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稳住身形,向洞口爬去。
只差一点儿了。
可是到了这最后关头,不管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前行一步,扣在腰间的钢缆紧紧地扯住了他。
“该死的!”百里差点儿骂出声来,他抬头看向绷紧的缆绳,伸手拉了拉,纹丝不动的钢质长绳让他确定已经放到头了。
百里没有多想,如此紧要的时刻让他放弃比浇灭维苏威火山还难。他毫不犹豫地解开扣在主锁腰带上的钢环,跳进洞口。
双脚踏上坚实的地面,百里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回身急忙去拉缆绳头,意想不到的状况就在一瞬间发生了。
因为戴着厚重的防护手套,手指很不灵活,快速向外荡去的钢缆从百里手里滑脱。
望着在半空中来回摇晃的钢缆,与自己隔了一片熔岩火海,百里心里浮出一个中文词语——有来无回。


第11章 火山祭坛
百里在火山内部下降到一百米的深度后,趴在火山口边的笛卡尔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只有往下滑动的钢缆在告诉笛卡尔,百里还挂在绳子的另一端。
那一秒,看到绷在地面上的钢缆停住了,而后突然松开,笛卡尔的胃里立马像是掉进一个火球,他全身的皮肤跟着升温,脑子里一丝残存的意识告诉他:百里先生已经凶多吉少。
笛卡尔抓住缆绳,铆足了劲儿往上拉拽,缆绳上轻了不少的重力感证实了他的预感,这条长绳不会把百里或其他人拉上来了。
他转身朝山口下的吉普车猛打启动前进的手势,车里紧张的秦澜见状,赶紧发动引擎,吉普车向坡下驶去。
钢缆快速回收,笛卡尔隔了很远就看到另一端只剩下空落落的扣环,原本扣在环上的人不可能再从火山里活着出来了。
救援失败,还白白搭进一个优秀催眠师的性命。
笛卡尔一阵眩晕,险些跌进火山口,他单膝跪在地上,向秦澜发出停车的信号。
秦澜驾驶的吉普车没有前进多远,她在后视镜里看到表情黯然的笛卡尔,心里顿时猜到大半。
很多画面骤然在眼前闪回:在斯坦福中国餐厅里他的开诚布公,工作室里与他合作破解了天文、地理双重密码,在飞离加州的直升机上他说的冷笑话,在维恩岛上他挡在凶神恶煞的弗兰姆面前,在克罗兹岛上他决定独自去冒险……即使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可是亦师亦友的百里先生在秦澜心里留下的痕迹太多了,多到她难以用平静的心绪去面对。
“明明我是因为失去人格的哥哥而决定跟随他踏上荒城之旅的,即使他死了我也能找出问题的答案,可是为什么,心里会如此悲伤?”
秦澜踩住刹车,吉普车在陡峭的山坡上滑出一段距离后才停住,她的右手紧紧攥住衣服口袋里的手表,任凭表链深陷在手心里,强忍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也许火山里有安全的地方,也许他还能活下来。”在埋头打开车门的时候,她轻声对自己说,尽管她知道心头的希望过于渺茫。
跳下吉普车,她准备去帮助还留在火山口的笛卡尔。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掠过山脚平原上的警卫室。
三辆闪着红蓝频闪灯的警车聚集在那间警卫室附近,七八个警员正在架设隔离带,而更多的警车则在特拉莫平原上朝着维苏威火山疾驰而来,车轮搅起大片烟尘。
秦澜愣在车门旁,远处的天空中传来螺旋桨的轰响,三架警用直升机出现在地平线上。
虽然不知道这些突然出现的家伙是来干什么的,但秦澜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
无法推测这条石道究竟存在了多少个世纪,逼仄的空间给人压抑的阴森感。火山里的暗红火光映照在洞口,不知有多深的暗道像是远古巨兽的食道。
百里停在洞口,背上还能感觉到岩浆的炙热,“嘀嘀”声在耳朵里更加清晰了。他摘下头盔,抹掉额头上的汗水。
道路深处有一点幽微的光,时隐时现,向来者发出召唤。百里能够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他挪动脚步,沿着暗道往最深处走去。
道路并不平坦,能看出有粗糙的人造痕迹,虽然距离火山底的岩浆池没有多远,但四周的温度却下降得很快。走了大概半里的路程后,外露的皮肤觉察到了明显的湿气,百里试着拿开呼吸头,惊讶地发现这里的空气竟然可以直接呼吸。
这条神秘的暗道或许有别的出口,希望的火苗在百里的心里被点燃了,他脚下的步伐加快了许多。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岔口,一条路径直通往未知的地方。
幽光渐盛,两侧石壁被照亮了。
百里刹住几乎飞跑起来的脚步,回头向一秒钟前掠过的石壁看去。
他的瞳孔险些从眼眶里蹦出来。
石壁正中出现了一个人形壁画,不过半根手指大小,粗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正对着石道深处跪拜的人体,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得模糊不清。
十步的间隔后,出现了第二个跪拜人形图,再往前走十步,又出现了同样的人形,却变成了两个。
百里默数着步子,又走了十步,墙上画的是三个人形。
再往里走,大致十步的间隔距离都会出现跪拜人形的壁画,数目依次增加为5个、8个、13个、21个……
1、1、2、3、5、8、13、21……
百里的手臂上淌过一阵透骨的寒意。
1202年,意大利数学家列昂纳多·斐波那契在他的著作《算盘全书》中提到一组奇妙的数列,在这个数列中每个数字均是前两个数字之和,后世的学者将其称为“斐波那契数列”。斐波那契数列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排列,在自然界中,小到一株树木的枝丫数,大到宇宙中星系的排列,无一不是严格地恪守着斐波那契数列的伟大规律。百里曾不经意间在报纸上看到纳斯达克的证券分析员用斐波那契数列评析当天的股市交易均线,当时他差点儿为那个见解独到的分析员拍手叫好。
然而维苏威火山内部的古代石洞中出现了表现斐波那契数列的壁画,只让百里感到深切而莫名的畏惧。
越往里走,人形的数量越多,到了暗道深处,岩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跪拜的小人,每个人形图都是一笔一画地刻上去的,有不少都已被空气中的硫黄覆盖、腐蚀。即便如此,斐波那契数列的规则仍然不会改变,数学语言的精妙设计守在这里,顽固地记录着几个世纪来的漫长时空。
百里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往里走几步就到了暗道的尽头,那儿有一个入口,通往未知的空间,原先若有若无的幽光在其中变成了肉眼可见的蓝色荧光。
在入口前的岩壁上,人形壁画的数目至少在一万个以上。
急促刺耳的“嘀嘀”声从里面传来,百里没有犹豫,加快速度踏进前方的空间。
一阵目眩。
待眼前慢慢清晰后,最先进入眼睛的是巨大而空旷的洞穴,半球形穹顶一如古代哲学中笼罩在方形大地上的球体天空。穹顶下浮着一层荧光,是一种茎叶内含有荧光酶的藓类,冰冷荧光下是宽大平坦的地面,呈规则的正方形。一座圆形的平台拔地而起,正方形地面的四条边恰好是圆台的切线。
奇怪的构造让百里想起一个简单的几何问题:如何在正方形里画出面积最大的圆?
他走上平台,发现平台面上是一层暗红色的大理石板,因为年代的久远而遍地裂纹。在平台正中矗立着一座宏伟气派的石门,刻有简单雕饰的立柱上爬满了裂口、细缝。
门的样式很古怪,说不清是哪一种典型的建筑风格,看起来很像是古希腊卫城与埃及神庙相结合的畸形怪物。
最为诡异的是门顶的横梁——暗道壁画和立柱上的浮雕都简单得如同原始岩画,而门梁上却用复杂得多的工艺雕出三个犬头。神态各异的犬头一个在上,两个在下,咧开血口,獠牙上闪着青光,狰狞的眼睛俯视着门下的人。
这里温度极低,湿气也很重。百里爬上圆台,迈着颤抖的脚步向中心走去。他忽然想明白了,暗道石壁上画的所有人形为什么都是虔诚跪拜的姿势。
它们在朝这儿献祭,向这儿祈祷。
这是一座祭坛,一座深埋在维苏威火山下的古老祭坛,门上的三个犬头就是在这座祭坛上接受祭拜的偶像。
碎裂的大理石在百里的脚下往身后移动,仿似凝固的血块。
百里抑制住狂跳的心,看见在祭坛的石门下,有一个人影蜷缩在立柱脚边的大理石上,“嘀嘀”声在他身旁没有休止地响着。他撒腿向石门跑去,近了,能看清是一个男人缩在地上。
那人上身赤裸,卷曲的棕色头发和胡须像疯长的野草,淹没了他的脸庞。他失去了意识,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显示他还活着。
百里把热防护服脱下,裹在昏迷的男人身上,然后他拂开男人脸上的头发。
“特里斯坦博士!”百里一声惊呼,他的思绪跳跃到五位失踪学者出发前的合影上,俊朗的霍利·特里斯坦在他的女友莫先琳身旁开怀大笑。
他们两人是弗兰克心理实验室的中流砥柱,是整个北美潜意识学界的骄傲,现在却一个被残忍杀害,另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
“不,特里斯坦博士不能死,我一定要把他带出去!”
百里向四下里看看,确定这儿没有其他的失踪者。他咬着牙,把特里斯坦的手臂拖到肩上。
“嘀嘀”声在这时停止了。
百里凝神向地面看去,特里斯坦刚才侧卧的大理石上有一个漆黑的方形金属盒。
一台机密电话!
难道特里斯坦在昏迷之前试图用机密电话向外界求救?可是机密电话怎么会发出规律的“嘀嘀”声?
百里困惑地拾起“黑火柴盒”,看到电话机身上的条形屏显示出一串正在倒数的数字,此时精确到秒的时间数不再循着“嘀嘀”声平缓地倒退,而是在飞快地归零。
不,这不是机密电话,而是一个计时引爆器!
百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藏在黑暗里的死神这时才真正降临。
已冲到山腰线以下,接近火山研究者们的住处了。笛卡尔猛然把方向盘向左打死,吉普车在斜坡上拐了个大弯,车头转向南面山脚。
三架直升机打着高亮度的定位灯在后方的半空中盘旋,机桨的轰鸣振聋发聩,有人用大功率扩音器发出要求企图逃逸者快速停下的警告。
笛卡尔和秦澜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他们一面把车速提到最高,一面寻找可藏身的地方。可是维苏威火山的山体上没有足够大的遮掩物,好不容易见到的几处植被层也仅是不到车轮一半高的矮灌木丛。
三支武装特警小队从直升机上降落,以包围的阵势往山下逼近,再往后就是地面警车设置的拦截带,笛卡尔他们眼看就要陷入插翅难逃的境地了。
“走那边!”秦澜忽然抬手指向东南方向。
“什么?”笛卡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往秦澜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停有三辆警车,因为地形原因,没来得及铺设阻车钉,只有十余个身穿意大利国家警局制服的警员架着手枪,候在警车旁严阵以待。在警车后方是一片枝叶茂盛的阔叶林,往东南方向延伸至远方,那是目及之处唯一可能掩护吉普车的地方。
“你一定不知道,”笛卡尔战战兢兢地说,“在欧洲,冲破警方拦截可以以袭警的罪名被起诉。”
“别管那么多,冲!”或许是同伴的死让秦澜已经失去了理智,她直接抓住方向盘,强行转向,吉普车开始打晃。
笛卡尔挥开她的手,也是急红了眼,轰足油门冲向东南山脚的树林,吉普车在他的驾驶下成了离弦的箭矢。
树林前镇守的警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回真遇上了一伙亡命之徒,见钢铁雄狮一般的越野吉普车加足了马力猛冲过来,他们只得往两旁退让。
“抓紧了!”笛卡尔紧握着方向盘大声喝道。秦澜抓住身侧的把手,眼睛闭得死死的。
砰!强劲的撞击。
笛卡尔和秦澜都感到安全带在身前狠狠地一扯,霎时间肋骨疼得像是被绷断了一样。
眼前一片开阔,三辆警车拖着破烂的车头退到一边,直通树林的空地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们了,笛卡尔兴奋得欢呼起来,加速冲向树林。
后方陡然响起几声锐响。
“他们在朝我们开枪!”秦澜惊呼道。
“低头,低头!”笛卡尔右手按下秦澜的脑袋,左手控制着方向盘,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出乎他们的意料,子弹没有打中车身,完好无损的吉普车隐没在阔叶林的树影里。要击中吉普车这么大的目标对那些警员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他们似乎是出于恐吓的目的在朝天放枪。
“那些警察好像没有真的要开枪打我们。”笛卡尔抬起头说。
“是啊。”秦澜回头去检查车后窗,完整的玻璃上只有尘土的痕迹。
“不管这么多了,我们先安全离开再说。”笛卡尔说着准备去开车大灯,繁茂的树林里只有微弱的光线,他看不清前边的路。
“别开车灯,就这样往前开,赶在直升机发现我们之前必须开到那儿。”秦澜催促道。
“你要去哪儿?”笛卡尔收回准备扭动车灯开关的手。
“庞贝古城。”秦澜回答道,没有半分犹豫。
笛卡尔顿了顿:“你想要从古城逃脱?”
“别忘了,那里有很多游客,”秦澜的脑袋冷静下来,淡淡地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瞒天过海。”
笛卡尔长出一口气,找回他惯用的口气:“我说,你们斯坦福一定是有专门训练逃犯的课程吧,能不能替我报个名?”
秦澜沉默着,没有理会试图让气氛轻松些的笛卡尔。
计时引爆器上的所有数字都变成了零。
百里架住不省人事的特里斯坦博士,艰难地往祭台边缘走着,他的内心早已陷入绝望。一声巨响后,一切都将化作虚无。
引爆器归零之后的第一秒钟,空旷的穹顶下没有爆炸,连一块碎石都没有掉落。
第二秒,仍然很平静,预想中的大爆炸没有发生。
百里困惑地回过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风平浪静的火山祭坛给他的感觉是可以松一口气了,可是危险的直觉把这口气拉得更紧。
第三秒,来时的暗道上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股炽烈的风吹进来,被大风卷来的砂石打破了神秘祭坛的平静。
百里的呼吸停滞在胸口,他当即反应过来:原来死神蛰伏的地方不在祭坛周围,而是在暗道口之上的那块巨大岩石里。
在火山内壁上多是岩浆冷凝后形成的火成岩石,而活火山内部常年保持高温,从流体岩浆凝固成固体的岩石需要极漫长的过程。在维苏威火山如此活跃的活火山内,要形成体积巨大的火成岩完全没有可能,还不等岩浆凝固成一块五米厚度的岩石,火山喷发的岩浆就又把它熔化了。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块巨石是靠人力从火山外搬来安置在洞口上的,安置巨石的人,必定就是建造这个地下洞穴和火山祭坛的人。
百里的推理没有错,巨石实际上是一个活动石板,靠一整套高明的机械装置操作。出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在祭坛上进行的祭祀仪式需要直面岩浆火海,仪式结束后巨石就会往下移动,覆盖住暗道的洞口,建造者的目的就是保护祭坛免受维苏威火山的毁坏。
挟持心理学者的先知在操纵巨石的机械装置上安放了定时炸弹,又在巨石内层钻了几道小洞,往里注入足量的奥克托今,这是一种热稳定性非常好的猛性化学炸药,常用作核武器的引爆药柱,即便是在火山内部的恶劣环境里也能够安全保存。当百里救起特里斯坦博士时,定时炸弹先是炸毁了机械装置,让巨石失去固定点,与其中的奥克托今一同坠入火山山底的岩浆池,奥克托今接触到高温发生大爆炸,炸开地壳的岩层,释放了软流层岩浆累积已久的压力,接下来只有一个结果——维苏威火山大爆发。
先知用他的诡计,制造了一场新的毁灭,百里就是这场毁灭的见证者。没了巨石的保护,他即将与这座远古时代的祭坛一起葬身在喷涌的熔岩流中,两千年前的庞贝末日即将再度上演。
一声又一声可怕的巨响传来,震彻整个洞穴,穹顶上落下许多石块,脚下的大理石板也开始发颤,巨石上的奥克托今定然开始与滚热的岩浆相接触了。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百里保持镇静,他竭力让大脑不受慌乱心绪的干扰。
从洞穴里的藓类和气体来看,不会只有火山内壁上的那条暗道可以通往外界,只要找到另一个出口,就有生还的希望。
可是出口在哪儿?四周的岩壁上根本找不出有另一条通道的痕迹,难不成是在脚下?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脚底的震感更加强烈了,更多的石块砸落在地上,如火的热风袭来,死神就在耳边喘息。
必须马上找到出口!
祭坛中心的犬头石门摇摇欲坠,小半截门梁从立柱顶掉下来,在祭台的大理石板上摔得粉碎。
百里拖着特里斯坦博士,艰难地躲避落石和地上的裂缝,一块大碎石从断裂门梁上脱离,被撞击的力量弹起,在地面上快速翻滚着往特里斯坦身上砸来。
百里一把将特里斯坦博士甩开,此时他却已来不及躲闪,碎石块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左膝盖。
“啊!”百里发出惨叫,剧烈的痛楚让他的左腿不由自主地发软,他撑不住,和特里斯坦一起跌倒在地。
周围的崩塌愈加惨烈,出口在哪儿?在哪儿?
百里强撑着直起身,他的目光望向石门横梁上的三个犬头浮雕。
外形古怪的石门犹如在地震中步履蹒跚的巨人,惊惶地与百里对视。
那座立在安全部大厅里的《地狱之门》铜雕,闯进了百里的意识,站立在铜雕门梁上的三个幽灵幻化成眼前的三个凶恶犬头。
一瞬间,所有信息变成了拼图的碎片,在百里的脑海里快速旋转,莫先琳尸体上的符号、迦勒底人、凶杀与天文地理密码的契合、毁灭之源、庞贝古城、斐波那契数列、祭坛、犬头石门……一块一块分散的碎片快速排列组合,构成一张虽有不少漏洞却仍能看出拼图内容的图案。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的话,现在百里已然能够确信:进入这场荒城迷局之前的所有预感都没有错,劫持并杀害心灵会学者与维苏威火山里的祭坛都是“理想国”的杰作。这个起源于古希腊,在古埃及达到鼎盛之后又神秘消失了两千年的古代神秘学院果真回来了,他们以先知之名,向心灵会发出了残酷的挑战。
我必须要活着从这里出去,这场对决还没结束呢!
百里拖住特里斯坦博士,往石门下走。
门梁上的三个犬头,雕刻的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三头恶犬刻耳柏洛斯。神话中的刻耳柏洛斯犬头龙尾,身上的毛都是毒蛇,守在冥界的大门前肆意撕咬着亡者的灵魂。
不仅仅是但丁的《神曲》,刻耳柏洛斯也是罗丹在雕刻《地狱之门》时的灵感源头。
这座石门实质上是把神话中的冥界之门现实化,这座祭坛祭拜的对象并不是三个头的地狱恶犬,而是穿越冥界之门后的未知世界。
没错,“理想国”在火山祭坛里祭拜的是——死亡。


第12章 死里逃生
巨大的爆炸声接连在维苏威火山底响起,火山体成了一个天然的扩音喇叭,沉闷的轰响被山体放大了几十倍,声波向四面八方传开。
山腰上的研究人员、山脚的警员、火山附近小城镇里的常住民、庞贝古城里的游客,这时都停下手里正在做的事,千万道目光一齐转向黑烟滚滚的火山口,一条条亮红的岩浆流从火山口处流下,像是上古恶兽啃食猎物时涎在嘴角的鲜血。
所有人的表情都从迷惘转变成惊恐。
又是一声爆响,方圆十公里范围内的人都看见火山口扬起惊涛骇浪般的岩浆,足有二十层楼的高度,天空似乎都被烫了个大洞。
风云之色霎时间由明亮变为黑暗,无数人发出一声尖叫。
维苏威这头恶兽苏醒了!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整个那不勒斯湾都陷入求生的癫狂中,所有人都争相逃往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庞贝古城遗址里的游客全部向出口涌去,有的人甚至不顾迷路的风险,只要有远离火山方向的路他们就往前冲。其中一些人不久前才参观过庞贝古城博物馆,里面展出了两千年前那些被火山灰包裹而死的市民尸体——准确地说,那并不是尸体,而是空心的石俑,因为超高温的火山灰一旦裹住人的身体便会熔化掉所有人体组织,完全冷却后就只剩人形石俑的空壳,只有死者死亡前痛苦的神色会被石俑保留下来,此时正在逃难者的记忆里刺激着他们跑得更快。
山上有许多研究员都不是第一次亲历火山爆发,但那些都是小火山的小规模活动,如维苏威火山这么危险的活火山以如此激烈之势爆发的,他们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时全都乱了套。顾不上简易住房里的仪器和行李了,纷纷抱头冲向他们的汽车,发动引擎后慌不择路地往山下逃。一些没来得及坐上车的人只好靠双腿奔逃,不少慌乱的逃难者在推搡中失足跌下山坡,或是被卷入高速行驶的车轮底下。
火山里的轰响不停地传来,山脚的警员们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一个个都不知道把脚往哪边移,不知道是要马上逃走还是继续抓捕通缉犯。
一个长官模样的短发男人看了看吉普车所消失的树林,又回头看了看咆哮的火山和从山上逃下来的人群,唾了一口,扯下警帽扔进车里,对着步话机嘶哑地吼道:“维苏威这小妞又在闹脾气了,不用害怕,听我的,直升机和武装小队继续追捕,地面警组跟我一起疏散人群!”
三架直升机带着两组武装小队冲向密林,其余等候命令的警员当即行动起来。
“听到了吗?什么声音?”笛卡尔侧着耳朵,注意力从导航手表上收回来,表盘上显示着庞贝古城的坐标。
轰响从车后不远的地方传来,盖过直升机的机桨声,第一声巨响的余波还没散去,第二声紧接着又传了过来。秦澜的脸色黯淡,作为研究灾难史的博士,她怎会不知道这种足以震裂大地的响动意味着什么。
心里那丝仅存的希望也随着轰响声消散,现在看来百里先生不可能还活着了。
笛卡尔从秦澜的表情里找到了答案,他不甘心地又大声问了一次:“是火山爆发了吗?”
“是的,我们快逃!”秦澜抹了抹眼角,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前方。
她不想让笛卡尔发现她的脆弱,她早已暗下决心:即使百里先生死了,她也要把隐藏在幕后的先知找出来!
为了失去人格的哥哥,也为了告慰百里先生的亡灵。
吉普车在树林里横冲直撞,导航手表提示他们已经接近庞贝古城的边缘了。
所幸,百里还没有变成亡灵,他拖着气若游丝的特里斯坦博士,一步一步地靠近犬头石门。
周围的坍塌崩溃没有结束,反而更加激烈。热风通过暗道涌进来,原本阴湿的地下祭坛变得闷热难耐,盈满洞穴的荧光在几分钟内全部熄灭,死掉的藓被和穹顶上落下的碎石一起被卷入破碎的石板中。
百里来到石门下,他趴到地上,在大理石板上摸索。
无论是在古希腊还是古埃及文明中,“门”都是象征着“通达之路”的符号,穿过门可以由人间通往冥界死地,也可以由死地通向光明的天堂。百里万分肯定,决定生死的道路,必定隐藏在冥界之门下。
暗道里忽然出现一点血红的光,起初只是微弱的一层光晕,随即快速转盛,如同巨龙含在喉咙中马上要喷吐出来的烈火。
百里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动作更加快速。
如若再找不到出口,他和特里斯坦就要和岩浆化为一体了。这是命悬一线的时刻!
地上的大理石板裂成无数碎块,翘起的锐利棱角割破了百里的手心,止不住的鲜血滴在本就是暗红色的碎石板上。
然而在碎石之下只有坚实的地面,根本没有通道或出口存在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