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秦澜拦住笛卡尔,站起身走到铁床边。
特里斯坦的身体带着温度,保养得当的皮肤虽然惨白,但已经有了一些血色,看上去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中年男人静坐在病床上闭目养神。
秦澜的右手食指放在那只挺拔的鹰钩鼻底下停了两分钟,又移动到心口和脉搏上,最后翻了翻他闭合的眼皮。
“他死了。”秦澜盯着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说。
百里根本听不清秦澜在说什么,强烈的困倦感侵袭着他的大脑,让他随时都可能跌入沉睡的深渊。可是他知道,特里斯坦临死前给他留下了解开第三座荒城的关键线索,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必须立马掀开蒙住“冥王之城”的黑纱。
笛卡尔听到怀中的百里发出一阵低喃,同时,百里的手指轻轻拽着他的袖口。
“叫,叫医生,过来。”百里费劲地吐出几个单词。
惊魂未定的秦澜还站在铁床边,恐惧的目光愣愣地看过来。笛卡尔抬起脸冲她大声道:“别傻站着,快去把医生找回来。”
秦澜僵硬的身躯随之一震,回过神来,急忙对“无意中”走过船舱门口的阿里斯喊道:“快,带我去找医生。”
考夫曼医生几乎是被阿里斯和秦澜拖回来的,他一见到百里就闭紧双眼、捂住耳朵,“不,别唱给我听,别勾走我的灵魂”。
百里迟钝的耳朵已经快要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了,他见一个黑色胡子的邋遢男人进来,竭力提高嗓门道:“给我,提神药剂,什么都行,只要别让我睡着。”
“按他说的做!快!”笛卡尔也急了,要不是百里还躺在他怀里,他一定会冲上去抢过考夫曼的医药包,亲手翻找百里需要的药剂。
“好的,我都给你,”医生扔下一些注射器和玻璃药瓶,苦着脸恳求道,“快让我离开这儿。”
紧张的考夫曼挣脱阿里斯的手,跑了出去。百里指着散落在地上的药瓶,秦澜会意地点点头,蹲下身用注射器从瓶中抽出液体药剂,带着担忧的神色把药剂注射进百里的血管里。
百里终于闭上眼皮了,等待刺激神经的药物发挥作用。不多时,他感到一阵热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困意随之消散,沉重的身体也轻盈了许多。
做了几个深呼吸,百里搭着笛卡尔的肩膀,从地上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吧,回我们的房间去。”他喘着粗气,又对站在一旁的阿里斯说,“对不起,希望你能找几个人过来,处理一下床上的尸体。”
阿里斯怔住了,显然没有想到那个刚醒来没多久的病号现在已经死了。
百里当先朝隔壁的舱房走去,没有回头。霍利·特里斯坦博士半坐在他身后的铁床上,灵魂已去往冥府。
一回到隔壁的舱房,百里立即把催眠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了秦澜和笛卡尔。
“盲眼诗人亲眼见过我的冥府,去找他吧,他会带你回到这里。”秦澜靠在门边,低着头,右手摩挲着下巴,细细地琢磨。
“要找到下一个学者的藏身地,必须先找到什么盲眼诗人,”笛卡尔急躁地说,“我们又得花很多时间去找盲眼诗人了,是这样吗?”
“我不认为‘盲眼诗人’是我们能找到的一个具体的人。”百里摇摇头。
“那是什么?”
“先知是摆弄象征和密码的设局高手,我相信,盲眼诗人还是一种象征。”百里的眼睛转向站在舱门旁的秦澜。
在我身体里的兴奋药剂失去效用之前,一定要找到答案。百里在心里催促自己。
秦澜没有让他失望,没过几分钟,她的嘴边现出一丝微笑,只有破解出谜团的快意才能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百里先生,这次你说错了一半,”秦澜道,“我们的确再也不能跟盲眼诗人见面了,但他是一个具体的人,而且他在历史上很有名。”
“哦?”笛卡尔急忙问道,“他是谁?”
“创作了《伊利亚特》和《奥德修斯》的诗人,”秦澜满怀信心地回答道,“荷马。”
百里恍然大悟,同时也领会了秦澜的信心从何而来——除了荷马之外,先知所谓的“亲眼见过冥府的盲眼诗人”不可能是别人。
能用一个人的名字来命名一段历史时期,这是文明史上绝无仅有的殊荣。从人类文明出现至今的数千年来,获此殊荣的不超过十人,荷马,就是这其中的明珠——公元前12世纪到公元前9世纪,从多利亚人创立斯巴达古国并且开始南下侵略希腊城邦,到古希腊迈锡尼文明灭亡,这漫长而动荡的三百年以“荷马时代”为名,因为是这位失去双眼的诗人用他笔下的不朽史诗,记录了文明灭亡的波澜。如果没有《荷马史诗》,为西方文明奠基的古希腊神话就无法以一个权威的系统流传至今,而会像古代中国神话一样,零散的见于各类文献。直到今天,人们时常听说的“特洛伊木马计”“阿喀琉斯之踵”“勾魂的海妖歌声”,就是《荷马史诗》中的故事。
“最重要的是,荷马在他的史诗中,无数次提到了‘哈迪斯的冥府’。”秦澜最后总结道。
“冥王之城,在希腊?”笛卡尔兴奋地叫了起来。
“多利亚人毁灭迈锡尼文明比庞贝古城灭亡早了一千多年,”秦澜瞪了笛卡尔一眼,“你忘了吗?第三座荒城发生灾难的时间必须在庞贝毁灭以后,所以不可能在希腊。”
“盲眼诗人亲眼见过我的冥府。”
“先知让我们找的,是荷马描述冥府的诗句!”百里笃定地说,转头向秦澜询问道,“你能把《荷马史诗》全文背下来吗?”
秦澜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道:“《伊利亚特》和《奥德修斯》加起来接近三万行,要全背下来,也太难为我了吧。”
“看来,我们真的需要互联网的帮助了。”百里扭头看向早已息屏的“土卫六”。
“你们等我一下。”秦澜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去干什么?”笛卡尔从舱房里探出头去,往甲板上看,秦澜却不见踪影。
这时,隔壁安置特里斯坦的房间传来阿里斯的声音,只听到他说了一个词,“当然”。
没过多久,秦澜回来了,刚一进门,就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黑莓手机,道:“不用‘土卫六’,我们也能查到《荷马史诗》。”


第21章 弗兰姆兄弟的赠礼
《荷马史诗》分为《伊利亚特》和《奥德修斯》两部分,前作叙述了特洛伊战争的最后阶段,希腊联军设下木马计攻陷特洛伊城。《奥德修斯》延续前作的情节,讲述战将奥德修斯经过十年的海上历险,终于返回家乡的故事。作为西方文学史上目前已知的最古老的文学作品,《荷马史诗》的全文很容易就能在网络上搜索到。
“把整部史诗都下载下来吧。”百里建议道。
秦澜在黑莓手机的小键盘上摁了几下,抬起头回道:“我已经存下来了,现在我们直接以‘冥府’作为关键词来搜索,找出详细描写冥府的句子,对不对?”
百里点点头,从先知留在特里斯坦潜意识里的线索来看,这已是唯一行得通的办法。
秦澜对着手机屏幕开始搜索,笛卡尔也凑过头去,两个人的脑袋挤在黑莓手机小小的屏幕前。
焦灼的等待。百里闭上眼睛,开始祈祷药剂在自己的血管里多停留几分钟。
“都是在说什么人去往哈迪斯的冥府,并没说冥府是什么样的啊!”笛卡尔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秦澜沉默地摁着按键。
又过了五分钟,秦澜抬起头,失望地道:“翻完《伊利亚特》了,没有找到我们需要的内容。”
“在《奥德修斯》里面能找到。”百里面不改色地说。
秦澜的注意力回到手机上,再次往下翻找。
“等一等!”笛卡尔猛地伸手挡住往下翻页的秦澜,“读读这几句。”
秦澜微眯起眼睛,把笛卡尔指出的几行诗句轻声读了出来。
“这是属于佩尔塞福涅的圣林。在那里,你下船,步入哈迪斯幽暗的冥府。还有火河和斯提克斯支流哀河,奔腾汹涌地绕着一块岩石,轰声隆隆地汇合流入冥府的深渊阿克戎。英雄啊!你要听从我的吩咐,在那里挖一个深坑,一肘尺见方,然后在坑旁为所有死去的人献祭。”
读到最后,秦澜的声音开始发抖。
这是史诗《奥德修斯》的第十卷 ,奥德修斯恳求女神基尔克帮助他们回到久别的家乡。基尔克告诉他,他们必须先去冥王哈迪斯和冥后佩尔塞福涅居住的冥府,找寻预言师特瑞西阿斯的灵魂。随后,基尔克详尽地告诉了奥德修斯冥府是什么样子。
荷马用短短八行诗句,将阴森的冥府记录下来。
接着,就看看先知用哪座遭遇大屠杀灾难的城市来象征冥府了。
“秦澜,在Google上搜索奥斯维辛、基加利、耶路撒冷和南京的卫星地图。”百里的声音平静如常。
秦澜隐约预感到了什么,默不作声地完成搜索。在四张地图一一出现时,她抬起手捂住嘴唇,但还是没止住那声低沉的惊叹。
“什么?”笛卡尔忙不迭把手机抢过来,看清屏幕上的地图后,也跟着倒吸了一口气。
百里伸出手,从笛卡尔手上接过已经发热的黑莓手机,目光在四张地图上都扫了一遍。
奥斯维辛位于波兰南部的内陆平原上;基加利的位置在卢旺达中部,是一座地势很高的山地城市;地中海和死海之间的圣城耶路撒冷同样坐落于山地。这三座城市无论是历史文化还是地理人文定然各有各的不同,可是在百里的眼里,它们却有一个十分显眼的共同点——在城市的周围,没有河流围绕。
百里盯住了南京。
中国江苏省的省会——南京。
世界第三长河,长江从南京的西面汹涌而过,在南京的西南面,长江沿着建邺区分出了一条名为“秦淮河”的支流,秦淮河环绕了南京一圈,在潜州岛附近与长江重新汇合。
从地图上看,长江和秦淮河犹如一枚指环,把南京紧扣于其中。
火河和斯提克斯支流哀河,奔腾汹涌地绕着一块岩石,轰声隆隆地汇合流入冥府的深渊阿克戎。
百里放下黑莓手机,脸上没有神色,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站起身,迈开轻如飘絮的双腿,缓缓地走出沉闷的船舱,来到甲板上,咸腥味的海风吹不开他紧闭的双眼。
冥王的毁灭之城,最终还是指向了在古老东方阅尽风雨的“六朝古都”啊!
定义南京为“冥王的毁灭之城”,这一次,先知带来的更多是对百里和秦澜内心的震动。
先知让他们面对的下一座荒城,是祖国大地上的城市。
棘手感随之而来:马上就要进入第三天,此时百里他们是在地中海,水陆交通的速度不足以在短时间内把他们送到亚欧大陆的另一头,除了飞机之外不可能考虑别的工具。然而,他们是全球通缉犯,航空公司的柜台早就对他们关闭了,要用非法途径从地中海飞往南京可不比从美国西海岸飞到欧洲,穿过中美洲那些国家的领空尚能靠发送假身份信息蒙混过去,而横跨亚欧大陆的航线至少得经过三个时局敏感地区,地面上隐藏的数不清的防空武器是他们无法逾越的天堑。
笛卡尔又打起协和式飞机的主意:“让那架超音速民航飞机送我们到中国去应该不难吧?”
他走出船舱,叫来一直在舱门附近徘徊的阿里斯:“你们的生意来了,请用协和飞机送我们去南京。”
“南京?你说的不会是中国大陆东岸的那座城市吧?”
“是的,离上海很近。”笛卡尔以为阿里斯拿不准南京的具体位置,就把世界金融重镇上海搬了出来。
“我知道南京在哪儿,世界地理我比你熟得多,”进入船舱后,阿里斯斜着眼睛,第一次把目光从秦澜身上移开,他用看疯子的眼神打量笛卡尔,“我只是不敢相信,你们竟然试图从中国大陆东部非法入境,那等于是把脖子伸到断头台上。”
笛卡尔急了:“我们加钱,加钱雇你们……”
“不是钱的问题,”阿里斯连连摇头,抢着拒绝道,“中国人在他们的国土东岸投入的警备是军队级别的,南京还是中国大陆的战略要地之一,就算是弗兰姆那不要命的家伙都不敢在那儿搞移民,更别说其他人了。”
“把我们从中国的其他边境线弄进去怎么样?”固执的笛卡尔不肯放弃。
“没意义的,”秦澜抹了抹眼睛,说,“他们送我们到云南或西藏边境又能怎么样?中国的国土面积可不是意大利能比得上的,不乘飞机的话,从中国南部或西部边境赶到位于东部沿海的南京至少要花掉半个月的时间。”
笛卡尔捂住脸颓丧地坐下,恨得牙痒:“该死的道格,该死的全球通缉!”
“保持风度,笛卡尔。”一个沉稳的话音响起,透着不可思议的沉着。
百里倚在舱门旁,深不见底的瞳孔直盯着阿里斯,催促道:“把弗兰姆先生找来吧,时间交易的赠品他还欠我几样呢。”
阿里斯让百里漆黑的眼睛看得发怵,又不想再次在秦澜面前折了面子,硬着头皮说:“找弗兰姆来也没用,他打死也不会做中国东岸的生意的,不相信,你可以问问船上的福克船长,他们俩是兄弟,福克不接的活儿,弗兰姆也不会接。”
有秦澜在,阿里斯像一只扬起尾羽的雄性孔雀,急于表现自己,所以如果不是偷入南京的交易真的做不了,阿里斯断然不会承认他们的无能为力。百里由此相信他没像克罗兹岛的弗兰姆一样,留着提高价码的后手。
“能告诉我们你有什么计划吗?”笛卡尔问道。
“我们搭国际航班去中国。”百里轻松地回答,屠杀惨案带来的阴影在他脸上已散去了许多。
国际航班?笛卡尔确定自己没听错,他和秦澜面面相觑,不知道百里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运气不错,弗兰姆正在克里特岛上做一单偷渡西欧的生意,接到阿里斯的电话就开着小艇匆匆赶了过来。或许是从阿里斯口中得知百里下一步的计划,登上渔船,他就开门见山道:“我能送你们上火星,但不要想让我把你们偷偷送到南京去,你这单付多少钱我都不接。”
百里讪笑道:“我还以为跟杰克打交道的人都和他一样无所畏惧呢,看来我想错了。”
弗兰姆不吃这一套,冷冷地回道:“别说杰克了,你可以把全世界的偷渡者都叫到这儿来,看看有几个人敢挑战中国放在南京的警备。”
百里朝身旁的笛卡尔和秦澜扁扁嘴说:“你们看,非法手段没法让我们进入南京,现在我们只好选择合法的方式。”
“你说的搭国际航班就是这个意思?”笛卡尔露出惧意。
百里回头对弗兰姆道:“你们给弄个中国入境签证需要多久?”
“真的半个月,假的两个小时。”弗兰姆面无表情地回道,面前这三个人为什么要急着赶去中国、用何种方式进入中国都不是他关心的,他只惦记着该付多少钱的问题。
“好,两个小时后,我希望能拿到三本印有中国签证章的护照和三张飞往中国的机票,随便哪家航空公司的票都可以,”百里直视着弗兰姆阴冷的眼睛说,“这算是八十万美元买下的售后服务,可以吗?”
“你很会做生意,先生,”弗兰姆凝固的脸松动了,露出一丝带着怒火的笑意,“这种小事你认为有必要让我亲自前来吗?你耽搁了我的其他事儿该怎么算?”
弗兰姆凶狠的目光没让百里退缩,他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你不来怎么行?还得请你用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到这附近的哪座城市去,当然,那里得有飞南京的航班。”
“这也算是售后服务?”弗兰姆握紧拳头,站在一旁的笛卡尔真担心他会一拳砸在百里的鼻尖上。
“不,”百里若无其事地看了看手表,淡淡地说,“如果能在三个小时之内让我们赶到机场,我会按你那笔交易的双倍价格付给你钱的。”
弗兰姆的拳头松开了,嘴角立马挂起满意的笑容,他转身走到甲板上去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回来对百里说:“三个小时后,拉纳卡国际机场有人和你们碰头,送来你要的货物,我现在开船送你们过去。”
“等等,”笛卡尔拦住了走向驾驶舱的弗兰姆,“你们做的假护照能通过入境检查吗?”
弗兰姆脑袋朝身后一偏:“真护照能通过,可是你们的老大不需要。”
说完,他迎着南地中海早晨的阳光走远了,留下一脸迷惑的笛卡尔。
“你忘了我们是通缉犯吗?”笛卡尔不敢相信这是向来考虑周全的百里想出的办法,“你难道不担心我们走出南京机场时就看见满大街的警车吗?”
秦澜也费解地看向百里。
“我猜你一定是最近才获得‘土卫六’的保管权限,”百里轻轻拂去计算机键盘上的灰尘,“‘土卫六’除了高速运算外还有一个重要功能,它装有黑客干扰器,不仅能影响附近的电子设备,还能自建强制共享局域网,黑进十米范围内的其他电脑。”
笛卡尔半张的嘴巴僵住了,紧张地回道:“可是黑客干扰器建立共享局域网的同时,会向心灵会总部的中枢计算机回传卫星定位信息,道格马上就能知道我们在哪儿了。”
“那就让他来找我们吧。”百里从容地回道,“比起我们正在挑战的对手,道格和心灵会根本不值一提。”
用“土卫六”黑进入境检查的计算机,这绝对是个疯狂的计划。笛卡尔还想再反驳什么,见到百里无所畏惧的眼神,他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加州时间5月23日10点13分,阿联酋航空公司的空客A380大型客机上。
雅斯敏·沙德·盖尔走回休息区,把温水瓶放回置物架,她的同事,那个好奇心很重的阿布扎比姑娘帮她拉好不透明的门帘,凑近过来遮着嘴低声说:“那位乘客是第四次要水了。”
雅斯敏知道同事说的是谁,是那个坐在经济舱后排座位的东亚女孩,戴了副黑框眼镜,跟空乘人员说话不用英语,而是用流利的阿拉伯语。
“可能只是口渴吧。”雅斯敏不以为意地回道。
“从迪拜起飞到现在,才过了两个小时,怎么能喝那么多水?”同事没有停下的意思。
雅斯敏静默地摇摇头,表示不想谈论乘客的私事,从小受到的严格教育使她习惯性与陌生人保持距离,躲在背后把陌生人作为谈资更是惹恼真主的行为。
同事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开了。
其实不用同事提起,雅斯敏早就开始留意那个女孩。从拉纳卡起飞到迪拜的九个小时航程中,她至少呼叫了五次空中服务,每次都是要饮用水,从迪拜起飞后要水的频率更加频繁。要不是飞行条例不允许,她肯定会要求把整支装满水的水瓶都握在手上。
她要的水不是给自己喝,雅斯敏还注意到她的两个旅伴,一个是有一双淡蓝色眼睛的白人男子,另一个是面无血色、嘴唇干得仿佛两块枯木的黄皮肤男人,应该跟女孩来自同一个国家,送到女孩手里的饮用水全喝进他的肚子里了。
不知道什么缘故,飞机从塞浦路斯的拉纳卡机场起飞时,黄皮肤男人吐了,雅斯敏赶过去帮忙打理,发现他吐出不少掺有胆汁的水。更奇怪的是,飞行过程中除了喝水外,这个男人一直紧闭双眼斜靠在座椅上,从头到尾都没变换过姿势。要不是在迪拜经停时亲眼见到他穿过飞机舱门向候机大厅走去,雅斯敏差点儿就要以为他是一尊人形的蜡像了。
看他病恹恹的样子,比蜡像也好不到哪儿去。雅斯敏在心里默念,愿至慈至仁的真主保佑他。
笛卡尔不无焦虑地注视着前来倒水的空姐,直到她沿座位中间的走道返回机组人员休息区,这途中她不止一次侧过脸来看坐在笛卡尔左手边的百里。
“如果空姐叫来飞机上的医疗人员,我们的身份会不会露馅?”笛卡尔靠向右边的秦澜说。
秦澜以耸肩回应他。
“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假身份,我敢说在新疆转机的时候马上就有人上来抓我们。”笛卡尔出了满手心的汗,这让秦澜禁不住怀疑半天以前,百里困在催眠中出不来时那个处乱不惊的笛卡尔是不是身边这个胆怯的男人。
让时间回到九个小时以前,等待弗兰姆兄弟安排机票和假护照的时间,百里试着睡一觉,刺激神经的药剂没有让他睡个好觉,当他决定放弃和兴奋的神经做斗争时,弗兰姆驾驶的渔船就稳稳地停在塞浦路斯的拉纳卡区海面。
安排好上岸的快艇,弗兰姆走进舱门来大声吩咐道:“我弟弟在岸上等你们,坐他的车去机场。”然后他又转向坐在躺椅上喘息的百里说:“你的黑卡在我手里,我不会多取一分钱的,不用担心。”
百里从床上站起身,费劲地露出微笑:“看在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的份儿上,我不介意你搬空花旗银行的地下钱库。”
弗兰姆扯起嘴角,做了个难看的微笑。这个叫百里途的中国男人是少有的能让他觉得有意思的家伙,哪怕不知道他带着两个同伴急匆匆地满世界跑是为了什么,弗兰姆自己也没兴趣过问。但军人出身的弗兰姆能在他身上嗅出一种坚毅的味道,一往无前的人都带有这个味道。
他的灵魂比躯体要强壮得多,和他打交道每个人都会感觉很值,如果还能从他身上赚到丰厚的酬金,那简直是比抢劫还划算的交易了。
“最后有两件事得拜托你。”百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没有商量和请求的神色。
弗兰姆轻叹口气:“噢,又来了。”
百里装作对方已经欣然接受:“第一件,船舱的尸体先寄放在你这儿,我们会回来取。”
弗兰姆对床上忽然死去的人感到些许惊讶,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在法律之外讨生计,他早就学会了克制没意义的好奇心。
“第二件,给我一个开通国际通话业务的手机。”百里指了指弗兰姆的胸前口袋,欧特玛黑卡装在里面,“这两件事的费用,你也从我的账户里扣除吧。”
“我按市价给你打个五折,”弗兰姆从裤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放在百里手上,“算我们交易的最后两件赠礼。”
说完,他返身回到驾驶舱去指挥渔船掉转方向,直到百里一行人登上快艇,他的笑容才淡去。
“祝你们好运。”弗兰姆走到船尾,远眺驶近拉纳卡海岸的快艇,由衷地说。
塞浦路斯是毗邻西亚的地中海岛国,岛上的美丽风光让它成为火热的度假天堂,笛卡尔上中学的时候曾跟着家人来塞浦路斯度春假。十年过去了,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立马就知道弗兰姆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前往中国的出发点。
国际刑警组织没有在塞浦路斯境内设置分支机构,只要不靠近位于海岛南端的两个英军基地,没有人会怀疑一辆从海岸开往拉纳卡国际机场的冰淇淋车上载有三个全球通缉犯。
“这个国家是真正的自由国度!”一路通畅地来到拉纳卡国际机场,笛卡尔感叹道。
一个售卖旅游纪念品的小贩坐在机场门口打盹儿,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裤,怀里抱了一只袋子。送百里他们来机场的福克船长靠近过去踢了他一脚,他猛地惊跳起来。
“先生,买点什么吧,瞧这手工制作的沙滩拖鞋,只卖三塞镑。”小贩睡眼惺忪地吆喝道。
“弗兰姆要的东西。”福克横了他一眼。
小贩顿时清醒不少,把怀里的袋子递给司机,接着快速收拾好简陋的货摊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