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中的黑影人缓缓抬起头,黑暗中,他重新露出了另一张,鲜艳的,血红色的,脸。
“当当当”,外滩的钟声又一次飞扬而起,弥漫在我们因为惊惧而冰凉的心中。
……
聂尚的脑袋快速摆动,浑身像被电击一样抽搐,这说明在催眠中遇到了他内心极度抗拒的事情,催眠随时可能自行结束。
如果这时候不下指令帮助受试者正常醒转,很可能会让他的潜意识自然抵触后续进行的催眠,然而聂尚还没有看到凶手的具体装扮,这是非常重要的回忆。百里途的神经绷得很紧,他决定冒险。
“别害怕,你会看到的,录像里的凶手是什么样子?”他几乎是贴在聂尚脸前,确保对方接收到指令。
“他……开门……我看到……”聂尚的脑袋后仰,像在躲避。
“你看到了,他是什么样?”
“穿黑长袍……转经筒……有两张脸……”聂尚终于说出来了。
就是这里!
“好……”百里途抓住聂尚的肩膀,把他固定在躺椅上,“听我引导,我倒数到一你就会醒来,你不会害怕,这只是个梦。”
“我不会害怕,只是梦……”
“三,二,一。”
聂尚睁开眼睛,刚才拼力扭动的身体安静下来。
“擦擦汗。”百里途递过纸巾。
聂尚拿着纸巾,呆了十分钟。百里途坐回书桌后写催眠笔录,耐心的等他开口。这时如果急着和受试者探讨,免不了会把他引回令其反感的记忆里,进而必然导致他心生厌倦,刚刚才降低的防御心理会瞬间提升。
有意识的生物个体对外界都有防御心理,这是保证他们安全生存的心理闸门,从这个角度上说,催眠是一场催眠师与受试者防御心理的博弈。
“他是有两张脸的死神。”聂尚说话了。
百里途在刚刚写下的“神话厅”“黑袍”“两张脸”后加上“死神”这个语词,同时问道:“两张脸长在一个脑袋上吗?”
聂尚:“先是一张白色的,扯下来后变成了红色。”
百里途:“他戴着面具?”
聂尚:“我想是的。”
百里途把笔录上“两张脸”划掉,改成“两副面具”,又问:“转经筒是怎么回事?”
聂尚:“他在扯下脸之前先诵经。”
百里途:“你指的是,转经?”
聂尚眉头渐重,“对,藏传佛教教徒把佛经装在可以转动的经筒里,每转一次就相当于念诵了一遍经文,那个人他很像在做诵经礼。”
百里途把“转经”记下来,“你看清了是什么经文吗?”
聂尚:“没有,字太小了,摄像头里完全看不清。”
“那就不一定是佛经了,”百里途指着书桌上水杯道,“喝点水吧,这次你做得很好,回顾噩梦时比我想象的还要镇定。”
聂尚大口喝下半杯水,笑道:“或许是现实发生的事情远比噩梦要可怕。”
百里途:“我想再次提醒你,在后续的催眠中,每一起命案发生前出现的那些噩梦你都要再经历一遍,你要做好准备。”
这次聂尚没有犹豫,坚定地道:“哈,我这不是已经解决了一个吗,再来几个都一样。那么第三次催眠请带我从丁启祥死后到方武的命案,拜托了。”
他的催促让百里途感到诧异,催眠是直接面对潜意识,所以在催眠状态里的心理活动会比现实里要强烈,恐惧的印象也同样会被催眠放大数倍,所以刚刚被凶手的可怕行为惊吓后,聂尚对催眠应该存在条件反射式的抗拒才对。
“可以不用这么急,我们有很多时间。”百里途道。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在丁启祥的葬礼之后,关于两张脸。”聂尚的手指在下巴上转圈。
百里途把聂尚的黑色记事本翻到第二页,上面只有两个“脸”字,其中一个是正常的写法,另一个是反过来写的,像是在这页纸的背面先写好字,再翻回来描一遍。
“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留下这两个字?”
聂尚茫然地摇头。
百里途:“从这本子上记录的顺序看,下次催眠你就会找到这里的记忆。”
聂尚:“嗯,那就开始吧!”
第3章 第三次催眠:诅咒
1
尽管成立了专案组,尽管秦澈和他的同事们废寝忘食的工作,走访调查、过滤线索、总结会议,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找出凶手,丁启祥之死点燃了秦澈的怒火,为了破案他几乎是在燃烧生命。可是,案情一次又一次的绕进死胡同,一个月过去了,没有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案子也毫无进展。
一些同秦澈合作的老警员准备放弃了,由于天文馆方面的压力,专案组也不得不撤出佘山。这桩震惊上海警界的天文馆杀人案,眼看就要成为悬案。从秦澈消瘦的脸庞和浓重的黑眼圈里,我们知道他已经竭尽了全力。
这是一个平静的周末,对我来说却是沉重的一天。清晨,我捧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上海的绚烂华灯渐次在晨光里暗下去,这座城市开始在白昼中沉睡。
连绵的冬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倾泻下来,城市的阴沉在今天淡了很多。我远远眺望着黄浦江面粼粼的波光,思绪凌乱。直到阳光把我周身淹没,我才转过身,在穿衣镜前整理身上的黑色西服,并在胸前插上一朵素白玫瑰。
今天,将举行丁启祥的葬礼。
开车行驶在满载阳光的道路上,我的双眼里隐藏着阵阵刺痛,我强忍着,一直到在殡仪馆里看到丁启祥年迈的父母,泪水才不受控制的潸然而落。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已经把这对老人逼到了悬崖边,尤其是丁启祥的母亲,这个月里她不知已流了多少眼泪,今天她站在沉默的人群中,瘦削的双肩仍是不住的颤抖,红肿的双眼里早已没了神采,只剩下对未来的迷茫。
丁启祥的黑白遗照挂在灵堂正中,他的同事同学从四面八方赶来,吊唁的人渐渐多了,花圈和挽联围满了整个灵堂。
我们站在二老身后,排队向逝者鞠躬的人们带着悲痛的神情从我们面前经过,段璇靠在乔纳阳的手臂上轻声抽泣。
“这是天文学界的极大损失。”天文馆馆长握着丁父的手,满脸哀痛地说。
纳阳靠近我耳边,低声问:“你看到沈紫冰和她男朋友了吗?”
我指了指队伍最后,紫冰和方武两人正等在那里,跟着队伍缓缓前行。紫冰手捧着纸巾,不停地抹去滚出眼角的泪水,方武捧着个手机,跟在她身后,手指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灵堂里的人已不多了,葬礼进入尾声,这时,一阵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打破了堂中沉痛的气氛。
“喂,开盘价多少?二十七块五?给我跟进这支股,注意K线走向。”方武的说话声音不大,但灵堂里每个人都能听见,众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却自顾自地打着电话,“等我忙完手上这点破事后就赶过去,让他别急着脱手。”
一股怒火在我的胸膛里燃烧,我瞪着方武,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
沈紫冰忙拉过方武,在丁启祥的遗像前鞠了躬后,两人向我们这里走过来。紫冰和丁母拥抱,方武不耐烦的和丁父握了握手。
“伯父,节哀吧,胖哥他也不容易。”方武挤着一对鼠眼,抱着手臂道。
满头白发的丁父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站在我身旁的乔纳阳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唉,胖哥他走了都没个女朋友来看看他,可怜呐。”尖酸的语气,从方武的口中传出,刺进我们的耳朵,“我本想给他介绍一两个女孩的,可是人家非上海户口不要啊,伯父,听我的,回家去求求菩萨,让胖哥下辈子投胎做个上海人……”
方武后头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怒火已经燃尽了我的理智,我正要扬起拳头,砸向那张刻薄的脸时,乔纳阳在身边紧紧把我拉住,他对我摇了摇头。
方武搂着沈紫冰的肩,急不可耐地走出门去。
随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上来把丁启祥的遗体推走,我们扶着二老,站在灵堂里,远远地看着走廊尽头,想起曾经那个在我们身边傻笑的憨厚胖子,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地落下。纳阳突然在身后拉了我一把,眼睛朝门外看了看,我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他走出去。
殡仪馆外,阳光灿烂,一扫冬日的阴霾。
我们快步走出殡仪馆,看到紫冰在前方武在后,两人已走到了马路对面,方武拉开后排座位的车门,紫冰先坐进去,他打着电话绕到另一边,准备打开驾驶座的门。
“我叫你跟进跟进,没听懂吗?”方武把整个手机捧在嘴巴前,大声吼道,唾沫星子四处纷飞。
纳阳快步走到方武身后。
“嘿,方武哥!”他用乡音招呼了一声。
方武满脸厌烦地转过头,紧接着是“砰”的一声,同时还伴有鼻梁骨断裂的脆响。
纳阳的拳头又重又准,只一拳,就把方武击倒在地,捂着脸半天爬不起来。
沈紫冰坐在车里看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纳阳回头冷冷的对她道:“沈紫冰,你给我听好,如果他还是你男朋友,那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兄弟吧。”
2
噩梦,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噩梦的魔泽,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似灌了铅般沉重。
不知为何,我被束缚在一根高高的柱子上,放眼望去是一片湛蓝的天际,没有云彩,只有毒辣的太阳炙烤着我的脸庞,我不能挣扎无法躲避,犹如受难的耶稣基督,只能承受凡人的原罪带来的惩罚。
血液在我的血管里沸腾,五脏六腑在我的腹腔里翻滚,太阳就要让我的身体燃烧了。
我反转头颅,想要避开灼热的阳光,双眼在无意中看见周围有八根柱子围成一圈,把我困在正中。在八根柱子顶端都紧紧捆绑着一个人,和我一样,他们也在用最后的生命挣扎着,他们也快要被晒死了。
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我看清了,八个人都拥有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
随着第一声惨叫,其中一个“我”在柱子上融化了,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是我。
眼看着自己的手脚化成浓稠的浆液,凌空滴下,我却无能为力,只得放任火烧火燎的痛楚肆意摧残我的神经,太阳是近在咫尺的火球,就要让我像冰块一样融化。
突然间,终于挣脱了眼皮上的枷锁,我大睁开眼,从床上翻身坐起,口里喘着粗气。
冬天里泛白的太阳已爬到天空的最高点,透过窗直照在我的脸上——我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
也许是昨晚和纳阳喝酒喝多了点,现在头有点痛,我迷迷糊糊的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仰起脑袋就灌了半盒,干得似火的喉咙才感觉好受了些。
扶着墙走进卫生间,在盥洗池前站定,捧起一把冰水揉在脸上,顿时清醒了许多。
抬起头,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我呆住了,双目圆睁。
镜子里的人,是谁?这冷酷而陌生的面孔,带着惊恐的表情,盯着我,死死地盯着我。
他是谁?
我向后退去,镜中人也离我远去。
“嘟嘟嘟——”,家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我跑到客厅,拿起话筒,从中传出沈紫冰的声音,“乔纳阳在你哪儿吗?在吗?”
我有些奇怪,回道:“没有,昨晚他留在山庄了,不是……”
话还没说完,紫冰就打断了我,“你帮我劝劝纳阳,看在小方是我男朋友的份上,饶了他好吗?”
一通话让我云里雾里找不着北,忙问道:“怎么回事?小方怎么了?”
紫冰快要哭了,她说:“昨天小方去了证券交易所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妈妈快要急疯了,算我求求纳阳,别对小方做什么,放他一马好不好?好不好……”
太阳透过落地窗宽大的玻璃照在我的脸上,带着冬日罕见的滚烫,让我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梦。
自己的脸映在穿衣镜里,此时已不再陌生。
3
同方武一起失踪的还有乔纳阳,打两人的电话都是关机,段璇那边也在心急如焚的打听纳阳的消息。
我打电话给冉天恒,让他陪着段璇去找纳阳,沈紫冰赶过来找我,我开车载着她差不多把整个上海都转遍了,方武可能去的几个地方都找了一通,仍然找不到他的半点踪影。
紫冰告诉我,昨天方武工作的证交所里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分派给他,在殡仪馆门口挨了乔纳阳那一拳,即便鼻梁骨都被打折了他也只是到附近医院做了简单复位就匆匆赶到证交所,自此音讯全无。打电话给证交所的负责人,得知方武加班到晚上十一点才离开,之后他去了哪儿就完全不知道了。
“我真怕他去找乔纳阳,我真怕他两个起冲突。”紫冰哭得满脸通红,不时冒出两句重庆话,“纳阳别对他下狠手才是啊。”
虽然方武挨揍后骂骂咧咧地叫嚣说要找纳阳麻烦,但我知道凭他那点鼠胆是绝不敢做这种事的。我一边宽慰紫冰,一边暗想是不是该找去长沙出差的秦澈回来帮忙。
这绝不是小题大做——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始终有一种莫名的怀疑:方武这次并不是简单的失踪,或许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在人间了。
我想起今天早晨的梦:我被高高架在天空中,太阳把我活活融化。
“喂?你找到他了吗?”紫冰接听电话的动静打断我的思绪。
“他在观月山庄……小方呢?没和他在一起……好吧……我们这就赶过去。”紫冰脸上的欣喜变成了失望。
“段璇打电话来,他们在观月山庄找到乔纳阳了,现在他们都在那儿。”
我加大马力,向上海西郊的观月山庄驶去。晚霞落尽时,我们才赶到这个环境幽静的休闲山庄。
位于淀山湖畔的观月山庄是一个集餐饮、娱乐、休闲为一体的高级度假村,服务和设施都是国内一流水平,许多上海名流富人都会在假日到这里来放松身心。纳阳那八面玲珑的处世能力让他在这里的工作顺风顺水,深得上司和一些重要客户的喜爱,为了方便他的工作,管理高层在山庄内给他安排了一处私人住宅。昨晚拉着我到山庄来一起喝完浇愁闷酒,纳阳没回他和段璇同住的公寓,而是留在山庄里睡了一晚。
此时,我们围坐在沙发上,纳阳坐在我们面前,段璇把解酒茶递到他手里,然后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肩上,娇情地嗔怪道:“一天都找不到你,你吓死人家了。”
纳阳回头吻了吻段璇的额头,啜了口茶,回头对紫冰说:“抱歉,昨天是我冲动了,我回来想了很久,我真不该……”
“方武呢?”紫冰冷冷地打断纳阳的话。
纳阳被噎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我,满脸困惑,“他,怎么了?”
眼看气氛有些紧张,我急忙缓和道:“紫冰,纳阳昨晚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他不可能去找方武。”
紫冰面无表情,眼睛里燃着怒火,直瞪着纳阳。
我向纳阳道:“小方他失踪了,昨晚十一点从证交所下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报警了吗?”愧疚的神色出现在纳阳脸上。
我点点头,来观月山庄的途中紫冰收到方武父亲的短信,说他们已经报警了。
冉天恒一直闷声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这时突然插了一句,“这么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半夜突然失踪,你们不觉得很古怪吗?”
一团团恐惧的阴云遮盖了我的心,我又想起了那个梦。
无能为力的被架在天空中,太阳将我烤化。这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我们耐心等等吧,警方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纳阳把手里的茶喝完,回头看看自己的女朋友,段璇靠在他的肩上,已沉沉睡去。
“你们还记得吗?还记得吗?”冉天恒突然大吼一声,每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沈紫冰不满地问。
“还记得吗?去天文馆前夜,我们在玩什么游戏。”天恒一脸紧张。
我镇定地回答:“天黑请闭眼。”
“我们受到这个游戏的诅咒了,一定是的,先是胖哥,再是方武,我们将一个个的死去。”天恒翻开他的笔记本,“我记录过,天黑请闭眼最初起源于一个招鬼游戏,人们可以通过这个游戏把凶手的魂招到自己身上,然后……”
“好了,别扯了。”纳阳挥手打断天恒道,“别拿这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来吓唬自己。”
天恒没再说下去,低下头去翻弄笔记,轻声念叨着什么。
没人再说话,沉默的空气中却仿似有一双令人窒息的手,把每个人的心头紧紧扼住。
“等等吧,再等等吧。”纳阳靠在沙发上,喃喃自语。
可是,谁能料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三天。三天后,警方带给我们一个早已隐隐预感到的消息。
“在大同山溪和崖下找到了方武的尸体,初步推定是被人推下悬崖,脑部先着地,直接毙命。”
4
“所有证据都对乔纳阳很不利。”
2007年12月8日,夜晚八点,大雾弥漫在街头的每一个角落。坐在密不透风的警局接待室里,我也能隐约闻到黄浦江上飘散的海腥味。
原计划是下周才从长沙回来的秦澈,得知了方武的死便当即告别长沙方面,连夜赶回上海,他向领导主动请缨,要求亲自调查此案。这时,秦澈就坐在我们面前,翻着身前的审讯记录和宗卷。
“第一,法医的鉴定可以证明被害人是在12月3日凌晨死亡,据证交所值班人员说,最后一次见到被害人是2日的23点左右,被害人当时从证交所下班,在路边钻进一辆车中,从此下落不明,直到四天后,在大同山溪和崖下找到他的尸体。”
秦澈抬起头,看向坐在我身旁的段璇,沉重地说道:“值班保安说,接走被害人的车是一辆银灰色的别克昂科雷,虽然他没有记住车牌号,但通过他的描述,我们确定那辆车与乔纳阳的私家车是同一车型同一颜色,这没法简单的用巧合来解释。”
段璇在微微颤抖,她想说什么来反驳,可是已经习惯了纳阳的保护,到了要她来保护纳阳的时候,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秦澈低头看向审讯记录,又道:“第二,乔纳阳在2日当晚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审讯中他不断声称自己当时在观月山庄喝酒,喝醉了就留在山庄的住宅里,可是在观月山庄没有人能够证明乔纳阳是一直呆在那儿的。”
“我能证明!”我脱口而出,“那天晚上他就是和我一起喝酒的。”
“你们喝酒喝到什么时候?”秦澈的眼睛亮了亮。
我仔细想了想时间,顿时泄了气,“我和纳阳告别时,是晚上9点。”
秦澈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低声道:“21点到23点,两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他从淀山湖赶到方武工作的证交所,所以,你提供的不在场证明站不住脚。”
段璇捂住嘴,低声抽泣。
秦澈叹了口气,继续说:“第三,2日中午,乔纳阳与方武在殡仪馆门口发生冲突,不排除两人矛盾升级,乔纳阳当天晚上一时冲动而将方武杀死的可能性。”
“不,不,纳阳不会杀人的,我相信他不会杀人的。”段璇细声说,在空无一人的接待室里,像蚊子发出的“嗡嗡”声。
头顶的白炽灯撒下惨白的光,刺得我双眼生疼,我按住太阳穴,感觉有一根血管在手指下突突跳动。
默然,许久。
“你相信乔纳阳会杀人吗?”我盯着秦澈的眼睛,打破了沉默。
他迎接我的对视,眼神像刀锋一样锐利,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在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按规定,警员个人做的调查是不能对外公开的。”秦澈把身前的一堆材料推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他的工作笔记,叹气道:“刚才那些是局里大多数警官的主张,现在跟你们说说我个人的一些想法吧。”
我来了精神,段璇拂开眼前被泪水浸湿的头发,满怀希望地看向秦澈。
“方武的案子有两个疑点。”秦澈翻开工作笔记,说:“首先,凶手的杀人手段,是把被害人推下悬崖摔死。通常来说,杀人犯为了制造被害人失足跌下悬崖或者是被害人自杀的假象,好以此掩盖自己的杀人行为,会选择摔死被害人,但是方武的尸体被发现时,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眼睛上蒙着黑布,嘴巴也被粘了胶带,死亡原因又确实是从高处自由下落,头部着地导致的颅骨碎裂,因此不存在用其他手段杀人后抛尸的情况,也就是说,凶手摔死了被害人,目的又不是遮掩罪行,除非他是个笨蛋,否则就是在向警方挑衅,或者,是想表达什么。”
秦澈的最后一句话听着耳熟,我想起前不久发生的……
“其次,也是让我们想不通的一点。”秦澈从笔记本的夹层中拉出一张上海地图,在桌上摊开,我们纳闷地看着他。
地图上有两个黑色三角形的标记,分别标在位于松江区佘山附近的大同山和方武工作的火阳证交所,还有一条红笔描画的线,这条红线沿上海的交通路线而画,两端正是那两个黑色三角形。
“这是什么?”我问。
“开车接走方武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无论此人是不是乔纳阳,我们都先将其定为凶手。被害人方武在火阳证交所门口上车,而驾车的凶手并非直接把他带到大同山,而是沿着地图上的这条红色路线绕了一圈,才来到作案地点,把方武从溪和崖上推下。”秦澈眼中蒙着一层迷雾,“我亲自到交通管理部门调查了道路监控录像,初步绘制了凶手在杀人前的行车路线。”
我埋头靠近地图,仔细看了看这条红色的线路。秦澈说的没错,方武工作的证券交易所位于徐汇区宏汇国际广场附近,距离松江区的大同山也就二十来公里路程,如果走延安高架的话顶多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可是载着方武的车却从相反方向的闵行区绕行,足足在闵行区绕了一圈后才到达大同山。
“半夜三更的也不可能在高架上遇到堵车,他带着方武绕这么远做什么呢?”我抬头看向秦澈,他脸上也是一样的茫然。
他手指敲打着地图上闵行区的板块,沉思道:“凶手的行为或许并不是事先预谋好的,可能在方武上车后凶手仍不确定该怎样杀死他,开车绕至闵行区可能是在找寻一个隐蔽的杀人地点,实在找不到才……”
秦澈的声音弱了下去,越说越没有底气,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推理,“不对!闵行区有很多在建的工业园区,当时又是凌晨,找一个无人的工地将身形并不高大的方武杀死并非难事,为什么要不嫌麻烦的跑到大同山去呢?尸体上除了碎裂的颅骨外就再没有其他的伤害痕迹,体内也没有检测到毒药或化学药剂,这样看来,在到达大同山溪和崖之前凶手并没有对被害人做过什么,那么到底为了什么非得到溪和崖上把他摔死呢?”
谜团像黑夜一样把我们死死困住,看不到丝毫曙光。
“溪和崖,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我看着苦思冥想的秦澈问,希望能给他些提示。
秦澈抬起头与我对视,缓缓地道:“方武和丁启祥的死,背后定然有什么联系,凶手很有可能在用连环杀人这样极端的手段,来向外界传达什么信息。”
不知为何,此刻我脑里浮现起冉天恒的脸,他的双唇在颤动,他在反复念叨一句话:“这是个诅咒……这是个诅咒……”
……
“诅咒……诅咒……”第三次催眠进行到最后,聂尚忽然开始低声念叨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