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丁把钥匙伸进锁孔,扭动,“哗啦”一声,门开了,抖落几缕尘埃。木门退向两边,发出“咔咔”的声响,仿佛陈腐的古墓之门,向我们打开。我打了个寒颤,屏住呼吸。
门后的大厅里,是一张火红的鬼脸,露着獠牙,伸着长舌,在一瞬间刺入我的瞳孔。
它的脖子断了,它在呼喊,它在哀求,“聂尚,聂尚,救我……”
它是胖丁!丁启祥!
我瞪大了眼,一股寒气从背后泛起,身周同伴的谈笑声霎时间一片静寂,在我的耳边回响的竟然全是这凄惨的呼救声。
“救我,救我,救我……”
“呆着干嘛?走啦!”沈紫冰在身后拍了我一下,幻觉如潮水般退去。
我回过神,站稳了脚跟。紫冰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关心地问道:“没事吧?你的脸色白得像纸。”
摇摇头,我勉强朝紫冰笑了笑,拉着她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大厅。
我不敢说话,怕她听见我惊恐的声音。
胖丁带我们来到一个圆形的大厅,这里空间很大,上下足有十多米高,足以容下几百人在这里开一场小型音乐会。朋友们刻意压低的谈话声激起细小的回音在空气中游走,仿佛未散的魂灵在低声细语。我注意到大厅里没有装窗,铺在眼前的昏黄柔光来自于天花板,细细一看,才发现灯盏如星辰一样遍布在天花板上。
“这是……”纳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们也同他一样,被眼前所见震撼,一时间噤若寒蝉。
灯光映照下,我们看清了大厅内的墙壁、天花板以及我们脚下的地板,都画满了能工巧匠们精心绘制的巨幅壁画,画风古朴苍劲,带着敦煌壁画式的神秘东方气息,再仔细一看,才发现画中的内容几乎涵盖了所有的中国古老神话,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炎黄二帝大战蚩尤一直到大羿射日、嫦娥奔月,每一个神话故事都在这里获得新生。不只如此,画中的人物、花草、奇兽、瑰宝都栩栩如生,就连女娲用于补天的五色石都能让人看到五种色彩在其上流转,置身于此,宛如踏入了一个神话世界,唯一能做的,就是惊叹于这浩大的工程。
可以说,这里就是一座中国版的西斯廷大教堂,这些画就是东方版的《创世纪》,米开朗基罗的灵魂在中国的出色画师身上得以复活。
胖丁背着手,在一旁得意地道:“这个神话厅是今年七月才正式落成,不久以后这将成为我们的镇馆之宝。”
没人理他,我们已沉迷在这精彩绝伦的艺术品中不能自拔。胖丁打头,带大伙儿从神话的起源往前走去,向我们介绍说:“每个伟大的民族都有伟大的神话,神话是古人对自然最美好的猜想与描绘,其中蕴涵了人类朴素的智慧,你们绝对想不到,古老神话中暗藏的意义预言了很多现代科学发现或者假说。”
同伴们站在壁画前,听了胖丁的讲解,不禁啧啧称奇。
放慢步伐走在人群的最后,不知为何,我心中阴郁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同伴们都聚在厅室的另一头细细端详大禹用息壤治水的壁画,女孩们叽喳讨论的声音不时传了过来。我则一个人走到角落,在盘古开天辟地的画前停下脚步。
我抬头,久久凝视这幅画,画中的盘古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红铜的结实肌肉,灰白的飘飘长鬓,一手顶住浑浊的天空,一手把持开天巨斧,仰头傲然屹立,神话中的九重天宫在他头顶若隐若现,太阳和月亮在他肩头散发光芒,河流和海潮在他脚下奔涌而过。
一阵强烈的幻觉骤然袭进我的大脑,我看见眼前的盘古在一刹那间活了过来,他举起大斧,狠狠的向我劈下,我向后退去,却躲闪不及。
“嘿!”一只手拍在我的肩膀,接着从身后传来秦澈冷静如水的声音,“胖丁要留下值班,我们也该回去了。”
纳阳开车驶下佘山的时候,我回头向在天文馆前朝我们挥手的胖丁看去,在阴沉沉的天空下,他的身影是黑白的,很像是一张,遗照。
……
第二天,拂晓,我裹着被子蜷在床上,半梦半醒。
我走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手里捧着转经筒,每走十步拨转一次。前路有一个巨大人影,待我走到身前,他扬起巨斧不由分说的向我劈来,我无力逃开,额头上鲜血喷溅如注。
一阵突然响起的蜂鸣声把我从梦魇中拯救出来,是床头的手机在震动,拿过来一看,来电人是沈紫冰。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通电话,“喂?”
“喂喂,是聂尚吗?”紫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让睡意退去大半,我隐约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胖哥他,昨晚被人杀死在,天文馆里了……”
不祥的阴云在这一秒终将我彻底笼罩,无处可逃。
3
两个小时后,我们再一次站在佘山天文博物馆前。沉重的云层,磅礴的大雨全都一如昨日,一切好像都没有变样。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一刻,我们与故人已是生死两隔。
段璇和沈紫冰一时半会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们不敢来现场,小男人方武自然也不会来,于是此时就只有我、冉天恒和乔纳阳同行。市警局在今晨接到天文馆安保人员的报案,迅速做出部署,安排当晚在警局加班整理档案的秦澈全权负责此案,我们此行能进入完全封锁的犯罪现场,也是因为得了秦澈的批准。
大雨击打在伞上,发出“嗒嗒”的声响,雨水沿着雨伞边缘纷纷落下,不断线的水珠像是在我们周围变作一个牢笼。我们沉默地站在雨中,焦急等待,纳阳点燃一根烟,匆匆吸了两口后又心不在焉地扔掉,天恒在一旁面朝雨中的灌木发呆,他们两人头发蓬乱,青色的胡茬在嘴边围成一圈,看得出都和我一样,在清晨得知这一噩耗后都没顾上打理一番,就匆忙赶到现场。
天文馆的前门开了,一身警服的秦澈走出来,站在屋檐下冲我们点点头,我们聚到他身前。
纳阳眉头紧锁,沉声道:“小秦,胖丁他……”
秦澈一脸憔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我们三人脸上转了一圈,回道:“丁启祥,被人勒死在昨天我们参观的那个神话厅。”
纳阳重重的一拳击在水泥墙上,怒火与悲伤堵在他的胸口。
“为什么是在神话厅?”天恒细声自言自语,无人应他的话。
我走上前,努力保持镇定,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秦澈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馆内,道:“现场勘验工作才刚开始没多久,尸体都没来得及运走,你们进来看看吧,算是和丁启祥道个别。”
出了这么大的事,佘山天文馆不得不暂停对公众开放,除了昨晚留在馆内的相关人员及警方工作人员,这里禁止任何人出入,天文馆里也因此更显得凄清。我们向深处的神话大厅走去,踏起空灵的脚步声回响在耳畔,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冰冷的仪器、无神的人物画像、封尘的历史案卷,更让人心中阵阵泛寒。
没有人说话,灰暗的天光透过玻璃,透过旧式西方风格的窗棂,铺在我们脸上,空气沉重得几近凝固。我心中腾起一个诡异之感:我们,正在走向自己的坟墓。
“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秦澈拉开警方布置在门口的警戒栅栏,示意我们进去。
走进神话大厅,一眼就看到大厅的西南角,有一组警员正在那儿忙碌,安置在现场的照明灯把这里照得通亮。见秦澈进来,一个法医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秦澈加快脚步迎上去,道:“老王,我朋友的尸体上还查出了什么?”
老王看上去四十岁上下,半边头发都已花白,抬头纹深深刻在他的额头上,使他看上去更显得苍老。他的嗓音沙哑,回秦澈道:“目前从尸体上只能确定被害人是在今日凌晨三点左右死亡,死因是条索状物勒住了脖子,压迫呼吸道以及静脉,从而引起的机械性窒息,另外,我们在监控录像中看到,被害人在凌晨2点33分进入神话厅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神话厅除了受监控的大门以外就没有其他的出入口了,因此作案地点可以确定就是在这个神话厅中。”
秦澈面无表情地问道:“监控录像里有没有发现凶手?”
老王缓缓吐出一口气,点点头,回答:“由于神话厅内还没来得及安装监控器,我们收集到的录像都是厅外走廊上的监控器拍摄的。根据负责调查录像的李路交上来的报告,被害人进入大厅后仅仅隔了十分钟,有一道黑影也跟了进去,可以确定那就是凶手。”
老王顿了顿,瞟了我们几眼,又对秦澈道:“我们已经把录像带回了警局,有一些细节你可以自己回去再看看。”
接着,他走上前一步靠近秦澈,举手遮在嘴边,刻意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几句悄悄话,明显是不想让我们听见。然而此时我恰巧站在秦澈身后,耳朵正好捕捉到了老王的话语。
他在说:“李路和几个年轻保安被录像里拍到的东西吓得不轻。”
老王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片刻后才接着说下去:“我们还发现了作案工具。”
“哦?快给我看看。”秦澈装出轻松的语气,他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老王侧过身,示意我们向胖丁尸体所在之处走去,他走在前头带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凶手,似乎想要告诉我们什么。”
“通过杀人来告诉?”秦澈不解地问。
老王沉默了,自顾自地往前走。
警员们围绕着凶杀现场忙个不停,走近了,才看清胖丁的尸体已被一块白布盖上,但还没有被移动,仍然保持着被发现时的姿势,仅仅从布上的轮廓来看,我感觉那是一个古怪的姿势。
老王从一个年轻警员手中接过一个证物袋,转过身来交到秦澈手里,我与纳阳天恒一并走上前。我们并肩站在一起,一起被袋中的凶器惊得瞠目结舌。
那是一卷皮尺!其上布满了色彩斑斓的油彩,面对凶器我们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这卷皮尺原本是绘制这些神话壁画时用于丈量间距的普通工具,神话厅工程完成后就一直放在储物室里,平常很少使用。”老王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牛皮材质,极其坚韧,勒死一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秦澈一针见血地问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凶器的?”
老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惧色,他冷峻地回道:“这是最奇怪的地方,这卷皮尺,被尸体紧攥在手中。”
我们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会,这样?”纳阳瞪大了双眼,颤抖地说,天恒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激动神色。
“在皮尺上提取到很多指纹,除了被害人的指纹外其他大都是以前的使用者留下的,调查价值不大。”老王又说。
秦澈没出声,带上手套走到尸体前,掀开白布,已经死去的胖丁第一次展露在我们眼前。
即使已经没了生命,但胖丁似乎在固执的保持着死亡时的姿势,如我先前感觉到的那样,他的姿势是令人惊恐的怪异——他倚着墙壁坐着,双腿大大张开,头耷拉着靠在左肩膀,手臂无力的垂在地板上,左手握拳,原本握在手中的皮尺已被警方取走。
胖丁身上仍然是昨天带我们参观时穿的那件简单便装,从衣裤上的皱褶可以看出他死前曾奋力的挣扎过。秦澈在胖丁的裤腿上发现了些干燥油彩的碎末,地板上的油画也有些许轻微的划痕,他找来放大镜,弓着腰一步一步地找寻,在五米之外找到了划痕的尽头。
“很明显的是,凶手先是在这里勒死了被害人,再把尸体拖到了那边的角落,把凶器塞在他手中,并把尸体摆出了这个姿势。”秦澈的眉头在颤抖,道,“老王,如你所说,凶手似乎想要借这桩杀人案向外界传达某种信息。”
他又在尸体旁蹲下,检查尸体脖子上的勒痕,我们来到他身后,注意到胖丁的面部肿胀,泛着青紫色,嘴唇上发出略带微红的黑色——这是典型的被勒死的尸体迹象,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新的发现。
秦澈对比了勒痕和皮尺的宽度,再一次确认了这就是作案工具无误,但为什么凶手会将其留在被害人手中呢?他是想向警方挑衅,还是想表达什么?
任何一桩凶杀案件里凶器都是极其重要的线索,一般来说,谋杀案的凶手都会选择将凶器藏匿或销毁,这样能够增大警方破案的难度,也增大自己逃脱法网制裁的可能性,可是杀死胖丁的凶手,竟会如此“嚣张”,把作案凶器就留在死者的手里。
眼看昔日老友遭到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亡厄运,我们心痛得无法言语,我抬起头,深呼了一口气。
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盘古开天的巨幅壁画!死去的胖丁,就倚在盘古的脚边,倚在天地万物起始的源头,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4
城市上空遍布愁云,纷飞的雨点仿佛也带着浑浊的铅灰色,落到人间,落到这光怪陆离的繁华之都,又被霓虹染成各种鲜艳的色彩。冰冷的雨夜,被上海这座更加冰冷的城市打扮成一个妖娆的舞女,极尽妩媚之能事却只为乞讨过客的欢颜。
很不幸,我们被各种绳索束缚于此,我们注定要在这个宏伟的名利场中追逐至死,无奈的是,每一个人的逝去都与这座城市无关,它依然会在每一个夜晚做好妆容,抹好胭脂,用俗媚的笑容吸引卑微的梦想家前仆后继。所以,即便是与十多年的老友生死离别后,我们也不得不振作起来,重新面对这座喧嚣的牢狱。
从佘山驱车回来,深沉如浓墨的夜色随着市区的临近而渐次被渗入灯火的光彩,我睁开眼,纳阳车里的电子时钟在挡风玻璃下发出荧光,默默的显示着时间,23点16分,对于一座不夜城来说,这正是它苏醒的时刻。
乔纳阳开车,我和冉天恒无言的坐在后排,许久都无人说话。这辆别克SUV的车内空间很大,空调很努力的升温却始终无法驱散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寒冷。
“找个地方坐坐吧。”纳阳手握方向盘说,双眼在反光镜中看着我们。
我点点头,天恒掏出手机,拨通了幽灵酒吧的电话,告知那边的店员今晚他不过去了。
纳阳找了个停车场把车停下,我们来到一家不大却很温馨的咖啡屋,推开门走进去,店里的暖意和咖啡的香味让我们的身体有些酥软。
比起车载空调,这才是真正的温暖,我们三人来到一个临窗的角落,点了三杯黑咖啡,趁着热气喝下肚去,来回在我心里的寒风散去一些。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三个疲惫的大男人愣愣地望着窗外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气氛有些僵硬,咖啡屋里的年轻侍者都不好意思过来问我们需不需要续杯。
但我能感觉到身旁的两人在想什么,因为我觉察到了闪烁在他们眼中的,恐惧。
是的,对于胖丁的死,他们和我一样,充满了恐惧。
人类的恐惧心理归根结底是来源于未知,此时此刻我们心中的恐惧,就好像有一头狰狞恶兽躲藏在身后的暗影里,眼睛里闪着饥饿的光芒,说不清在哪一个未知的时刻扑上来,把我们的血肉啃噬干净。
“胖哥他……”天恒欲言又止,我们转过头看着他,一道惨白的车灯透过落地窗刺进店里来,正好落在天恒的脸上,我们注意到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
“你想说什么?”我禁不住问道。
天恒摇摇头,他瞪大眼睛盯着我,说:“你觉得胖哥的死,只是偶然吗?”
他的话语里透出阴森的气息,犹如一股冰泉从我的头顶浇下。我身旁的纳阳像天恒倾了倾身,道:“什么意思?”
天恒咬了咬下唇,半晌,才道:“胖哥的死,会不会只是一个开始?”
这句话里似乎带了冥冥中的警告,顿时让整个温暖的咖啡屋化作冰窟。
包里的手机突然大响,尖锐的铃声刺进习惯了沉默的耳朵。我摸出手机,来电人是秦澈。
“喂,你们在哪儿?”我还没说话,听筒里就先传出了秦澈焦急的声音,这很反常。
我把咖啡屋的位置告诉他,他只留下一句“在那儿呆着别动,我来找你们”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抬起头,迎着天恒和纳阳询问的目光,耸耸肩道:“小秦要过来找我们。”
两人没再细问下去,但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与紧张,的确,秦澈上一次如刚才那般急躁的时候,已不知是多少年前了。
5
仅在二十分钟后,一辆沾满泥浆的白色轿车停在咖啡屋门前,车里走下来一人,手上提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包,回身重重的把车门甩上就大步朝咖啡馆走来。
秦澈推门进来,转眼看到了我们,径直走到我们身旁坐下,微微喘着气说:“正好你们都在。”
“小秦,怎么了?”我把一杯热奶推到他面前,他抓起杯子一饮而尽。
“关于丁启祥的死……”秦澈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憔悴的脸上满是严峻的神色,他说:“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么晚找你们,是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知道案情。”
“你说。”纳阳侧过身正对秦澈,天恒掏出他的黑色记事本。
秦澈看着我们,开门见山道:“从凶手的角度出发,要破这桩案子非常困难,因为完全不知道凶手的作案目的是什么,非劫杀,非仇杀,非情杀,这些一般的凶杀目的都无法解释本案,但是,从尸体摆出的姿势以及把凶器留在现场等行为,可以确认,凶手想表达一些信息,他想表达什么呢?我们无从知晓。另外,在现场发现的作案工具没有给我们带来太多线索,天文馆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存放皮尺的工具箱并没有上锁,任何人都可以拿到里面的东西,所以我们无法简单的通过作案工具来缩小犯罪嫌疑人的范围。”
天恒翻开他的灵异笔记本,打岔道:“说不定这是一个诅咒。”
秦澈没跟天恒多做纠缠,只接着说:“我们换个方向,从被害人的角度去想,首先,最让人困惑的,是丁启祥在凌晨2点33分这么一个时间去神话大厅做什么,他虽然作为天文馆的管理主任并且当晚值班,但馆内巡视工作只需由一般安保人员负责,这一点,在审问天文馆的保安队长时得到证实。接下来,我们在丁启祥的手机通话记录中发现,在凌晨两点,有一个陌生号码接入,我们查过,这是一个公共电话的号码,当时该号码与丁启祥进行了时长二十二秒的通话,我认为,这个电话与丁启祥随后进入神话厅的行为有莫大的关系,如果这个推理成立,接下来就有两种可能:第一,打电话的人与丁启祥相识,第二,打电话的人在电话中给丁启祥某种诱惑或威胁。我们都熟悉丁启祥的性格,只有这两种可能,才能让他在那个时候急匆匆的赶到一个如此奇怪的地方。”
秦澈顿了顿,我听见天恒在身旁咽口水的声音。
“但是,现在第二种可能已被排除。”秦澈肯定地说,“丁启祥的社会关系简单,除了在工作上与他有往来的几个同事,与他交情很深的就只有我们了,初步的走访调查后,我们也排除了几位与他有利益关系的人作案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不存在有什么诱惑或胁迫的理由,能够让丁启祥三更半夜去神话厅。”
纳阳不自在地动了动,沉声道:“这么说,凶手是胖丁认识的人?”
秦澈向后倚在沙发靠背上,环视我们一圈,点头道:“通过还原犯罪现场的模拟,我们注意到,以丁启祥的体形和力量,想要用一卷皮尺勒死他绝非易事,如何把皮尺套到他的脖子上就是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于是就只有一种可能……”
“胖丁他背对凶手,才有可能被皮尺套上脖子。”我在一边把秦澈的话接了下去。
“没错。”秦澈闭上眼,良久才睁开,道:“根据心理防御机制理论,结合行为心理学可以知道,若两个人独处在空旷的空间内,其中一人只有在内心拥有足够安全感的情况下,才有可能背转过身,把极难进行自我保护的背部露在另一人面前,除此之外,在任何情形下,由于人类潜意识中的防御机制作用,每个人都会把对方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从胖丁的背后进行突然袭击呢?”我问道,手心里渗出冷汗。
“根据痕迹鉴定和犯罪现场模拟,这种可能已经排除。”
纳阳凝视着秦澈,道:“那你说,是什么人能让胖丁突破那个什么防御机制,背过身去?”
秦澈压低声音说:“只能是丁启祥很熟悉很信任的人。”
“当当当”,外滩钟楼上敲起了悠扬的钟声,飘散在天空中,飘散在雨夜里,也飘散在我们阴云密布的心间。
“我想,你们还是看看这个东西吧。”秦澈直起身子,搬出他带来的笔记本电脑,顺手摁下开机键。
我们围在他身后,在系统启动的音乐声中秦澈回过头来,用一种很低沉的口吻提醒我们道:“你们,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这段录像把我们局里几位年轻警员都给吓住了。”
我与纳阳对视一眼,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异。回过头看向电脑屏幕时,秦澈已经点开了一个视频文件。
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段监控录像,录像画面上泛着青绿色的荧光,显然是处于夜拍模式下进行拍摄的,画面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2点28分,录像内容是一扇近五米高的木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正是神话厅的古朴木门。这扇高大的门看上去是黑沉沉的一片,此刻正静悄悄的,没有异状。
时间来到2点31分,丁启祥圆滚滚的身体走进了画面中,他站在木门前,回头瞅了两眼,视线在监控摄像头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过头去,伸手到衣兜里摸钥匙,打开门,走进了神话厅,然后又回过身,把门锁好。
录像里又回归寂静,但仅在十分钟后,一道黑影出现了。
“凶手!”秦澈冷冷道,我们的心更是高高悬起。
然而凶手全身都裹在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里,长袍的后摆甚至都拖到地上,他的脑袋也被长袍上的兜帽完全罩住,从录像中根本不可能看出他的体态特征。
这样的装束,我们只在西方惊悚电影中看到过,那就是……
“死神。”天恒哆嗦着说,一股穿堂冷风从我们身旁吹过。
录像继续,黑影一步一步的移到大厅门前,抬手,在门上叩了两下。
门开了一条缝,在门后我们看见丁启祥的身影,黑影人踏进门去,丁启祥在他身后把门关上,此刻显示的时间是2点46分。
在电脑前的我们都没有说话,但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蛰伏在下一秒钟,随时准备着要把我们吞没,咖啡屋里的温暖已经无处可寻,诡异的冰冷空气几乎让我们的血液结冰。
我们仿佛就站在录像中的木门前,我们在等待,门即将打开,里面将露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感觉到秦澈的肩膀在颤抖,距离某一个时刻越近他抖得越厉害。
是什么,能让这个经历了不少风浪的刑警如此恐惧?
门开了,在2点58分,门,开了。
黑影来到门外,从黑袍的轮廓上可以看出他是正面对着监控摄像头。
可是,黑袍中的人并没有前进,他就站在神话厅门口,站在漆黑的木门前,犹如融化在黑暗中。
“他在看这里。”秦澈的声音发哑,似乎在咬着牙说。
突然,录像中的黑影抬起手,拨开严实遮住了面容的宽大兜帽,露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雪白的脸!那样雪白的色泽绝不是人类的皮肤!
凄惨的笑容漫延上那张脸的嘴角,他的眼眶处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他忽然跪在地上,从黑袍里拿出一个长筒状的东西捧在胸口,轻轻一拨,那个东西转了起来。
长筒上写满了字,那是个转经筒!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免得惊叫出声。
可是,一切远远没有结束,等经筒停下了,黑影人低下头,一只手摸在脸上,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把自己的脸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