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板着一张脸,没多说什么,向大家点点头示意按我说的做,警员们迅速四散开来,向茂密的丛林和海边岩壁处摸索而去。
我和老王一起,顺着一条林间石板道朝海边走,一路上仔细察看紫冰或凶手的痕迹。二十分钟后,海边传来一阵犬吠,我们紧张的对视一眼,快步向前跑去。
冲出丛林,一片铅灰色的大海迎面扑来,好像在阴惨惨的天空下对我们狞笑。
滨海公园的东部边缘是一片布满卵石的海滩,走在上面稍不小心就会崴脚,那条纯种德国黑背正在海滩一角朝一个黑幽幽的岩洞发狂地咆哮。
我打了个激灵。这个岩洞入口不大,直径不到三米,位于海滩和丛林的交界处,因为有枝叶遮挡的缘故,这个洞非常隐蔽。站在洞前,一股阴冷的风夹带着莫名的腐臭味袭在脸上,脖子后的汗毛一根一根的竖立起来。
老王的眼光扫过我,面色比刚才见面时更白了一层。他拿出两支手电,递给我一支。
“你也可以留在外面等。”他说。
“我们一起。”我简短道,握紧了冰凉的手电,只感觉手心的汗更冷了。
老王没再说话,回头屈下身钻进了岩洞,他身旁一个名叫李路的年轻人第二个跟进去,我第三个。
洞里的空间也不大,我们必须弯着腰才能往前移动,眼下还不知这岩洞有多深,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脚下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枯草没过脚踝,不停息的唰唰声好似地狱冤魂的惨叫,黑暗像庞然大物一般压在我们身前,警用手电发出的光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浓稠如墨的黑暗吞没。但我丝毫没感觉到害怕,一段辞句响在我的耳边,不停的响。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雄虺九首,倏忽焉在?
什么地方冬季温暖?什么地方夏季寒凉?什么地方岩石成林?什么野兽口出人言?哪里有独角的虬龙,背负着熊仔遨游嬉戏?那雄性的九头虺蛇,眨眼间跑到了哪里?
这洞里的的确确要比洞外温暖的多,这么会儿工夫我的后背已渗出热汗,原来冬暖夏凉的地方,并不只是云南昆明。岩洞是在遍布卵石的海滩与树木丛林的交界,原来石林,也并非昆明的石林。
“啊!”走在我身边的李路忽然发出低低一声惊叫,我们顿住脚步。
一回头,我看见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向前方,转眼望过去,我看见无数双黄褐色的细小眼睛,密集得像夜空的繁星,紧紧地盯住我们,不时传来“咝咝”的轻响。
老王把手电的亮度调到最大,向前照去。
我捂住了嘴,惊叫还是在喉间响起,老王同李路的脸上也骤然笼上一层惊恐之色。
在我们面前,是数不清的蛇,半米长的蛇身上反射出青绿色的光,一层叠一层,一条缠一条,或许是由于我们的惊扰,这时全都在不安地扭动身躯。这么多躁动的蛇看上去让人浑身发麻,但它们并没有袭击我们,只是争相缩到岩洞角落,似乎对我们很是畏惧。
“看那儿。”老王低声说。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在蛇堆移开的地方,一件米色的风衣露了出来,其上染满暗红的血。
一阵冷战,从我的肩头漫延到脚底。
冬眠中的蛇是极其饥饿的,醒来时它们能吃掉平时多出数倍的食物,而且无论是什么,它们都吃。
老王和李路的呼吸变得更急促了,他们俩的手电光打在一堆血淋淋的污秽物上,那是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同时,从蠕动的蛇堆里不时有一两根白森森的骨头掉出来。
“回去吧。”我拉了拉老王的衣角,“我的朋友被吃掉了。”
“你的朋友会随身带着玩具吗?”老王冒出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
视线再一次投向令人作呕的群蛇,我看到两个被血染红的毛绒玩具,虽然被蛇咬得破烂不堪,但还是辨认得出来,那是一只猩猩,和一只小熊。
《礼记》中有写到“猩猩能言,不离禽兽”。原来这就是“何兽能言”与“负熊以游”的意思啊!
《天问》中的死亡规则,还真是毫厘不差。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这里可以看到法医老王带来的四个技术人员在我家客房里忙碌,自林鸢离世以来,这是住所里最有人气的一天。
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满全身,浑身笼罩在初春的温暖之中,我闭上眼,尽量不去想今天早上那些引起我胃里阵阵翻腾的场景。
脑袋开始有些昏沉,睡意袭来,我跌入梦境的深渊。
梦里的人披了一件黑色的长袍,衣摆及地,在泥泞的道路上缓缓前行,他的容貌完全被兜帽遮住了,猜不出他是谁。
但我能猜到,他是死神,在已经发生的五起血案中,凶手必然都是这副模样。
梦中的人在一片树林前停住了脚步,他回过身,远远的面对我——如果我在梦中也存在的话。
他张嘴发出嘶哑的声音。
“凶手好像是有点着急了。”
我睁开眼,看见老王站在我身前,脸色阴沉,低着头翻弄手上的案卷。
“你说什么?”我直起身问。
老王没停止手上的动作,解释道:“这件连环杀人案的第一起命案是在07年十月底发生的,第二起案发于同年十二月初,进入08年后的一月份就发生了三起,尤其是最近的两起,在三天之内接连发生,杀人的频率提升到如此之高,这相当蹊跷。”
“这能说明什么呢?”我不解。
老王抬头看我,回道:“杀人不是一般的犯罪,尤其是像这样明显带有预谋的杀人更是要经过周密的准备和痛苦的心理斗争,对普通人来说这肯定要花费很多时间,可是我们现在面对的凶手在近三天内就夺走了两条人命,如果他不是精神失常的话,那么他一定是急于达成需要通过杀人来达成的目的。”
“你觉得,他的目的,实现了吗?”我一针见血地说出最关键的问题。
老王脸色仍然阴郁,迟缓地摇了摇头,“我感觉,他还会继续杀人。”
我在心里苦笑,如果老王知道《天问》中的死亡规则,他一定会认为这个问题是我在明知故问——还剩下三条规则,凶手在将其一一应验之前怎么可能会停手?
接下来,又会是谁?
“冉天恒,是谁?”老王冒出一句。
我一愣,顿了几秒才回答:“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和死者沈紫冰的关系不错,怎么了?”
老王提起一只证物袋,透明的袋子里是紫冰离开时落在客房的手机,此时手机屏幕上正闪着荧光。我接过来,看到在今天清晨乔纳阳的短信发过来之前,通话记录里整整两页全是冉天恒打进来的电话。
“死者收到骗她去滨海公园的短信之前,与这个叫冉天恒的人有过密切联系,不排除是他弄到乔纳阳的手机号,然后给死者发的短信。”老王冷静地分析,“据我所知,你的这几个朋友关系都很近,冉天恒的手上有乔纳阳的号码并不难解释。”
老王说的在理,我往深处一想,对了,冉天恒作为一个对神秘主义近乎痴迷的人,会不会已经发现了《天问》中关于神秘“涅槃”的秘密,于是出于对这种很可能是超自然力量的崇拜而丧心病狂的杀人呢?
这个看似荒谬的想法让我不寒而栗,耳畔响起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一直以来我都坚信这个世界对人类隐瞒了无数真相。”
“现场勘验工作已经完成,打扰了聂先生,我们告辞了。”老王伸出手同我握了握,和那几个技术人员打开门准备离开。
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朝他呼道:“请等一下。”
老王他们几个回头,面带询问地看向我。
我向一旁偏偏脑袋,老王会意,别过脸对他的同事说:“你们先去开车,我和聂先生有点儿私事。”
我示意老王在沙发上坐下,等其他警员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听不见了,他才问我道:“还有事吗?”
“是不是秦澈,委托你接手这桩连环凶案?”我想也不想就问。
老王的眉毛轻轻挑动,摸出一根烟点着,深吸了几口才坦白说:“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是的,秦警官目前还在湖南,我把金山动物园的火灾报告给他时他就和我商定,打通电话接线员那边的关系,带几个人背着局里领导接手这个案子,要不然我一个法医怎么可能跟着出警?”
“何必要像这样背地里做呢?”透过青色的烟雾,我直视老王严峻的脸问。
“你不知道,”老王说,“这个案子已经引起警局里很多知情人的恐慌,将近年关了,上头一直在压,一直不允许公然调查,也一直在否认这是一起连环案件,怕的就是短时间内查不出结果导致警局内部的惶恐情绪扩散,这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所以我和秦警官商讨下来,只好出此下策了,以我目前手上的资源,我只能召集早上你看到的那么些人力物力。”
老王的话打消了我的疑虑,我沉默了片刻,又道:“秦澈在湖南,究竟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和这个案子有关吗?”
没想到老王只是摇头,“没人知道他去湖南做什么,他只是在电话里告诉我,那边的事,快了结了。”
说完,老王站起身,“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下一个死者,没人说的准会是谁。”
我坐着没动,他打开门快步离去,一股穿堂冷风从屋外吹进来,这间孤独的客厅更加阴冷。
10
还剩下三条《天问》中的死亡规则。
靡荓九衢,枲华安居?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这是第六条规则,我找了张便笺纸,匆匆忙忙的把这两段辞抄写在纸上,塞进随身的钱包里,拿起车钥匙和手机,转身出门。
傍晚七点,华灯初上。二月初,就快到春节了,年味很浓,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大红的灯笼和喜庆的春联。
我沉默地开车,心静如死水,车外的欢喜都与我无关。从滨海森林公园回来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我依然无法克制脑海深处冒出来的可怖画面,那些蠕动的蛇,好像就缠在我身上,黑色的信子在它们口中伸缩不停,黄褐色的眼睛贪婪地盯住我。
我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摆脱这些让人极端难受的臆想。
衡山路近在眼前,驶过几个店面就可以看到幽灵酒吧的招牌,这时我想起出门前抄下的辞句。
第一段预示杀人的辞,翻译过来是:靡萍伸展九岔的枝桠,枲麻在什么地方开花?一条蟒蛇吞吃了大象,它的身体该有多么巨大?
那么第二段,重叙凶杀的辞,意思是:把足趾染成玄色的黑水,流经的三危山今在何处?那里的人能够长生不死,他们的寿命何时才能终止?
靡萍、枲麻是《山海经》中记载的神木,灵蛇则是指能吞下大象的巴蛇,也就是蟒蛇,黑水、三危山在今天的甘肃岷县一带,三危山就在敦煌莫高窟的对面。
难不成,凶手会在甘肃岷县杀第六个人?
我当然没忘记紫冰被害之前我们曾错误地走进云南昆明的误区,这次我相信凶手一定能找到什么方法把岷县转化为上海的某个地方。
沉思中,我不知不觉的把车开过了冉天恒的酒吧,反应过来后一拍脑门,懊恼的找个地方停好车,徒步往回走去。
黄浦江上吹来的江风冷冽刺骨,我把脸往领口深处缩了缩。一对恋人从前头的幽灵酒吧里走出来,依偎在一起走远了,消失在华丽街道的尽头。在我身侧宽大明亮的橱窗里透出暖黄灯光,能看到里面一对对情侣捧着奶茶眉来眼去,我感到很不对劲,这里是冉天恒的幽灵酒吧吗?
走到门口,我下意识地看了看门牌号,没错,就是这里,只是店名已经换了,不再是幽灵酒吧,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俗气的名字:童话奶茶吧。
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迎面而来的空气甜腻得让人头脑发昏。在柜台后是一个店主模样的中年女人,我径直向她走去。
“请问一下,这里不是幽灵酒吧吗?”我礼貌地问。
女店主上下瞅了我几眼,见我不像是存心找她搭讪的单身汉,才回道:“啊,一个多月前冉老板就把店转给我了,请问您找谁?”
我暗自算了算,一个多月前,那差不多就是乔纳阳出事前的一段时间。
“我是冉老板的好朋友,和他很久没见,没想到他已经不做酒吧生意了,你知道现在他在哪儿吗?”
女店主说冉天恒除了偶尔会来店里拿点东西外就很难见到他人了。
我悻悻转过身,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死亡让我们一直忽略了冉天恒,现在看来,已然没办法不怀疑他就是凶手了。
先是放弃苦心经营的酒吧,然后是在乔纳阳丧命后不知所踪,打电话给他说我要去找他的时候他歇斯底里的回绝了,还有昨天在沈紫冰家楼下,他抱着个大包裹慌忙离去,并且紫冰还告诉过我,他出现在段璇被烧死的现场,这更加可疑。
心里的想法抽空了所有力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门口的。我无力地抬起手,刚要推开门,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是那个女店主在喊我,“这位先生请等一下,冉老板有些东西寄存在我这儿,好久没来拿了,您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我回头,女店主抱出一个大纸箱摆在柜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我。可是,看到纸箱最上面的东西,我的呼吸顿时停滞在胸口。
那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带有一个大兜帽的黑色长袍。
11
我没等回家,抱着纸箱回到车里就把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为数不多的几件小玩意儿散乱的铺在副驾驶座上。
车里昏黄的照明灯照在那堆东西上,我随手翻了翻,头皮也一点点的收紧了。
这都是些什么呀——一个易拉罐大小的玻璃瓶里盛满绿色的液体,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卧在液体中,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似乎在随着窗外的车灯转动;两个大得异乎寻常的头骨嘴对嘴的贴在一起,无法分开;更让人冷汗直冒的是一个黑色的灵牌,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冉天恒三个大字,红色的笔迹,我不愿意相信那是用血写的。
只能说,一般人真是难以理解冉天恒的世界。回头看了一眼那件安静叠放在后座的黑色长袍,仿佛在上面看到了死去的五个朋友的鲜血。
一个不大的笔记本,这时跳入我的眼睛,那是冉天恒专门拿来记录灵异事件的笔记本,在我的印象中这个本子他从不离身。
我伸出有些颤栗的手,手指碰到了笔记本的封面,一股微弱的温度,顺着神经和血液,传遍全身。我差点跳起来,这个笔记本难道是个活物?
一束车灯,在挡风玻璃上闪过,泡在未知液体里的小猫转了一下眼睛。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本子里写满了蝇头小字,还画了许多奇怪的符号,仔细读,除了些古怪的奇招异术,就是世界各地发生的神秘事件,我捧起本子草草地翻了翻,见大多都是这些内容,这才暗吁了口气。看来这只是一本内容灵异但与当下没有太大关联的笔记而已,并非什么恐怖的东西。
把车窗打开一条缝,冷风灌进车里,让紧张的我好受许多。我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袍,心想到底在哪儿能找到冉天恒作案的证据以及动机呢,手上漫不经心地翻着纸页。
一张粘在本子最后几页的图片被我翻了出来,我低头一看,头“嗡”的一声大了。
那是丁启祥死亡现场的打印照片,没了生气的丁启祥僵坐在神话厅里的照片唤起我心中阴森的回忆,再往后翻,分别是方武和乔纳阳的,段璇、沈紫冰的死亡现场照片则是一团烈火和一堆沾满血的蛇。
这五场杀人案是被禁止报道的,不可能从媒体上获得相关照片,也就是说,我眼前这些照片都是由冉天恒亲自拍摄的。我瘫坐在驾驶座上,证据确凿,不容得我不信。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好友呢?
因为《天问》?因为“涅槃”?
头顶的照明灯闪了闪。没有任何预兆的,我又翻了一页,翻过躁动群蛇的照片。
已经发黑的血,凝固在这一页纸上,凝成一个巴掌大的字:盒。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碎了,只得拼命念叨着这个不知其意的,“盒,盒,盒……”这一定是某种暗示,他是在暗示要找到盒子形状的物品。
我发了疯似的在身旁的杂物里翻找,不出几秒,我找到了冉天恒以前用来装砂糖的糖盒,除此之外这里再也没有能与“盒”字挂上勾的东西了。
糖盒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我急忙打开,从盒中掉出另一个黑色铁盒。
我仔细端详这个盒子:不算大,跟一个香皂盒差不多,托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厚实感,盒盖上打了密集细小的孔,似乎是为了方便从中取得某样粉状物,而最奇怪的是,我的手心可以感觉到隐约从盒底透出来的一层温热。
“不像是拿来暖手的盒子啊。”我自言自语,同时用劲打开了盒盖。
“嘟——”一辆大卡车在道路上呼啸而过。我全身都僵住了,卡车尖锐的鸣笛声险些扯断我的神经。
在盒子里,是一条如蛇状蜿蜒的细长固体,粗糙的表面金灿灿的,闪烁着微光。
一阵猛烈的风裹挟着黄浦江的腥味,吹过摊开摆在我面前的灵异笔记,纸页哗哗作响,停在最后一页上。
那是半页纸,另外半页明显是被人撕掉了,留在我眼前的话只剩下三个字,却足以怵目惊心。
“死神是……”
12
死神是谁?
坐在警局接待室冰凉的塑料长椅上,怀里抱着一纸箱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第三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现在看来,冉天恒就是死神这个结论还是那么确凿无疑吗?
白晃晃的灯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地面,像死亡的阴影笼罩在生命上空。我低头沉思,沉默的空气中隐藏了危险的噩兆,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即将爆发。
有人推动警局的前门,发出凌厉的“吱呀”声,接着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我这里匆匆走来,连值班警员打的招呼也顾不上理会。我抬起眼,法医老王穿着皱巴巴的衬衣,站在我面前,轻轻喘着气。
不带任何寒暄,他直接道:“你说最近可能会出事?”
我麻木地点头,摸出纸箱里的黑色铁盒,递给老王。
他脸上挂满疑惑,握着铁盒坐到我面前,举起来上下左右地看了看。
“你把盒子打开看看吧。”我说。
老王困顿地看了我一眼,回头用力抠开盒盖,看见盒里的东西时眉头随之紧拧了起来。
“这是,雄黄。”他咕哝了一句。
“雄黄?”我向前倾身,想把他的话听清楚些。
“你在哪儿找到这个盒子的?”老王的目光像闪电一样向我投来,脸上的神色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
“在我的朋友冉天恒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里。”我被老王盯得浑身发毛,补充道,“具体说来,这个铁盒藏在他用来装咖啡砂糖的糖盒里。”
“他经常从那个糖盒里取糖?”
“是的,冉天恒很爱喝甜咖啡。”
老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从隔壁房间里找来一个工具箱,用螺丝刀熟练地拆开了手上的黑色铁盒。
我这时才发现,原来在那条金色条状的雄黄下面还有一个隔层,这个隔层里是一些电子元件和一大块占了一半空间的方形电池,我匮乏的物理知识让我只能辨认出几条发热丝模样的小元件。
“凶手太聪明了。”老王低沉地叹道。
我凝视他的双眼,问道:“怎么这么说?”
老王用手指着铁盒里的装置,说:“这是一个定时加热装置,到了设定好的时间,我想应该是在半夜这样很少使用糖盒的时间,这条镍铬发热丝就会产生持续十几秒的高温,加热盒子里的雄黄。”
“有什么用呢?”我的双脚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雄黄被加热到一定温度就会被氧化成剧毒成分三氧化二砷,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砒霜,三氧化二砷易溶于水,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你的朋友每天都从这个糖盒里取糖,可以说他每天都在咖啡中喝入这种剧毒物,所以我说凶手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只需要在糖盒上做个手脚,就能在不出两个月的时间内慢慢毒死一个人。”老王说到最后竟然有些佩服起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凶手来。
我的呼吸几乎停止,原本以为近在眼前的真相又一次隐入迷雾中,寻之不得,这时,忽然有一道光窜进我的大脑,我急问道:“砒霜中毒有些什么症状?”
老王头也不抬,还沉浸在对凶手的钦佩中,心不在焉地回答我道:“慢性砒霜中毒会引起腹痛、眩晕、便血、呼吸困难,嗯,还有可能会导致皮肤发黑,中毒者最后会因为内脏衰竭而死。”
告别老王后,我直接回了家。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都来不及细想,把疲惫的身躯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便沉沉入梦。
茂密的丛林,常青的植物枝叶铺满头顶夜空,视线淹没在如影随形的黑暗中,应该是刚下过雨,林间一道依稀可辨的小道上泥泞不堪。我趟在泥水里,追寻一个人的踪影。
他穿了一袭黑衣,瘦小的身躯和脑袋全部躲藏在暗影里,衣摆拖在泥地上也毫不在意。我不知道他要走向何处,只是执意要跟随他前行。
“啪……啪……”,脚步声不停,脚下泥浆四溅,走了不知多久。
突然间,他背对着我停下了。我也赶紧刹住脚步,停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
一股寒风拂过树梢,时间的怪物躲在树上,注视着我们的对峙。我在等他转身,我想看清他是谁。
他动了,先是肩膀,后是脑袋,最终全身都转了过来,低着脸面对我。
我向前迈出一步,他抬起头,在他的兜帽里没有脑袋,没有脸,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一声尖叫,从我的喉咙里发出,响彻夜空。
我挣脱梦魇,张开眼睛。雪白的天花板上有一缕浑浊的天光在荡漾,窗外传来小区里老年人晨练的音乐声。床头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八。我翻身坐到床沿,揉了揉干涩的眼球,正要站起来,手机铃声突然大响。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接通电话举到耳边,听筒里传出老王疲惫的声音。
“聂先生,在东郊陵园这里发现一具尸体,很可能是你的朋友,你方便过来看一下吗?”
13
初春的小雨细如牛毛,在眼前斜织成一张网,我举手过眉梢,极目远眺冷清的东郊陵园,一只云雀掠过头顶,低鸣一声,钻进陵园内枝叶繁茂的常青树林里。几辆警车安静的停在大门口的停车场,在这个肃穆的地方,万物都沉寂在阴灰的色调中。
“请问是聂先生吗?”身后传来一个问询,我回头,看见警员李路面无表情的站在雨中,身上布满泥点。
“是的。”我简单回答。
“跟我来吧,”他一步迈到我前方,带我朝陵园内走去,“王法医让我在这儿接你。”
我跟随李路的脚步,没有答话,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向第六场命案的现场,准确的说,应该只算是第六具尸体被发现的地点。
走进陵园正门,在一条石道上没走多久就能看到数不清的墓碑,排成阶梯状矗立在前方的环形山谷中,每一块灰白的碑上都有用红漆铭写的墓志铭,像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打量着到访的生者。
壮观的墓群角落,有一束枯萎的白色秋菊,静静的卧在一座新墓前。在令人绝望的冷硬风景中,这一道微弱的惨白看上去如此无力。
李路带我在石道尽头转了个弯,拐上一条满是泥坑的林间小路,警方留下的痕迹在这条路上随处可见。
这么点人迹,倒是让悬起的心稍稍安稳下来。前方不远处传来喧闹声,我们来到发现尸体的现场。
这里不会有人来,隔离带都没必要拉上,老王和他的四个同事围着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来回走动,用相机和纸笔记录现场。见我来了,老王没有起身,只是招招手让我走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