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喜,还是悲?
4
吃过晚饭,全身陷在秦澈家的长沙发上,我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怎么累成这样?”秦澈拉开一罐生啤递给我,鼻间闻到清爽的啤酒花的味道,我闭着眼接过来,嘴巴凑上去猛喝了一口。
“你去试试,一天跑这么多路。”我揉着腿,很久不运动的缘故,今天突然来了场徒步登山让我的两条腿隐隐作痛。
从松江医院回来,我没回家,直接开车到秦澈的住处,把今天的一些发现给他说了说。
秦澈是个孤儿,我们只知道他有一个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后来在养父的资助下妹妹去了美国读书,他也得以念上了中国最好的公安大学。
或许是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性格孤僻的秦澈三十好几了仍是单身一人,住在城郊结合处的一所月租公寓里,房子不大,仅一室一厅,不过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柔和的橙黄壁灯和干净的古典家居会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个单身男人的住所。周边环境也很不错,推开窗还能看到高大的法国梧桐和充满怀旧感的木洋楼,最关键的是这里远离闹市的噪音,安静的氛围很适合思考,难怪秦警官愿意每个月为此交付一半的薪水。
见我来了,秦澈的脸上挂着欣喜的神色,亲自下厨烧了几个难吃的菜,还很难得的跟我喝了几杯酒。
寒暄一阵后,我放下生啤问道:“纳阳那边怎么样了?”
秦澈的脸色阴郁下来,用低沉的嗓音说:“乔纳阳现在作为重大嫌疑人,目前还被拘留在局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我们找不到证据来证明乔纳阳的清白,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移交检察院提起公诉。”
形势紧迫,我们万万不想看到好友就这样蒙冤,我急忙道:“不,我敢确定,摔死方武的凶手与勒死丁启祥的,是同一个人。”
“我们有把两桩凶杀案放在一起考虑过,可是没有证据,在两件案子中凶手都没有留下一丁点痕迹,仅凭杀人手段的迷惑性以及作案行为的独特性这两点来说明是同一人所为,不具备太强的说服力,庭审法官也不会完全从凶手的犯罪心理和行为角度来断案的。”
“我遇到一个孩子,他亲眼看到了杀死方武的凶手,听那孩子的描述,我确定凶手的衣着和上次我们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我肯定地说,心跳却在不知觉中加快了,“而且,凶手的脸在摔死方武的前后发生了变化,很像我们在录像里看到的,他扯下自己脸的行为。”
“哦?”秦澈的眉头拧在一起,在中间聚成一道深刻的竖线。
我又把今天的经历和自己一些想法大致对秦澈说了说,待我说完,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陷入沉思,沉默中只有冬天的风刮过梧桐树枝的声响。
秦澈思考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我很识趣地转过头,独自盯着客厅里的三个大书架,其中一个书架上放满了有关于心理学的书,卡尔.荣格的眼睛正从一本厚厚的著作扉面上盯着我,那种真实得不可思议的注视让人浑身不自在。
秦澈什么时候开始广泛涉猎心理学了?印象中他最多也就只是看看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我再次闭上了眼——这个时候没必要费神去想这样的问题。刚要拿起生啤再喝一口时,我的手碰到搁在沙发一角的一件硬物。
我顺手摸过来一看,是一本不算厚重的书,封面上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拿着雪茄的经典半身像,在这位精神分析学派鼻祖身旁是四个大字:梦的解析。
我顿时想起了这段时间自己做的那些诡异的梦,那些与现实存在恐怖契合的梦。
“这本书我拿回去看看。”我拿起《梦的解析》,对秦澈道。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自点点头。
我正想要再说点什么,秦澈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喋喋不休的说话声传到安静的客厅里,我注意到秦澈的脸越来越阴沉,除了最开始的“喂,你好”和最后的“好的,再见“之外,他没有说一句话,坐在他身边,我的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巨石。
收起手机,秦澈回过脸来看我,严峻地说:“警局的小李来电话说,方武被杀害当晚,接走他的车确实就是乔纳阳的别克昂科雷,现在乔纳阳也说不清那天晚上他的车到底被谁动过,但是他交代了唯一的一把车钥匙一直在他身上,仅凭这一点,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就是凶手了。”
5
一片黑暗的湖,在墨蓝的天空下泛起涟漪,我只听见空灵的水声。
我睁开眼睛,泪水在聚在睫毛上,模糊了视线,我使劲眨了两下眼,才把夜空下黑潮暗涌的湖面看清楚。
无垠的湖水,漫延到天际线的尽头,涟漪在瑟瑟寒风中变成有力的浪潮,袭上岸,把我的裤腿打湿大半。
湖水很冰凉,我打起了牙战。
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惨白的新月,孤独的挂在夜空中,如墨汁般浓稠的黑暗无法吞噬凄清的月光,任由月光将湖岸边绵延的树影修剪成张牙舞爪的阴魂。
如钩的新月,倒映在湖中央,随潮水摇曳不定,这是湖中冤魂的灯塔。我站在湖边,被月色迷惑了心神,迈出步子,向湖中走去。
我想停下来,我命令自己停下来,可是内心却有另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支使我的脚步不停向前移去。湖中央,新月的倒影,终将是我的终点。
黑暗的水带着泥土的腥味,浸过我的头顶。心脏被冰冷的水冻结,呼吸停滞在肺中,一切都很平静,我不禁诧异:死亡居然可以这么安详,这走向寒冷地狱的道路也能让人享受。
我抬头放眼眺望,在地狱之门的前方站了一个男子,他浸在湖水深处,身上宽大的衣袍在水中四散开,像水草一样飘摇,皎洁的光晕围绕着他的身体,勾勒出明亮的轮廓。
他是谁?是地狱的天使,还是天堂的恶魔?
我在湖底的黑暗里向他靠近,一步一步,近了,我能触碰到他长衣上柔软质感的薄纱,能听到他长长的叹息。
男子终于抬起了脸,我看见了,他是……
我醒了,原来是个美妙的梦。
这个梦并不像之前一样痛苦可怖,反而让我的身心非常舒适,就像刚泡了很久的温泉,让绷了很久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现在清醒过来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我躺了一会儿没有再入睡,干脆扭亮了床头灯,从床上坐起。
一本书躺在柔和的灯光里,弗洛伊德的目光从百年前望到此刻,凝固在我的脸上。我伸手拿过《梦的解析》,信手翻到中间一页。
这一页上有人用笔勾下了这么一段话,想必是秦澈在阅读时做的记号。
“梦,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另一部分意识开始苏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是由高度错综复杂的心灵活动所产生的。”
往下看都是弗洛伊德举的一些关于他的家人或病人的案例,用来佐证上面这一观点,例如他这样写道:我的一个女性病人曾作过一次不成功的下颚手术,而受医师指示,每天一定要在病痛的颊侧作冷敷,然而,她一旦睡着了,就经常会把那冷敷的布料全部撕掉。有一天,她又在睡梦中把敷布拿掉,于是我说了她几句,想不到,她竟有以下的辩词——这次我实在是毫无办法,那完全是由夜间所做的梦引起的。梦中我置身于歌剧院的包厢内,全神贯注于歌剧演唱中。突然想到梅耶先生正躺在疗养院里受着下颚痛的折磨。我自语道:“既然我自己并无痛感,我就不需要这些冷敷,也因此我丢弃了它。”这可怜的病人所做的梦,使我想起当我们置身于不愉快的处境时,往往口头上会说:“好吧,那我就想些更愉快的事吧!”而这梦也正是这种“愉快的事”。至于被这病人所指为颚痛的梅耶先生,只是她自己所偶然想起的一位朋友而已。
不经意间,我注意到在这个例子旁,秦澈标注了几个小字:后转334页。
我来了兴趣,翻到334页,这是第七章里专门以“愿望达成”为题的一节,秦澈的记号又在此出现了,他在这样一句话上画了一个框:“梦永远是愿望的达成,梦的唯一目的是满足愿望。”
“梦的唯一目的是满足愿望。”我默念这个结论。
似乎有些很重要的信息隐藏在这本书里,我翻身下床,从背包里翻出记事本,胡乱找了支笔开始把书里一些重要论据和结论摘抄整理出来。
这是我进行研究的习惯:在一部文献中删繁就简,最后得出一个一目了然的推理过程。“愿望达成”的这一节并不算长,很快我就得出了弗洛伊德在这一节中的核心理论之一:
梦与潜意识
一、援引:
亚里士多德对梦有一个正确而简短的定义——梦是一种持续到睡眠状态中的理想。
二、弗氏理论中梦的分类:
根据愿望达成而把梦分成两类:第一类很明显地表露出愿望达成(显梦),而另一类梦的愿望达成不但不易觉察出来,而且往往以各种可能的方法去掩饰(隐梦)。在后者的情况下,我们知道是心理稽查机制影响的结果。那些具有不被改装的愿望的梦大部分发生于孩童,不过,简短而且明明白白是愿望达成的梦也似乎(弗洛伊德要强调这个字眼)一样也会发生在成人身上。
三、梦中愿望的产生:
1、内心愿望也许在白天即受到激发,不过却因为外在的理由无法满足,因此把一个被承认但却未满足的愿望留给了梦中。
2、内心愿望也许源于白天,但却遭受排斥,因此留给梦里的是一个不满足而且被潜抑的愿望。
3、也许和白天全然无关,是一些受到潜抑并且只有在梦里才活动的愿望。
4、睡眠中随时产生的愿望冲动(譬如口渴或性冲动)。
四、梦的形成:
孩童的梦可以毫无疑问的证实,白天不能满足的意愿能够促使梦的产生。但我们不应该忘记,这只是孩童的愿望,是孩童所特有的愿望冲动的力量。弗洛伊德很怀疑,对于成人来说,白天没有满足的愿望是否足以产生梦。他认为:当人们学会以理智来控制本能生活后,人们就越来越不易形成或保有这种对孩童来说是很自然的强烈愿望。
因此,弗洛伊德断定,一个白天未能满足的愿望是无法使成人产生梦的。源于显意识层的愿望会助成梦的产生,不过却仅止于此而已;如果前意识层面的愿望无法在别处得到源源不断的援助,梦也是无法形成的。
结论:梦的源头实际上是潜意识。弗洛伊德相信显意识中的愿望只有在得到潜意识中相似意愿的加强后才能成功地产生梦。从心理病症患者的精神分析看来,弗洛伊德相信这些潜意识的愿望永远是活动的,只要有机会,它们就会和显意识的愿望结成联盟,并且将自己那较强的精神能量转移到较弱的后者上。因此,表面看来显意识的愿望独自产生了梦,不过由梦形成的某些不显眼的特征可以看出潜意识的痕迹。
……
我在这一页记录的最后加上一句:简单说来,无论是显梦还是隐梦,梦都是愿望的达成,并且是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愿望才能够促使梦的产生。也就是说,梦是来源于潜意识。
还需要注意的是,我们能够在梦中窥探到自己内心的潜意识世界!
我在这行字底下着重画了一道杠,并随手写下:梦是潜意识世界的一扇窗。
然而精神能量、潜意识是什么呢?和显意识、前意识又有什么关系?对于学文学史的我来说,这些心理学概念都不知道该怎么解答,更别说用弗氏理论来解析我的那些怪梦了。
我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抬起头发现房间的门变得异常巨大,都要占满整面墙了。我走上前,憋足了劲把门推开……
“为什么提前把我唤醒?不应该是到第三场命案吗?”聂尚问。
百里途在笔录上写下“悬挂”一词后说道:“你遇到困难了。”
聂尚:“你是指我不理解潜意识,精神能量那些术语?”
百里途:“没错。”
聂尚:“这些东西难道不可以略过去?”
百里途站起身,走到书桌前背对聂尚道:“从现实案情发展来看,你不理解这些基本心理学知识,最后与‘涅槃’密切相关的记忆很有可能找不回来。”
聂尚挠挠头,“什么?“涅槃”?”
百里途:“现在完全无法向你解释“涅槃”,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知道那些心理学知识和理论。”
聂尚:“你现在告诉我不就好了?”
百里途:“没这么简单,现在告诉你的信息无法与你过去的记忆结合,催眠根本不可能在这些后期信息的基础上得出我们需要的记忆。”
聂尚恼火道:“可我是学文学史的,心理学实在接触得不多,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百里途回过身,“你没有忘记一年前我给你做的心理咨询。”
“那倒是没忘,不过又有什么……”聂尚一拍脑门,“对了!”
百里途脸上现出微笑,“我有个想法,结合后续几次催眠的发展,分阶段带你重新经历一年前我们的谈话,你看怎么样?”
“行!”聂尚应道,转念又问,“你现在不需要整理刚才的催眠吗?”
百里途:“别着急,回顾了第三起命案再整理不迟,现在我先带你到一年前,我们初次见面。”
第5章 第五次催眠:心理治疗
1
在脑海深处出现一个奇怪的圆形房间,身形瘦削的催眠师坐在宽大的木桌后,眼睛是夜空般深邃的黑,我和他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
回忆变得清晰,我想起来了。
林鸢死后,我的精神越来越糟糕,她躺在血泊里的场面总是飘在眼前,让我心神不定。每到夜深,耳朵里就会出现诡异的幻听,林鸢生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像录音一样在耳边反复播放,最严重的时候我死命捂住双耳,一连十几天无法入睡。后来那张中度抑郁症的诊断书并未让我有多意外,我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
朋友们着急了,乔纳阳通过关系给我找了不少顶级心理医师,我也老实配合他们的治疗,可是几个疗程下来一点效用也没有,到最后所有的心理医师都对我束手无策,他们想尽办法调节我的情绪,让我接受林鸢已死这个事实,鼓励我去面对新的生活,我努力按他们说的去做,不停告诉自己“她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然而意识里似乎有另一个顽固的自己在抗拒所有的自我暗示,血泊里的林鸢更加频繁的出现,我也更加消沉,每晚必须借用大剂量的安眠药才能睡着。
有一个医师建议用催眠疗法把关于林鸢的记忆抹除,我拒绝了,我宁愿一辈子生不如死,也不要忘记林鸢——没错,我就是这么个固执到不可理喻的人。
一年前,最糟的情况发生了,不知为何,我手里一旦有锋利的器具,在不刻意去控制时手就像被亡魂附了身,自动握着刀或玻璃碎片去割手腕,直到痛感让我回过神来。
那次是和朋友们在西餐厅吃晚饭,我嘴上和乔纳阳说着话,右手里的餐刀在桌子底下狠狠地割左手腕,等到秦澈发现我脸色不对劲时,血管里流出来的血已经浸透了大半条裤子。
“你需要转移注意力,”从医院回去的路上,秦澈对我说,“现在你心里只有两件事,文学史和林鸢。”
“我不知道怎么办,就是忘不掉她。”我望着包扎在左腕上的医用纱布说。
“有兴趣学点心理学吗?可能会对你的心理问题起些作用。”
我转头看向秦澈,他把住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道,“我认识一个做精神分析师的朋友,刚从美国回来,明天我带你去他那里,让他和你谈谈。”
精神分析,那个时候我还不大明白这个看似深奥的西方舶来词,不过秦澈让我亲自来学点心理学的建议倒是打动了我,反正就算没用也能让我长点见识,这主意不坏。
第二天,秦澈开车来接我,路上他告诉我即将见面的精神分析师复姓百里,单名一个“途”字。
百里途,我无趣地琢磨这个名字,想到了春秋时期的秦国名相,“五羖大夫”百里奚。
秦澈驾车往北驶到一个远离市区的幽静地,那里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留下来的别墅区,周围栽满了三层楼高的老槐树,几幢石砌的旧式洋楼不规则的分布在槐树林中。我们沿着石子路在最偏的洋楼前停下。
“进门后第三个房间,你和他单独聊,两小时后我回来接你。”秦澈目送我下车后说,不等我回答他就倒车离开了。
我走上前推开虚掩的门,里面是一条长走廊,很阴暗,只在尽头处有扇小窗透进几缕阳光。地面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墙壁上装有古旧的油画和挂饰。
这里并不安静,从踏进门起我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嗒嗒”声,刚开始较缓,响了两三下后由缓变疾,最后归于平息,以此反复。
循着这声音我走到第三扇门前,打开门走进去。门里是个圆形房间,墙壁由凹凸不平的方石块砌成,天花板很高,一盏巨大的吊灯悬挂在上面,散出柔和的光线,因为没有窗,灯光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这里不算宽敞,除了房间正中的一张木桌和两把高背椅外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我像是走进了中世纪的教廷地牢。
“你好,聂先生。”坐在木桌后的人招呼道,他脸上有层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百里途先生吗?”我走到桌前。
他点头,指了指我身旁的椅子,“坐吧。”
百里途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瘦削而修长的身材,锐利的脸庞轮廓,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不大,却很深邃,盯着看久了会萌生一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他的手指不停地拨弄桌上的摆饰,那是一套牛顿撞球,三根细绳把三颗小钢球悬空吊着,并排挨在一起,让边上的钢球从高处摆下,打在中间那颗上,另一边的钢球就会被弹起,接着摆下来又弹开最先运动的钢球,直到能量殆尽,三球恢复静止,整个过程中间的钢球始终保持在原位。走廊上的“嗒嗒”声正是这三颗钢球相互碰撞发出来的。
“这很有趣,不是吗?”百里途盯着撞球,突然开口道,“牛顿摆的原理是能量守恒,在我看来这就是动能通过中间的钢球在旁边两颗球间相互转移,中间的球一直在吸收并转移能量,如果人类的意识能够像能量一样被吸收移转,那必然会更有趣。”
我皱起眉头,“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停下手指的动作,拿起桌角的档案薄对我道:“我知道你的情况,聂先生,丧妻之痛让你的精神变成被弹起的钢球,回忆的每一次碰撞都会让你备受折磨,但在能量耗尽之前你无法停止这个过程,所以我认为是内心的精神能量加剧了你的痛苦。”
我:“精神能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百里途:“精神能量来自本我,是人类精神现象的内驱力,弗洛伊德将其命名为‘力比多’。你心里关于亡妻的意念是本我要求的结果,因为现实的缘故无法满足本我,其中的精神能量就加深了这种欲求得不到满足的痛苦。”
我一时间对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心生反感,别的心理医师在做心理咨询前起码会选择几个轻松的话题作为切入点,可是他上来就摆出一套看似高深莫测的理论揭我的痛处,这让我很不舒服。
“抱歉,请问可以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吗?”我尽力保持礼貌,心想赶紧找个机会结束这场谈话为好。
百里途:“我是个催眠师,精神分析学者。”
我:“催眠师?你是想催眠我吗?”
他脸上露出明显的微笑,“真正优秀的催眠师在你进入这幢房子的那一秒起就在为催眠做准备了,你听到的钢球碰撞声,这个没有棱角的圆形房间,我们头上的吊灯,这套牛顿撞球,都是有助于我诱导你进入催眠状态的绝佳暗示。”
结束的机会来了,我站起身向门口退去,边退边说:“对不起,我拒绝催眠,就算是得精神病我也不想忘记我的妻子。”
百里途没有阻止我,只是用平静的语气道:“让一个人进入严格意义的催眠状态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尤其是面对你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所以我不会尝试去催眠你。另外,”他扬手把关于我的档案薄往墙脚一扔,“我答应过秦澈警官,不会再提你的伤心事,只想给你上一堂心理学课,结束后你会明白我提到的本我、精神能量是怎么回事。”
我停下脚步,没有说话。
百里途的微笑仿佛有惑心的巫法,他又道:“如果我说,你即将知道,自己的行为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受你自身的控制,你现在还会离开吗?”
我低头看向左手腕上的厚纱布,心被高高悬起。
百里途的微笑淡了,露出严肃的神色又问道:“如果我说,我可能会让你害怕自己的内心,那么你会留下来和我聊聊吗?”
我不禁讶异,这个百里先生看上去比我年轻不少,却拥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气场,他醇厚的嗓音,恰到好处的微笑,能够很容易地抓住人心,这就是催眠师的能力吗?我回到桌前坐下,还没放下所有的戒备,“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害怕。”
“你会的,”我留下来似乎是百里途意料中的事,他的语气依然平淡,“不知道秦警官是否向你介绍过我,之前我一直在旧金山为一个国际研究学会工作,今年这个学会在中国设立了分会,于是就派我回国担任这里的负责人,上个月我刚从旧金山回来,对了,顺便说一句,上海菜的味道很棒。”
百里途边说边打开桌上的电脑,藏在吊灯里的投影仪把影像投在他身后的墙面上,“应秦警官的要求,也为了让你方便理解我讲的东西,我花了一个晚上做好这个幻灯片,好了,现在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九分钟,让我带你来了解你的心灵吧!”
2
“口说无凭,我没办法让警局里所有人都相信他是清白的。”
“难道你认为丁启祥也是纳阳杀的吗?”
“证据,我要证据!”秦澈朝我咆哮,市警局门口有不少人围着我俩,几个年轻警员聚在一旁纷纷议论。一贯以冷静作风著称的秦警官一大早在众目睽睽下对他的好友大发雷霆,这必将成为今天警局里的头条新闻。
我深吸一口气,早晨冰凉的空气让我的肺叶微微刺痛。我努力克制自己,问道:“是不是有证据证明两起凶杀案是同一个人所为,就能帮纳阳洗脱冤情?”
秦澈面无表情的盯着我,眼睛里的血丝让他看上去异常狰狞,在我面前立了半分钟后,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派出所大门,背对我远远丢过来一句话,“别费事了,让乔纳阳留在拘留所里,比他去哪儿都强。”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这是我熟悉的秦澈,那个视我们的情谊比任何事都重要的秦澈怎会变成这么个陌生的警官。
我快步穿过围观的人群,坐进我的车里,重重地砸上车门。
既然秦澈不愿查出真相帮纳阳摆脱牢狱之灾,那我只好自己亲自上阵了。我先把车开到大同山下的停车场,计划是先找到停车场看守老人的小孙儿,带他回警局向众人证明我的话没错。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即使成功的证明了凶手的怪异穿着和举动又有什么用呢?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来否定两起凶案的联系,纳阳未必就能顺利摆脱嫌疑。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好友深陷囹圄。就算最终能避免更严重的刑事责任,但最近这段时间的拘禁已经严重影响到纳阳的工作,听段璇说,观月山庄那边甚至在考虑把调入高层的名额给其他人了,如果纳阳不尽快恢复名誉回到工作上,那么这些年来他在事业上的努力都将是一场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