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都告诉我。”百里在铁床上坐正。
“听听这个你就知道了。”笛卡尔打开身旁的旧收音机。
收音机里传出意大利广播公司循环播报的实时新闻:“维苏威火山大爆发于今日22时趋于平静,截至发稿前,这场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的火山爆发已造成189人死亡,1860人受伤,另有31人下落不明。另外,火山附近的名胜古迹庞贝古城在灾难中遭到严重破坏,古城遗址区有一半已被火山灰覆盖,被岩浆和碎石毁坏处更是难以统计。火山灰正向罗马和米兰方向飘散,本台提醒各位市民务必关好门窗,不要外出,吸入火山灰会对人体呼吸系统造成极大的伤害……”
秦澜关掉收音机,垂着嘴角望向百里,她看到了一双燃着怒火的漆黑瞳孔。
先知做到了,他一步一步地引导自己的对手亲历一场毁灭。百里不知道他,或者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代价却是明明白白的,这场对决将带来灾难,维苏威火山的爆发不过只是毁灭的开场戏而已。
秦澜轻声咳了咳,说出她压抑在心里已久的问题:“百里先生,你在火山里经历了什么?”
“我发现了一座祭坛,就是在祭坛上找到特里斯坦博士的。”百里站起身,仿佛听见腿上酸疼的肌肉在大声抗议,负伤的左腿刚一着地,剧痛立马让他打了个踉跄,笛卡尔伸手扶住他。
“你,应该休息。”笛卡尔支吾着说,他的语调却暴露了他现在更关心的不是百里休息的事。
火山里有祭坛?笛卡尔心里的疑问在他说话之前就冒出来了,他转头去看秦澜,在她脸上也发现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其他失踪者呢?”秦澜直截了当地问道。现在不是伪装好意的时候,况且百里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切。
“我们之前想得太简单了,”百里扶住矮台,待痛感缓和,“先知不是把莫先琳教授之外的四个学者都藏在一个地方,而是把他们分别放在地球上的四个角落。这四个藏匿点,都与毁灭有关。”
秦澜和笛卡尔同时怔住了,按照百里的说法,他们必须得在七天之内找到并赶到四个可能相距几万公里的地方,从中救出被绑架的学者。先知给他们设下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对决。
“当然,还有别的收获,”百里慢步走到窗前,面对黑茫茫的窗外,“我可以确定先知是什么人了。”
两个聆听者没有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静静地等待下文。
加州时间5月22日14点,马林县,赫宁庄园。
教士总会大楼前的草坪上竖有一块小石碑,上面刻了一个德语词汇,“Eckpfeiler der”,译过来是“基石”的意思。比起其他部门的办公大楼,基石殿显得低调质朴,看起来与巴黎街头的普通教堂没有多大区别。不过,就是这么一幢普遍的三层建筑,却是整个塞勒涅心灵会的运转核心,会长办公室、教士议会厅以及机密档案馆全在此处。人们把基石殿比作心灵会的大脑,如果基石殿宣布罢工——当然,这只可能是“如果”——全世界的心灵会机构都会瘫痪。
与一些组织的决策总部不同,在基石殿里看不到繁忙拥挤的工作区域,非司长以上级别的成员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是禁止进入基石殿的,因而这里常是空无一人。
让·巴蒂斯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袖口上顿时出现一片湿痕,他快步走过前厅,走过一道又一道厚重的栎木门,越来越急的脚步踩碎了寂静的空气。
自从三年前第一次迈过基石殿正门的黑色“荆棘线”开始,巴蒂斯昂每次行走在这里都是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基石殿内的每一道门后都有可能藏着惊人的秘密,随便从这些秘密中挑出一个来都足以困扰人类几个世纪。但是,这一次,紧急的消息让安全部部长忘了他是在心灵会的大脑里,最后他停步在长廊尽头的木门前,气还没喘匀就急着推开了门。
“找到他们了。”巴蒂斯昂对着会长办公室粗声粗气地道。
“你应该先敲门,部长。”道格·阿利多斯从会长办公桌上的档案里抬起眼睛,不满地说。
“是的,教士,”巴蒂斯昂感到尴尬,只能快速吐出他要汇报的情况,“找到百里途他们了,在意大利。”
“意大利?”道格眯起一只眼睛,当他觉得不可思议时都是这副表情,“百里途昨天下午还在加利福尼亚,现在就已经逃到了意大利?”
“事实上,举报人是在当地时间下午4点左右看到他们的,同行的还有那个斯坦福大学的姑娘。”
“意大利和我们这儿的时差是多少?”道格问道。
“比我们早了九个小时,”巴蒂斯昂回答道,“按加州时间算,他们到达意大利应该是今天早晨7点甚至更早。”
道格差点笑出声来:“你是想告诉我,他们几个在全球通缉名单上,还只用了一个凌晨就从美国西海岸跑到了地中海,难道火箭已经成为民用交通工具了?”
巴蒂斯昂双手摊在身前,急切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可是ICPO给我的消息不会有假,等他们的详细报告传到了,我会叫丹皮尔送一份过来。”
“好好好,”道格表示暂且相信,“他们去了意大利什么地方?”
“他们去了那不勒斯市郊的维苏威火山,在意大利警方开始实施抓捕行动后,他们又逃到了那附近的庞贝古城遗址,最后从古城里逃脱,现已不知去向。”
“维苏威火山?庞贝古城?”道格困惑不解地问,“他们去那里干什么?”
“不知道,他们去欧洲不像是为了逃跑。先去斯坦福,再到那不勒斯,无论怎么看,他们都没有一点隐藏行踪的意图,只是可惜……”巴蒂斯昂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道格睁开刚才眯起的眼睛。
“ICPO传来的简报上说,”巴蒂斯昂确定了道格的意思才继续道,“那三个人中的一个进入维苏威火山口就一直没有出来,逃走的是另外两人,后来维苏威火山就爆发了。”
道格想起午饭时瞟到的即时新闻,维苏威火山大爆发是全世界都在关注的头条,蓦然有一团冰在他的身体里凝结,他急忙问道:“进火山的那个人是谁?”
“是,百里途。”巴蒂斯昂垂着眼睛,不愿去与道格对视。
“百里途,死了?”道格木然地推导出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全身冰凉,深陷在座椅里,意识像是从头顶钻出来,飘浮在半空中,想抬起手示意巴蒂斯昂先退出去都没有了力气。
“道格·阿利多斯,瞧瞧你都做了什么好事,百里途死了,这个绝对不能死的催眠师死了,在你就任代理会长期间。”
巴蒂斯昂没有看出道格处于神志不清的糟糕状态,仍公事公办地说:“另外,追捕行动组的负责人托我向您请示,对剩下两个被通缉者的抓捕行动是否可以取消安全令。”
道格虚弱地点点头,他没有听清巴蒂斯昂在说什么,此时他只想独自安静一会儿。
巴蒂斯昂得到了答复,只回了一句“好”就返身走出门去。关门时,他的动作很轻。
夜色沉沉,雨点敲打在甲板和舷窗上,低如游吟诗人的轻唱,伴着连绵起伏的海浪声,对渔船上的水手来说,这是最好的安眠曲。
有二十个小时没闭眼了,秦澜与笛卡尔却丝毫没有睡意,两人盯着窗前的催眠师,认真地听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词。
“从永恒到毁灭的反差对心灵的冲击太过强烈,我没有足够的抵御能力,就在玛尔斯神庙前昏倒了,幸好最后你们发现了我。”百里平静地讲完他在维苏威火山里的经历,整个过程不到半个小时。他像是在报告一个事件,只求最大限度的精确与完整,他着意保持的平稳语调让那些本来惊心动魄的瞬间失去不少故事色彩。
饶是如此,两个听众还是被这段冒险深深吸引住了。在百里踏上通往火山祭坛暗道的那一刻,一幅巨大且诡秘的画卷就解开了封绳,沿两千年的时空徐徐铺展。通过听百里的讲述,他们才得以窥视到巨画的一角。
操纵活动巨石的机械,岩壁上的斐波那契数列,祭祀死亡的祭坛,玛尔斯标记的意义……疑问多到让人不知道应该先问什么。
“你们没有什么要问的吗?”反倒是百里先提出来,他抬起手指点了点秦澜和笛卡尔,要他们注意,“火山祭坛里的所有谜团都指向我的下一个推论:我们的对手是谁?”
“我想知道,”笛卡尔率先说,“火山爆发的时候,你是怎么找到打开环形石板的机关的?”
百里马上回答:“斐波那契数列就是钥匙。”
“我还是不明白,能说得详细点吗?”笛卡尔回头看向秦澜,在她脸上看到一抹笑意。
“黄金分割。”她提示道。
笛卡尔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古希腊数学家欧多克索斯在公元前4世纪提出了黄金分割比例,一百年后,欧几里得把黄金分割理论记载在了他的《几何原本》当中。黄金分割比例并不复杂,即把一条线段分成两段,较长一段与整条线段之比等于较短一段与较长一段之比,或者把一个整体分割成两个部分,较大的部分与整体之比等于较小部分与较大部分之比。这个比值是一个无理数,约等于0.61803,用希腊字母ΦΦ:读作轻音的“fu”。表示。在数学和美学上,黄金比例是最具美感的比例值,无数艺术家、音乐家和建筑大师都是它的拥趸。到了中世纪,人们把这个比例称为“神圣比”,认为这个神秘的无限不循环小数是上帝钟爱的数字。
黄金分割比例在人类文明史上随处可见,金字塔、巴黎圣母院、巴特农神庙、埃菲尔铁塔、玛尔斯神庙都是遵循黄金比例而建造的杰作;米开朗琪罗、达·芬奇、丢勒、巴赫、达利、罗丹都是善于运用黄金比例的高手。“米诺斯的维纳斯”雕像全身比例的美感引人惊叹,原因就在于雕像的腿长与全身的长度之比符合0.61803的黄金分割比。
“斐波那契数列与黄金分割比例的联系是浑然天成的,”秦澜接着说,“在这个数列中,随着项数趋近于无限大,前一项与后一项的比值会无限接近于Φ,所以斐波那契数列又叫黄金分割数列。”
“这么说,在石门立柱上……”笛卡尔的目光转向百里。
“没错,”百里仗义颔首道,“我就是找到了门柱的黄金分割点,机关就在黄金分割点上。”
特里斯坦博士被困在火山祭坛那么久都没有找到打开逃生通道的机关,百里却能在万分紧急的关头破解斐波那契数列与黄金分割的密码,这等思维能力让秦澜和笛卡尔暗自惊叹。
百里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露出自嘲的笑:“其实,这次脱险全是靠运气,如果先前我没有先入为主地怀疑先知跟‘理想国’有关系,说什么也不可能解开黄金分割的疑团。”
笛卡尔和秦澜带着惊异的神色再次面面相觑,他们都意识到,百里要告诉他们的重要内容来了,然而他们一时间也拿不准“理想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你不会在说柏拉图的著作吧?还是那个据说是起源于沉没大陆的神秘学院?”秦澜不确定地问道。记载“理想国”的史料文献虽然不能说丰富,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由塞勒涅心灵会收藏,但是心灵会以外的历史学家对这个神秘学院多少有所耳闻,研究历史的秦澜定然曾听说过。
百里摇了一下头,说:“著作和学院都是蒙在‘理想国’头上的面纱,我想告诉你们的是面纱下的神秘组织。”
笼罩着大海的夜色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传来沉闷的雷声,压抑的空气中似乎隐藏了一双锐利的眼睛,划破遥远的时间,看到了这里。


第15章 理想国
塞勒涅心灵会的六边形会徽正中是一片植物叶片,第一次见到会徽的人会说那是梧桐叶或者枫叶,实际上,赫宁·塞勒涅教授选择的是曼陀罗的叶子作为会徽图案。跟“涅槃”一样,曼陀罗在佛教里也有更深层的意义。有人就此认为提出“涅槃”理论并创立心灵会的赫宁·塞勒涅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然而事实是19世纪的催眠师会选用曼陀罗叶作为辅助催眠的安神剂,塞勒涅教授只是用会徽符号凝固了一段历史而已。
除了叶片外,会徽还有其他内容:曼陀罗叶的脉络交织纠缠,在其中构成一只眼睛的形状,眼睛里没有瞳孔,而是一副象征弦月的牛角。作为夜空里最亮的天体,月亮崇拜从远古时期延续到今天,北极圈的爱斯基摩人相信新月代表着新生,印度人把月神作为收获之神,古巴比伦人的生殖崇拜跟他们的月亮女神伊什塔尔联系在一起。弗洛伊德分析过,人们之所以崇拜月亮,是因为它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反复变化是生死轮回的象征。
“我心里没有月亮,只有一团迷雾。”
教士议会厅里,一脸倦容的道格·阿利多斯站在书橱前,硕大的六边形会徽镶在书橱中间,他的右手食指贴着会徽的边,沿顺时针方向数到第四个角,触碰到角上的凸出。
会徽里的牛角闪了一道绿光,伴着一声轻响,书橱往两边退去,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阶梯。
道格拖着疲惫的脚步踏上第一级阶梯,向下缓慢地走了七十三级,停在地下长廊前。
挂在墙上的几盏小灯是这里所有光亮的来源,在昏沉的光线里可以看清长廊的一侧是十三道紧闭的钢质安全门;另一侧挂有几幅人物的全身或半身肖像画,微闪的灯光下,为“涅槃”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心理学者仿佛在画框里眨着眼睛。
道格在一扇门前停住,冷硬的金属上反射出的灯光异常冰冷。道格抬起左手,放在安全门正中的指纹锁上。
五根手指的指纹依次确认,指纹锁上方的第一颗指示灯亮起,说明通过了指纹验证。道格又把两只眼睛靠近门页正中的小孔,一层绿色的光线从小孔中放射出来,扫过他的瞳孔,第二颗灯随即亮起,安全门边缘发出“嗤”的声响,一股气流扫过纤尘不染的地板。
基石殿的地下藏馆是最高机密档案存放地,它有一个吸引人的名字——图坦卡蒙谷地。那位英年早逝的埃及法老在他的陵墓里放满了珍宝,同样的,基石殿的地下也藏宝无数。
秘密,是最大的宝藏。
从理论部升入教士总会后道格就不怎么来这里了,如果不是百里途身亡的消息,他现在也不会来。或许死亡总是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吧,能让固执的道格改变他的想法,他决定来查查关于那个古代神秘学院的资料,即使在一天之前,他还对所谓的“神秘学院归来”的说法嗤之以鼻。
推开沉重的安全门,走进如大型音乐厅一般宽阔的文物藏馆,柔和的光线从头顶倾泻而下。这里没有灯,整面天花板就是一块覆盖全馆的发光体。
出于保存古文物的需要,馆内温度设置在五摄氏度以下。道格打了个哆嗦,他往右快走几步,进入墙角的单室,在里面披上阅览古卷时必需的无尘服,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室内的低温。
在计算机检索系统里找到那些资料的存放区域,道格走出单室,往角落走去。
百里途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进入维苏威火山,他究竟要找寻什么?还是为了证明那可笑的警示?为了让世人相信那个消失了几千年的学院回来了?
道格沉思着走到了目的区域,目光转向身侧的钢架,与神秘学院有关的古卷原本和古董文物就存放在架子上的恒温箱里。
关于那个神秘学院的第一手史料大都收藏于塞勒涅心灵会,这些古物有的直接产生于神秘学院内部,也有的是后世历史学者的著作原稿,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学院成员名单,代表哲学王权威的石戒和铭刻了学院法典的“歌珊石板”。
道格只往距离最近的恒温箱内看了一眼,瞬时,愕然的表情聚在他的脸上。他又慌忙地看向旁边的几只小箱,错愕之色越来越深。在检查过这片区域的五十六个恒温箱后,道格脸上的惊色里又多了几丝惶恐。
关于神秘学院“理想国”的古物全都消失了。
“要把‘理想国’说明白,我们得谈到很多涉及哲学的内容,因为‘理想国’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人类文明的哲学史。”百里开始讲了,对于他们的对手,追本溯源的时间是必须花的。
在人类文明的婴儿期,始终有一个疑题困惑着最早的那些智者,这个疑题也催生了人类的第一批哲学家,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源”是什么?
从古希腊到古中国,再从古中国到古印度,智者们都相信宇宙中的万物都处于变化之中,但一定有一种存在是永恒不变的。这种绝对存在是宇宙的本源,世间万物都来自本源,最后也会回归到本源中去。围绕这样的信念,智者们开始试着找寻并定义本源:中国春秋时期的老子以不可言说的“道”来命名本源,恒河畔的释迦牟尼认为本源即“如来藏”,而第一个有文字记载的哲学家——米利都学派的泰勒斯则相信宇宙本源是水,西西里岛的恩培多克勒把水、火、气、土四种元素列在他的本源理论中……对本源的探索给人类文明带来一场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百家争鸣,关于本源的哲学思考也被称为“自然哲学”自然哲学的影响力一直延续到19世纪末,牛顿的代表著作就命名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他在此书中提出了经典的“牛顿三大定律”。公元前6世纪,一个名为毕达哥拉斯的古希腊数学家站出来提出他的自然哲学理论——万物皆“数”。
“毕达哥拉斯?”笛卡尔插嘴道,“就是那个发现了勾股定理的哥儿们?”
“事实上,最早发现勾股定理的是迦勒底人和中国人,毕达哥拉斯只是证明了它,”秦澜不喜欢自己听得兴致正浓的话题被打断,她不悦地说,“我该为你的数学造诣鼓掌、欢呼吗?”
百里轻声笑笑,接着说:“毕达哥拉斯的故乡是爱琴海上的萨摩斯岛,他年轻时因为提出新异的神学观点而被当地人赶出希腊城邦。这之后的三十年,他游历了古埃及和古巴比伦,据说还到过古印度。旅行中,他接触到各个文明古国的智慧,同时也把古希腊的文明光辉带到这些地方,旅行俨然成了一趟游学。到最后毕达哥拉斯定居在克罗托内克罗托内(Crotone):位于意大利南部,爱奥尼亚海沿岸的重要城市。时,他与他的众多追随者建立了西方历史上极具影响力的‘毕达哥拉斯学派’。
“不同于其他只探讨学术的松散流派,毕达哥拉斯学派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团体,要加入毕达哥拉斯学派得经过一系列神圣的仪式,学派门徒也要严格遵守派内的戒律,对毕达哥拉斯和他提出的‘万物皆数’‘纯净灵魂’要保持虔诚的信仰。”
“我怎么觉得这像是一个教派?”笛卡尔不管秦澜会不会不高兴,再次打断百里的话。”
“你说得没错,毕达哥拉斯学派的确是一个宗教性的学术团体,甚至可以说在这个学派身上有政教合一的影子,”百里说道,“在入派的秘密仪式上,他们会要求新的门徒必须完成灵魂的净化;他们有一些看起来不可理喻的教规,比如最有名的‘禁食豆子’;学派内所有门徒的目标是通过对几何与数字的思索来让纯净的灵魂脱离肉体的束缚,回到本源中去,这也是他们的教义。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觉得跟一些追求灵魂苦修的教派很像?”
“我越听越糊涂,这不是一个研究数学和自然哲学的学术流派吗?怎么又成了宗教派别?”笛卡尔嚷起来,“再说,他们崇拜的神是什么?勾股定理吗?”
闷雷频起,雨点声渐响,海风推摇着渔船。笛卡尔压抑住鼻间的呼吸声,他急于想知道这个遥远的历史谜团的答案,静默的每一秒都让他急不可耐。
“我不知道,”没想到百里摊开双手,诚实地说,“没有史料可以研究,我不知道为什么毕达哥拉斯在思考万物本源的过程中会产生‘纯净灵魂’的观念,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毕生追索的数学当作寻求灵魂回归的工具。”
“我想我可以解答你后一个问题,”秦澜接着说,“笛卡尔,你一定是认为宗教的根基是对神灵的崇拜,但宗教学学家可以告诉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没有神灵崇拜表现的宗教是一直存在的,如密苏里的印第安部族和澳大利亚的原住民,他们虽不崇拜任何神,但有明显的宗教痕迹。”
“那他们崇拜什么?”笛卡尔追问道。
“天空、星辰、大地、岩石、河流、人,都是他们崇拜和信仰的对象,”秦澜笑着说,“你可能还真说对了,毕达哥拉斯学派崇拜的真是勾股定理也说不定。”
“好吧,”笛卡尔看起来还不是很信服,他的目光转向百里,“对不起,请继续讲毕达哥拉斯吧。”
百里迎着笛卡尔的目光,想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找出什么,最后却失败了,笛卡尔的眼睛里除了焦灼和歉意什么也没有。
“再往下,就到了‘万物皆数’这个信念,”百里回过头把视线收回来,“毕达哥拉斯和他的门徒坚信,‘数’是宇宙的本源,宇宙间的事物都包含着数,都能用确定的数来分解、用数学来解释。毕达哥拉斯把数细分为奇数、偶数、质数、平方数、三角数和五角数,又论证了数字与几何图形的关系。在他眼中,数既能反映多与少,又能表现出具体的图形,造物主就是用数与数的规律来打造整个宇宙的,没有什么比数更适合做本源的了。
“‘万物皆数’的信念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信仰基石,在毕达哥拉斯逝世后的半个世纪内,‘数’的信服力达到顶峰,古希腊所有城邦上到贵族下到平民都认为本源这一哲学难题终于有了正确答案。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在不经意间,毕达哥拉斯亲手奠定的基石出现了第一道裂痕,公元前4世纪,第一次数学危机发生了。”
又一道晃眼的亮光刺进船舱,紧接着还是隆隆的雷声,厚积的云层似乎捂住了天空的吼啸。
“根据经验,测量任何有长度的物体都能得到一个数字,不是整数的话就在小数点后面多加几位,总之是个可测的有理数,”百里伸出一根手指,说,“今天的测量技术已经发展到可以测出微观粒子的半径,但是测量我的手指得到的结果永远是一个有理数。”
“此外,两千五百年以前的毕达哥拉斯又发现了一些整数的比值是无限小数,例如2/3和5/7,但是在这些比值结果的小数点后,没有尽头的数字都呈现有规律的循环性。最后总结下来,他给数的定义就是‘整数或整数之比’。也就是说,毕达哥拉斯所说的‘数’只是有理数,只有有理数才符合宇宙本源的规律模式。于是在当时人们的世界观里,有理数就是一切,一切都可以用有理数来解释。在这个背景下,无理数的发现是一场可怕的颠覆。”
笛卡尔和秦澜不会不知道什么是无理数,不过百里还是做了一番解释:“回到刚才笛卡尔提过的勾股定理,中学老师就教过,在一个标准直角三角形中,两条直角边边长的平方相加之和等于斜边边长的平方,这是经过毕达哥拉斯证明的定理。毕达哥拉斯学派的门徒希伯索斯从勾股定理出发,提出当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长度都是1时,斜边的长度就是2的开平方根。这个数字无限且不循环,毫无规律可言,除了逻辑推算外不可能用任何工具和手段测量出来,也不能写成是任意两个整数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