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的视线没有焦点,他仿佛看见一个虚无的空间,低沉地说:“想象一下,当你得知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的,你所谓的现实根本站不住脚,你的心理反应是什么?”
“惧怕。”秦澜说着情不自禁地咬住嘴唇,她发觉皮肤上有一层凉意。
人心的恐惧之源不需要是狰狞的鬼兽或超自然的怪力乱神,当你身边习以为常的东西变得陌生、变得不可把握时,战栗的内心才会体验到什么是冷彻骨髓的恐惧。
“这就是第一次数学危机,希伯索斯被毕达哥拉斯学派处死,但他带来的地震没有平息。数学家们发现了越来越多的无理数,根号像一个魔咒,他们战战兢兢地把数字放到根号之下,得到的结果大都是没有尽头、没有规律的无限小数。随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另一个门徒欧多克索斯系统研究了黄金分割比例,世人惊叹于黄金分割的美感,然而比例值计算出来得到的还是一个无理数。以‘万物皆数’来解释本源的说法遭到空前的怀疑,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信仰根基面临坍塌。”
“我有个疑问,”笛卡尔再次插进话来,“无理数再怎么没有道理,它总归还是一个数学上的问题,毕达哥拉斯学派只要有人站出来把无理数归进数的范畴不就行了?他们不是又可以统治人们的思想了?”
“没那么简单,”百里摇摇头说,“前苏格拉底时代的古希腊,在认知哲学上居于统治地位的思想是:万事万物都是可以依靠人的感官经验来观测和感知的,而无理数却必须通过逻辑计算才能得到,它不是经验性的事物,而是存在于经验之上的逻辑世界里。换句话说,如果人类没有进化出逻辑思维能力,是永远不可能发现无理数的存在的。”
秦澜补了一句:“本质上,这是一场经验可感和逻辑不可感的冲突。”
“这么说,第一次数学危机发生后,毕达哥拉斯学派注定要走向覆灭?”笛卡尔又问道。
百里承认道:“对,宗教性的毕达哥拉斯学派遭遇信仰危机,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无理数,这种经验之外的数是毁灭固有认知的灾难,接受它必将引起众多经验主义者的恐慌,排斥它‘万物皆数’一说又再也不能让人信服。这时候,毕达哥拉斯的基石上出现了第二道裂纹,并且直接给绵延了一百多年的毕达哥拉斯学派画上了句号。”
笛卡尔握紧双手,上半身向前倾斜,屏息等待百里的下文。
“从某个角度上说,第一次数学危机是一场启蒙运动,人们的思想脱离了‘数即是本源’的枷锁,到处都是质疑‘万物皆数’的声音。最后,当‘数并非不可变’的论点出现后,毕达哥拉斯学派再也无力还击。”
“数并非不可变?”这次发问的是秦澜,“难道数学定理是可以改变的?”
“这要回到在当时占统治地位的经验主义哲学上,”百里说,“除了走反向极端的巴门尼德和他的爱利亚学派主张感官是骗人的之外,绝大多数人都相信感觉到的即真实的,在此基础上有人提出设想——如果存在这么一个世界,在这里人们看到的直角三角形满足的勾股定理是:两条直角边长度的平方和等于斜边长度的三次方或四次方;黄金分割比不是0.1618打头的无限不循环小数而是0.7、0.8,那么,‘数’以及‘数’的规律在这个世界里截然不同,怎么又能说‘数’是宇宙中亘古不变的‘本源’呢?”
“等一下,我不太明白。”笛卡尔抓着脑袋,一头雾水。
“我们来做一个想象的模型吧,用现代人掌握的知识可能更好解释一点儿,”百里说,“假设在宇宙里有一颗类地行星,它的附近是一个小小的黑洞,因为黑洞的引力作用会使周围的光发生偏移,在这颗行星上,人们看到的直角三角形与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直角三角形必然存在一定的偏差,在他们眼中,斜边长度的几次方才等于两条直角边长度的平方和呢?”
笛卡尔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百里提出的设想容易让人落入怀疑的陷阱,谁又知道在地球的附近有没有一个尚未被探测到的黑洞?谁又知道我们看到的直角三角形是绝对真实的?谁又知道圆周率、黄金分割比、自然对数、普朗克常量、真空光速……这一切数学与物理常数就是确凿无疑的宇宙真理?
笛卡尔按住眉心用力揉了揉,让自己不再去深究这个问题,否则很难从否定世界真实性的深渊中爬出来。
“请继续说吧。”秦澜一只手扶住笛卡尔的肩膀,想给他些帮助。先前她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思路,没有往百里那个具有自我催眠效应的假设上深想。
百里面露苦笑,接着说:“这样的设想是致命的,对你们两人尚且如此,对毕达哥拉斯学派这个群体更不用说,只要在其中有一个人染上怀疑信仰的病毒,失去信仰的不治之症就会传播到整个群体,只不过对于毕达哥拉斯学派来说从感染到死亡的时间异常之短。‘数非不变’‘数非本源’的异想提出来没过多久,信仰基石崩坏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就解散了,宇宙本源的论题重新成为哲学家们争议的热点。”
“不过,有不少门徒仍然坚持着‘万物皆数’的信念,他们散落在世界各地,流浪在毕达哥拉斯旅行过的地方找寻能够修复信仰的东西,这是一支不能忽视的力量。虽然第一次数学危机和‘数非不变’的提出让他们不得不溃散,但他们的流浪就像一场传教,在全世界聚集了更多、更坚定的信徒,只等有一个能重新竖起基石的人出现,把这支分散的力量聚集起来。公元前427年,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你说的,是柏拉图?”秦澜抬起敏锐的眼睛问道。
“对,苏格拉底的学生,柏拉图。”百里面沉似水地说,“他也是‘理想国’组织的第一任哲学王。”
柏拉图关于柏拉图(Plato,公元前427—公元前347年),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也是全部西方哲学乃至整个西方文化最伟大的哲学家和思想家之一,他和老师苏格拉底、学生亚里士多德并称“古希腊三贤”。柏拉图是西方客观唯心主义的鼻祖,其哲学体系博大精深,代表作有《理想国》《法律篇》。柏拉图认为世界由“理念世界”和“现象世界”构成。理念的世界是真实的存在,永恒不变,而为人类感官所接触到的这个现实的世界,只不过是理念世界的微弱的影子。它由“现象”所组成,而每种现象会因时空等元素而表现出暂时的变动。由此出发,柏拉图提出了一种理念论和回忆说的认识论,并将它作为其教学理论的哲学基础。之于西方文明,相当于孔子之于东方文明,百里不想把时间放在介绍柏拉图的身世和地位上,这颗人类文明史上的北极星不需要他再多言。
“柏拉图从毕达哥拉斯的哲学里继承了宗教的倾向、灵魂不朽的信仰、对数学的遵从,然后用几近完美的方式弥补了毕达哥拉斯的缺漏,并且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废墟上建立起一座新的大厦。”百里说。
“什么方式?”笛卡尔的好奇心大起,秦澜的神色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柏拉图提出了‘理念世界’。”百里不疾不徐地回答道。
笛卡尔激动地从铁床上站起来:“我听说过这个理论,据柏拉图说,我们的知识都是来源于这个什么世界,是吧?”
百里压压手,示意他听下去:“在讲理念世界之前,我想先说说著名的‘洞穴隐喻’。”
在《理想国》的第七篇,柏拉图做了一个有意思的隐喻:一群囚徒从出生起就被囚禁在一个洞穴里,他们的手脚被捆绑着,头和身体也无法回转,只能背对洞口。在囚徒身后有一堆火,火光会把囚徒与火堆之间的事物的影子投在囚徒面前的洞壁上。因为囚徒们感知到的世界里只有影子,他们难免会以为影子就是真实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一个囚徒从捆绑中解脱出来,转过身亲眼看到了火,看到了投下影子的物体,起初他感到不自在,觉得困惑,甚至会认为影子比原物还要真实。当他走出洞穴,看到阳光中的世界,看到阳光在万物脚下投出的影子,再抬头看到了太阳本身时,他才发现他们从来接触到的都是虚幻的影子。一直以来,他都被黑暗和只可用眼睛感知的影子蒙蔽着,而真实的太阳却让他过去所有的认知和信仰都崩塌了。
“柏拉图是在讲一个坐井观天的故事吗?”笛卡尔脸上的迷惘很像那个第一次见到火堆的囚徒,秦澜忍不住笑了。
“他讲的是理念世界,”百里也露出淡淡的笑意,“从自然哲学的角度上看,这是一则暗示理念世界的寓言。”
“柏拉图相信,宇宙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通过感官和经验感受到的现象世界,就像囚徒们眼前的影子,虽然可以用视觉感受,但终归不是实体;另一个是客观存在的,只能用理性逻辑来触摸而不能用感官来把握的理念世界,就像洞穴外的太阳。宇宙里的一切知识都存在于理念世界里,知识是理念世界独有的东西,它是永恒且真实可靠的。同时,理念世界也是人类灵魂的故乡,灵魂在理念世界的时候就已掌握了所有知识。与美妙的灵魂相比,现象世界的肉体不过是一个粗俗的容器。当灵魂进入肉体,也就是新生儿诞生时,为了避开肉体的污染,灵魂在理念世界里学到的知识便潜藏在某个角落,后天的学习都只不过是回忆理念世界的过程而已。”
一通话说完,百里拿过水杯喝了一口。没有人接他的话,船舱里笼罩着沉寂的空气,只有闷雷声与海浪声远远传来。
理念世界的说法看似荒诞,任何一个现代人听过虽都会说那是一则古代神话,但笛卡尔和秦澜这两个聪明人却深陷其中,许久都退不出来。
是的,理念世界论很好地解答了无理数和“数非不变”的问题,第一,无理数这种纯靠逻辑感受的事物本身就来源于理念世界;第二,无论在哪个星球,无论用眼睛看到的数学定理是什么样子,在理念世界中它们都是亘古而来的原样。也就是说,造物主已经在理念世界里安排好了宇宙的规律,现象世界里的知识仅仅是火光在人们眼前的投影。
“毕达哥拉斯认为是宇宙本源的数也只是理念世界的一角,”秦澜目光迷离地说,显然她还沉浸在思考的旋涡里,“柏拉图建起一座比‘万物皆数’更庞大、更坚固的基石。”
“这一次,人们对万物本源的疑惑有了坚不可摧的解答。毕达哥拉斯的灵魂以柏拉图的身躯复活了,就像耶稣以神的模样复活,”百里转过身,目光投进窗外冰冷的夜色里,“流落于世界各地的毕达哥拉斯门徒带着他们的追随者回到希腊,没过多久,一个新的团体成立了。门徒们以柏拉图的对话录《理想国》为团体命名,推选柏拉图为第一任‘哲学王’,同时摒弃了教派的僵化戒律,在学院的外衣下追求灵魂向理念世界的回归,追求藏在理念世界里的无尽知识。”
关于理想国学院的起源,古卷上的记载到此为止。在柏拉图的学生——第二任“哲学王”亚里士多德逝世后,“理想国”迁移至托勒密一世公元前332年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入侵古埃及,仅仅九年后(公元前323年)他在古巴比伦病逝,他的将军托勒密一世在古埃及创建了托勒密王朝,并于公元前305年自立为法老,对古埃及进行了长达275年的统治。统治下的古埃及。从那以后关于学院的所有史料都成了秘密,历史上的“理想国”成了共济会一般的秘密社团。与共济会相同的是,“理想国”的门徒名单上也有很多熠熠生辉的名字,欧几里得、阿基米德、列昂纳多·斐波那契、拉斐尔·桑西、费迪南·麦哲伦、弗朗索瓦·商博良——在东方的中国,屈子礼的创造者必定也位列名单之上——不同的是,“理想国”的活动无声无息,近乎神秘的低调,与之有关的文献、文物除了收藏在图坦卡蒙谷地的之外,再难找到其他,以至于不少历史学家一度认为这个神秘学院已经在中世纪以前就消失了。
第16章 “我就守在这里”
追溯“理想国”的起源用了三个小时,此刻已是希腊时间凌晨4点。雨停了,云层上的隆隆声响了一整夜也没有炸出一声惊雷,东边的天际线透出破晓的微亮。渔船上的几个老水手醒得早,正靠在船舷上抽烟,喝装在铁盒里的乌佐酒,不知是谁讲了一个粗鲁的笑话,嘶哑的笑声被海风吹散。
困意让眼皮不自觉地下沉,秦澜的意识里却有一双难缠的手,拽紧她最后一丝精神,她说不清那双手来源于什么,是对神秘“理想国”无尽的探知欲,还是得知历史真相后的满足感。
不,都不是,在秦澜看到笛卡尔脸上凝滞的神情时,她明白了藏在自己内心的感觉是什么。
是毫无希望。
在“理想国”面前,在这个历史跨度与半个人类文明史相等的怪物面前,没有几个人能够高昂着头颅与其进行你来我往的交手,单单想一想它存在的时间就足够让它的对手失却所有希望。
两千五百年,放在中国那可是从东周开始,历经二十个朝代更替变迁直到晚清的时间线,而一个以学院之名的神秘组织却能在斯巴达克起义、西罗马帝国分裂、阿拉伯帝国兴亡、十字军东征、基督教会分裂、文艺复兴、宗教改革、法国大革命、北美独立战争、三次工业革命和两次世界大战的历史风云中延续到现在。跟它较量,无异于泥土里的三只蚂蚁扬着触须,叫嚣着要把太阳赶下天空。
“你确定先知就是‘理想国’的人吗?”笛卡尔总是想否定引起绝望的既成事实。
“斐波那契数列和黄金分割都是‘理想国’的数学发现,不用我多说了吧,”百里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我还提到过,火山祭坛里操纵巨石的机械装置不是普通的技术水平能够完成的,你考虑一下熔岩的热蚀作用,就会想到那块拿来当石门的巨石在搬进火山的时候一定比现在庞大得多。要在火山里修建如此艰巨的工程,庞贝时代的欧洲只有‘理想国’能够做到。别忘了,机械大师阿基米德曾经可是‘理想国’的门徒。”
笛卡尔丧气地垂下脑袋。
百里又说道:“此外,还有先知给我们设计密码的方式也能让我确信他来自‘理想国’。”
“什么?”轮到秦澜发出一声惊呼。
“先知留在莫先琳尸体和抛尸现场的每一条线索都有明确的指向,他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留下的所有线索全都是推导出庞贝古城的指路标志。”百里说,秦澜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等笛卡尔也想起他们在秦澜的私人工作室里的推理过程后,百里才往下说:“那么先知为什么要让我们先证明‘金的毁灭之城’呢?”
话音才落,秦澜目瞪口呆,僵硬的舌头只能吐出一个词:“天啊!”
百里替秦澜把后半句话说完:“就像证明几何图形全等一样,先是假设某个事实是真的,然后用尽线索来证明该事实是真的。这样的数学逻辑法,是毕达哥拉斯最先提出来的。”
秦澜捂住微张的嘴,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惊叹收回声带,笛卡尔倒是没有对证明“理想国”重现的新证据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百里转过身,双手支在舷窗前的小台上,视线透过还挂着雨滴的玻璃,与琥珀色的晨光混作一体。兴许是转移了注意力的缘故,左腿膝盖上的痛感稍稍缓和,膝关节可以轻轻地活动了。
尽管不想承认,可是事实却清清楚楚地摆着:刚开始发现先知给自己发来挑战书时内心的那股兴奋劲儿早就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场对决结果的迷茫,还有站在理想国这个庞然大物面前的无助。
先知设计的挑战是冲着我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杀了我?消灭塞勒涅心灵会?还是……
百里的背脊猛地绷紧,脑海的某处角落传来一声脆响,啪!
玛尔斯神庙与维苏威火山里的祭坛,两者的相似程度像是美少年纳西索斯纳西索斯(Narcissus):古希腊神话中最俊美的男子,他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终变成了水仙花。“自恋”的英文单词“narcissism”就来源于纳西索斯的名字。与他在水面的倒影。
神庙里刻有玛尔斯标记的石碑与祭坛里的石门完美的契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你们发现了吗?对方一直都把我们当成提线木偶,这不是平等的较量,全是我们照着先知留下的路往前走。”笛卡尔忽然大声嚷道,打断百里的思路。
“是啊。”秦澜面色黯然地附和道,“我们就是在先知设计的迷局里转,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先知希望我们做的。”
“他想要得到什么?”笛卡尔最后的问题抛给了站在窗前背对他们的百里。
百里许久都没有说话,他在竭力抓住半分钟前划过脑海的细响。
玛尔斯神庙与火山祭坛,一个象征永恒,一个把死亡当作圣物……还需要线索,还需要更多更确切的线索。
触手可及的线索,此刻就躺在旁边的舱房里昏迷不醒。
特里斯坦博士知道研究画岩的学者们从赫宁庄园出发后经历了什么。下一步棋怎么走,只有等他醒了才能决定,而现在,还有更加要紧的困境不得不面对,那就是找出下一个失踪者的藏身地。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先知想要得到什么。”百里回道,同时侧过脸,明亮的目光在眼角聚集。
“什么办法?”笛卡尔迫不及待地问。
“顺着先知设计的路走下去,走到终点。”理应是情绪低落的关头,百里竟翘起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我们来找出下一座荒城吧。”
经百里一提醒,笛卡尔才想起百里醒来之前,他正在跟秦澜争论怎么找出其他失踪学者的藏匿地点,只不过“理想国”把他所有心思都吸引住了。
“知道了对手是‘理想国’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有三个学者在他们手里,我们的确是该想想怎么救人,眼下这才是必须解决的事。”秦澜也赞同道,随手把散落在脸颊旁的几缕头发顺到耳后,露出准备好的劲头。
百里往船舱中间移动两步,身上肌肉的酸疼感好了些,他问笛卡尔:“我昏睡的时候,你们俩讨论出什么了吗?”
“没有。”笛卡尔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显然还没从“理想国”的话题里退出来。
秦澜见状,代他把话说完:“我跟笛卡尔有一些分歧,他认为莫先琳凶杀案已经给出了所有线索,我觉得你在维苏威火山里发现的东西才能推导出下一座毁灭之城。”
笛卡尔抬起头,迷茫的双眼表明他现在已经不关心谁是对的了。
“我想你们俩都错了,或者说你们俩都对。”百里迎着两人困惑的目光说,“莫先琳的凶杀案里藏着先知给定的模式,秦澜,这是你的结论,还记得吗?”
“嗯,先知的模式我们也证明过了。”秦澜说,想起早在古希腊时期毕达哥拉斯就提出了如此高明的数学逻辑,人们原封不动地沿用至今,她心里的那种无望感又回来了。
百里假装没看到秦澜低沉的目光,继续说:“我们先确定破译密码的密匙就是莫先琳遗言指向的天文学和地理学,又用了很多时间用这套双重密匙证明毁灭之城的模式,最后找出‘火的毁灭之城’花费的时间反而少得多,涉及的线索不过是莫先琳的死亡时间以及根据天文学知识推算出的星盘。”
“你是想说,我们费尽周折证明的‘毁灭之城’模式可以套用在找寻所有失踪学者的推理中?”笛卡尔的注意力收回来一些。
“我们也是套用‘金的毁灭之城’才找到‘火的毁灭之城’的,你忘了吗?”
笛卡尔想起昨天秦澜做出的推理,不敢确定地问道:“接下来,你认为我们跟昨天一样,用时间和星盘就能找出答案了?”
“没错,这一次我们还是要找一座‘毁灭之城’。先知给出的新密码是庞贝古城和火山祭坛,密匙还是天文和地理,”百里回道,“现在我们需要你启动‘土卫六’,制作一个以庞贝古城为观测位置的星盘图。”
“星盘时间是今天吗?”笛卡尔拿出超级计算机,略有些倦怠的语调表明他对百里的想法并不感兴趣。
“不,”百里踱回舷窗前,“我想看看庞贝古城毁灭那天,也就是公元79年8月24日的星盘。”
“你疯了?要模拟出两千年前的星盘图,计算量可不小。”笛卡尔的手指停在启动计算机的开关键上。
百里很高兴看到笛卡尔瞪大的眼睛,至少他又重新提起精神来了。
“你大概忘了,‘土卫六’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它的运算速度不慢。”
“但为什么是庞贝古城的毁灭时间呢?在莫先琳凶杀案里涉及圣安地列斯断层引起过旧金山和洛杉矶的大地震,我们也没用地震时间来做星盘啊。”笛卡尔倔强地问,一心就想弄明白百里是怎么想的。
“现在看来,我们应该庆幸当时我们恰巧就是用莫先琳教授的死亡时间来确定星盘图,”百里耐心地解释道,“你都说了,是旧金山和洛杉矶的大地震,两次地震并不是发生在同一天,所以该以哪座城市的地震日期作为星盘时间呢?换句话讲,如果在秦澜的工作室里我们决定以地震时间为准,那至少会得到两个星盘图,谁也说不准哪个是对的。”
笛卡尔没说话,他停在开关键上的手指也没动。
“从对待无理数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理想国’不容许模棱两可的东西存在,在他们眼里凡事都得有个确定的答案,就像永恒不变的‘数’和理念世界。所以,来自‘理想国’的先知在设计迷局时,必然会排斥两个不同的日期,他一定会给我们一个确切的时间,在凶杀案里,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可以固定的。但是,到了庞贝古城这里,先知不可能提前知道我们会在哪一天找到特里斯坦博士,因此他手里只有一个不会改变的时间,那就是已经凝固在历史里的,庞贝古城毁灭日。”
笛卡尔湿润一下嘴唇,在沉默中消化百里的说法。甲板上欢笑的老渔夫们散了,他们去储藏室准备打鱼的工具。
当渔船的第一声汽笛穿破晨空时,“土卫六”的屏幕亮了,笛卡尔捏捏手指,轻声道:“开工!”
代理会长走进安全部大楼时,坐在门厅办公室里的部长助理丹皮尔放下马克杯,把滚烫的咖啡快速咽到肚里。
“巴蒂斯昂先生呢?”道格开门见山地问。
“在楼上,部长办公室。”丹皮尔顾不上发麻的舌头,他从没见过向来慵懒的道格教士如此阴沉的样子。
“叫他赶到会议室,还有你们部门安保司的负责人,我在会议室等他们。”道格吩咐完就走上楼梯,留下一脸茫然的部长助理。
丹皮尔不敢怠慢,咬着舌头飞快地拨通电话。一刻钟后,巴蒂斯昂和他的下属,一个名叫斋藤浩雄的小个子男人在道格对面坐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