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理想国”这个神话中记载的远古学院已经消失了至少两千年,百里途居然敢声称他们重新出现并且将威胁到心灵会,任谁都难以不把百里途看作居心不善者。更糟糕的是,即使美国警方帮助道格把百里途列为全国通缉犯,他还是同那个叫笛卡尔的叛徒一起逃走了。心灵会计划抓捕的人脱网时间不会超过十个小时,从道格下达抓捕百里途的指令到现在,十个小时早已过去,他却连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百里途原先就是安全部的老手,笛卡尔也是个出色的技术员,抓到他们很有难度。”巴蒂斯昂是这么解释的。
道格在躺椅上坐下,刚才半个小时的催眠里,他也没有从向笛卡尔通风报信的法医脑袋里套出任何信息。
“我记得你们安全部在百里途身上放置了跟踪器,是不是?”其实道格对跟踪器能起作用并不抱希望。
“百里途身边有影响跟踪器工作的设备,我们的技术部门收不到完整的定位信号,”巴蒂斯昂局促地道,“另外,我们在庄园里找到了他的福特轿车,现在也无法通过车里的跟踪器锁定他的位置了。”
道格吸了口烟,他的脑袋乱成一团麻。
“对了,”巴蒂斯昂想起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递给道格,“我们在百里途的车里发现了这个。”
“这是什么?一张纸?”道格抬起手,透过光端详手里的东西。
“这是个很先进的隐蔽跟踪器,我见过百里途随身带的记事本,这张纸是从那个本子里撕下来的。”
“你们安置的?”道格放下纸张型跟踪器问。
巴蒂斯昂缓慢地摇了摇头,道格感到握烟斗的手有点儿发抖。
再迟钝的脑袋都该想到了,除了他们外,还有另外的人在监视百里途。
门上传来一阵“梆梆”轻响。
“进来。”道格的喉咙里应了一声。
丹皮尔助理走进办公室,用汇报似的僵硬口吻道:“警方的讯息传过来,在斯坦福大学里发现了与通缉人员很像的两个人,他们带着一个年轻女孩上了目标车辆。经过调查,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名叫秦澜,来自中国,斯坦福大学历史学博士,是笛卡尔先生的好朋友。”
“秦澜……”道格低声琢磨着这个名字。
巴蒂斯昂没发现异常,他问道:“派往加勒比海和麦哲伦海峡的搜救小队呢?”
“他们今天中午11点出发,第一小队已到达加勒比海展开搜寻失踪学者的工作。第二小队刚到智利,很快就能赶到麦哲伦海峡了,”丹皮尔回道,“目前他们都没有传回消息,部长先生。”
“好,知道了。”巴蒂斯昂对助理点头表示满意。
丹皮尔离开了,道格凝视着手里烟斗的火光,低沉道:“那个叫秦澜的中国女孩一定是他们的同伙,想必他们已经离开美国了。”
巴蒂斯昂握着拳头,怒声道:“我建议联系国际刑警组织,把他们三个都列为全球通缉犯。”
“就这么办吧。”道格熄掉烟斗,漫不经心地回道,“只是别忘了告诉那些负责抓人的家伙,追捕过程中一定要保证心灵会成员的安全,尤其是百里途。”
“好,我这就去办。”巴蒂斯昂心里也清楚百里途对心灵会的意义,他转身走出会长办公室。
道格站起身,也向门外走去。他的思绪停留在“秦澜”这个普通的中国名字上,他能够肯定,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名字的主人。


第10章 维苏威火山
加州时间5月22日上午7点03分(当地时间是同日16点03分),那不勒斯市郊的特拉莫平原。
太阳已往西边倾斜,夏季的暑气飘浮在地面上,不留余力地烘烤着这块铺满了火山渣的土地,到这个时候也不见消减了多少。
洛伊·巴尼纳利心烦意乱地坐在旋转座椅里,他手边是儿子上个星期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台最新款的便携电视。儿子自作主张地扔掉了他的老收音机,说在他值班的时候,这台能够接收卫星信号的电视会给他更好的消遣。可是年近退休的老洛伊玩不来这么新潮的玩意儿,他摆弄了半天,除了满屏幕的雪花外,没有看到任何别的画面。
他叹了口气,把电视放到一旁,站起身走出放满监控设备的警卫室,准备到外面抽根烟。
警卫室外是一条细沙铺成的道路,因为年久失修,现在已经坑坑洼洼,但这并不会影响世界各地的火山学者和科考人员的热情,每年都会有上百人通过这条路前往五公里外的目的地,洛伊的工作就是仔细核查这些人的证件,持有有效证件的人才能放过去。说起来,这项工作不过是例行公事,这里不是机密重地,没什么不能见光的。如果不是有一定的危险因素,这里早就被改造成火山地质公园了。
洛伊站在门口,左手架在腰上,远眺维苏威火山,依稀能望见科考人员在半山腰上的驻扎地,火山口有阵阵浓烟冒出来。洛伊在这里守了三年的路,每个月都能见到这座活火山喷几口黑烟,早就见怪不怪了。
再远处,就是举世闻名的庞贝古城,现在那里已经有一部分作为旅游区对公众开放。洛伊想到那些悠闲的游人,开始向往自己退休以后的生活。
身后传来车轮碾过沙砾的声音。
“都几点了,怎么还有人上山?”洛伊扔掉烟头,回身准备迎接今天第三批客人。
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停在自动栏杆前,洛伊走到驾驶座旁,两手支在敞开的车窗沿上。
“下午好。”他讲的意大利语带有浓重的米兰口音。
“下午好。”皮肤黝黑的驾驶员回道。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瞳孔是像浅海滩一样的淡蓝色。
“听口音,你是希腊人吧?”
“哦?我还以为我的意大利语说得很纯。”驾驶员惊奇地道。
“哈哈,我一听就知道你的短元音咬得像我们那些爱四处借钱的邻居。”洛伊·巴尼纳利在调侃深陷债务危机的希腊。洛伊一边跟驾驶员寒暄,一边警觉地审视车内的状况。他看见前排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黑头发披在肩上,戴着粗框眼镜,看相貌应该是从亚洲来的;后排还有一个年长的亚洲男人,留着浓密的胡子,此时正在打盹儿。他们脸上抹了奇怪的油脂,使得肤色发暗。或许又是一种新潮的室外护肤品吧,洛伊想,跟那台让他头疼不已的电视一样。
女孩偏过脑袋,用洛伊能听见的声音对驾驶员说:“哈尔德斯,我们的时间很紧。”
她说的也是意大利语,比驾驶员纯正得多。
驾驶员朝洛伊耸耸肩:“警卫先生,我们能过去吗?”
“当然,”洛伊平伸出手,“不过我得检查一下你们的证件。”
女孩从背后的包里取出三个深棕色的证件本,递了过来。
“我瞧瞧,唔,”洛伊低头翻开皱巴巴的封面,“山本上野教授,来自早稻田大学;西江恭子研究员,来自大阪大学;还有你,叫哈尔德斯的年轻人,果然不错,雅典来的。”
驾驶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们都是国际火山学会的,来维苏威收集活火山数据,”洛伊想了想,拿着三本证件走进警卫室,“抱歉,境外的来客我都得做个备份。”他身后,驾驶员和女孩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
洛伊把证件本上印有照片的一页在扫描仪上一过,把三人的相貌存到电脑里,很快就走回来,把证件还给他们。
“祝你们好运。”洛伊打开栏杆。
吉普车快速驶过,留下驾驶员的一句“谢谢”。
洛伊走回警卫室,继续对付那台令他恼火的电视。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笛卡尔终于憋不住了。他的手拍打在方向盘上,不解的目光转向身旁,大声嚷道:“那个警卫备份了我们的照片,他随时都有可能发现我们是……是美国来的通缉犯,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吗?”
“轻松点,我们易了容。”秦澜的口气听起来并不对他们的伪装抱有足够的信心。
“那些家伙给我们做的易容能骗得了谁?”笛卡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油粉,他的左脸颊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滑稽的浅痕。
从克罗兹岛前来意大利的行程出乎意料地顺利,弗兰姆对蒂格驾船技术的夸赞没有说谎,那艘“航母”开得又快又稳。百里的手表还没走到4点,弗兰姆驾驶的直升机就带着百里一行人从海上起飞,安全无事地穿过地中海上空。一个小时前,直升机降落在意大利海岸上的一处荒地,一早就有三个同伙在那里等待他们,送来百里需要的“交易赠品”。为了不让那三张国际火山研究学会成员证穿帮,他们三人就地做了一番潦草的装扮,结果就成了洛伊看到的样子。
“他并没有怀疑我们。”秦澜摘下眼镜,揉着鼻梁说,“他放我们进来了。”
笛卡尔的视线回到风挡玻璃上,雄伟的维苏威火山屹立在前方不远处。
“另外,我不明白的是,”笛卡尔从后视镜上望着后排的百里,“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庞贝,而要来这座火山?”
秦澜回过身,盯着双眼紧闭的百里问道:“你已经知道失踪者被藏在什么地方了,对不对?”
百里一直都没有睡着,他能听见刚才警卫和笛卡尔的对话,也能听见现在秦澜对他抛出的问题,甚至能感觉到后视镜上投来的笛卡尔的目光,但是他不想睁开眼睛。
他在竭力抓住潜意识深处传来的震动,这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异状,从发现圣安地列斯断层的那一刻起就出现了。距离维苏威火山越近,他内心的震动就越强烈。
他在潜意识里看见了隐约的画面,那是城市文明被毁灭后的废墟,荒无人烟,只剩破败的荒城。
塞勒涅心灵会的人都知道,百里途的潜意识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中,不用太强的暗示源就能在他的潜意识海面上掀起惊涛骇浪,让他陷入幻觉的折磨中。这十年来,百里坚持用冥想和自我催眠平息自己的潜意识,使其维持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状态中,直到昨天,在圣安地列斯断层的起始处发现莫先琳的尸体后,他出现幻觉的频率已越过了危险的警示线。更糟糕的是,四个失踪者还在等待解救,百里即使有所警觉也无暇顾及动荡的潜意识。
“算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笛卡尔说。吉普车已经靠近了上山的土路。
秦澜正要回过身,百里忽然说:“你没有忘记莫先琳教授的尸体被放置在哪儿吧?”他睁开了眼睛,从后视镜里回看开车的笛卡尔。
秦澜的目光也从后排转向身旁。
笛卡尔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在圣安地列斯断层的起始处。”
“先知给我们设计了一系列密码,断层的起始处必然也是其中一个,”百里扯掉粘在下巴和腮边的假胡须,更能看清他沉重的表情,“同莫先琳被放在毁灭的根源一样,其他的失踪者最有可能被隐藏在导致庞贝古城毁灭的地方。”
“他们是在……”笛卡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被藏在前方那座火山里。”百里口气坚决地道。
笛卡尔和秦澜都窒住了,他们惊惧的眼睛同时望向维苏威火山,不时有一阵阵浓黑的烟雾从火山口冒出来。
百里拿出先前向笛卡尔借来的导航手表,递还给他:“我在你的手表上查过了,这是去火山口最近的路。”
笛卡尔接过手表,颤着嗓音问:“我们要进火山去救人?”
“不是我们,是我,”百里看了看放在吉普车尾厢的钢质缆绳和热防护服,“你们只要等我找到失踪者,然后拉我们上来。”
“不行!太危险了!”秦澜大声表示反对,“天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那个什么先知会不会在火山里对你下毒手。”
笛卡尔犹豫了一会儿,附和道:“秦澜说得对,而且你也不能确定他们一定会在……”
“不用多说了,”百里重新闭上眼,“这是唯一的办法。”
即使才认识没多久,他们也已经知道百里说一不二的脾性,所以没有人再反驳。五分钟后,吉普车驶到了山脚。
维苏威火山临海而立,海拔4200英尺,是地球历史上最活跃的活火山之一,早在公元79年就有喷发记录,那一次火山喷发直接导致了庞贝古城的灭亡。最近一次喷发是在1964年5月,自那时起,欧洲火山学会就把维苏威火山列为严密观测对象,随时准备应对这座危险火山的苏醒。
有一条曲折的山路从山脚延伸到火山口,刚好容得下一辆车上去。笛卡尔加足马力,车轮搅着砂石,快速奔向顶峰山口。
沿路能看到不少简易的单层小屋和活动房,是来自全球的火山研究人员留下的。此时有一些人从门里出来,惊奇地望着这辆匆忙驶过的吉普车,几个住房相邻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脾气阴晴不定的维苏威火山这段时间以来活动频繁,在这种时候去招惹它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研究人员的住房以半山腰为界,山腰线以上再也见不到那些简陋的房子了。笛卡尔绷紧了脸,看着倾斜的车头驶向黑烟滚滚的火山顶,刺鼻的硫黄气味从关不紧的车窗缝里透进来,充满整个车厢。
秦澜第五次把担忧的目光放在百里脸上,可是她只能看到一双紧闭的双眼和冷峻如铁的神色。
吉普车距离终点越来越近,让人窒息的沉默夹着冲鼻的空气,笼罩在他们头顶。他们仿佛置身于冥河上的亡灵船,即将去叩响地狱的大门。
“我们到了。”笛卡尔把车停在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地上,拉下制动。
百里的动作很快,一听见笛卡尔的提醒就转身打开车门跳下车。他顾不得脚下滚烫的火山灰,两手搭在眉头上抬头向上望去,只见火山口就在头顶不到十米的地方,更加浓厚的烟雾在山口处缭绕盘旋,原本湛蓝的天空完全被浓烟遮蔽了。
“看起来我们得爬上去。”见笛卡尔和秦澜来到身边,百里对他们说道。
笛卡尔点点头,秦澜却没有回话,眼睛茫然四顾,脸上慢慢聚起惶恐的表情。
觉察到秦澜不对劲,百里的注意力从火山口收回来,跟随她的目光把他们所在的缓坡打量了一圈。
他满眼看见的是——毁灭。
缓坡只不过是山尖上一块凸起的巨石,周围的山体表层寸草不生,铺满冒着热气的黑色灰烬,闪着猩红火光的岩浆散布在灰烬层里,犹如埋在恶魔皮肤下的血管。沿着山脚望向远处,能看见两千年前就沦为废墟的庞贝古城,西沉的太阳从黑云边缘探出头,阳光倾泻在荒城之上,被火山毁灭的城市像是大地上一块血肉模糊的伤口,熬了两千年的悠悠岁月都无法愈合。
这样的毁灭之景足以震撼每个人的内心,秦澜一时间呆住了。
百里突然间感到脚下发软,身体打了个趔趄,笛卡尔急忙伸手扶住他。
“你怎么了?”笛卡尔面色焦急地问,终于缓过神来的秦澜也注意到百里的异样。
百里按住太阳穴,示意自己没事,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幻觉把他淹没。
他看见漫天的火球倾盆而落,砸进古城市的街道和建筑里,人们尖叫着,哭喊着向城门外奔逃,却逃不过大地上汹涌炽热的岩浆流,只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人流和城市一同被火山灰埋葬了……
“百里先生,百里……”年轻的呼唤响在耳边,幻象渐渐消失。
百里捂住胸口大口喘气,额头上布满细汗。
“能撑得住吗?”秦澜靠近他,关切地问道。
百里摇摇头,对于来势汹汹的幻觉他暂时找不到答案,但现在除了救人外,没有时间去深究任何异常状况。他强撑着走向吉普车,打开尾厢,朝身后两个同伴大声吩咐道:“你们快过来准备吧,等会儿秦澜留在车里,笛卡尔和我上去。”
笛卡尔和秦澜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心里都知道现在说什么也阻止不了百里,只得快步走过来搬出向弗兰姆索要的装备,开始做援救行动的最后准备。
“你会开车吧?”百里一边穿好攀岩钉鞋,一边问秦澜。
秦澜已经咬住了呼吸头,不能说话,就对百里点了点头。
“很好,你在车里等笛卡尔的信号,他要你行动时你就启动汽车往下拉,把我和失踪的学者拉上来。还有,这个要拜托你替我保管,很感谢。”百里摘下手表递到秦澜手里,然后把封闭头盔戴在头上、穿上热防护服,低头检查腰上的主锁腰带,接着他又拿起钢缆,固定在车尾拖钩上。
笛卡尔穿好钉鞋,抬头问道:“火山里如果真的藏了那么多人,你准备一次就把他们救上来吗?”
“那我只好再下去几次。”百里背好压缩气瓶,把呼吸头咬进嘴里,漏斗胶在口腔里撑开,他顺手帮秦澜打开气阀。
笛卡尔很快就把所有装备在身上安装完毕,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百里把缆绳的另一头扣到腰上的主锁里,对笛卡尔做了个向上的手势,当先向火山口爬去,笛卡尔跟在他身后。
秦澜坐到驾驶座上,将百里的手表装进衣服口袋里。现在可以不用忍受火山气体的刺激,然而望着逐渐远去的两个人,她的心悬得更高了。
全是雪花的电视屏幕里闪出两三个活动画面时,洛伊·巴尼纳利惊喜地叫了一声,看样子这台电视要开始发挥它的作用了。
照着刚才的操作,洛伊小心翼翼地拨弄着两个调频旋钮,屏幕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他看清了,收到的是国家新闻台,长相普通的中年女主播正襟危坐,用严肃的表情播报日间新闻,她身边的窗口屏幕里列出三张个人照片。
洛伊喜欢这个节目,了解发生在各地的新闻是他打发时间的最佳方式。可是现在听不清主播在说什么,他着急地摆弄旋钮。
又过了半分钟,主播的声音压下了其他信号杂音。洛伊轻轻调高音量,现在他终于能舒舒服服地看电视了。
“国际刑警组织正式发布全球通缉令,通缉这三名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逃离的重罪逃犯。三人均涉嫌绑架杀人,受害者均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女主播手上换了张新闻稿,开始念通缉犯的信息,“百里途,是一名34岁的华裔男性,他与……”
洛伊拿着水杯喝了口水,哼了一声,反正这些罪犯不会逃到他管辖的地域上,他更想知道一些社会养老福利方面的消息。
女主播继续念道:“这位26岁的年轻男性来自希腊,国际刑警组织的负责人透露,他们已经集中所有力量,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三人抓获,本台也提醒各位观众……”
洛伊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屏幕左边的照片,当他与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对视时,脑袋里所想的养老福利顿时消失了,吉普车上的三张人脸填满他的脑海。
年轻女孩的头发扎起来,摘掉眼镜;坐在后排熟睡的男人去掉那夸张的浓密胡须……越想越让洛伊心惊胆战。
“别给我找事儿,别给我找事儿。”他低声自语,把水杯往身旁随手一放,打开电脑把刚才扫描备份的证件图片调出来。
洛伊不停地念着“别给我找事儿”,眼睛凑近屏幕。尽管他执意不肯相信会碰上这样的巧合,但证件照片上的面容与电视屏幕里通缉犯的照片起码有三分之二完全重合。他猛地反应过来,那三人脸上的深色油脂并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而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拙劣化妆术。
“上帝啊!”洛伊长叹道,慌乱中差点儿抓不住桌上的电话。
笛卡尔能感觉到汗珠从头皮上渗出,像溪流一样滚过额头上那层恼人的深色油脂,直淌到眼前。他使劲眨眨眼,俯趴在火山口往下望,竭力想让视线穿过滚滚上扬的浓烟。
在他身下七百米远的地方,是闪耀着暗红火光的熔岩炼狱,半凝固状的高温岩浆在维苏威火山山底汹涌沸腾。有一瞬间,笛卡尔觉得下方的岩浆池是地底恶魔的巨大瞳孔,燃着熊熊怒火,透过地表的裂口瞪视着天空。
在这只瞳孔之上,吊着钢缆慢慢往下移动的百里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虻,随时都会被怒火吞噬,灰飞烟灭。
笛卡尔看了看身旁一直往下窜的缆绳,双手紧紧抓住火山口边的石块,牙齿几乎要把呼吸头咬断了。
百里双手攥着缆绳,即使隔着热防护手套也像是有一团火焰在手心里燃烧,火山内的高温让他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吐汗水,眼前闪烁着混乱的金星。
他鼓足了劲儿,双脚在火山内侧岩壁上猛地一蹬,全身荡到空中,又往下坠落了十几米。同时他眯起眼睛,透过浓烟扫视四周的岩壁。
除了被富硫的烟雾熏成黄红色的巨石外,他没有发现任何人迹。
看来还要再往下探,百里暗吸一口气,再次往空中荡去,现在他已经下降了接近一百米的深度。无法想象的高温快要烘干他体内的每一滴水分,如果没有热防护服,人类待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不出十秒就会毙命。
可是到了这里,他仍然没有找到一丝可疑的踪迹。
由于维苏威火山上窄下宽的正锥形结构,越往下就越难以借助岩壁的支撑,百里只能用手摸索着岩间缝隙往下爬,这时候如果被重力的作用荡到半空去就很难再回来了。
纵深已到一百二十米,还是没有找到失踪学者,百里不禁开始怀疑:是自己的推理错了吗?
身下岩浆沸腾的咕咕声穿透头盔的耳塞,在百里的耳根里大响,仿佛在嘲笑一无所获的来访者。百里抬手撑了撑背上的压缩气瓶,确认过呼吸装置后,腿上轻轻用劲,往下蹿出几米。
他不敢离岩壁太远,此时必须手用劲抓住岩壁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
火山口上,笛卡尔极度紧张地看着身旁又往下滑了一截的钢缆,留在火山外的部分只剩短短一圈了。如果下面的百里再找不到人,他只好向等在山口下的秦澜发出启动吉普车的手势。
炽热的岩壁像锋利的刀刃,刺破手套,在手指上狠狠地割了几道,百里忍受着灼烧一般的痛感,又往下移动了数十米。
在他的斜下方不远处,有一块向外凸起的巨大岩石,那里的视野不错。百里咬咬牙,调整方向朝那块巨岩爬去。
所幸能够借力的石缝不少,二十分钟后,百里在巨石上站稳了脚跟。他转过身,背朝岩壁蹲下,举目眺望空旷巨大的火山内部空间,然而视线来回扫了几道,看到的只有熔岩发出的火光和陡峭不平的岩壁。
先知到底把他们藏在哪儿了?
钢缆的长度已经不容许百里再往下降多少了,百里懊恼地一拳打在脚底的岩石面上。
这么一个大幅度的动作,让他的封闭头盔晃了一晃,护耳的软塞也跟着松动了。这时候,一阵微弱的“嘀嘀”声,和着沸腾岩浆的巨大声响,一起传进耳朵。
尖锐的细响很像是重症病房里的心率探测器发出来的频鸣声,这种声音突然在火山里出现,让百里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他当即意识到,这个声音不该属于这里。
百里伸手到头盔里把两只耳塞拔掉,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声音的来向。
在岩浆的轰响声中,“嘀嘀”声虽然轻不可辨,却也顽强地持续着。百里侧着耳朵,脑袋靠近脚下。他听清了,声音就来自他所站的这块巨石正下方。
百里摸到巨石边缘,伸出头往下看,他发现这块巨石底部凸出岩壁的地方要宽出不少,在巨石下很有可能隐藏着什么。
必须想办法下去探个究竟。
百里拉了拉缆绳,长度还够他再往下移动一段距离,他小心地挪到岩石边缘,一手撑着岩壁,另一只手支在石面上,双脚在身下探路,借这一狭窄夹角之势缓缓移往岩石下方。
爬到一半时,百里在岩浆池的闪耀火光中看见在岩石下,有一个不起眼的洞口,大小刚好能容一个成年人进入。现在他借力的这块巨石像一个巨大的挡雨棚,把洞口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从上往下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一处石下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