候我们熟得很,经常凑在一起玩儿,当时对于长大还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会理所当然地和身边这些伙伴一起开心下去,没想到,陆瑞竟然会那么毫无先兆地消失了!
1990年的六一儿童节,忘了我当时具体上几年级,只记得还很小,学校通知要去市里的大礼堂参加汇演时,大家都紧张坏了。天还没亮便被家长火急火燎地送到了学校,一番忙碌后,每个人都顶着红彤彤的脸蛋子,还背上了硬纸板子做的小筐,准备表演舞蹈“采蘑菇”。现在想想实在怂得很,可是那会儿却光荣得不得了!
不知道学校怎么联系的,反正当天送我们去大礼堂的是市内的7路公交车,这班车我很熟悉,它平时的线路正好贯穿我家和学校。老师还没招呼好,我便一马当先爬了上去,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好,还生怕弄花了嘴巴上厚厚的口红,就连窗外爸妈的告别都没敢回应。
从来没见过大场面的我,一路上都在努力安抚自己忐忑的小心脏,完全没有在意过周遭。到了目的地后,便跟着人群涌进了后台,直到轮到我们预备的时候,忽然领队老师一声尖叫:“陆瑞呢?陆瑞哪去了?!”后台随即炸了锅,跟着来的年轻女老师急得声音都变调了,工作人员听说我们这边丢了一个孩子,也立刻赶来帮着找,开始还以为是下车的时候走丢了,可整个大礼堂翻了个底朝天后,也没见到他的人影。老师挨个儿问了一遍,所有孩子包括我在内,谁也不记得陆瑞是否上过车。这也难怪,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涂得像猴屁股一样,不认真分辨,压根认不清谁是谁!
眼看着要上台了,领队老师火速指派了随行的女老师回校找陆瑞,然后把惊魂未定的我们推到了台上,表演得当然是惨不忍睹,可经历了随后发生的一切后,谁也没有拿这事儿取笑过。
等到迷迷糊糊地返回校园后,一下车,我便看见了守在门口的妈妈,以及一大帮红了眼的家长。
回到家,听到爸妈间的谈话,我才隐约知道了大概——老师回校后联系了陆瑞的父母,可他们将孩子送到学校便离开了,根本不晓得他失踪的事,当时学校门口里聚集了数百名孩子、家长,热闹到将近混乱的地步了,谁也没留意陆瑞究竟上没上车……
事情完全陷入了僵局,警察沿着从学校到大礼堂的路地毯式地搜索了好几遍,依旧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此,陆瑞失踪了!
后来小城里流传了许多版本的谣言,有人说陆瑞一定是让人贩子拐走了,有人说陆瑞是贪玩乱跑结果掉入某个没有井盖的水窖了,甚至还有人说我们身边隐藏着一个专吃人肉的恶魔,会趁人不注意偷走落单的小孩……
但是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因为我亲眼见过陆瑞,就在事发后的第二个礼拜!
那天中午太阳很毒,晒在人脸上有种灼热的刺痛感,我夹着书包奔上了7路车,车上没什么人,连司机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我一坐定,便看见了陆瑞。他在司机背后的座位上,仿佛是半蹲着的,双手扒着椅背,正直直地望着车子的后窗。我大声地招呼着他,拎起书包就往他那边跑,可迈出步子后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了——他居然还是那天演出时的打扮,只是口红亮得吓人,迎着太阳还有些反光,而且整张脸苍白得几乎快要透明了!就在这时,他也看见了我,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描述出他那时的眼神,更加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流露出那么彻底的绝望……他嘴巴在动,像是很努力想要和我说些什么,可我不敢上前,正犹豫着,司机猛然刹车,我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等到急急忙忙爬起来时,却发现已经到站,而陆瑞又一次凭空消失了……
大步跑进了学校,我一头冲进了老师办公室,连比带画地告诉他们刚才在7路车上看见陆瑞了,虽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可直觉告诉我那是求救——我的朋友在等着我的帮助!
那个岁数的我完全没有任何鬼神人的观念,毫无保留地将看到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老师、警察、陆瑞的父母以及每一个问过我的人,可是听完我的话以后,却没有一个人露出欣慰的神色,陆瑞的妈妈还当场昏了过去。
“那孩子命苦哦,肯定是没了!也不知道身子在哪,要是不找到怕是得一直这么耗着,受罪啊……”就连姥姥也在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那天晚上,妈妈狠狠揍了我一顿,我不服气地顶了嘴:“凭什么打我啊!我找到陆瑞了——”
“混账小子,你这是给人家爸妈心口上撒盐巴呢!”老妈下手更重了。
断断续续挨了将近三个钟头揍后,我终于屈服了,跟妈妈保证再也不会提见到陆瑞的事,就算以后再遇见,也会坚决当作没看见,更不会再到处去说他嘴上有红色的东西、脸色很吓人、表情特别难过之类的话了!奇怪的是,自从那天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当时我只觉得自己是屈打成招,可长大了以后听姥姥讲清了原委后,再想起陆瑞妈妈那时的神情,真是说不出的懊恼自责。
姥姥说:“那孩子准是上车后出的事,脑子里只记得那辆车了,所以才会蹲在那里往后看——他心里清楚得很啊,车子是再也回不去了的!”
稍微有些见识的大人都明白我那时看见的是什么了,只有我自己茫然不知,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对着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诉说着她儿子的亡魂正在永无止尽地重复着生命最后的折磨!无知有时真的太残忍……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以后,我也陆陆续续经历了一些事,自觉已经有些力量去一探究竟了,可是没想到全市的公交统一换了新车型,旧时的7路早已无处可寻了。
陆瑞仍旧没有被找到,我开始极力避免再想起他,实在是不敢想象那熟悉的身影再也不会长大,一直蜷缩在一堆废铁中回望着过去的路,却渐行渐远……


第42章 偶遇
这段时间因为工作忙得天旋地转,我竟连太爷爷的祭日也忘了。接到妈妈通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本想故作镇定的,可惜被一眼看穿,接着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臭骂……
没办法,告了半天假,和家人约好在墓地碰面,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我们小城的公墓是以前的烈士陵园改建的,后山全是英烈,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并不像一般墓地那么阴森,一进去便能感觉到一股庄严肃穆之气。
太爷爷去世有很多年头了,因此吉地在很靠里的位置,从大门步行过去大约有将近十分钟的路程。家人很在乎时辰,嫌弃我晚到,怕耽误了正事,因此脚步很快,我一路小跑着,还是被甩在了后头。正气喘吁吁间,忽然听见路旁有人轻声念叨了一句:“李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我高中时的外号,只有几个特要好的哥们儿才会叫的,难道在这还碰见熟人了?连忙四处张望,果然,几步之外的凉亭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靠,你小子怎么在这?”我大喜过望,也顾不上赶路了,赶紧跑了过去。
那人看着我微笑道:“还真是你啊,我以为认错人了,都不敢大声叫呢!”语气还是一贯的不紧不慢,完全没有我的猴急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