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死亡本能”这个精神分析学概念,百里没有解释什么,秦澜和笛卡尔也知道此时不是对这个新发现做解释的时候,下一步更为重要的是弄清楚弗兰克实验室隐藏的绝密。
“这是什么?”笛卡尔忽然往后一缩脑袋,下意识地远离计算机屏幕。
坐在他身旁的两人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漆黑的页面,正中间有一行诡异到极点的图形,像是某种未知的符号。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笛卡尔盯住那一长串闪烁着暗红色的小符号,又问了一遍。
“怎么出现这个页面的?”百里问道,同时看见笛卡尔直哆嗦的嘴唇。
“我一点击标有‘绝密’和‘死亡本能’的文件就出来了。”
说着,他又试了几次,发现在弗兰克实验室内部网络里点开任何一个“绝密:死亡本能”的文件,无论是视频还是文档、图片,都会使计算机现出一片黑暗,过不了多久,那行图符便从黑暗里浮现出来,像是从夜幕中浮出的一只血色独眼。
“秦澜,你来看看,这是什么文字?”不祥的直觉从百里心底冒出来。
秦澜靠近黑色页面里的符号,仔细看了几处细节后断然道:“是古埃及象形文。”
“你能肯定吗?”百里别过脸,对着下定论的秦澜。
“我很肯定,”秦澜指着屏幕,笃定地说,“你们看,象形图符的形状并不复杂,说明已经有了文字的简化处理迹象。我还能确定,这是托勒密王朝时期的晚埃及象形文字,距今有两千三百年的历史。”
“你试着翻译一下。”听到是来自古埃及的文字,百里虽然没有过多的意外,但是心脏还是一阵颤抖。
“斯坦福图书馆网站上有各种古文字的翻译对照表,”秦澜从笛卡尔手里接过电脑,“交给我吧。”
搜索到斯坦福大学的官方网站,秦澜很快就找出埃及象形文翻译表,又取出纸和笔,对着那些来自千年以前的图符忙碌起来。
百里背上的肌肉绷成硬邦邦的一块,笛卡尔大气都不敢出,嘈杂的候机大厅仿佛被周围的一层死寂的无形膜隔绝在外,他们的耳朵只听得见秦澜低声念出的咒语般的音节。
“我译出来了。”
秦澜的效率从未让人失望,没过多久,她把手里的纸张举到眼前,上面画满了译写的符号组合,说道:“意思是:越过是苦。”
果然是“歌珊警示”!
“逾越即是苦楚。”百里说出这句由埃及象形文字写就的警告在历史上的权威翻译。
笛卡尔和秦澜都愣了一会儿,他们在回忆什么时候听到过这句耳熟的话。
“我告诉过你们的,”百里提醒道,“在镜像催眠里,图坦卡蒙谷地举行的秘密仪式,门徒的誓言。”
“对!”笛卡尔的眼睛亮了,“我想起来了,他们说的就是这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秦澜问道。
“我给你们看一些史料吧。”百里拿过“土卫六”,在搜索栏中输入两个关键词:狮身人面像,密室。
按下确认键,立刻出现十万条以上的搜索结果,他点开第一条链接,是《考古学》公开发表的论文,研究内容是18世纪末的一场埃及考古活动。
《考古学》是北美地区最权威的历史学术期刊。紧张的电流从屏幕上传入秦澜的神经。
电子论文里附有不少图片,其中一张让笛卡尔低声惊呼:“这是,拿破仑?”
“是的,”百里让鼠标箭头停留在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的肖像画上,“狮身人面像的密室,是拿破仑的随军学者发现的。”
1798年,法国的拿破仑率兵出征埃及,随军同行的有一支拿破仑亲自组织的历史科考队伍。到达吉萨金字塔群后,对神秘的埃及文明很感兴趣的拿破仑派出他的科考队,先行考察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他们没有找到因死神诅咒而闻名的法老陵墓,却发现了更重要的遗迹。
在狮身人面像的双爪之下,拿破仑的考古学家们找到了一间地下密室。当外界的第一缕光投入那间呈标准圆形的密室时,考古现场的人们第一眼就看到墙壁上保存完好的古壁画。
虽然18世纪的欧洲历史学界早就知道埃及与希腊在古王国时期就已存在文化的交融,但是地下密室墙壁上的希腊风格壁画还是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学者,那是尚未受到北方蛮族文明侵染的纯粹的古希腊艺术,只有在荷马时代的雄伟宫殿里才能看到。
在壁画中间,考古学家又找到一行埃及象形文字。现代埃及学创立之前,埃及象形文的译解还没有一套统一的依据,没有人说得清那些来自远古的图案代表着什么。
不过,考古学家的目光很快又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与堆满金银珠宝的墓室不同,宽大的地下密室里只放置了一件实物,摆在地面的圆心处。
那是一块墓碑大小的方形石板,上面刻满了古希腊文。
石板上的铭文很快被翻译出来,仅仅看了开头几个字,没有一个学者的上下嘴唇还挨在一块儿。
“知识赐予我们《歌珊法典》,逾越即是苦楚……”
歌珊(Goshen)是《圣经》里提到的埃及地名,根据《旧约·创世纪》记载,古希伯来人在歌珊之地居住了四个世纪,埃及人把他们当成奴隶,直到后来的先知摩西带领他们走出埃及。
“拿破仑的考察团在埃及找到了希腊壁画和用希腊文雕刻的法典,法典以一个《圣经》里的地名来命名,”笛卡尔的视线从报告书上收回来,两手按住两边太阳穴,“《圣经》是希伯来文明的经典,我没说错吧?”
百里点点头,说:“古希伯来人,也就是后来的犹太人。”
“对不起,我理解不了,”笛卡尔露出要崩溃的样子,“古埃及、古希腊、古希伯来,三种文明都出现在狮身人面像的地下密室里?”
“这也是让拿破仑和他的随同学者们惊得合不拢嘴的地方,”百里说,“那间除了壁画和石板以外就空无一物的古老密室,竟然融会了三大文明。如果把现代西方文明世界比作一只巨兽,那么密室里的三大文明就是它的基础基因。”
生物学早已证实,某种动物是冷血还是温血,食草还是食肉,昼行还是夜出,全都是由基因决定的。
“密室和《歌珊法典》,是从希腊迁到埃及的古代神秘学院的杰作,对不对?”敏锐的秦澜发现了问题的根结。
百里再次点点头。
笛卡尔将探询的目光朝向秦澜,后者解释道:“我记得百里先生告诉过我们,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成员在学派解散后散布到世界各地,直到柏拉图提出‘理念世界’后才回到希腊,世界各地的其他文明必定也会渗入刚刚诞生的‘理想国’。从希腊迁到埃及,为了突出‘理想国’的神圣性,他们宣称自己是住在歌珊之地的希伯来人,最后,自然而然的,他们的法典得到了‘歌珊’的名字。”
秦澜说完,眼角不自觉地瞟着百里,急切地想要得到他的肯定。
却只见百里轻摇一下头,沉重地说:“谢谢你精彩的分析,可是你都说错了。”
“怎么错了?”对自己的学识颇为自负的秦澜脸上当即蒙上一层冷霜。
“不是希伯来的《圣经》影响了‘理想国’,而是‘理想国’影响了整个基督世界的《圣经》。”
不等百里说完,秦澜就质疑道:“不可能,《圣经》的旧约部分起源于公元前1600年的犹太地区,而创立于柏拉图时期的‘理想国’要比《旧约》的起源时间晚了一千多年,难道‘理想国’可以穿越时空去对《旧约》的创作者施加影响?”
“你忘了,《圣经》的正典。”百里短短地回道。
秦澜窒住了,想再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脸颊上憋出两朵红晕。
是的,她忘记考虑最关键的问题:《圣经》的正典版本。
从第一位先知开始记叙上帝创世的篇章到《新旧约全书》正典的最终确定,其间历经近二十个世纪,组成《圣经》的每一卷文献在两千多年的漫长历史上都有多种不同的版本,直到公元4世纪的迦太基会议才最终把《圣经》正典确定下来,不然今天某位基督徒想去教堂购买一本《圣经》,他可能得在上百册名叫《圣经》的成书里做一个选择了。
“《旧约·创世纪》的版本比《圣经》还要多,古希伯来人在埃及的居住地也有许多不同的名字,”笛卡尔若有所思地说,“迦太基会议的主教却偏偏选择了‘歌珊之地’……”
“他们正是从《歌珊法典》中取出两个字,”百里接着说,“别忘了,迦太基会议的举行地点是在非洲北海岸,与埃及只隔了一个小小的海湾。”
秦澜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原来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条汹涌的历史暗流。
“‘理想国’绝对不会刻意凸显自己的神圣性,他们永远是躲在暗处的影子,”百里说道,“《圣经》正典以‘理想国’的法典名给希伯来先祖的居住地定名,这还只是他们力量的一点微末的展示。”
“好了,好了,对于那个古代学院我是服了,”笛卡尔摊开双手,“可是你所说的这些跟我们现在碰上的这几个象形文字有什么联系呢?仅仅是《歌珊法典》的开篇提到了同一句话吗?”
“还有别的,”百里面无表情地回答,“藏在密室壁画中间的那些埃及象形文一直没有人给出正确的译解,直到一百年后,法国的弗朗索瓦·商博良博士在破解埃及文字的基础上建立了现代埃及学,才终于翻译出密室里的神秘象形文。”
“弗兰克实验室给我们留下的警示语,就是拿破仑的学者在地下密室中找到的象形文字吧?”秦澜无法抑制内心源源涌出的恐惧,竟然在炽烈的阳光下微微颤抖。
百里没吭声,而是快速把电子论文拉到最后,网页上现出一张在暗光环境下拍摄的照片。
照片大部分都是阴沉的深黑色,只在正中能看清拍摄的内容是一面镶嵌着古怪符号的石壁,仔细一看,壁上的符号跟刚才让笛卡尔惊惧不已的图符完全一样。
“这是‘理想国’的‘歌珊警示’,”百里轻声道,背上的肌肉绷得生疼,“逾越即是苦楚。”
静默无声的太阳光狠狠地照在他身上,森寒却如同怪物的触角,伸入他的骨髓中去。
再过一个星期,唐雨在南京禄口机场的入境处就工作满六个月了,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摘掉实习生的帽子,成为一名正式的入境检查官了。这一天她期盼了很久。
抬头看了看贴在更衣室门上的执勤表,自己的小组今天总共负责四班降落在禄口机场的境外班机,其中有三班是上午或深夜到达,而唐雨要负责执勤的是即将降落的从塞浦路斯飞来的航班。
简单的工作,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唐雨是一个对工作极为认真的苏北女孩,半年的实习期没有出过半点差池。去年年末,她敏锐的观察力还帮助海关缉私员锁定了一名从韩国走私电子产品的外籍男子。比起复杂的缉私,大厅执勤对她来说是一项轻松的任务,除了给那些晕头转向的旅客指一下路以外就没什么可做的了。
可是一个小时后,面对着那两个日本人和一个淡蓝色瞳孔的希腊男青年,唐雨不再这么想。
刚开始还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异常状况,从地中海来的旅客在到达大厅里井然有序地排队,用各种语言自顾自地聊着天,打发时间等待完成各项入境手续,看起来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下午。
队伍缓缓地走到一半,排在后面的一个健壮的男青年忽然惊叫起来,把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唐雨没太在意,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只看到那名男青年满脸焦急,嚷嚷着一口鼻音很重的英语,他的两个看起来像是东亚人的同伴在旁边低声安抚他。
有一对老夫妇过来询问他们的入境申请表填得对不对,唐雨再也顾不上那个一惊一乍的男青年。
没过多久,又传来一声叫嚷,唐雨皱了皱眉头,加快了检查申请表的速度。
确认没有出错,她还了申请表,朝护照检查口前面的队伍走去。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唐雨礼貌地问喋喋不休的男青年。
“哈尔德斯先生说……”短头发、戴粗框眼镜的女孩先用日语说,稍作停顿后改用英语说道,“哈尔德斯先生说他现在必须使用他的便携电脑,发一封很重要的电子邮件。”
在入境之前,笔记本电脑一类的电子物品都得先行从另一个通道过检,这位哈尔德斯先生的意思是要先拿回他的电脑。唐雨说她可以提供机场的电脑供哈尔德斯先生发送邮件。
“不行,”哈尔德斯一听这话就大摇其头,他的英语口语听起来像重度鼻炎症患者在说话,“我要发的邮件已经编辑好了放在我自己的电脑里,这是关系到我们公司前途的重要报告,我必须马上发出去。”
唐雨露出不可理解的困惑神色:“您马上就办完入境手续了,拿回您的过检物品后再发可以吗?”
这番话差点让心急如焚的哈尔德斯跳起来,他说话的鼻音也更重了:“你知道吗?那封邮件应该在两个小时前就躺在总裁的邮箱里,结果你们国家的飞机上竟然不能使用电脑和网络,才导致我耽搁到现在。”
“这是中国的法律规定,请您尊重。”唐雨正色道。
“可是我现在只有发完邮件并且收到回信了才能知道我是要在中国入境还是不入境、只在机场做临时停留。”哈尔德斯回答道,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同伴。
唐雨犯了难,其实只是把属于他的电脑交给他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只不过过检物品得由所有者到规定的地方去取。入境前的乘客要求先拿回物品,经验不足的唐雨还没碰到过这种状况。
这时,旁边那位脸色苍白、留着络腮胡子的先生说话了,他的汉语很流利,沉稳的腔调仿佛给每个焦躁的人都吃下一颗定心丸。唐雨对这位先生印象深刻,看了他的护照才知道他和那位短头发的女士一样是日本人。
“朋友,”他说,“我们的经理真的很需要发出邮件,这关系到公司业务在大中华区的部署,也关系到哈尔德斯经理是要先到中国还是从这里直接去下一个国家。”
“可是……”
“这样,你们先把他的电脑过检,确定所有检查手续都没有问题了再交给我们,可以吗?”
谦卑的态度,再拒绝就是不近人情了。
“我请示一下我的组长吧。”唐雨松口道。


第24章 老朋友
在乌鲁木齐的机场,登上前往南京的班机前,笛卡尔一直在尝试破解弗兰克实验室的内部网屏障,其间,百里到候机厅的另一头打了通电话,回来的路上就拆下手机电池和电话卡,把从弗兰姆那儿得来的手机扔进垃圾桶。
“有什么进展吗?”百里坐回到笛卡尔身边问。
笛卡尔紧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在他面前,屏幕上显示着各种程序语言框和代码,另一旁的秦澜对烦琐的黑客技术不感兴趣,看了没多久就斜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
他们太疲惫了,用三天时间从美国西海岸辗转到意大利,又经过塞浦路斯来到中国,一边小心地隐藏踪迹,一边争分夺秒。这些都还是其次,最令人难以承受的是,“理想国”的阴谋像一层未知的黑影,笼罩在这趟援救之旅上,不走到毁灭之城组成的迷宫尽头就看不清黑影下藏着什么,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始终紧绷着神经,容不得有一点松弛。
此外,还有那些重演灭世灾难的幻觉,犹如苦难的十字架压在百里肩上。这是百里独自承受的苦楚。
“不行!”身旁的笛卡尔大声叹息道,打断百里的思路。
“怎么了?”秦澜也被他弄醒了。
“我破解不了,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行,”笛卡尔向上仰着头,“弗兰克实验室对这些绝密文件用上了先进的加密程序,跟心灵会的‘黑火柴盒’一样,得用硬件设备读取特定的指纹和瞳孔信息才能打开它们。”
“要读取的是谁的指纹和瞳孔呢?”秦澜揉着眼睛问。
“不知道,”笛卡尔纳闷地道,“弗兰克实验室那伙人对他们的秘密保护得太严密了,我就不明白,进入他们的内部网那么容易,要打开里面的文件又这么费劲,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在内部网络上加密呢?”
“显然,‘理想国’想让我们关注到死亡本能。”百里回答道。
他的回答快得像条件反射,没有半秒钟的迟疑,看得出这个想法在他心里成形已久。
“什么是‘死亡本能’?”秦澜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脑袋也意识到这是条很重要的线索。
“死亡本能是历史上的大灾难在人类潜意识里留下的烙印,特里斯坦博士会在催眠中丧命,就是死亡本能的作用。”百里没有详说,迷雾依旧弥漫在眼前,只有在得知弗兰克实验室的秘密以后,他才敢下最终的结论。
秦澜眨了眨眼睛,没有追问。这时大厅里的广播响了,通知前往南京的境外旅客准备登机。
加州时间5月24日2点(当地时间是同日17点),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中型客机降落在南京禄口机场。
太阳已偏西,却还没到晚霞满天的时间,或许是受到大屠杀带来的心理暗示,走出机舱的百里仿佛看到这座冥王荒城的天空覆满血色。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南京,也是第一次在接近一座城市的时候有如此沉重的心情。
除此之外,禄口机场的入境处也给他们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在入境时,携带的电子设备都要在另一条通道通过X光机的扫描,以确定不是禁止带入国境的物品,过检物在长长的履带上滑向X光机的同时入境者要接受其他检查,其中的一项就是核验护照。而百里他们需要“土卫六”的黑客干扰器来扰乱检查官的电脑,让他们的假护照得以过检。
“怎么办?”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的笛卡尔看上去精神多了,现在他有些急躁地说,“没有‘土卫六’,我们怎么用黑客干扰器啊?”
“过检物都放在机场出口附近的行李转盘上,我们得想办法,让‘土卫六’过检后再回到我们手上。”百里望着前面长长的队伍说。
“可以让她帮我们拿回来。”一直不作声的秦澜往不远处的问询台指去。百里的目光也跟着移过去,停留在那个正在给一对年迈夫妻讲解着什么的女孩身上,从她别在衣襟旁的胸牌可以知道她的名字叫“唐雨”。
“你有什么主意?”笛卡尔从秦澜脸上找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得意。
“我们俩暂时得做外国人了,”秦澜耸着肩膀,冷峻地笑着,“在南京,让我们用日本人的名字,做这两本假护照的人脑袋里长的是两团肥肉吗?”
马林县是旧金山市郊的一处偏僻地方,这里的凌晨时分只能听见香槐树林和葡萄园里此起彼伏的虫鸣,天空中偶尔会有一两架前往旧金山的飞机掠过,传来沉闷的轰响,而飞机上闪烁的雷达灯似乎都要比马林县里稀稀落落的灯光明亮一些。
道格·阿利多斯教士独自站在会长办公室的窗前,自从发现图坦卡蒙谷地的重要文物失踪后,他就回到这个房间里,一个人对着窗外的海湾默默地待了很久。加州时间现在是凌晨3点,颓丧的他没有半点睡意。
派往加勒比海和麦哲伦海峡的两支搜寻队都没有传回消息,图坦卡蒙谷地的重要文物失踪了,心灵会最重要的催眠师也死了……
“我是心灵会的罪人。”
如果道格内心的想法能发出声响,旁边的空气就会不停地回响着这样一声低语:“塞勒涅心灵会毁在我手里。”
三天以前的凌晨,百里途拿着机密电话赶到安全部大楼,宣称一位失踪的高级教士给他打来电话,要求循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如果当时放下自己的固执,给他哪怕一点点协助,或者说对他早就提到的“理想国”归来保持一点点警觉……道格摇了摇那颗汗津津的脑袋,把苦涩的懊悔感强压下去。
他身后的宽大樱桃木桌上摊开着一份档案,窗外吹来潮湿的海风,把档案本吹乱了。在翻起又落下的纸页间有一张照片,是一个中国女孩的半身照,她有一头利落的短发,锐利的五官线条和明亮的双眸,紧挨着照片的职务一栏写着:理论部,实习研究员。
听说百里途从斯坦福的校园里带走了一个中国女孩后,道格专门回理论部去翻出这份档案。听到那个女孩的名字,道格就觉得耳熟,原来那位名叫“秦澜”的历史学博士就在理论部工作,斯坦福校方把她推荐到心灵会时道格还是理论部的部长,所以他有印象。
不过,在道格眼里,秦澜的档案现在是一堆无关紧要的废纸。道格不在乎她为什么要跟百里途一起前往欧洲,反正百里途都已经死在维苏威火山里了,深究与他同行的同伙还有什么意义呢?
绝望的道格甚至对追回失踪的“理想国”的文物都不抱希望,他知道,对方是远比塞勒涅心灵会强大得多的存在,使用五大高级教士的签名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理想国”的文物,足以说明对方的力量早就渗入了看似无懈可击的心灵会。
是的,“理想国”回来了。尽管道格一再否认那个古代神秘学院真的存在,但此时也必须承认,“文明根基”回来了,他们要再一次让全世界天翻地覆。
道格迟钝的脑袋终于迎来些许亮光,几个让他百思不解的问题都有了答案:监视百里途的人除了心灵会的以外,还有“理想国”的;之所以安全部的技术部门一直无法锁定百里途的位置,是因为有“理想国”的人始终跟在他身边,用隐秘的技术手段屏蔽了放置在他身上的卫星定位器。
那个人,名叫亚瑟·伊恩斯。
Return,是他代表藏在他背后的“理想国”留给心灵会的唯一告诫。
回归,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赫宁庄园的另一头,安全部大楼里,刚刚开完会的部长陷在他的软椅里,双手揉搓着紧闭的眼睛,想借此消除眼球的肿胀感。连续几天的工作,再充沛的精力也招架不住。
一个小时前,他召集安全部各个司的负责人开了一个临时会议,除了保卫司的斋藤浩雄外,所有人都对这几天以来的剧变感到震惊。自从塞勒涅心灵会成立到今天,还从未遇到这般事关存亡的危机。
事实上,让·巴蒂斯昂不比道格好到哪里去,他在安全部的紧急部署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个无所不能的神秘学院面前,无论是谁都微渺如尘埃。
开门的声音让巴蒂斯昂的双手停下来。
来者还没说话,巴蒂斯昂就从喘气声里听出是自己的助手。
“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没听清吗?”部长眼睛都没有抬起,“我很累,想休息一下。”
等了一会儿,丹皮尔似乎才缓过劲儿来,他急匆匆的口气倒像是巴蒂斯昂向道格汇报紧急情况的样子。
“考特尼,那个技术员说,中枢计算机收到‘土卫六’的定位信息了!”丹皮尔语速很快地说道。
他的话让巴蒂斯昂精神百倍地从座椅上弹起来:“‘土卫六’在什么地方?”
“中国,”丹皮尔的表情说明他也感到难以置信,“中国南京。”
百里途死在意大利,他的两个同伴抱着“土卫六”在四十八小时内从地中海跨过半个地球,跑到中国东海岸。巴蒂斯昂过了好半天才闭上微微半张的嘴:“他们去中国又是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