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汗水凝固在毛孔上,血液也在血管里停滞,找寻出口的意识渐渐模糊得像一团浓雾。在死亡带来的绝望面前,每个人都是无力反抗的蚊虻。
向祭台上望去,已经能看到循着暗道涌来的岩浆流,岩壁上排成斐波那契数列的朝拜者壁画被熔化殆尽。百里血肉模糊的双手已经无力再继续挖掘了,他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一只手在拉他的裤脚,力道很轻。
百里低头,只见趴在地上的特里斯坦博士伸出无力的右手扯着自己的裤脚,想引起他的注意。
也许是身周温度的回升让特里斯坦恢复了一些意识,他半睁着眼睛,软绵绵的脑袋还贴在地上。
百里回到他身边,低声呼道:“博士?”
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百里很想对他说。
特里斯坦仍是无法把头抬起来,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吃力地举起右手食指,指向距离较远的那根石门立柱脚下,百里就是在那儿发现他的,现在只剩下一个没了作用的计时引爆器。
那儿会有逃生的出口?百里脑子里灵光一现。
他勉力撑起特里斯坦,往立柱走去。
又是一声爆响,比之前的所有声响都要大,百里和特里斯坦一起摔倒了。巨响让耳朵嗡嗡响,声波似乎把地面震到了半空中,祭坛上一些尚且完好的大理石块在这一次巨震中纷纷裂成碎片。
除了特里斯坦指向的角落。
环绕圆形立柱一圈的地面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裂纹。百里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扶起特里斯坦,拼尽所有体力走向立柱。
冒着泡的岩浆流进洞穴,沿着祭坛平台的边缘漫延,很快就像护城河一样将祭坛围住。
只要维苏威火山再来一次大喷发,岩浆就会把整个洞穴吞没。
百里顾不得膝盖上的伤,拖着伤腿,撑着再次失去意识的特里斯坦走到立柱下,汗水早已浸湿了他全身的衣服。
石门摇摇欲倒,想不到门柱下的基座却安稳得没有半分异象。百里在周围的石板上敲了敲,指头下发出清脆的回响。
下面是空的!
百里振奋起来,原来特里斯坦被囚禁在这里等待救援时就发现了逃生通道口的所在,通往外界的出路就在眼前了。
汇成护城河的岩浆止不住地往上涨,穹顶的碎石和藓被落入岩浆中,四处腾起耀眼的火焰。
此时,又有一道难关摆在百里面前:挡在逃生通道口的环形石板无法开启。
石板边缘明明有一道两指多宽的间隙,可是百里用尽全身力气都不见石板移动分毫。
特里斯坦早就发现这里是逃生的出口,但他无法打开石板,所以才被囚禁在祭坛上。百里不再徒费力气,他知道这块石板是不可能靠人力就能开启的。
暗道里不断传来轰轰声,岩浆已经漫上了祭台,闪耀的火光如同虎视眈眈的眼睛,最后的大爆发在下一秒就会到来。
百里的视线只放在门柱脚下,他料想环形石板与暗道外的那块巨石一样,都是靠“理想国”建造的机械系统来操作的,只要找到那个操作的机关,就能开启石板。
机关在哪儿?或者说,“理想国”会把机关设在哪儿?
百里的目光抬起,停在门柱表面。柱上那些线条粗陋的石雕跟随着地面一起颤抖,雕刻的图案早已模糊,只能大致看出是远古的祭司、主教,或是神灵,他们高高在上地守在祭坛中心,接受暗道里的朝拜者壁画献来的顶礼膜拜。
目光在百里眼睛里明亮起来,他想到答案了。
斐波那契数列就是打开逃生通道的钥匙!
机关就在身前这根石柱上,只要循着斐波那契与毕达哥拉斯的启示,就能找到。
百里往后退了几步,把整根立柱全部收进视线里。
绝境逼出了他的潜力,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点!他快步跑上前,全然忘记了膝盖的剧痛。
岩浆靠得越来越近,中心的孤岛缩得越来越小,气浪扑在脸上,犹如一条散发着腥气的舌头。
百里以确定好的点为起点,绕着柱子找了一圈。
忽然,最可怕的状况发生了,维苏威火山发出最愤怒的咆哮,数百吨岩浆从炼狱般的火海中向人间喷薄而出。
百里找到了,在立柱朝外的一侧,就像是阿努比斯阿努比斯:古埃及神话中亡灵的守护者,形象是胡狼的头,人的身体。的祭司手里捧着一颗献祭的圆球。百里手握成拳头,把圆球推进了柱体,环形石板在同一时间向上升起。
一千摄氏度以上的流体岩浆不会放过火山内部的每个空间,暗道洞口很快就被熔化成一条大裂口,翻滚的岩浆如管道里的水,向着祭坛奔涌。
灼热的气浪足以蒸干百里身体里的水分,他按住机关不敢动,直到环形石板升起的高度足够让人进入下面的空间。
百里从立柱上收回手,环形石板即刻开始下沉。他赶紧把特里斯坦推下去,接着自己翻身在地上一滚,跟着掉进漆黑的空间里。
环形石板在他的头顶缓缓闭合,汹涌的岩浆流在三秒钟之后涌进了建立地下祭坛的洞穴。
这个凝固了上千年沧桑岁月的圣地,就此毁灭在维苏威火山的怒火中。庞贝的末日,是无法逃脱的轮回。
举着手枪的意大利警员很年轻,防爆头盔罩在他的脑袋上,看不出他的年龄。或许是第一次执行抓捕国际通缉犯的任务,不巧又遇上火山爆发,他不免有些紧张,透过防弹衣都可以听见他清晰的心跳声。
“嘿,安多里尼,你那边发现什么了吗?”塞在耳朵里的对讲机耳塞传出队友的说话声,电流声嘈杂,几乎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
“没有。”安多里尼简短地回答道,他拨开挡住前路的树枝,林间的草地上有醒目的车辙。
“我这边也……”队友还想再说,却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在身后响起,周围的大树都在发抖,林中的鸟群扑腾着翅膀,在惊惶的啼叫声中飞向天空,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大爆发!大爆发了!”
耳塞里的电流声忽然变成尖锐的“吱”,像刀锋一样刺进耳膜,安多里尼发出一声惨叫,急忙扯掉耳塞。
大规模的火山爆发会朝大气层喷发出大量带强电的粒子流,火山周围的电子设备受到强电粒子流的干扰,不能继续正常运行了。安多里尼关掉对讲机,在原地犹豫了半秒钟,最终决定继续往通缉犯逃逸的方向前行。
轰隆!爆炸声从身侧不远的地方传来,冲天火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闪进安多里尼的眼角,他没有多想就反应过来,那是因为电子仪器失灵而坠落的直升机。
长官对险情的预估过于乐观,维苏威火山不是在闹小脾气,而是真的被激怒了,它不把怒火淋漓尽致地撒向人间,是绝不会停息的。
多年的训练让安多里尼迅速冷静下来,他加快脚步,追着车辙往树林深处飞奔。
车辙转了个接近直角的弯,从四周树木枝叶的痕迹上看,吉普车应该就在这附近。安多里尼提起十二万分的警觉,手枪举在耳边,放慢脚步试探着往前移动。
没用多久,他找到一条被撞得变形的车前保险杠,再往前不多远,没了声息的吉普车深陷在泥潭里,车上的人早就没了踪影。
安多里尼拿起对讲机,想联络其他警员,却突然想起对讲机不能使用。他恼火地怒骂一声,一脚踢在旁边的树干上。
在他前方,可以透过枝叶的间隙隐约看到庞贝古城里残旧的石柱和城垛,逃亡人群的惊呼让安多里尼更加焦躁。
落日被遮没了,铅白色的火山灰和浓黑的烟尘涂满半边天空,火山里喷吐出来的岩浆又在其中染上一层血红,末日降临的天际或许就该是这么狰狞恐怖。
笛卡尔满身都是泥渍,一刻钟前他从吉普车驾驶座上跳下来时不小心跌倒在泥坑里,现在他在导航手表的指引下带着秦澜往庞贝古城东南角跑,淤泥裹在他的鞋子上,如沙袋般沉重。
东南角的玛尔斯广场是庞贝遗址的出口所在地,外面不远就是通向那不勒斯和罗马的高速公路。换作往日,不会有人急着离开广场,因为这里有与米兰大教堂、比萨斜塔、罗马斗兽场齐名的玛尔斯神庙,可是此时没人有空闲再去瞻仰这座神秘的古代建筑。在神庙的千级阶下,上万名因火山爆发受到惊吓的游客聚集在广场上,十来个安保人员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但是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混乱的人潮就差把建在出口的那座科技感十足的安全门给挤翻了。
“还有多远?”秦澜喘着粗气问。她也是满脸尘土,右手捂着胸口,体力已到了极限。
“两公里。”笛卡尔看着表盘说,避开从旁边小巷道里冲出来的三个年轻人,他们惊声呼喊着跑向另一个方向。
自从18世纪人们发掘出庞贝古城以来,至少有十次尝试恢复庞贝往日的全城盛景。时至今日,三百年过去了,庞贝古城尚有一半埋藏在地下,对公众开放的遗址面积只占全城的三分之一,不过仅这三分之一的遗址区就有三百个足球场大小。后来人们放弃了重建庞贝古城的计划,决定按照灾难后的原貌作为古代文明遗迹保留下来,只在某些严重毁坏的地方做最低程度的修复,因而穿过庞贝,满眼都是残垣断壁,这座古代城市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控诉着维苏威火山的凌虐。
经过古剧场,沿朱庇特神庙的墙壁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笛卡尔停下来核对路线,秦澜蓦地一把拉过他,闪到旁边的神庙废墟墙角。
“怎么?”笛卡尔蒙了。
“嘘!”秦澜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笛卡尔看右边的岔道。
至少三十个警员往这边快步跑来,打头的队长模样的中年男人在听旁边的年轻警员说着什么。警员队伍经过十字路口时,躲在墙角的笛卡尔和秦澜都听见他在大声说:“我在林子里见过他们的车,他们一定是往玛尔斯广场方向逃了,那里人最多,他们想趁乱逃走。”
“安多里尼,冷静,我们要把遗址全区都搜索一遍。”
“现在所有组员都听好了,”中年队长开始下命令,“按训练组分成四个小队,把遗址区掀翻了也要把那三个浑蛋找出来,安多里尼,你跟着我。”
队伍在嘈杂的脚步声中散开了,激愤的警员们丝毫不在意火山爆发的危险,快速分向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
笛卡尔和秦澜惊恐地对视一眼。
“见鬼,这群人真是顽固。”笛卡尔气恼道。
秦澜看着一支警队经过身边,消失在拐角。此时大部分游客都聚在东南角的玛尔斯广场附近,秦澜他们所在的地点距离广场还有两公里的路程,古城街道上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如果就这么从主街道上往目的地走无疑是把自己暴露在警方面前。
“看看你的手表,有隐藏的小道通往广场吗?”秦澜低声问。
笛卡尔埋头摆弄了一阵,苦着脸回道:“没有。”
秦澜拧着眉头往四周看,十字路口对面有一块画有红色十字的白色小牌投进她的眼睛,那是分布在古城里的便捷医疗室,以应对游客的突发安全状况。
“跟我来。”秦澜拉着笛卡尔的袖口向医疗室走去。
等笛卡尔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医疗室里了,凌乱的小医疗室里没见到医护人员的人影,药瓶、绷带、注射器散落一地。
秦澜从墙上取下医师服,扔给笛卡尔:“快把衣服换上,然后去找两只口罩和卫生帽。”
笛卡尔明白了秦澜的意图,他把身上沾满污泥的外衣脱下,换上带有警示荧光带的医师服,衣服里的一股浓重的汗味让他很不舒服。
秦澜拿起挂在墙上的电话,还好这台有线电话没有受到火山喷出的强电粒子流的影响,听筒里有清楚的信号音。秦澜在旁边的通信单上找到那不勒斯医疗中心的号码,拨过去,等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呼叫医疗中心,呼叫医疗中心。”
“这里是那不勒斯医疗中心,火山事故救援热线已开通,有什么能帮助您的?”接线员语气焦灼地问。
看来维苏威火山大爆发的消息已经传到那不勒斯甚至欧洲了。
“我们被困在庞贝了,有同伴受了严重的伤,请求救援。”秦澜故作慌张地回道。
“中心的系统通过您的分机号确定您是在古城遗址区内第32号医疗室,请确认位置信息。”
“没错,请尽快派人来,最好是直升机。”
“抱歉,受火山影响,中心无法派出救护直升机,遗址附近所有医疗分部的救护车都已派往受灾地了,很快会有医护人员赶到您那儿,请在安全的室内等待。”接线员讲完就挂断了电话,万分紧急的灾难时期,不要奢望应急部门有足够的耐心。
秦澜扔下话筒,接过笛卡尔递来的口罩,对一脸疑惑的笛卡尔说:“走,我们去玛尔斯广场。”
“难道不用在这里等待医疗中心的人吗?”
“他们不能使用直升机,我们在这里等也没用。”秦澜把医师服套在身上,说,“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在广场搭上一辆救护车。”
“运气不好,我们就在起诉我们的法庭上见。”笛卡尔说着把装“土卫六”的皮包放进一个腾干净的便携医药箱里。
危机没有结束,那块薄薄的环形石板不可能长时间阻挡住高温岩浆,几道发着红光的岩浆从石板边缘顺着岩壁滚落下来,生在壁上的苔藓被烧着了,发出“哧哧”的细响。
百里架起特里斯坦博士,脚步踉跄地往前走,只想尽快远离石板。
从上层淌下来的岩浆越来越多,在地上汇成一摊。百里借岩浆的火光,看清这是一条往下倾斜的低矮石道,斜度不算陡,却深不见底,两侧凹凸不平的岩壁爬满斑驳的绿藓,就精细程度而言远不如通往火山祭坛的那条暗道。
眼前的倾斜石道让百里心头猛地抽紧,一旦岩浆把挡在头上的环形石板完全熔化,大量岩浆就会流进来把石道填满,他们仍然难逃一死。
想要活着出去,他必须拖着一条伤腿和一个失去意识的成年人跟时间来一场赛跑,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百里咬紧牙关,把特里斯坦拉到背上,沿着石道的斜坡一瘸一拐地往下跑。他的身后,淌进石道的岩浆像失控的水流,燃烧的噪响不绝于耳。
走了没多远,一声沉闷的“哗啦”声从身后传来,百里的心沉了下去。
完了!
他的脚步慢下来,再怎么逃都没有意义了,岩浆流会在重力的作用下追上他们,把他们伤痕累累的身躯熔成一道白烟。
等了许久,意料中的热浪也没有追上来,百里惶惑地转过身,看见环形石板早就被熔尽了,大股大股的火红色液体从顶部的圆孔流下来,消失在石道的地面之下。
百里和特里斯坦从上层落下来时接住他们的地面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幽深的地洞。
原来环形石板正下方的地面也是一块石板,盖住一条管道状的纵深洞,岩浆熔化了两块石板,便顺着这条地下“管道”流入更深的地底。
“理想国”用他们在工程结构学方面的造诣,保护了能在祭坛里找到并打开逃生石道的人。
百里的脑海里掠过一个念头:破解斐波那契数列密码是一道生死考验,“理想国”用这种方式来考验逃生者的智慧。这么看来,文献上的记载至少有一点没有弄错——“理想国”视智慧如珍宝。
可以劫持并杀害德高望重的学者,也可以设计出精妙的机关保护智慧……百里吐出闷在胸口的热气。
这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环形石板被熔化后留下的圆孔还在不断扩大,更多的岩浆灌下来,有一些溅到了石道的斜坡上,顷刻间把地面熔出许多小坑。
百里鼓足最后一股劲儿,撑住特里斯坦往下走。他要赶在岩浆把石道的顶部化开前找到出口。
漆黑的石道只有一条路通到底,尽管路径曲曲折折,但可以不用担心会碰上让人迷路的岔口。走了大约四十分钟,往下斜的石道变得平直,在直路尽头又出现了向上延伸的缓坡,微弱的光飘浮在斜坡的岩壁上。
上斜坡的地面也长有藓被,稍不留神就会滑倒。百里不敢懈怠,踏着地面的凹坑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绕过两道小弯,一个光斑出现在石道尽头,外界的嘈杂声从光斑里隐隐约约地传进来,死里逃生的出口就在前方。
第13章 玛尔斯标记
如果要把维苏威火山的大爆发比作死神的交响乐章,那么现在就进入了最高潮——沉重的暮色下,火红的岩浆覆盖了火山的半边山体,更多的高温岩浆和碎石在轰鸣的巨响中冲上天际,分散成大小不一的火球从黑云中坠落,狠狠地砸在大地上,火山周围的树林燃起大火。
比火球更可怕的是火山灰,这些细小的矿石颗粒保持着岩浆的高温,它们吸附的物体大都会被熔蚀得面目全非,山腰上的简易活动房和一些不幸的研究员是最先被这些粉尘杀手捕杀的猎物。不只如此,冷却后的火山灰粒飘浮在空气中,能够完全进入人体肺部,一旦吸入,后果就是在剧烈的喘息中窒息而亡,死者临死前的挣扎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在东南角的玛尔斯广场上,坚如城墙的安全门前人头攒动,那些想从别的地方逃走的游客又跑了回来。玛尔斯广场是距离火山口最远的角落,空间距离让这里暂时避开了火球雨和火山灰这两大杀手。安保人员和后来赶到帮助维护秩序的警方人员被黑压压的人潮淹没了,将近三万名惊慌的游客争抢着从安全门上的三个只容一人进出的检票口往外逃,推搡中有些人跌倒了,立时丧命在众多逃生者的脚下。在检票口前又爆发了群殴,两个年轻人为争抢位置大打出手,很快就有几十个人被卷了进去。
在灾难和死亡的威慑下,无论是群体的理智还是个体的独立意识都在分崩离析,每个人都会无意识中模仿他人的行为。失控的情绪很容易在这样的群体中蔓延,疯狂就像中世纪的黑死病,快速感染每个人的内心。
“赶紧把那道该死的铁门打开!”一个警官朝安保人员吼道。
被眼下阵势吓呆的安保员哆嗦着回答:“那种门这里只有总负责人知道怎么打开。”
“总负责人在哪儿?”
“他死了,被踩死了。”安保员哭丧道。
轰隆隆!维苏威火山发出又一记震撼的吼声,当音波传到骚乱的人群中时,又有一道岩浆巨浪从火山口里喷涌出来。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在不远的前方,通向玛尔斯广场的古城石路上跑来几个人,急匆匆地往前赶。其中的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抬在担架前的年轻男孩穿着嘻哈风格的服饰,胸前花哨的金属坠饰乒乓作响,抬后面的人比他高一头,医师服胡乱套在身上,肩上挂着医药箱,头部被卫生帽、墨镜和口罩遮得严实。在担架旁,一个女护理右手托住一瓶医用氧气,焦虑的眼神看着担架上吸氧的病人。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年少的男孩,棒球帽反扣在脑袋上,戴着茶色镜片的复古眼镜,他慌张的脚步一刻也不远离担架,躺在上面的人肯定是他的好友。
绕过玛尔斯神庙,他们就能踏上广场了。
把东南出口设计在雄伟的玛尔斯神庙正殿门前,目的就是让这座举世闻名的古罗马风格建筑给游人留下最后的惊鸿一瞥。维苏威火山大爆发之前,设计者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很少有人不为玛尔斯神庙古朴恢宏的建筑气势而惊叹,两千年的漫长历史凝固在神庙的一砖一瓦里,凝固在神庙前的千级阶上。它是一棵历经风雨和兴亡的参天老树,用沉淀了时间的目光,淡淡地看着群蚁一般的游人来了又走。
然而在暴怒的火山面前,这棵老树也在瑟瑟发抖。
抬担架的一行人来到神庙背面的石街上,按照路口指示牌的路线往前走,再向左转个弯就到了。
这时候,一组身着警员制服的人从前方的巷子里小跑出来,他们闷声不响地转向玛尔斯广场的方向,背对着担架周围的人。
警队里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跟着谁,除了走在最后的年轻警员。他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目光在担架后的男医师那张全副武装的脸上停了片刻。
男医师埋着头,脚步不自然地放慢了。
年轻的警员跟着队伍走了几步,狐疑的目光又转了回来,嘴角挂起颇有深意的笑容。他独自停在路上,等待担架靠近。
“安多里尼,怎么了?”走在警队前头的中年男人回头望过来,所有警员都在等停路中间的安多里尼。
“公事来了,头儿。”他大声回道,话语间已来到担架旁。
抬担架的两个人没有因为警察的巡视而停下,前头的男孩厌烦地瞪视安多里尼,往一侧横走两大步,想避开挡路者继续前进。
“等一下,用不了你们多少时间。”安多里尼伸手拦住男孩。
男孩听不懂意大利语,他毫不示弱地挤开安多里尼,用英语回道:“我的朋友被旧房子上落下的石块砸了脑袋,又犯了哮喘,急着赶到医疗中心去。”
“听着,”安多里尼全身挡在男孩面前,把证件举在男孩能够看清的地方,操起他不熟练的英语,“国际刑警组织授权意大利警局核实每一个形迹可疑者的身份,我现在有权力对你们进行检查。”
“告诉你,我们是有合法身份的美国公民,我朋友的性命安危比你那可笑的授权重要得多,”男孩依旧不退让。但在一众警员的目光围拢过来后,他的气焰就小了许多,最后只是小声嘀咕,“我一定会去投诉你们的。”
“随你的便。”安多里尼讨厌趾高气昂的小毛孩。如果不是处在危急时刻,他一定会好好为难这伙人一番。他先是打量了一眼担架上昏睡的病人,那人脑袋上的绷带缠到了鼻尖,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凝在额角。
“你,把眼镜和口罩摘下来。”安多里尼来到一直站在担架后默不作声的男医师面前。
“我这位同事被浓烟弄伤了眼睛,现在不能……”旁边一头金色卷发,皮肤黝黑的女护理急忙阻止道,安多里尼打断了她的话:“对不起,我只想看看这位先生的容貌。”
安多里尼对三名全球通缉犯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希腊男青年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这名男医师偏偏又戴着一副欲盖弥彰的墨镜,安多里尼很难不对他起疑。
男医师放下担架,求助地看向他的同事——那个卷发护士,他双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不肯摘下眼镜。
“安多里尼,你发现什么了?”中年警官带着疑色走到近前,审视起男医师。
比起赶去增援玛尔斯广场的治安警,这些武装特警更关心的是抓捕全球通缉犯。中年警官的神色也严肃起来,用不容许违抗的口吻说:“先生,你只需要摘下眼镜,我们核对一下就行。”
男医师无奈地耸耸肩,抬起手不情愿地把眼镜摘下。
安多里尼和他的上司没看到料想中的淡蓝色瞳孔,男医师艰难地睁着红肿的眼皮,淡棕色的眼睛不满地与他们对视。
“这……”安多里尼很是尴尬,他又不甘心地道,“你的口罩……”
没等他说完,男医师一把摘下口罩和卫生帽,受伤的嗓子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道:“你们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救援工作,等着去局长办公室领处罚决定书吧。”
男医师面色憔悴,蓬乱的头发盖住了额头,雀斑像胡椒粉一样撒在脸颊上,不可能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一个人的容貌改变到这个程度。所以,完全能够确定他不是通缉名单照片里的希腊青年。中年警官急忙换上笑脸,连声道歉。
安多里尼又看了看旁边的女护士,从她的肤色以及有些微胖的身形上就能得知她肯定不是那个中国女孩。
“够了吗?你们已经耽搁很多时间了。”等在担架前的男孩不耐烦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