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岩?”
“不少历史文献上都有过记载,屈原被流放于山泽深林,偶见一面岩壁上画有天地、山川、神灵、古代圣贤、怪物等故事,内心受到极大触动,因而创作了《天问》,我现在就带你去这处让屈原发现内心秘密的地方。”老人说着已打开房门,和秦澈一道走出去。冷风袭来,灌进我的脖子。
我抱着满心的疑惑,撑开伞走进风雨飘摇的夜里。
一刻钟后,我们穿过大原村,走到玉笥山脚,一条石阶通往草木深深的山间。初春时节,复苏的万木却让这座高山更显凄凉。踏上山路,除了我们的脚步声,黑暗里再无声响。
走了没多久,路边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我停下脚步,愣愣地盯住眼前的铁笼。
笼子不大,但足够把一个成年人锁入其中,再仔细一看我惊讶地看到铁栏上挂满斑驳零碎的血块,仿佛是从玄铁中渗出的血色。
“这是什么?”我拖住秦澈问。
“用来关我的。”秦澈直言不讳,“我们先去画岩,我所知的全都会告诉你。”
我沉默了,跟随他们继续前行,终于走到一个隐藏在树林间的石洞前,洞中有暗淡的灯光透出,我们身后不远就是玉笥山八景之一的“骚台”,据说屈原笔下的许多经典诗篇都是在此台上写成。
刘风庭当先走进石洞,秦澈朝洞口扬起下巴,示意我画岩到了,他收起伞,率先走上前去。在“禁止通行”的警示牌之后,历史的洪流从空幽的洞中涌出,经千年岁月积攒的沉重感压在我面前,恐惧在这瞬间占满身体,我不知道在洞里我即将亲眼见证什么。
“快点。”秦澈的呼喊从里头传来,带着回音。
我迈出脚步,迎着谜一般的灯光,走进石洞。没走几步,刘风庭拦住我,“在这里开始吧。”
“什么开始?”我惊异地问。
“初次面对画岩者必须完成屈子礼。”老人从黑匣子里拿出一只转经筒放在我手里,现在看清了,经筒上是《天问》的辞句。
老人退后几步说:“把鞋脱掉,朝洞里跪拜,再站起来转动经筒,走到我这里。”
我照他说的做,捧着旋转的经筒走到他面前,正好穿过一面悬在洞顶的人形旗帜,那面旗很旧,明显是有些年月的古物了。老人又拿出一把小匕首,在我的手指上割了一道,等指尖冒出血,他让我把血涂在额头和脸颊两侧。
短短的程序完成,他指着洞里说:“好了,进去吧。”
我惊讶得牙齿打战,原来凶手那些多余的行为,竟然是“屈子礼”!我问道:“这是屈原流传下来的吗?”
“并非屈灵均所创,我也记不清是哪个朝代的人传下来的了。让秦警官带你进去吧。”说完,刘风庭向洞外走去。
“走吧。”秦澈拉了我一把,我回过神,跟着他向洞里走。
石洞很深,赤着脚拐了八九个弯才到头,在尽头处是一间大得惊人的天然石厅,除了几盏小灯外这里看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迹。陡峭的岩壁上滴下水珠,让石厅里的寒冷更甚。
我站在石厅入口,顾不得浑身的颤栗,因为面前一面巨大石壁,把我深深震慑。
画岩!
这绝非任何大师的手笔,完全是自然的杰作——五彩斑斓的色彩,眼花缭乱的沟壑,纵横交错的起伏构成了这幅让所有人类艺术家叹为观止的作品,只一眼,我仿似在丛林的缝隙间看到了群峰,在群峰的幽暗处看到了海洋,又在海洋的巨浪里看到了宇宙。在这震撼人心的自然艺术前,我只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我好似着了魔,身体动也不能动,眼睛更是无法从画岩上移开,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不知过了一分钟,一小时,一整夜,还是一千年。
呼吸急促起来,我看见静止在前方的巨画动了,色彩在岩壁上流转,所有的凹凸都在运动,如星辰般相聚,眨眼间又四散开。
我跌坐在地,目光却牢牢的固定在画岩上,眼前的幻觉越来越强烈,身周的世界在缩小,一切生命都退化成最初的形态,归于虚无,宇宙收回它无限延伸的边缘,所有星球相继死亡,时间和空间回到原点,“轰”!大爆炸之后缩成一点,世界消失在未知的虚空中。
我被囚禁在万物起源之初,这是哪里?我是谁?
我是盘古,我要扬起巨斧,劈开天地!
世界就是如此起源的吗?历史就是这样开始的吗?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幻觉的力量升至顶点,霎时间我陷入虚无。
5
一点摇曳的烛光,敲打在我的瞳孔上,我回过神,发现自己跪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几前,残破的竹简摊在几上,简上是无比熟悉的笔迹——我创作的《天问》,在向自己述说着什么。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风雨吹打在这间草房的屋顶,寒意嚣张,我单薄的身躯早已被冻得发抖。我立起身,褴褛的衣衫上落下尘埃。
因流放而疲惫的双腿带我走出门外,玉笥山的夜里风雨大作,不远处是汹涌的汨罗江,每一次眺望都让我有纵身跳入其中的冲动。
楚国的江山注定要灭亡在秦人的铁蹄下,可是远在这蛮荒之地的我对此无能为力,我只能每日徘徊在山泽草木间,望着色彩奇异的画岩麻痹自己。
说来奇怪,每次静坐在画岩前都会让我产生幻觉,我好像被引入了一个未知却美妙的梦境,梦里没有纷争战乱,没有尔虞我诈,君王圣贤,国家富强,百姓平安。我知道这些仅仅来自于我的内心,但这个梦境让我越来越迷恋。
于是我开始写作《天问》,我不只是在斗胆问天,更是在问我自己的内心。我知道,我已经闯入了心中某个不可知的世界,我在这个世界里看到了人性的真相,看到了万物的源头,可是我也在这里看到了贪婪与丑恶。
我顿悟,原来善与恶、真与假在人心中从来就不是对立的,一如阴阳两气相互融合,一念之差便是天堂与地狱之别。
在画岩前坐得久了,慢慢的,我已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界限,有一股无法控制的可怕力量会在每晚醒来,控制我的精神和思考,我只得疯狂的创作楚辞来压制内心的躁动,靠回忆先王与自我的美好德行来与心中的罪恶相抗衡。
夜空在风雨里俯视无知的世间,我缓步来到汨罗江畔,激荡的江水对这个真实却虚伪的人间发出怒吼。人们被感觉到的世界所蒙蔽,心永远封尘在现实的假面之下,永远沉睡。
举世混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在梦中的我才是真正清醒的,在梦中的我才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我要永远梦下去!
我张开双臂,向前倾身,跃入涛涛江水,在席卷全身的刺骨寒凉中闭上双眼,酣然入梦,降临在新的世界。
我醒了,穿越千年的时空,回到此时。秦澈面无表情的脸与我直直相对,岩洞中的灯光在他脸上蒙上一层朦胧的暗影。
他仍然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对我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变成他了。”我口齿不清地道。
“你成了屈灵均,第一次坐在画岩前我也产生了同样的幻觉。”秦澈说着把刘风庭交给他的手稿递到我眼前,“要看看吗?”
我摆摆手,“不了,我想我已经大概知道这份手稿的内容了。”
秦澈笑了,他说出了我的心思,“你应该知道,屈原做为一个内心思想感情极其强烈的诗人,潜藏在潜意识里的精神能量异常强大,在被流放期间屈原陷入了极度苦闷的情绪,这种精神能量随时都会爆发,最终这面奇异的画岩成了触发他精神能量的导火线,使他进入一种自我催眠状态,梦行于自己的潜意识之中。人类的潜意识最深处藏有一个巨大的空间,有学者称之为‘涅槃’。‘涅槃’,是一个矛盾的哲学存在,是本我与超我交融的空间,也是这股精神能量的最终源头。”
惊天的秘密在我眼前揭晓,我的心却异常平静。我接下秦澈的话:“楚辞《天问》,看似不断向天地历史发问,实质上是屈原向自己的内心发问。为了在现实带来的苦闷中得到解脱,屈原成了自己的催眠师,《天问》,是他进行自我催眠时使用的暗示语,是他开启潜意识内‘涅槃’空间的钥匙,这就是学者周庄写在《天问今解》中被禁止公开的内容,对不对?”
“没错,”秦澈承认道,“自我催眠是一个自己诱导自己进入催眠状态,自己进入自己潜意识的过程。在他人催眠中,对接受催眠者进行反复询问暗示是催眠师最常用的诱导方式,屈原的《天问》,就是这么一套绝佳的自我催眠暗示,他太过于向往‘涅槃’中的超我带来的美好梦境,于是创作了一篇楚辞,来催眠自己。”
秦澈的表情阴沉下来,又道:“可是他无法压制‘涅槃’内的精神能量,没有多少人能压制这股能量,于是人性的善与恶的斗争使他无比痛苦,就像杰基尔博士与海德先生一样。”
“怎么会这样?”我的心在发抖。
“精神能量从根本上说就是本我的能量,是藏在潜意识中的本我对人类精神的作用力,弗洛伊德证明过,人类的本我原本就充满了贪欲与罪恶。除了超我,‘涅槃’同时也是本我的根源,若是将其触发本我的能量就会源源不断的汹涌而出,最终会形成一个恶意人格。高风亮节的屈原不容许自己的内心有半点瑕疵,他开始疯狂的创作楚辞,用道德与文学,也就是超我的力量勉强克制住了这个恶意人格。但是,善与恶,或者说本我与超我在‘涅槃’内是一对无法分离的孪生子,在这个控制恶意人格的过程中屈原越来越痴迷于超我的梦境,最终他坚信那才是真实的世界,为了永远长眠在梦中,他于公元前278年6月27日怀石投江,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千古绝唱中结束了生命。”
“6月27日?”我愣住了,这个日期,不就是……
“2005年6月27日,你的妻子林鸢,在浴室中割脉自尽。”秦澈平静地说,“你想知道原因吗?”
“难道,她通过对《天问》的探究,也进入了潜意识内的‘涅槃’?”我的语气焦急起来,“可是林鸢不是楚辞学者,她不可能发现《天问》的秘密!”
“是的,林鸢不可能独自发现,是领悟了这个秘密的人把她催眠,触发了她潜意识深处的“涅槃”空间,林鸢最终同屈原一样,既受困于人性善恶的纠缠,又在催眠中被超我的梦境吸引,最后为了长眠于梦中,她选择了死亡。”
林鸢的死因让我呆若木鸡,秦澈低下头,沉默许久。
“是周庄,导致林鸢自杀,是周庄,用《天问》的辞句,杀死了我们的朋友!”我咬着牙说,这不可思议的事实让我的理智濒临毁灭。
秦澈的头点了一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像困兽一样嘶吼,回声震耳。
“因为周庄是一个恶意人格,他智商极高,性情凶残,他残忍的杀死自己的朋友们,用死亡摆出《天问》的辞句,目的只是想把现实世界的目光吸引到《天问》之上,吸引人们去破解《天问》中的‘涅槃’之谜。”
潮湿的阴风从洞外吹来,灯光微闪,几道诡异的影子一晃而过。
“周庄是谁?”我眯起眼睛问,隐约预感到的最后谜底将在下一刻把我带入地狱。
秦澈深吸一口气,道:“周庄就是你,聂尚。”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大脑里一片空白,洞外卷来的风包裹在我的身周,让我的血液凝固了。
“聂尚和周庄,这两个人格共用一个潜意识,或者说他们就像是一个潜意识诞下的一对孪生兄弟。”秦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林鸢自杀前两年,作为主人格聂尚的你独自在做关于《天问》的研究,当时你的笔名叫作‘周庄’。你先是在《天问》中发现了‘涅槃’的痕迹,又来到玉笥山大原村找到画岩,在这里你自我催眠进入了‘涅槃’空间,同时也释放了‘涅槃’内的精神能量,你无法像屈原一样控制这股能量,最终任其发展成了恶意人格,他以周庄命名,完成了《天问今解》,把关于‘涅槃’的危险机密告之林鸢,导致林鸢自杀。后来,因为本我的能量不断加剧,他开始在你入睡后苏醒过来,并借用你的身体连杀六人。”
秦澈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黑色长袍和一红一白两个面具,说:“这些是我在你家书房里找到的,周庄这一第二人格潜藏在潜意识里,利用潜抑作用来抹除掉你到过大原村,发现画岩还有写作《天问今解》的记忆。你的主人格聂尚之所以会做那些预兆死亡的噩梦,之所以会梦游,正是因为周庄杀人的强烈愿望,杀人的预谋,以及他杀人的记忆被你们的潜意识收录,经过梦的修饰作用后,形成了聂尚的隐梦。而更可怕的是,周庄也在作案时不停的向警方暗示自己是一个分裂出来的第二重人格。”
“哦?”我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这么说?”
“在荣格的人格面具理论中用舞台演员戴的面具来比喻人格,一个人戴了两张不同的面具就是人格分裂的含义,周庄作案时会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另一张脸,这是最明显的暗示,另外,在心理学上,杰基尔博士与海德先生正是双重人格的象征,这也解释了已经知道真相的冉天恒为什么会留下‘死神是海德先生’的线索,而周庄为什么会把‘三危在此’留在写下这条线索的纸张背面。可惜等我解开这些疑团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秦澈目露懊恼的神色,“周庄的目的就是要蛊惑更多人去关注他借用《天问》制造的连环杀人案,他就是要公开‘涅槃’的危险秘密,如果不是百里先生从一开始就要求禁止公布关于凶杀案的一切信息,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想我明白了,一切都明了了,空姐脱臼的手腕,长途客车上的异变,林中的铁笼……
“可是你还是付出了代价。”我直视秦澈,坚决道,“被我的另一重人格用死亡成功蛊惑的唯一一个人,就是你。”
秦澈双手抱住脑袋,痛苦地说:“是的,这件血案让我开始探寻《天问》与‘涅槃’之谜,我也在画岩前用《天问》自我催眠,进入‘涅槃’,可是我也控制不住本我的能量,与周庄相同的恶意人格在我的精神里出现了,而且,出乎我意料……”
他抬起头,我看到他青筋暴突、肌肉扭曲的脸,他紧咬牙关对我道:“快,快带我去铁笼。”
“你……”我一时慌乱起来。
“快!”秦澈发出刺耳的嚎叫。
我拼力从得知真相的惊愕中清醒过来,一把抓住秦澈的肩膀,向铁笼所在的山路奔去。秦澈瘫倒在我的手臂里,双眼紧闭,“咔咔”的咬牙声刺入我的耳膜。
雨夜里山路很滑,跌了两跤后我才看到路边铁笼的轮廓。
这时,秦澈骤然睁开了眼睛,血红的眼睛!秦澈已经变成了恶魔,恶意人格完全控制了他!
他扬起白森森的牙齿,一口要咬在我的脖子上,立时血流如注。我痛得大叫,同时脚下踩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澈摔到一边,猛地站起身,咧开血红的嘴向我扑来。我忍住剧痛,可是没有力气躲开了,只得侧过脸抱住头,自己的脖子被咬断的惨状在脑海中晃过。
正当这万分紧急的关头,一个矮壮的身影从夜色里窜出来,飞身一脚踹在秦澈的脑袋上。发了疯的秦澈挨了这一击,顿时懵了,矮个子抓住他的衣服,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扔进笼子里。
被锁住的秦澈猛扑到铁笼边,头狠狠地砸在坚硬的铁条上,鲜血流过他的脸,惊心动魄的怒吼从他的喉间发出,响彻夜空。
我走到及时赶来的小刘身旁,不敢想象在每晚入梦之后,我都是这副模样。
6
和刘家父子一起站在铁笼前,我们看到秦澈像一头疲倦的野狼,团在角落里睡得很沉,清晨的浓露让他瑟瑟发抖。
“去把秦警官抱出来吧。”刘风庭说。
小刘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打开笼子,背起熟睡的秦澈向山下走去,我们跟在他身后。
“这一个月来秦警官每天晚上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们只得照他的要求,入夜就把他锁进笼子里,免得他害人。”刘风庭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诉说。我摸摸缠着纱布的脖子,疼得直咧嘴。
“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老人在山道上停下脚步,火焰一般的目光投向我。
“我,我是周庄。”我低声道,“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了。”
老人笑着快步离开,“老朋友,你回来了就好。”
“我和秦澈,都还有救吗?”我朝他的背影大声问。
刘风庭没有说话,山间晨雾将他淹没。
我推开门走进屈子堂时小刘正守在铁炉旁,火上熬着一锅浓稠的药汤,苦涩的味道盈满整个纪念馆,把为数不多的几个游客熏得落荒而逃。
见我进来,小刘指着里屋对我道:“秦警官在里头,父亲在喂他吃药。”
“药能治好他?”
“只能帮他安定下来,”小刘打断我略带希望的询问,“他,还有你的问题不可能用药来治愈。”
他盛满一碗药汤送到里屋去了,我失落地倚在门边,把双手举在眼前。
一整晚的彻夜未眠没有使我感到困乏,可是关于《天问》和凶手的真相带给我的惶恐不安已经把我逼近了死亡的悬崖,只要再多一步,我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上沾满了六个朋友的血,下一刻,身体中的另一个我会用它们来结束谁的生命?
趁聂尚还清醒,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我不甘心,如果可以,我想亲手杀死我的另一个人格,杀死名叫“周庄”的那个人。
多么可笑的想法,自己杀死自己,这跟自杀又有什么区别?我长叹一口气,里屋的门帘在这时被掀开了,刘风庭当先走出来,小刘跟在他身后。秦澈微睁着眼,撑着小刘的肩膀缓步走到我面前。
他眼里的血丝还未消去,蓬乱的头发和满脸的伤口让人怀疑他还没有从夜里的疯狂中恢复过来。他费劲地睁大眼睛,瞪着我。
“我们,怎么办?”我问,想到眼前此人的另一副面孔,不禁又是一阵心悸。
秦澈的嗓音干涩,却反问我道:“我们的恶意人格,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试探地回了一句:“潜意识。”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秦澈说,“我们只能进入自己的潜意识,找到那个人格,然后消灭他。”
“要怎么做?”我问道,秦澈的话让我的眼前出现一道光,我恍然想起了什么。
秦澈回道:“催眠,像屈原一样借用深度催眠进入潜意识世界。”
“你是说,我们用《天问》进行自我催眠吗?”我不敢相信这是秦澈所谓的唯一办法。
他虚弱无力地摇头,说:“不,这样做太危险,我们内心‘涅槃’的力量过于强大,自我催眠反而会让我们本身的人格被恶意人格杀死,那样他们就完全占据我们的精神和身体了。现在,我们只能寻求催眠师的帮助,有催眠师的引导才有可能战胜他们。”
“谁能帮助我们?”这么说着,我心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已经浮到眼前。
秦澈替我的记忆说出这个人的名字:“百里途。”
7
奶白色的雾气,从玻璃门上的窟窿里奔涌而出,散尽后我看见了亡妻的脸,恬静安详的微笑挂在她的嘴角,紧闭的双眼中藏着邪恶的秘密。
我俯下身,浅吻她的唇。
林鸢睁大眼睛,两行血泪溢出眼眶。她抬起手臂,张开身体与我拥抱。
我醒了,模糊中听见空姐在广播里播报:“飞机马上在上海虹桥机场降落。”
我擦干前额的冷汗,心里莫名出现了一个噩兆般的直觉:即使我已知道了真相,但这场死亡游戏还没有结束。
因为,有一个人还没死。
头还是很沉重,我使劲揉了揉眼睛。秦澈在身旁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别过脸看向我,他脸上怵目惊心的伤口再次勾起令我胆寒的记忆。
“我们直接去找他吗?”我问。
秦澈回了一个“嗯”。飞机开始降落,眩晕中我已不想深究他是怎么会认识催眠师百里途。
走出虹桥机场正门,宛如来自严冬的寒风吹过,我往领口里缩了缩脖子。秦澈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他把手机捧在耳朵旁,只“喂”了一声就不再说话,能听见听筒里有一个女声在解释着什么。秦澈的眉头越拧越紧,过了许久才挂断电话,对我道:“百里先生已经离开上海了。”
“他去了哪里?”我紧张地问。
“重庆,塞勒涅心灵会中国分会。”秦澈走上前,招手拦出租车,“我现在回家拿上关于《天问》的资料,你返回去买机票,我们今晚就飞重庆。”
我来不及细问什么是塞勒涅心灵会,秦澈的出租车已经走远了。情势不容得我犹豫,现在只能按秦澈说的做了,我摸出钱包,掉头向机场售票大厅走去。
在这不经意间,有张便笺纸从钱包里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仔细一看,那是我抄写在纸上的,《天问》的最后一条死亡规则。
鲮鱼何所?鬿雀焉处?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隐藏在心中的噩兆越发强烈了,骇人的闪电在我的脑海中炸响。
在浴室里自杀身亡的林鸢,一身素白衣裙的林鸢,最后一场命案的发生地将会是……我急忙用手机拨通法医老王的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后传来老王冷峻的声音,“喂,聂先生吗?”
“王法医,前两天我找你化验的两份野味,你还记得是什么吗?”我心急火燎地问道。
“两份菜都无毒,你可以放心。”
“我知道无毒,你快告诉我那具体是什么菜!”我几乎是在咆哮。
老王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回道:“我记得是清蒸鳄鱼肉,还有香草山雀。”
那鲮鲤鳄鱼在什么地方?食人的鬿雀又在哪里?大羿是怎样射中太阳的?金乌又是怎样羽落身亡?白色的霓虹,彩云的璎珞,嫦娥为什么穿上这样的衣裳?她的丈夫大羿得到不死良药,为什么不能隐蔽的收藏?
我“啪”的挂断电话,马上拨打秦澈的手机,得到的回应是占线的提示。
没有时间等待了,我马上拦下一辆出租车,一坐进去就要司机抄最近的道赶往秦澈的住处,然后赶紧给秦澈发短信:“千万不要回家,周庄在你家浴室里做了手脚。”
路上我一刻不停地打秦澈的手机,而他始终处于通话中,这让我更加焦急。寒风一阵紧过一阵,灰色的天空下是我和死亡的竞逐。
还好没遇上堵车,我握紧拳头,指甲盖深深陷在手心的肉里,嘴上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直到把他都弄得不耐烦了我才来到市郊。
打开车门走到秦澈租住的楼前,我似乎闻到了飘在空气中的血腥气。
底楼的门敞开着,楼道里一片死寂,我走到门前,颤抖不已的双腿迈出最后一步,跨了进去。没有房东太太探出脑袋来问我找谁,只有来源不明的恐惧在我的心间翻滚,我正要踏上楼梯,一阵急促的喘息声突然响在我耳旁。
我猛地回头,秦澈阴着脸站在我身边。
“你没事?”我惊惶地后退一步,“你回家了吗?”
秦澈把手里装资料的文件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家里没人动手脚,快,我们现在去你那儿拿书。”
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很痛苦,精神中本我的能量似乎接近了爆发的边缘,他在极力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