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确保我们登上飞机吗?”笛卡尔疑问道,抬起眼睛发现一言不发的船长已经发动冰淇淋车,倒出机场停车带。
“走吧。”秦澜敦促道,眼下木已成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不喜欢哈尔德斯这个名字,”在机场大厅换机票时笛卡尔低声对秦澜说,“让我想起涂在我脸上的傻乎乎的油脂。”
秦澜没作答,她把目光都放在身旁的百里身上。
从下了弗兰姆的渔船开始,他就显得极其虚弱,本就算不上健壮的身躯这时单薄得像一根随时都可能绷断的细线,没走多远,脖颈后的发梢都浸满了汗,秦澜真担心他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百里能处理好的,他曾经碰到过比眼前更糟的状况,”笛卡尔看出了秦澜的焦虑,拍拍她的肩,“我更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人识破我们的身份。”
“半年前我来过这里,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拉纳卡机场的安检很松。”秦澜心不在焉地回道,目光没有从百里身上移开。
她所言不假,富有的塞浦路斯能成为世界上犯罪率最低的国家之一,不是靠严格的管控。拉纳卡机场的安检员只是用眼睛过一眼乘机人的证件,确定证件照片上的人和持证人一致就会放行,除了笛卡尔那只装电脑的皮包外,他们没带什么行李,在安检处的停留没超过十分钟。
“通过安检了,真幸运。”走出安检通道,笛卡尔拍着胸口说。
“百里先生呢?”秦澜忽然惊呼起来,引来不少路人的注目。
她身边空无一人,回过头就看见百里定在安检通道口,胸口快速起伏,每一口喘息都费了很大的劲儿。
提神药剂的效用撑了几个小时后,终于到了消散殆尽的边缘,弥漫在身体每一个角落的疲倦感卷土重来。
秦澜来到百里身边:“你还好吗?”
百里紧闭着眼,虚弱得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摆摆手作为回答,秦澜拿不准他是表示“不用担心”还是“很不好”。
“我们先扶他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跟过来的笛卡尔说,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回的处境不是百里能够轻易应付的了的。
“镜像催眠”结束后,潜意识内出现的末日灾难几乎摧毁了百里的精神世界。在心理的影响下,他的身体也遭到严重的损伤,此时的百里途俨然是一个身患重度癔症的病人——虽然从生理医学角度上查不出任何物理或化学性伤害,但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明明白白地出现了衰竭的迹象。如果不是靠药物支撑,百里早就昏倒在特里斯坦的尸体前了。
他没有时间停下来修理自己的精神和身体,从地中海飞到南京,算上经停转机的时间至少得花费二十五个小时,等到达南京,七天时限就差不多要过去一半了,还剩下三个失踪者生死未卜。
在候机大厅的座位上坐了很久,百里渐渐调匀呼吸,才找到一丝说话的力气。
“水,给我一点水。”他说,秦澜和笛卡尔要靠得很近才能听清。
接过笛卡尔递来的饮用水,百里仰起头喝得一滴不剩,干涩的嗓子仍然不见好转,“镜像催眠”使他严重脱水,现在他像一个在热带沙漠跋涉了十年的旅行者,每一个细胞都张大了嘴等待饮水。
“你撑得住吗?”秦澜关切地问。
“再给我些水就好。”百里把杯子递给笛卡尔。
等待登机前,他足足喝了半升水才感到舒服一些,飞机起飞时,超重带来的眩晕感却让他控制不住,猛地把没来得及吸收的水全吐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难以忍受的干渴。
第22章 意识锁
五个小时后,从拉纳卡飞来的空客A380将要降落在乌鲁木齐的地窝堡机场。当地时间是早晨6点,雅斯敏和其他空姐沿着过道叫醒尚在沉睡中的乘客,便于他们提前做好下机准备。
她来到后排座位区,眼睛瞟向坐在里侧的百里,见他盖着保温毯一动不动,双眼仍然紧闭着,脑袋虚弱地斜倚在座椅靠背上。
笛卡尔不自然地望向雅斯敏,上半身往百里那一侧移了移,似乎想要挡住不省人事的同伴。
“我们很快就要降落,”雅斯敏脸带训练有素的微笑,说,“你们将换乘中国南方航空公司的飞机前往目的地。”她伸出交叠在腹前的手指了指百里的位置,“我看这位先生不太舒服,是否需要机场的医疗服务?本次航班的医疗组可以提前给地面的医护人员打个招呼。”
刚要说话的秦澜语塞,侧过眼睛,目光放在那张苍白无神的脸上。
上一次百里醒来拿水杯是三个小时前的事儿,在此之后他的呼吸弱得几乎听不见,笛卡尔有一阵子怀疑他是不是悄无声息地告别这个世界了。
百里迫切地需要医生,秦澜回头对雅斯敏道:“如果你们方便,那就……”
“我没事。”百里睁开眼,低声说。
秦澜和笛卡尔惊诧的神色像是刚才开口说话的是一具木乃伊。
“别那么看着我,”百里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微笑,“我还没死呢。”
“看你的样子,真是差不多了。”笛卡尔用肩膀撞了下百里,“我们都以为你撑不到中国。”
百里冲站在眼前的空姐点点头,说:“谢谢你们的服务,我很好,不用麻烦你们的医疗组了。”
让人担心的旅客没事,雅斯敏也暗自舒了口气。感谢真主,她在心里默诵三遍。
目送空姐走出休息区,秦澜压着嗓子说:“我看了乘机手册,我们在乌鲁木齐的机场至少得待上六个小时,完全有时间去一趟机场的医务室。”
“我刚才用三个小时做冥想,已经恢复些体力了,”百里喝光剩下的半杯水,“六个小时太短了,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在这么点时间内弄清楚弗兰克心理实验室的秘密。”
怎么又跟弗兰克实验室扯上关系了?百里的思路往前推进得太快,秦澜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想先弄明白一个更容易把握的问题。
“能先告诉我特里斯坦博士为什么忽然就死了吗?”秦澜实在不情愿问出下一句,“百里先生,是你对他做了什么吗?”
百里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飞机下降的失重感涌来,他可不想再吐得身前一团糟。
静默了好一会儿,在身边等待回答的两个人耐着性子没有催促他。
“除了《荷马史诗》的线索,我在催眠里发现了更多有意思的东西,”等到感觉好受一点儿,百里才淡淡地说,“特里斯坦和莫先琳的死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他们都是死亡的祭品。”
“安排好的死亡,祭品?”除了重复外,秦澜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往下继续。如果说藏匿在火山祭坛上的特里斯坦是祭品的说法还算容易接受,那么圣安地列斯断层线上的莫先琳为什么会是祭品就真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飞机降落到低空,眼看就要着陆了。百里的脑袋贴在靠背上,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手,克制住在嗓子眼翻滚的恶心感。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维苏威火山里的祭坛是祭拜死亡的圣地,”笛卡尔搭上话,说道,“那么特里斯坦博士是祭坛上的祭品,我们能理解。”
百里不动声色。
“可是放在断层线上的尸体呢,也是祭品?”听笛卡尔道出自己的疑问,秦澜热切地看过来。
伴随着明显的颠簸,大型客机落在地窝堡国际机场的跑道上,百里看着快速闪过窗外的停机场,叹道:“所有失踪的学者,都是‘理想国’献给死亡的祭品。”
这是他用三个小时的冥想得到的结论,从找到莫先琳的尸体开始到脱离催眠的围困,从破译双重密码到玛尔斯标记前的顿悟,六十三个小时内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里铸成一根环环相扣的铁索,现在只差最后一环。只要再扣住最后一环,这根铁索就能紧紧缚住荒城迷局背后的真相。
“走吧,路上告诉你们我在特里斯坦的潜意识里看到了什么,”百里扶住前排座椅的靠背站起身,排在等待下机的队伍最后,对同伴说道,“待会儿我们还得借用候机大厅的网络,六个小时的时间,希望够用。”
走下飞机,穿过廊桥到达候机大厅那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上,百里简单明快地描述了“镜像催眠”的全过程。在特里斯坦的潜意识内见到的末日灾难还是会引起他的不适,他极力不让思绪掉入那些混乱的场景。
“这么说,他们从来没有去过中国?”笛卡尔惊诧地问。
“确切地说,是莫先琳教授没有去,在图坦卡蒙谷地她是第一个离开的,”百里回想起那张近在眼前的模糊的脸,“至于其他人,我不能下定论。”
笛卡尔仰头长叹道:“可是我真的不敢相信,塞勒涅心灵会的五个高级教士,包括我的老师都是‘理想国’的门徒。”
百里的视线定在脚下,虽然三个小时的冥想让他恢复了一些体力,但虚脱感却没有完全消失,此时他觉得脚底发飘,像踏在没有实体的云层上。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急着绝望,笛卡尔,”走在一旁的秦澜说道,“百里先生刚才说了,他只能确定莫先琳和特里斯坦,还有一个叫‘亚瑟’的男人出现在图坦卡蒙谷地的秘密仪式上,其他人的身形相貌都是一团黑雾,连说话的音色也都是假的。”
秦澜的话让笛卡尔似乎看到了希望,他转而又想到了其他的蹊跷,紧走两步赶到百里面前。“对了,刚才你还说只看到了特里斯坦的三个回忆,可是从所有人失踪到我们找到特里斯坦,这期间应该有很多回忆吧?”
“嗯,你说得对,”百里干脆停下脚步,等脚底的飘忽感退去,他回答道,“‘理想国’早就料到我们会对特里斯坦做催眠,我所看到的东西,全是‘理想国’想给我看的。”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秦澜不无好奇地问。
“意识锁。”百里回答道,脚下恢复了些力气才继续往前走。
在精英催眠师面前,人类的意识是藏不住秘密的,催眠能让保密者把一切秘密和盘托出。这时,就需要另一个同样高明的催眠师,来为保密者的潜意识加一把锁。
最简单的意识锁是“满足愿望”:想要遮蔽秘密,催眠师利用催眠满足保密者的某个迫切愿望,使得与秘密相联系的回忆在他的潜意识内产生偏差。这跟梦的原理相似,人们通常无法在梦境里完全准确地回忆起一段往事。同样地,如果其他催眠师想要窥探保密者的潜意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错误的梦境,先前道格·阿利多斯教士放在安德鲁警长心里的意识锁就是“满足愿望”。
接下来是“潜抑”,使用潜抑制造意识锁与“满足愿意”恰好相反,催眠师通过诱导,令保密者一想起秘密,就会联想到痛苦的事物,潜意识的保护机制就会发挥作用,把秘密深埋在保密者心底。制造“潜抑”意识锁比“满足愿望”困难得多,保密者得反复忍受痛苦联想的折磨,才能触发潜意识的保护机制。百里有十足的把握,在“镜像催眠”的最后出现的人间末日,就是特里斯坦为了保密而做的痛苦联想。
最后也是最复杂的意识锁,当属“魔盒(vessel)”。创造魔盒意识锁需要催眠师和保密者的默契合作,由催眠师引导保密者潜意识内的材料来埋藏、曲解甚至是修改回忆。如果有必要,技艺超群的催眠师还可以把秘密信息碎片化,其他人想要获取秘密,必须重组所有的碎片信息,这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1913年,赫宁·塞勒涅先生首次提出魔盒意识锁的构想,他还论述道:魔盒不仅能保护潜意识的秘密,还能选择性地让盗秘者看到制作魔盒的催眠师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实现反催眠。不顾风险逾越禁区的盗密者就像打开了封锁灾祸的魔盒,因此,赫宁·塞勒涅用古希腊神话典故“潘多拉魔盒”为这种诡谲的保密术命名。
“我听明白了,有人给特里斯坦博士用上了魔盒,不,博士还说自己失忆了,而且你也只看到三个回忆的场景,说明还用上了潜抑。”秦澜对心理学和催眠学涉足不深,竟然只听一遍就能领会“意识锁”的概念,百里不得不承认她的智力惊人。
和她那个参悟了《天问》之谜的哥哥一样。
“模糊的脸,人们用特里斯坦的声音说话,全是魔盒意识锁的作用,”笛卡尔捏着下巴,看他的神色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劲来,“我想说的是,特里斯坦的潜意识呈现的内容会不会都是虚构出来的呢?催眠师完全可以用潜意识的碎片材料,构建出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只是专门给你看的三个梦境。”
笛卡尔说的虽有道理,但他忽略了一个关键因素——精神能量。
作为一切精神现象的内驱力,精神能量是人类心理活动的基础。催眠师能够引导潜意识的碎片信息,构建一个受试者从未见过的怪物形象、一幅简单的静止画面、一段短暂的动态场景,但要虚构三段流畅的长梦,精神能量的巨量耗费足以令催眠受试者的整个心理系统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所以,赫宁·塞勒涅提出魔盒意识锁的构想,至今还没有出现一例百分之百的虚构魔盒。敢于挑战魔盒意识锁的精英催眠师也只能是剪辑、拼接受试者潜意识内已有的记忆场景,在此基础上制作魔盒而已。
听了百里的解释,笛卡尔不再怀疑。他们来到候机大厅,找到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乌鲁木齐的夏天很热,早晨的阳光都让人感觉炽烈,透过玻璃幕墙照在百里身上,仍然赶不走蛰伏在他心里的森冷。
“他为什么要给特里斯坦博士设计意识锁?为什么要让你看到那三个场景?”面色灰白的秦澜轻声问道。她始终不愿意提及先知和“理想国”,百里再清楚不过,秦澜在“理想国”这头历史的巨兽面前只有恐惧和无望。
但已成定局的事实就像宿命一般无法挣脱,从百里用特里斯坦的双眼看到书架之间那些或坐或立的人影时,他就可以下定论了——在图坦卡蒙谷地举行秘密会议的六个人,包括莫先琳和霍利·特里斯坦在内,都是“理想国”的门徒。
从第一任“哲学王”柏拉图决议将“理想国”隐藏在历史的背面开始,披在这头庞然巨兽身上的外衣就不止一件。公元前335年,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在阿波罗神庙附近创建了一所学院,历史学家将其称为吕克昂学院。大片茂密的树林环绕着吕克昂学院,随和的亚里士多德院长便将学生们带到林荫道上边散步边授课,他的学生们可以在林间随意躺卧,自由漫谈。因此,亚里士多德和他的学生组成的学派又叫“逍遥学派”。
实质上,研究“理想国”起源史的学者都知道,逍遥学派是亚里士多德为“理想国”织就的一件外衣。逍遥学派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理想国”的门徒。亚里士多德逝世后,“理想国”迁移到古埃及,留在希腊的吕克昂学院成了“理想国”设在爱琴海岸边的“办事处”,希腊和罗马的信徒要加入“理想国”,必须要经过逍遥学派的历练。此外,逍遥学派带给了“理想国”随性的仪式感。在学派的深刻影响下,“理想国”不追求僵硬的繁文缛节,他们相信只要灵魂至诚,理念世界的知识圣光就会降临。
当百里看到那场散漫的秘密仪式时,他似乎穿梭时空,回到亚里士多德的时代,看到了在树林里漫步的门徒们。
“先知想让我们提前关注到某些秘密。”对秦澜的提问,百里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在飞机上,百里就已经厘清了先知留下三个潜意识场景的目的所在。
图坦卡蒙谷地的仪式,揭开了两个已死的心理学者的身份,也使得百里知道,他们是循着“理想国”门徒留下的线索走进这座荒城的迷宫。维苏威火山里的祭坛上,特里斯坦与神秘人物亚瑟的电话内容,告诉了百里,特里斯坦博士和莫先琳教授是自愿成为献给死亡的祭品;最为关键的是第二个场景,飞机上特里斯坦跟那团黑影的对话,把弗兰克心理实验室摆在百里的眼前。
“整个弗兰克实验室用了半个世纪的时间证明这个理论,我们确信那就是开启理念世界的钥匙。”特里斯坦说。
他们用半个世纪证明了什么?
没有通往别处的岔路口,荒城迷局的下一条路只指向一个目标:弗兰克心理实验室。
听完百里的说法,笛卡尔皱起眉头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所有被绑架的学者都跟先知是一伙的,是那个神秘学院的人,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知道了这个情况就马上退出吗?”
五位世界心理学界的巨擘,心灵会九个高级教士中的五个都是“理想国”的成员,这无疑是最糟的状况。百里没有像秦澜那样,说他不能确定其他的失踪者跟“理想国”有关系,因为,他自己早就想到了这个最坏的结果。
“如果我们不去救人,剩下的失踪学者还是会死。”百里苦笑着摇摇头。
在火山祭坛,亚瑟用机密电话告诉特里斯坦,无论百里他们能不能赶到,他安置的定时炸弹都会爆炸。
“而且,我们完全不知道‘理想国’为什么要以门徒的生命为代价给我设计这场捉迷藏游戏,”百里叹息道,“只有玩到最后,我们才能知道真相。”
从踏进迷宫的那一秒开始就不可能再回头了,他们必须走下去,亲手揭开谜底。
弗兰克·道森心理实验室坐落于纽约,在休斯敦、温哥华、慕尼黑、伦敦和大阪五个地方设有分支。1943年,塞勒涅心灵会决定接受时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的建议,在高级教士弗兰克·道森先生的主持下创建专门为参战士兵和军官进行心理治疗的精神诊所。“二战”结束后,美国军队从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回国,随后,集中暴发的战后精神创伤问题犹如丢在广岛的原子弹,极大地震动了美国社会。据统计,战争结束后五年,有超过十分之一的参战军人自杀而死,罹患严重精神病症的军人和平民更是多到令人难以置信,当时全美的精神病院走廊上都挤满了等待治疗的患者。
这个时候,人们钦佩罗斯福总统和塞勒涅心灵会的先知先觉,他们早就预想到这场精神创伤的大潮。1946年,“轴心国”投降后的第一年,弗兰克·道森负责的精神诊所改为心理实验室,在全世界收集战后心理疾病的第一手资料,以此为基础提出许多临床治疗方案,帮助被战争噩梦折磨的人们摆脱梦魇。半个世纪后,弗兰克心理实验室已成为北美最具权威的心理科学实验室。心理学界有一句众所周知的名言:“弗洛伊德是每个心理学研究者的灯塔,弗兰克实验室是设在这座灯塔附近的值班室。”
百里凝视着放在笛卡尔膝上的超级计算机,愣愣出神。
他向来对弗兰克实验室心怀崇敬,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不得不在实验室里挖掘出有可能致他于死地的秘密。
“你的黑客技术怎么样?”百里问笛卡尔。
“马马虎虎。”笛卡尔含糊地回答。看着挂在百里脸上的严峻神色,他难免有些紧张。
“黑进弗兰克心理实验室的内部网,需要多久?”百里没有问他能不能黑进去,这是毋庸置疑的:没有超级黑客的两把刷子,是不可能做“土卫六”的保管员的。
“我试试吧。”笛卡尔道。
事实证明笛卡尔所说的“马马虎虎”真的是因为紧张,因为不到半小时,他就推开了弗兰克实验室的内部网闸门。为了便于筛选信息,他还顺便做了个搜索器。
“我们要在弗兰克先生的老窝里找什么?”笛卡尔抬起头看向百里。
电脑屏幕里的光标停在输入搜索关键词一栏,百里当即明白笛卡尔的意思,他是需要几个关键词。
“涅槃,”百里说道,“英文和梵文都试一下。”
笛卡尔回过眼睛,手指快速地跳跃几下,输入搜索指令。
机场的网络速度当然比不了斯坦福大学的“光速”级网络,弗兰克实验室的数据库储存的资料又浩如烟海,他们等了不少时间,搜索结果才跳出来。
百里接过计算机,只看了头几个结果就摇摇脑袋。
都是些与佛学或印度学有关的原始资料,跟他们要找的东西没有太大联系。潜意识深处的涅槃空间作为塞勒涅心灵会守护的最重要的秘密,在弗兰克实验室的内部网上搜索不到并不奇怪。百里把“土卫六”递还给笛卡尔,说:“我需要你尽快编写一个汇集搜索程序,我想看看弗兰克实验室成立以来都在研究些什么心理学项目。”
“给我点时间。”笛卡尔专注的目光放在屏幕上,双手已经开始工作。在计算机面前他总能快速地进入忘我的状态。
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持续了二十分钟,周围有不少等待登机的旅客,没人注意到坐在角落的这三个面色焦急的人。
突然,笛卡尔的手指僵住不动了,他死死地盯住屏幕,牙齿紧咬着颤抖的下嘴唇。
百里和秦澜急忙凑过去,他们看到了程序搜索出的结果。
页面上的内容很多,有详尽的历史文献、实验数据、项目报告,还有容量大得惊人的实验日志视频。所有目录前都有项目课题名称,其中有一个词组出现的频率最高。
看得出,从成立至今,尤其是最近十年以来,弗兰克实验室对与该词有关的研究几乎投入了所有精力。
望着那个词组前的红色标注,百里的心在往下沉,沉入深海。
“绝密:死亡本能。”秦澜轻声念道。
弗兰克心理实验室研究的对象,正是在“镜像催眠”里困住百里的黑暗能量,来自人类内心阴暗面的黑暗能量。
死亡本能。
第23章 逾越即是苦楚
空旷的圆形房间,不透光的窗帘紧紧地遮挡住接通外界的窗口,只点亮了墙壁上的一盏老旧风灯,昏黄似烛火的灯光让房间里更显得幽黑。
他静坐在木桌前,屏息凝神,仔细地捕捉手腕处传来的“嗒嗒”声。
劳力士手表以精细度极高的机械组合而闻名于世,要用人的耳朵听到手表内部齿轮咬合的声响,难度与用肉眼观察细菌差不多。
但是,他能做到,从来到这处隐蔽的居所起,他就开始尝试用耳朵来发掘各种轻不可闻的响动。对他来说这并不难,只需要简单的自我催眠,释放深层意识的能量,他就可以像一台精准的仪器般抓住任何微弱的振动。
这不过是人类潜能的冰山一角。
每个人都能够超乎凡人,他们却甘为蝼蚁。
放在桌上的方形显示器忽然亮起光,照在他紧闭的眼睑之上,他敏锐的耳朵甚至可以抓住电子穿过等离子管的呼啸声。
恋恋不舍地离开催眠状态,他回到现实,目光投向右手边的屏幕。
当他看到上面那条警示箴言时,干枯的脸上再次露出淡淡的笑意。
桌上这台与弗兰克实验室内部网络相连的计算机是他特意让亚瑟·伊恩斯为他安置的,当有人试图开启弗兰克实验室的秘密档案时,他这里立马就能接收到有人入侵的信号。
不,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防范谁,而是为了在第一时间得知那个催眠师在毁灭之城的迷宫里行进到哪一步了。
表盘里时针和分针的指向告诉他起源之地现在是18点48分,第三天还剩下五个小时。
他收起笑容,微微有些兴奋的神经重新冷静下来,抬起手,关闭显示器。
屏幕关闭,那句警示在他的视网膜上停留了半秒钟,很快就消失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
他用宣誓者的庄严语调,吟诵道:“逾越即是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