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解析》,那是百里途先生送给我的书,上面有分会的地址。”秦澈咬住苍白的唇,走出门去发动自己的车,想了想又坐到驾驶座上,对我道,“快,快来开车。”
一路上秦澈不停的往嘴里灌从大原村带来的药汤,没过多久他就有些迷糊不清了,仰面靠在座位上,像醉汉一样念叨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我用眼角盯住秦澈,预感死亡的直觉却未曾因为他的相安无事而消失,反倒更加清晰了。
8
在万云小区停车场停好车,秦澈无力地打开车门,脚步蹒跚的朝外走去,我满心忧虑地跟在他身后。同样的地点,同样焦躁的情绪,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仿佛我曾经经历过似的。
林鸢自杀的那个下午,与此时我感觉到的一切如此相似。
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白蒙蒙的雾气,满地嫣红的血泊,林鸢冰冷的尸体在我眼前一一闪过。
我甩甩脑袋,追上前方的秦澈,他抬起半睁的眼睛看我,嘴里发出咬牙的刺响,我搀住他走进电梯,艰难地来到家门前。
红棕色的防盗门,猫眼里像是有一只深黑的眼睛在窥视我们。我拿出钥匙,插进锁孔。
有一个低语声在此时出现,谁在我耳边轻声吟诵:那鲮鲤鳄鱼在什么地方?食人的鬿雀又在哪里?大羿是怎样射中太阳的?金乌又是怎样羽落身亡……
门后,是什么?
是死神的血盆大口。
我扭动钥匙,门开了。
一片平静,铅灰的天光透过窗铺在客厅里,一股淡淡的香草味传到鼻子里。门边摆了一只外卖纸袋,“野味场”三个艺术字在纸袋上分外醒目,袋里有两个没有打开的快餐盒,香草味的源头。
没等我弯腰检查这份来历不明的外卖,秦澈说了声“没事”就支开我,抢先走到房里。
“书在哪儿?”他转身问道。
我刚要抬手指向书房,就在这个时候,我身体中突然出现了可怕的变化,像是有一双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说不出话,我的手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完全控制,朝另一个方向指去。
“在浴室,我坐马桶的时候翻了翻。”我的声带里发出一个绝不属于我的声音。
昏沉的秦澈没有多想,摇摇晃晃地走向浴室。
我没办法挣脱控制住我的力量,只有属于我的双脚动了,它们带我跟随在秦澈身后。
秦澈走到浴室门前,手搭在门把上。
我想向他大声喊:“不要动!”
可是强大的恶意人格让我说不出任何语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澈扭动了门把。
这一瞬间,世界无比寂静,只听见轻轻一记脆响,那是绷紧的弦松开的脆响,“嘣”。
“嗖”,一支银亮的利箭,从黑暗的角落里射出,在千分之一秒间掠过空气,深深的刺入秦澈的前额,刺穿他的大脑。
暗红的血如注喷出,沿着秦澈轮廓锐利的脸庞淌下,血腥的气味盈满我身周的每一寸空间,他僵在原地,站了数秒,最后轰然倒地。
鲮鱼何所?鬿雀焉处?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门边外卖里的鳄鱼与山雀肉,林鸢是身着霓虹白衣的嫦娥,我是得知“涅槃”秘密却不能隐蔽收藏的大羿,嫦娥之夫,我在她自杀的浴室里暗置了弩箭机关,一支利箭如同射日般射穿秦澈的头颅,他是羽落身亡的金乌——原来这里才是第七场死亡的发生之地,《天问》的第七条规则在我和周庄眼前成为现实,死神亲眼见证了最后一场杀戮游戏的上演。
恶意人格在我身体里消失了,我奔到秦澈身边,他还没有死,一丝残存的意识让他瞪大眼睛盯住我。
秦澈嘴里吐着血沫子,他在说话,我连忙低下身,听清了他在对我说什么。
“去找,百里途……”
……
聂尚弓着背坐在躺椅边缘,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僵坐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晚,催眠室内的每个角落都凝固着绝望的气息。
百里途一声不响地注视聂尚,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敬重。
能让他敬重的人不多,这个文学史学者绝对算一个,他的精神力强大到已经超乎人类极限了。
不说要再次面对噩梦、朋友的死亡现场、镜子里的幻觉、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仅仅是自己亲手杀死爱人和挚友这样的真相,就已足够摧毁每一个人的心智,但是聂尚撑住了,他甚至连正常理智都没有丧失。百里途可以下定论,就算没有人格的异变,这个男人也足以在精神科学史上留名。
到安抚情绪的时候了,百里途走到躺椅旁,没想到聂尚突然站了起来,揪住百里途的领口,并不高大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百里途竟然动弹不得。
聂尚的眼睛里是困顿的怒火,“你一直要我复仇,现在凶手就是我,我复什么仇?”
百里途面对他的怒视,冷静道:“你只是杀人者,而不是凶手。”
聂尚眼里的火一闪,手松了,失去力气的双腿支撑不住,他跌倒在躺椅上。
百里途庆幸聂尚出现这样的反应,这说明他的思维及精神并未混乱,能够恢复的情绪冲击暂可忽略不计。
“我该怎么办?”聂尚全身屈成一团,终于暴露出脆弱和惧意。
百里途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抚慰的姿势,“秦澈警官已经告诉你该怎么办了。”
“他让我来找你,接受催眠进入潜意识世界。可我不是已经被警方送到这里来了吗?”聂尚把脸埋在胸前,“现在我能怎么办?”
百里途:“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了,就让我帮助你。”
聂尚:“我已经找回全部记忆,催眠的目的已经达到,还能做什么?”
百里途默然不语,直到聂尚转脸看他。
“复仇。”他轻声说。
……
一个小时后,所有的催眠准备工作都已完成。聂尚仰面靠在躺椅上,恢复了坚决镇定的表情。
百里途:“虚构催眠就是由催眠师运用你潜意识里的记忆材料,搭构一个你没有经历过的场景,明白了吗?”
聂尚问道:“这么说,在虚构催眠里我不会被警方逮捕,会独自来叶宁街11号找你,接受你的再次催眠,是吧?”
“催眠里的再度催眠,这是让你接近‘涅槃’的途径。”百里途道,“进入深层潜意识后需要注意什么,催眠里的百里途会一一告诉你,要完全按他说的做。”
“我会的,”聂尚露出笑容,“来吧,催眠师,让我复仇。”
百里途这次选择暗示力更强的球体心像法,“闭上眼,感觉额头正中漂浮起一个白色的球体……”
“球体发出引导你进入催眠状态的光……”
“球穿过额头,进入你的体内……你再次回到重庆,江北机场……”
第10章 第十次催眠:复仇
1
我从未到过重庆,所以走出江北机场时春天的热气迎面扑来,把我生生吓了一跳。耀眼的阳光,温热的空气,青绿的草木,让来自寒冷上海的我有走进另一重时空的错觉。
“去哪点?”出租车司机像这儿的气候一样热情。
“叶宁街。”我坐进后座。
“在渝北哦,收你五十块钱嘛。”车子发动了,我没有心思接司机的话,低下头抚过手里的书,弗洛伊德锐利的目光穿越过百年的岁月,在我脸上凝固。
书的背面,有人用铅笔写下一个地址:重庆市叶宁街11号,心灵会。
此时距秦澈的死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我没有报警,为的是尽快找到催眠师百里途。把秦澈的尸体藏在浴室里我就开车赶往机场,搭凌晨三点起飞的飞机,到达重庆时天已大亮。
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警方在我家浴室里发现了尸体,那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洗脱嫌疑了,不过话说回来,凶手本来就是我,为什么要逃脱正义的惩罚?
我无奈苦笑,现在无疑是挣扎在无边的黑夜中,只能希望百里途能为我带来黎明。再次低头,我的视线停在“心灵会”这三个字上。
在机场等飞机时我用手机上网搜索“塞勒涅心灵会”,网上的信息仅仅告诉我这是一个总部设在美国旧金山的国际学会,专门进行对人类潜意识的研究。但真实情况绝不会这么简单,我相信这个组织必定隐藏了更深的秘密。
“到咯,这条路就是叶宁街。”司机停下车道,打断我的思绪。
我收起书走下车,眼前是一条铺满树荫的街道,道路两旁粗壮的法国梧桐生了新叶,一幢幢价格不菲的西式别墅藏在幽静的树影间,看起来这里是一处富人的居住地。
我数着门牌,来到第十一幢别墅前。在敲门前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四处张望,整条叶宁街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不,这里不能说是安静,简直可以说是凄凉,那些豪华洋楼至少在十年前就已竣工,但全都没有居住过的痕迹,草坪虽然在近期内被修剪过,但正中央的袖珍喷泉已经积了厚厚的尘土,一看就知道有很久没喷过水了。我仿似踏入了一座死城。
“吱呀”一声轻响,我面前的门开了,一位头发银白的老人走到门前,邀请我道:“进来吧,先生,百里在等你。”
老人身穿宽松的格子衬衫,皱纹交错的黄皮肤和淡蓝色的瞳孔表明了他的混血血统。他彬彬有礼的领我进门,一举一动间流露出古老贵族的气质。
“请问您是……”在老人的气场下,我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谦逊起来。
“我是百里的助手。”老人头也不回地道,径直带我来到客厅。
即便是忧心忡忡的我,也不得不惊叹于在中国还能见到如此纯粹的古欧式客厅:线条简朴的家具在古典风格的壁纸下尤显厚重,舒适的软沙发前铺着暗色调的土耳其地毯,落地式台灯在一角发出轻柔的射光,墙壁上挂了两幅精美的油画,另一边的书架上排着绝版的精装书……这样的装潢不能让人感觉到奢华,但底蕴之深厚不是奢华场所比得上的。
雕刻在对面墙上的徽饰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片线条粗略的梧桐叶,叶子正中有一只眼睛。西方古老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家族饰章,我猜想这也应该是饰章之类的标志吧。
“我们为你准备了早餐。”老人拍了拍愣住的我,指向隔壁的餐厅,“你可以在那儿享用,我去楼上通知百里。”
老人走上旋转楼梯,背影消失在楼上烛光一般的灯影里。
我来到餐厅,餐桌上摆了一杯温热的鲜奶和几块吐司,旁边放着黄油,还有一碟上海腐乳。
虽然还没见到百里途,但这里已经让我慌乱的心宁静了许多,胃里的饥饿感袭上心来,我狼吞虎咽的把食物装进肚里。
吃完东西,二楼还不见有人下来。我来到客厅,坐在舒服的沙发上。
柔和的灯光撩拨着我的眼皮,困意阵阵涌起,墙上困在梧桐叶里的眼睛盯着我,我轻轻闭上眼,放任意识就此跌入黑暗。
2
梦。
不,没有梦,这一次我睡得很安稳,没有预兆死亡的梦境再来烦扰我的沉睡,我像个婴儿沉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一睡不醒。
直到一束明光照在我的眼睑,阵阵凉风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看见窗外西斜的落日,看样子我足足睡了一整天。
残阳如血的光照进这间古典的客厅,脑袋还不清醒的我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从沙发上撑起身,盖在身上的薄毯滑落在地。
“你醒了。”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
我转头向旁边看去,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
催眠师百里途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衬衫,左脚搭在右腿膝盖上,略显懒散地坐在沙发里,年轻的脸上面带微笑,像个安静的大学生。那双如黑夜一般的瞳孔盯着我,让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一点接一点的消散了。
“百里先生,我……”在这一刻,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百里途把一杯苏打水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大半,干哑的喉咙好了许多。
“我都知道了,秦警官还在湖南时就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了。”百里途顿了片刻,又补上一句,“聂尚,欢迎你来到塞勒涅心灵会,也很高兴我们能再次见面。”
“能告诉我,心灵会是个什么组织吗?”我问道,现在我需要确定眼前这个人能够让我信任。
“很抱歉,我只能告诉你塞勒涅心灵会是一个探索‘涅槃’秘密并且守护这个秘密的学会。”他说,“我们有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寻‘涅槃’在世界各大文明中的起源。心灵会从未在中国设立分会,直到几年前国内一位学者在楚辞《天问》里发现了‘涅槃’的端倪,证明了大诗人屈原在两千多年前就已触碰了自己潜意识中的‘涅槃’空间,这在心灵会内部引起轰动,教士总会当即决定设立中国分会,并把我派到这里。对了,秦澈警官想必已经告诉过你,什么是‘涅槃’了吧?”
“你怎么会认识秦澈?”我与百里途对视道。
“他是我的朋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他放下腿,拿起身旁的书,我看到封面上熟悉的身影——屈原,在汨罗江畔孤独伫立。
百里途若有所思地道:“你写的书很不错,我建议你可以直接以‘涅槃’来命名屈原潜意识内的巨大空间。”
“是你把关于‘涅槃’的秘密告诉秦澈的吗?”我问,眼前浮现出藏在我家浴室里的尸体。
“是的。”百里途回道,“秦澈每次回上海都会来拜访我,他在画岩前对你说的一切,都是我告诉他的。”
“秦澈他……已经死了,他是被《天问》规则杀死的最后一个人。”我垂下头道。
百里途没有因为这个应该是噩耗的消息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只见他向前倾身,脸上的笑容依然平静,“那我们就消灭真正的凶手,为他复仇吧。”
“这正是我找你的目的,我知道杀人的恶意人格藏在我的潜意识内,我需要你帮我进入我的潜意识。”我有些激动。
百里途却淡然地摇摇头,说:“不,周庄这个人格不只是藏在你的潜意识内,因“涅槃”而诞生的邪恶最终都会归于‘涅槃’,确切说来,周庄的藏身处,是你心里的‘涅槃’空间。”
“那我要怎么进入‘涅槃’?”
“实验已经证明,‘涅槃’是很难接触到的心理空间,进入的方法也因人而异,一千个受催眠者就有一千把打开‘涅槃’之门的钥匙。我只能通过深度催眠把你送入接近‘涅槃’的深层潜意识,至于如何进到‘涅槃’中,就只能由你自己找寻答案了,我给不了你更多帮助。”
心头早已燃起复仇的怒火,我站起身大声道:“那就快点开始吧,我要亲手杀死周庄。”
百里途收起笑容,表情凌厉起来,他拍拍沙发,等我重新坐下后才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们要面对的是人类文明中最隐秘也是最危险的谜,暂且不说你不能在潜意识中找到‘涅槃’空间,如果你顺利进入‘涅槃’但是被其中的强大本我力量吞噬,聂尚这个人格会永远被禁锢在潜意识最深处,被原始的欲望恣意撕咬,没有死亡和新生,那里是真正的地狱。”
这话在我的脊背上滑下一块冰,我沉声问:“你的意思是,作为聂尚的我若是被周庄杀死的话,我就再也回不来了吗?”
“没错,”百里途承认道:“另外,科学文明已经为每个人的潜意识定好了运转规律,所以梦行在催眠中的你会身临一个与现实空间无异的世界,你在其中的行动仍然受限于自然与社会的规则,不要认为你会无所不能,深度催眠状态中的火灾,车祸,溺水,高楼上坠落的花盆同周庄一样致命,如果你不幸在潜意识里丧生,现实中的你将变成一具活着的尸体。”
我沉默地点点头。
“最后,深度催眠状态由精神能量维持,这种能量持续的时间很短,我最多只能给你两个小时的深度催眠,不过在潜意识中时间感会被拉长,也就是说,你必须在十二个小时的潜意识时间内找到‘涅槃’并消灭躲藏于其中的恶意人格,如果超过这个时限,聂尚的人格就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了。”
“你的意思是,不杀死周庄,我就不能醒来?”
“是的。”百里途神色严峻地说,“‘涅槃’的力量已被触发,强大的本我控制了你的整个潜意识,你一旦进入就会被困在其中,在除掉恶意人格使‘涅槃’归于平静之前,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你从催眠中醒来。”
我拿起面前的杯子,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深吸了口气,正视百里途道:“还有其他危险吗?”
他深不见底的目光直直的映在我眼底,似乎要把我吸进一个未知的空间,“你准备好了?”
我坚定地点头,林鸢和七个朋友的死亡现场一一在我眼前闪过,为了他们,我要亲手杀死藏在我心里的凶手,周庄!
“跟我来吧。”百里途站起,带我向楼梯走去。
打开二楼右手边第一道门,我们来到一间昏暗的圆形房间内,朦胧的灯光在这儿蒙了一层薄纱,涓涓细流伴着空灵的音乐声在耳朵里若即若离。
百里途示意我躺在一张柔软的躺椅上,我仰面再次深吸了一口暗蕴印度香的空气,忐忑的心里在这时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周庄,我来了!
催眠师的脚步很轻,走到躺椅旁,深如夜空的眼睛与我紧紧对视,用眼神对我做最后的安抚暗示。
不知道这样对视了多久,他终于说话了,厚重的嗓音在潺潺流水声中更具磁力,把我的意识渐渐抽空。
“看着我的眼睛,不要移开视线……绝对不要移开视线……看着我,你感觉越来越困……越来越困,越来越困……眼睑失去力气,眼睛渐渐阖上……”
睡了一天的我又在这时感到浓重的睡意,眼皮耷拉下来,只有最后一丝意识跟随着飘渺的话语。
“眼睛阖上后,你越来越放松,进入催眠状态……非常困,都要睡着了……接下来你会按照我所说的去做……我再说睁开眼睛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眼……在我说醒来之前,你都会持续在这种深度的恍惚状态中……”
我慢慢摒住了呼吸,眼皮下是一片黑暗,我摸索着向前行进。
“你现在走在一条隧道里……我数十个数后你将走出这条隧道,进入内心的世界……”
我看到黑暗里透出一线光明。
“一……二……三……四……”
光明距我越来越近,我的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五……六……七……”
就在前方了,我将在黑暗之后看到什么?是生的殿堂,还是死的盛宴?
“八……九……十……”
第11章 深度催眠
1
“醒醒,先生,请醒醒……”
“咚咚咚”的声响,有人在敲打我耳边的玻璃,震得我耳根发痒。
“先生,先生……”
我醒了,还有些迷糊的视线里有一个人影在不停地晃动,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远处汽车的鸣笛声在我的耳朵里来回交织,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发现乔纳阳尸体的那个混乱的早晨。
直到最后苏醒的嗅觉闻到煎牛排浓郁的香味,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一家西餐厅里,店里坐满了交谈甚欢的食客,一名身穿礼服的服务生站在我身旁,手里端着刚刚烹好的牛排。
“先生,您点的西冷牛排。”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说。
“我,睡着了?”我揉着眼睛,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
“您点好餐后就趴在这里睡着了,一定是工作太累了吧?”他说完就回头去招待隔壁桌的一对情侣。
我低头盯住自己身前还滋滋作响的牛排,烤料的浓香刺激着我的味蕾,我拿起玻璃餐桌上银亮的刀叉,切了一块放进嘴里,肉汁溢出,齿间舌畔满是诱人的味道,只可惜,这块牛排煎得有些老了。
此时此刻,我在什么地方?
我嚼着肉,举目四望,越过明亮的玻璃橱窗和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看到陆家嘴繁华的楼群和铺在黄浦江面的细碎阳光。
我在上海外滩,玛蒂夫人西餐厅。
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响了两下后又重归平静。我拿过手机摁亮屏幕,短信提示出现在屏幕角落。我顺眼看了看时间,正午十二点整。
眼前现出一条黑暗的隧道,我在其中艰难前行,直到打开短信的瞬间,我怔住了,记忆中的隧道变得无比清晰。
“你在你的潜意识里,不要被感觉欺骗。”
我连忙翻找发信人,看到了领我进入这个世界的人的名字:百里途。数了十个数后,我走出了隧道,在这里清醒过来。
餐刀在我手里颤抖,我不敢相信,深度催眠中的自己竟然处于一个如此真实的世界。
切了第二块牛肉送到嘴里,用力咬下,滚烫的肉汁让我的舌头阵阵生疼。如此真实的痛觉,我真的是在潜意识里吗?
我马上回拨了发信人的号码,手机里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我不要看这部电影!”旁边传来一声娇滴滴的怒喝,吸引了我的注意。
衣着时尚的女孩对她的男朋友怒目而视,把餐具朝桌上用力一扔,毫不在意这里是公共场合,尖声吼道:“要看你自个儿看去。”
男孩子面色通红,额头上凸起一根青筋,狠狠地吼了回去:“昨天你说要看,今天又不看了,神经病是不是?”
我盯住这对吵架的情侣,感到有些不对劲:这么大的动静,可是整个西餐厅里除了我,再没有人回头向这里看上一眼。
我惊慌地环视四周,每位用餐的客人仿佛都封闭在独自的空间内,不是埋头认真吃饭就是与同伴交头接耳,其他人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毫无关联。
而更可怕的是,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你说什么?”女孩口气凶狠地道,她站起身,手指着男孩,“你再说一遍!”
我不安地看着他们,女孩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餐叉,躲在身后。
男孩不甘示弱,仰头吼道:“我说你神经病,怎么了?”
“你去死吧!”
电光火石的瞬间,女孩握紧手上的叉子,刺向男孩的脖颈,一道闪电般的银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到那柄尖利的餐叉深深没入男孩干净的脖子,暗红的血喷涌而出,溅了女孩一身。
男孩双手捂住伤口,残破的喉咙使他发不出死亡前的惨叫,他翻着白眼跌在地上,手脚抽搐两下,僵硬不动了。凶手满脸鄙夷,随手拿过挎包,带着一身污血转身走出餐厅。
我被刚才发生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可是周围的人却仍是不紧不慢地吃饭聊天,似乎刚才被杀死的只不过是一只苍蝇。服务生若无其事的过来收拾餐盘和刀具,还不忘拔起收好那柄留在死者脖子上的餐叉。
我拦住他,指着卧在地上的尸体大声喝问:“他死了,你没看到吗?”
服务生向我投来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耸耸肩,什么也不说就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不再搭理我。
“这里天天死人,没什么好稀奇的。”一个年轻女子走过我身边,随口丢下这句话。我急忙转头向她看去,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宛如梦中的人,我只能大致记得她身着素白长裙,嗓音轻柔干净,这让我想起了林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