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太阳就快要落下,阴沉的暮霭浮现在西边的天际线处。
在那位名叫“唐雨”的入境处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土卫六”超级计算机回到笛卡尔手上。接下来的程序就简单多了,他打开黑客干扰器,五分钟内建立起强制共享局域网,那个身材发福的护照检查官只是回头喝了口水的工夫,他身前的电脑就已经连入笛卡尔建好的局域网,往其中载入三份假护照的信息也只不过是眨一次眼睛的时间。
与此同时,他们的卫星定位信息被“土卫六”处理成一串二进制数码,穿过错综复杂的网络世界,出现在地球的另一端,从塞勒涅心灵会的中枢计算机的宽大荧屏上显现出来。
“道格已经知道我们在哪里了。”笛卡尔关闭“土卫六”,抬起头愁眉苦脸地说。
百里没有回答,只是扭头看向安检口,在他们前面,排队过检的旅客不多了。
加州时间现在是5月24日凌晨3点半,七天的时限还剩九十二个小时。在南京,心灵会必然会联合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分部给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因此南京的救援行动要比庞贝古城之行急迫得多,也危险得多。
“我们要尽快办完这里的事儿。”百里压着嗓子对站在他身旁的笛卡尔和秦澜道。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下一位学者藏在哪儿,”笛卡尔把计算机收进皮包,说,“南京城这么大,我们没时间一处一处地去找吧。”
在飞往欧洲的协和式飞机上,他们也曾想到过同样的难题——必须在第一时间就找到失踪者的藏匿地点。
“出了机场再说。”百里对笛卡尔的疑虑回以点头和漠无表情的脸。
护照检验窗口前的人都走完了,轮到排在最后的三个人。百里当先走上前去,把拿在手上已久的护照本递进去。
伴随着扫描器上亮起的绿光和一声表示确认的“嘀”,检查官回过头,脸上挂着保持了一下午的微笑:“欢迎来到中国。”
百里微一低头,用汉语回道:“谢谢。”
秦澜和笛卡尔的护照也顺利过检,从境外班机到达大厅至机场出口的那一段路上,三人的脚步迈得飞快,几乎是在小跑了。
绕出禄口机场的出口通道,笛卡尔暗自庆幸没看到全线封锁的车道和闪烁的警用频闪灯。
一切如常,西沉的太阳红得像巨人滴在天空中的一滴血。
“我去叫车。”笛卡尔说。走出机场的人流大都是走向出租车通道,笛卡尔和秦澜的脚步也在朝开往南京城区的空出租车移动。
“走这边,跟我来。”百里转过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他前面有一个蓝色的指路牌,箭头上的三个字是“停车场”。
“你疯了吗?谁会在这里的停车场给我们备好车?”笛卡尔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乖乖跟在百里身后。
三人离开了人群,小跑进地下停车场,仿佛是被他们惊醒了似的,停车场入口附近的一辆黑色克莱斯勒轿车立刻闪了两下车灯。
百里松了口气,径直朝克莱斯勒走去。笛卡尔和秦澜在他身后放慢脚步,犹豫着是不是要一起走上前。
这时,驾驶座的车门开了,从车里探出一个头发银白的脑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走到车前,对着百里张开双臂。
百里走到老人身前,和他拥抱。
“谢谢你及时赶过来,叶。”
“这是我应该做的。”罗尔·叶慈祥地笑着说。在他身上,百里几乎还能觉察到来自重庆的暑气。
赫宁庄园的十二幢大楼都彰显着纯粹的法国式古典建筑风格,而位于北端的安全部大楼又从这种古典风格里衍生出不少现代派的韵味。齐整的镜面墙与房顶上三座并立的巨大金字塔,让看惯了基石殿那种古朴建筑的眼睛很容易在安全部大楼上多停留几分钟。
金字塔形状的房顶设计不只是简单的装饰,近距离观看,会发现塔的外壁上紧密贴合着太阳能电池板,阳光照在塔上,源源不断地给位于塔内的超级计算机提供必需的电能。
“银河系”超级计算机安置在安全部大楼的顶层,整个楼层有三分之二都被这个庞然大物所占据,另外三分之一便是安全部最重要的部门——技术司。
人类进入信息时代以来,信息网络犯罪逐渐发展成主要的犯罪形式,那些企图挑战“涅槃”秩序的精英催眠师又怎么会忽略信息技术这个便利的工具呢?当他们发现人类的潜意识能够对电脑发出的暗示指令做出回应以后,利用网络进行远程催眠或集体催眠的事件便层出不穷。技术司的职责,就是在这个由电脉冲和代码组成的世界里,利用“银河系”计算机盯紧那些对“涅槃”空间蠢蠢欲动的催眠师。
乏味的技术工作者不喜欢“银河系”这个有点浪漫色彩的名字,他们更情愿管它叫作“中枢计算机”。
中枢计算机的身上披挂着数不清的线路和低温液氮管,在它的脑子里进行着每秒钟上千万亿次的运算,它如同稳坐在蛛网正中的蜘蛛,等待着莽撞的飞虫撞上它黏腻的网丝。
这天深夜,负责值班的考特尼一边听着他最喜欢的黑人饶舌音乐,一边对中枢计算机做例行检查。
除了一段冷却管有点老化的迹象以外,一切正常。考特尼盘算着什么时候向司长报告冷却管的问题,随着饶舌乐的节拍一摇一晃地走回到一块开启的屏幕前。
中枢计算机一共有十五块外部显示屏,最大的一块挂在考特尼脑袋上方,占了整整一面墙,其余的十四块小屏分散在技术司的工作区,以此保证多人能够同时进行操作。
考特尼回头看了看,确定整个楼层都没人,这才打开他偷偷安装在中枢计算机上的音频制作软件,决定天亮以后再告诉司长冷却管的事儿。今晚他得借用强大的“银河系”把他那首电子乐的后期做完,他相信周末前自己肯定能凭这首曲子在Facebook上得到大批乐迷的关注。
警报软件刺耳的“嘟嘟”声响起时,考特尼还以为自己点错了哪个电吉他的声音文件,直到他注意到屏幕右下角弹出的对话框。
“‘土卫六’定位信息接收中……”
“土卫六”“天狼星”和“蛇夫座”三台便携超算机是“银河系”的三个小小的分身,为了避免这三台功能强大的信息工具脱离控制,当它们启用黑客干扰器一类的特殊功能时,“银河系”立马就能知道使用者位于地球的哪个角落。
考特尼慌乱的脑袋里顿时出现一个念头:“土卫六”不是送到斯坦福大学的电子实验室去维护了吗?怎么会给中枢计算机回传位置信息?
他带着疑惑在对话框上点了一下,紧接着出现的卫星地图狠狠地吓了考特尼一跳。
那是中国的海岸线,标识“土卫六”的绿色箭头立在南京禄口机场的地图符号上方。
原来“土卫六”是被那三个出逃的全球通缉犯带走了,而他们现在就在大洋彼岸的南京!考特尼连他的音频软件都忘了关,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拨通了部长办公室的电话。
四十分钟后,道格·阿利多斯坐在考特尼先前坐的那张活动椅上,望着墙壁上的大屏幕显示的卫星地图,阴沉的脸上像是浮了一层乌云,在他身边脸色稍微好看一些的是巴蒂斯昂部长和斋藤浩雄。把浩雄叫来是道格的意思:“理想国”文物的失踪很大程度上是保卫司司长的责任,然而五大高级教士的签名使他免于被起诉,既然不能在维尔戈法庭上指控他的失职,那就要让这个自以为是的日本人全程参与对失踪文物的追查。
“所以,我认为就是这样,”考特尼双手轮流打着响指说,“他们被通缉了,不可能使用自己的身份证件,只能先用‘土卫六’干扰中国入境处的电脑,以此来通过检查。而‘土卫六’的特殊功能是受到中枢计算机的严格监控的,我这里马上就知道这几个不守规矩的家伙是在中国。”
考特尼说完后,其他人没有回答,浩雄司长第一个问道:“这么说,他们是舒舒服服地乘坐国际航班跑到中国去的?”
“对啊!”考特尼点点头,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深意。
道格脸上的乌云又厚了一层。
“他们去中国干什么?”巴蒂斯昂不解地问。
“他们去意大利干什么,这两天你查清楚了吗?”道格转过头,大声问道。
巴蒂斯昂缩了缩脖子:“还有些细节没有搞清楚,但是……”
“别管他们去中国的目的了,”道格打断他道,“通知国际刑警的人,一定要在南京把那两个人抓住!”
“是。”巴蒂斯昂站起身。
“记住,如果抓不到活的,那就……”
道格话没说完,旁边响起一个坚决的声音打断了他。“我反对,我们必须要让他们活着回到赫宁庄园。”浩雄站起身,目不斜视地看着自己的上司说。
被忽视的道格缓缓地转过脑袋,交织了困惑和怒气的脸直冲着浩雄。一旁的巴蒂斯昂难堪地握紧拳头,这两天一定是疯了,他的两个下属都没把作为代理会长的道格教士放在眼里吗?
“司长先生,这里没有你反对的份儿。”道格轻声道,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这是他极度不快的讯号。
“你不想找回‘理想国’的文物吗?”浩雄回头,向道格投去冷静的目光,“现在就打草惊蛇不是个好主意。”
道格脸上的怒气逐渐收敛,静默了一会儿,他改变了指令:“告诉国际刑警,我们要活的。”
巴蒂斯昂没来得及回应,道格的瞳孔里又闪出了强硬而凶悍的眼色:“只要他们是活的,不用考虑他们有没有受伤。”
说这话的时候,道格斜着眼角,挑衅似的瞥着一旁的斋藤浩雄,这一次浩雄没有异议。
巴蒂斯昂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下,回道:“好,我这就去打电话。”
道格站起身,当先走出技术司的工作区,巴蒂斯昂和浩雄跟在他身后。茫然失措的考特尼愣在原地,那首快要完工的电子乐今晚想必是做不完了。
第25章 蝴蝶效应
南京市公安总局大院,一间不算宽敞的会议室内,十八个全副武装的精英特警分成两排,端坐在几乎占满整个会议室的方桌两侧。静默的空气里蓄积着刀锋一般的气场。
在中国警界颇有威名的猎鹰组不只是一支特警队伍,他们更像是直属于中国公安部的特种部队,所执行的都是极险极难的任务,所面对的都是异常凶恶的罪犯。从它成立至今,交给猎鹰组的任务还没有一次失过手。
小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身着警装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一见来者肩上的警衔章,坐在桌尾的稍年轻的组员嘴角不禁动了动。
高大男人站定在会议桌前,平静而威严的目光在室内一扫,与猎鹰组所有组员的眼神一一对接,在十八双眼睛里他看到了锐利的光。
“很好。”林卫东在心底道。担任ICPO中国国家中心局行动队队长以来,他没少跟猎鹰组打交道,虽然每次分派给他的组员都不是同一批人,但他总能在这些精英的眼睛里找到熟悉的眼神,这种眼神闪着刀锋般的寒光。
“我是这次紧急行动的总指挥,我姓林,”林卫东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随后立即切入正题,“一个小时前,接到国际刑警组织的邮件,希望我们协助抓捕两名ICPO全球通缉的罪犯,他们从禄口国际机场进入了南京市市内。”
他身后的投影幕布上适时地显示出两名罪犯的容貌画像,还有机场监控摄像机拍摄的画面,训练有素的猎鹰组组员心里立时有了行动目标的具体特征,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清楚,画像上的容貌并不是目标真实的模样。
“可是根据机场工作人员的陈述,与罪犯同行的还有一名亚洲男子。”林卫东半回过身,指着身后的投影画面,在那个蓝眼睛的欧美男性和黑头发的亚洲女性之间,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双眼深邃漆黑。
“该男子和两名目标都做过一定程度的容貌伪装,他们利用高科技手段,持伪造护照过关,”投影画面切换,出现一个停车场和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画面,“另外,根据禄口机场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两名目标与该男子在停车场跟另一个年长男子会面,四人同时上了一辆黑色克莱斯勒轿车,车牌号为苏A530B6。在交通部门的协助下,我们查到这个车牌是伪造的,目标乘坐的黑色轿车也查不到任何信息。”
狡猾的兔子才能让猎鹰感到有趣,空气里的弦绷紧了,林卫东能够嗅到每个组员跃跃欲试的振奋感。
“这次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明天早晨6点之前抓捕这四人,同时,最大限度地压低带给南京市民的恐慌,最好的效果是全部南京人都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市局的警员会配合你们的行动,”林卫东停了停,再次与所有组员的目光对接,“有没有问题?”
十八个人都没有回应,也没有下一步的行动,藏在空气里的刀锋兀自闪着寒光,这说明还有问题。
林卫东瞳孔深处快速闪过一道冷光,他嘴角微微一动,不易察觉的笑意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选择杀伤力小的枪,我们只需要抓捕活着的通缉罪犯,记住,要活的。”
话音落下的第三秒钟,猎鹰组的十八个组员齐齐站起,锋利的眼神在空气中交织。
“很好。”这一次,林卫东轻轻道出了声。
加州时间5月24日凌晨4点(南京时间是同日的19点),阴暗的云幕出其不意地飘来,遮住不久前还晴朗的天空;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暗淡无力的光线笼罩着城市,不多久,细密的雨滴从天而落。
百里和笛卡尔都没有来过南京,所以提到要去哪里找第三位失踪者的时候,他们俩的目光都望向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秦澜。
“对不起,我没有思路。”秦澜抱着双臂,涣散的双眼看着车前窗上滑下的条条雨迹。百里看得出来,越接近南京,她就在血腥历史带来的悲伤情绪中陷得越深。
“我们先进市区再说吧。”百里对正在驾车的笛卡尔道。
笛卡尔没有说话,拨动右手边的雨刷杆,扫去前风挡玻璃上的雨水。他加大踩在油门踏板上的力道,黑色轿车在机场高速路上狂奔。
百里坐在后排,凝视着滚过车窗的雨滴,此时他的内心处于难得的静谧和平稳状态中。在靠近冥王荒城的路上,先前在金与火的荒城中不时袭来的毁灭幻觉似乎消止了,百里却不敢掉以轻心。那些可怕的场景定然就藏在潜意识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着触发的外界因素,他要随时准备好应付突然降临在精神世界的末日。
幸而在此时,在全力思索什么地方有可能藏着第三位学者的时刻,他可以暂时获得些安宁。
据百里所知,南京的历史比庞贝还要悠久,从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在秦淮河北岸建城开始,到中华民国在南京选举临时大总统为止,中国历史上总共有十个不同的政权将首都定在这里。东吴的孙权、南唐的李昪、明朝的朱元璋、太平天国的洪秀全、中华民国的孙中山……南京城里历经过的每一个统治者都是改变历史进程的人物,然而,漫长辉煌的城市历史却给百里带来了难题。
莫先琳的尸体是在毁灭之源,圣安地列斯断层线的起点找到的,而毁灭庞贝古城的源头毫无疑问是维苏威火山,所以他们在维苏威火山山体内找到了特里斯坦博士。按照先知设置密码的基础模式,第三个失踪学者的藏匿地点也应该是在毁灭的源头,那么导致南京沦为冥王荒城的源头在什么地方呢?难不成要追溯到日本去?
不可能!百里摇摇头,既然破译先知的密码得到的结果是南京,下一个失踪者必定是被藏在这座城市里,绝不可能在别处。
于是南京的难题出现了——浩渺的南京历史就像一本没有检索的百科全书,短时间内要在这本巨著里锁定“毁灭之源”几无可能。
百里把自己的困惑简略地告诉两个同伴,笛卡尔闷着头开车,不发一语,而秦澜依然是魂不守舍地沉默着,紧锁的眉头不见有半分舒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天色更显沉重,雨点像大颗大颗的豆子,敲在轿车的金属顶棚上,嗒嗒作响。
百里猛地往前一倾,他稳住身形,注意到是笛卡尔忽然减慢了车速。
“怎么了?”坐在后排的百里还不知道前方道路上碰到了什么障碍。
“我们有麻烦了,伙计们。”笛卡尔操作方向盘,他们的黑色轿车缓缓靠近拥堵在前路上的车流尾部。
透过不停歇的雨刷往前看去,只见在车流的最前端是几辆打着红蓝频闪灯的警车,一干身着雨衣的警员在车道上设了一道临时关卡,不论是进入还是驶出南京市区的车辆都得经过他们的检查才能放行。
黑色轿车里的三个人心底同时晃过一个念头:心灵会的中枢计算机知道了我们的具体定位,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分支已经做出反应了。
“怎么办?”焦灼的笛卡尔一只手紧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身旁的挡位杆上,看他的势头,是做好了随时倒车逃离车流的准备。
百里伸出手,稳住笛卡尔试图换挡的手臂。
笛卡尔紧张地回过头,目光迎上百里的眼睛,后者往身后快速地偏了偏脑袋。笛卡尔理解百里的暗示,他转头往后视镜看去。行驶在他们这辆车后的其他车辆正络绎不绝地驶来,加入了等候检查的车流,强行倒车只会撞上那辆紧跟在后面的面包车车头,除非是撞开隔离栏杆到对向车道上去掉头,否则他们没有空间离开。
排在他们之前的轿车又向临时关卡前进了几米,笛卡尔没有及时跟上。面包车一见有了空隙而自己前面这车却停着不走,当即大声鸣笛催促,正在检查证件的警员往这边投来了狐疑的目光。笛卡尔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他驾驶的车越来越靠近横在道路中间的警车。
前端又有一辆车通过检查,此时百里他们距离关卡只不过隔了三辆车。
“我们完了。”透过袖管,百里感觉到笛卡尔发抖的手臂。
“不,我们还没完。”百里喃喃道。
检查流程不快,十分钟才能放行一辆没有问题的车。跟随在后的面包车似乎没有一点耐心,只要车流动了而前车停滞稍长一会儿,那位看不清面容的司机就会连按喇叭,尖啸的车笛刺得耳朵生疼。
“那个人就不能多等一会儿?”秦澜回过头,眼里燃着怒火。
比刺耳的车笛更糟的事发生了,埋头核验证件的警员被不停响起的车笛吸引了注意力,全都抬起头往这边看来。随后,其中一个负责人模样的警官挥手把另一边的下属叫到近前,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个年轻下属得到上级的命令,挺了挺胸膛向百里他们的轿车走来。
“我们真完了。”笛卡尔把挡位杆推到前进位,下一秒他将把油门轰到最大,用车头撞开车旁的栏杆。
“别动,我们不会完。”百里的呼喝声音不大,却令笛卡尔的动作停住了。
面朝他们走来的警员似乎发现了车内的异样,加紧两步走到车头前。
笛卡尔埋下脑袋,避免让人直接看到他的蓝色眼睛,他的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鼓起,就快要脱离百里的控制。
警员已走到驾驶座旁,敲打车窗的同时以不容违抗的口吻道:“对不起,请出示你们的合法证件。”
作为回应,车窗往下降了一条细缝。
警员见可疑车辆没多大动静,提高嗓门重复道:“立即出示你们的合法证件!”
拦在路上的所有警员都停住手上的动作,他们的目光穿过雨帘向这里望来,有的人甚至摸到了别在腰上的枪。
笛卡尔决意放手一搏,百里也拉不住他,油门踏板已被他的右脚掌往下踩了一厘米。
车身往前冲出的短暂一刻同时发生了两件事。
先是站在车旁的年轻警员身上骤然响起对讲机的粗糙声响,其后,笛卡尔刚一听到对讲机的动静就敏捷地踩下刹车踏板,黑色轿车的前杠险些就撞上前车车尾。
“在常合高速路发现目标车辆,黑色克莱斯勒轿车,车牌号苏A530B6,自西向东行驶,车速一百六十码,现已接近金航路,我队正在追逐,请求金航路附近设卡警力予以支援;重复,在常合高速路……”
这里就是金航路,笛卡尔和秦澜同时看了看身后的百里。对讲机的呼叫声让年轻警员的动作停下来,他回过头,用目光征询那位警队负责人的意思。
既然找到了追捕行动的目标,也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检查其他车辆了,负责人没有犹豫,果断地挥挥手,其他下属警员当即奔向他们用来设卡的警车。
望着差点儿就能抓到大鱼的年轻警员匆匆回赶的背影,百里紧绷的胸口一松,轻轻地出了口气。不过几分钟,所有拦在路上的警车都驶上对向车道,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这时,笛卡尔才重新发动他们的黑色雪佛兰轿车,向着南京市区的方向开去。
一个小时前,这辆黑色雪佛兰就停在禄口机场出口附近,那是一处位于道路监控死角的荒郊野地,要在地广人稀的机场周围找到能够躲开监控摄像的角落并不难。
“你是故意让你那位朋友暴露在地下停车场的监控区吧?”秦澜的脑袋从副驾驶座探出来,望着后排的百里问道。
在笛卡尔的驾驶下,雪佛兰的车速超过了进城高速的最高限速,百里忍不住提醒他一句,别因为超速让他们被交警部门注意到了,笛卡尔这才把速度降到限速以下。
“叶会处理好的,”百里别过脸与秦澜对视道,“可是他能拖住警方的时间不会太多,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藏在南京的失踪者。”
秦澜垂下眼帘,瘦削的双腮动了动,道:“我想,我知道该去哪儿找这个失踪者了。”
笛卡尔开着动力十足的轿车,连续变道一连超过了三辆车。
“你解开冥王荒城的毁灭之源了?”百里不无惊喜地道。
秦澜摇了摇头:“不,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南京跟庞贝不一样,导致南京大屠杀的源头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在南京没有什么毁灭之源。”
“什么?”笛卡尔同百里一样惊异。
“听说过历史的因果链吗?”秦澜话锋一转,“或者说,蝴蝶效应。”
“我不懂你的意思。”笛卡尔转头向秦澜投去飞快的一瞥。
“失了一枚铁钉,丢了一块马蹄;丢了一块马蹄,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损了一位将军;损了一位将军,输了一场战争;输了一场战争,亡了一个国家。这就是蝴蝶效应,你叫它因果链也行,”秦澜循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想一想,按照我们先前的结论,冥王的毁灭之城是一座发生过大规模屠杀的城市,通过《荷马史诗》,我们又推理出第三座荒城是南京。再说到毁灭的源头,导致大屠杀灾难的原因看似只是日本的侵略行为,然而往历史深处追溯,会发现大屠杀的背后有数不清的蝴蝶效应。”
笛卡尔不知不觉又提高了车速,视野中宽阔的进城高速路上少有几辆同向行驶的车,远处已经能够望见南京市区中心的高楼。
“我说一个最简单的因果链吧,”秦澜道,“如果下西洋的郑和到达红海以后没有回头,继续绕过非洲大陆往西行,他就是发现新大陆的第一人,明朝时期的中国将会开启一个大航海时代,新大陆上的宝贝会吸引狂热的中国人冲向海洋,就像16世纪的西欧一样。在大航海中完成资本累积的明朝将从封建王朝向资本主义国家进化,到了20世纪中国已是地球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小小的日本怎么还敢来中国撒野?南京大屠杀也就不可能存在了,但是,这么说起来,我们难道就要把大屠杀的源头归到郑和头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