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明白个屁。”
瑞恩笑着说:“我明白的可不止是个屁,我还明白你是迪兰最好的朋友,他不能失去你,他受不了。”
他说得很真诚,克拉克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红。
瑞恩牵起了他的手,轻声说:“走,我们一起去买点番茄,让迪兰给我们做番茄汤——他最近又受了伤,该补补血。喝完了番茄汤,你们就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克拉克想反驳,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男孩的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13 2014 澳大利亚 墨尔本
【Thy vows are all broken, And light is thy fame】
11月,澳洲南部的雨季来了。
迪兰撑着伞,萨拉挽着她的胳膊,两个人在雨下慢慢地走回家。
“你的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刚刚受伤的时候似乎没有好好地治疗,现在还会觉得难受吗?”
迪兰温和地回答:“小时候有很多不大好的榜样,故意模仿别人,还觉得这些伤口很酷,受了伤也不去治疗,现在挺后悔的,每次下雨的时候都会觉得有点不舒服。”
萨拉转过头来,眼神晶亮晶亮的:“你去过很多地方……你好像很喜欢下雨?”
迪兰摸了摸她的头发:“为什么这么说呢?”
萨拉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那天我看了你的手机,里面录了好多雨声,我觉得真好听——我猜你一定特别喜欢下雨。”
迪兰想了一想,才说:“本来是想告诉一个人我在哪儿……啊,算了,其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录过了。”
萨拉轻声道:“你有很想念的人吗?”
迪兰笑了,轻轻回答:“有的。”
萨拉瞧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可真奇怪,一般很想一个人的话,有很多方法呀,可以随身带一张照片,但我看你好像也没有什么照片?”
迪兰说:“我不需要照片,也可以很好地怀念他。”
萨拉饶有兴趣地问:“怎么怀念呀?在脑子里空想吗?”
迪兰笑了。
“当然不是,”他轻轻擦去萨拉肩膀上的水珠,温柔地回答,“我有更好的办法。”

14 2004 爱丁堡
【Those smiles unto the moodiest mind】
克拉克和迪兰很快和好了。
迪兰听了克拉克的劝告,开始重拾丢下已久的学业,预备去考考大学,找找别的出路。
瑞恩觉得自己居功至伟,吵着要两个人带他去吃大餐。
吃饱喝足,回城的时候,他们路过一家叫做Ragnarok的手工首饰店,阳光十分的温暖,门面显得十分光鲜可爱。
小活宝瑞恩紧紧盯住橱窗里的一枚戒指,大大的立体切割钻体,有些炫目,但色泽沉稳,颜色鲜亮。
见多识广的迪兰瞥了一眼,温和地解释:“The Pumpkin diamond,世界上最大的橙色宝石,你的眼光不错,虽然只是仿制品。”
瑞恩依旧直直站定。
“哎,你不会是真的想要吧?”克拉克在旁边鄙视地说,“这种东西要来有什么用?”
“不,”瑞思坚持,“我可以把他送给最重要的人。”
克拉克嘲笑地说:“你以后就会发现这种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不,我就是喜欢,要送就送这个。”
好哥哥迪兰停了下来,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轻声问:“你真的那么想要?”
瑞恩倔强地点了点头。
“好吧,等你找到了想送的人,我替你把它弄回来,”迪兰看了他半晌,柔声补充说,“我保证。”
瑞恩欢呼,一阵风一样跑到了两人前面,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重新跑回克拉克面前,十分好奇地问:“你觉得这些漂亮的东西没有用?”
克拉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你会送重要的人什么东西?”
克拉克想了想,说:“送东西什么的好麻烦,我的话,大概就是尽力保证他往正确的方向走,少折腾自己吧。”
瑞恩显然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回过头来,目光闪闪地问另一个人:“迪兰你呢?”
“我么?”迪兰在心里回忆那颗南瓜钻的璀璨光芒,“我大概会给他三百万。”

15 2014 澳大利亚 墨尔本
【dark and bright meet,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萨拉和迪兰去电影院约会,回来的时候迪兰用从同事那里借来的摩托车载着萨拉在下城区兜了会儿风。
迪兰的车技不错,回家的时候一个漂亮的甩尾,把车停在楼下破旧的小院子里。
这一幕恰巧被老汉克看见了,他走过来特意叮嘱两人:“下雨天骑车不要骑这么快,太危险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大概说了有几十遍。迪兰和萨拉手牵着手,赶紧逃进了公寓。
迪兰问:“他怎么了?”
萨拉笑着说:“哦,你来得还不够久,没听过那个打火机的故事吗?”
迪兰问:“什么打火机?”
萨拉回答:“就是银色的那个,他一直放在上衣口袋里面,时不时要拿出来炫耀一下的。”
迪兰记起来了。
萨拉接着说:“这个故事我听了都快有几十遍……据说是几年前,也是一个雨天吧,他那会儿还住在北部的塞莫萨特呢,去超市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座人行天桥,有个年轻的巡警骑着机

车撞破天桥的栏杆冲了下去,摔落到地上翻滚了十几米,当场就死了。那会儿旁边没有人,他就跑过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好拿——结果就捡到了这个zippo,那个死掉的倒霉家伙死之前紧紧

地把它握在手里,老汉克抠了半天才抠出来呢。”
迪兰听得出了神。
萨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然后他逢人就说下雨天千万不要骑车,容易死掉。”
迪兰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说:“放心吧,我会活得比他们都要久。”

16 2005 爱丁堡
【Tis time the heart should be unmoved】
好景不长。
六个月之后,IB考场上,迪兰接到了一个电话。
瑞恩和养父母在去机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夫妻俩当场死亡,瑞恩被养母死死地抱在怀里,只有些轻微的擦伤。
他再也顾不得考试,从考场里冲出来,赶到医院。
克拉克赶到的时候,两兄弟靠在一起,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睡着了。
从那以后,克拉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迪兰,只知道他放弃了考试,开始找工作。
瑞恩的养父母都出生在很普通的家庭,没有什么积蓄,也没有什么亲戚,这么一来,他连自己的生活都没办法照料,更别说学费了。
克拉克几次试图帮忙,都被迪兰断然拒绝了。
“你还有妈妈和妹妹需要照顾,啊,对了,还有杂货店,”迪兰说,“而我只有一个弟弟,放心吧,我能把事情办好。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我会来联系你的。”
克拉克觉得自己真蠢。
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就是“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可是他当时却没有听懂,还傻乎乎地等着对方的电话。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等到他意识到问题的时候,迪兰已经从姑妈家搬走了,连瑞恩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懊悔不已,但对此没有任何的办法。
他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每天走过同一片街区,同样的商店,看相同的几只猫打架,下班的时候就和同事去喝几杯,晚上回去吃妹妹做的热腾腾的饭菜。
而迪兰这个人,好像已经慢慢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直至某一日,那几年分销给他们毒品卖的盖斯先生死了,克拉克看到了追缉逃犯的新闻,在监控录像里又一次见到了阔别多日的好友。
他还是那样的英俊,衬衫上面都是血。对着镜头,好像还笑了一下,踉跄地走出了镜头。
他明白,他的老朋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又走回了那条崎岖之道。

17 2014 墨尔本
【the hope, the fear, the jealous care】
萨拉百无聊赖,竟然破格研究起男人的背影。
迪兰背对她躺着,肩膀略微有一点窄,背脊还算宽阔,脊椎痕迹很深,腰十分的细,马马虎虎盖着毯子,手摊在一边。
外头老汉克在走廊上抽着烟,浓郁的烟草味道飘到房间里面,带点暖意。
旧街区被遮蔽在周围的高楼大厦下,月光始终不甚清晰,靠几盏装帧精致灯光却昏黄的路灯维持,那暧昧的颜色照进卧室里,可以清楚看见柔软的塌陷下去的两个人影。
她看看迪兰的背影,他的肩头好像颤动了一下。
她的手在他手边不到五公分,等要伸出手去的时候,却犹豫了,背过身去,用被子裹紧自己。
其实她很想跟他说,谢谢你。

18 2006 爱丁堡
【Those smiles unto the moodiest mind】
迪兰不见了。
他带着从毒枭盖斯那里抢来的钱,从这个他长大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
瑞恩是个坚强的孩子,他没有倒下,而是每天坚持去上学。
他的账户里,每个月都会存进一笔钱,几经辗转,根本无法查到来源。数目不大,但够生活与学费的支出。
克拉克有时候会去看看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总是不能像以前一样亲近,也许是因为迪兰不在了。
这一年暑假的时候,克拉克发现瑞恩偷偷跟人家飙车、学枪,打架还受了伤。他大发雷霆,将瑞恩揍了一顿。
也是差不多的时候,克拉克收到了一条匿名短消息。
“我拿走了那个枪套,告诉瑞恩,别来找我。”
他没有回复。
然后又收到了第二条。
“你也不要来。”
他还是没有回复。
第三条短信接着来了。
“戒烟吧,克拉克。”
他将这几条信息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一条一条地删除。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会把迪兰找回来,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
时间过得飞快。
这一年的圣诞节,瑞恩失踪了,第二年春天,克拉克也离开了英国。

19 2014 墨尔本
【the sword, the banner and the filed】
听到新闻的时候,萨拉居然很平静,好像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迪兰从一所银行里抢走了一大笔钱。同七年前一样,被打劫的是commonwealth bank,上次在塞莫萨特,这次在最南面的墨尔本。
上次是前男友,这次是现男友。
新闻里反复播报着:“罪犯仅一名,已逃逸。”
暴雨肆虐,第三天的晚上,已经过了午夜,有人敲窗。
萨拉打开窗,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爬在台阶上,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个地址,已经模糊,所幸还能辨认。
萨拉问,谁叫你来的?
小孩擦擦鼻涕说,有个叔叔要请你吃糖。
萨拉拿着纸条怔了半晌。
那是附近一个废弃的工业区。
萨拉去见迪兰的那个晚上,迪兰坐在钢筋脚手架下,向萨拉伸出了双手。
他的右手紧紧抓住一个麻袋,居然没有湿掉。
青年的头发和衣服全都滴着水,然而他伸出手,怀抱十分温暖可靠,他想要给她看麻袋,还有麻袋里的三百万债券,手却被她死死按住。
萨拉完全顾不上别的,她搂着抢劫犯,咬着嘴唇不停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还算镇定,问:“冷吗?”
女人摇头,手不肯放松。
他被抓紧的手微微颤抖,却依旧笑了,手指插进她浓密的黑发,竭力将她抱紧。
“我拿到了三百万,那个人许诺了你而没有办到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他微微扬起脸,脸颊贴在女人的额头上,“你愿意忘记那个叫瑞恩的混蛋,和我走吗?”
萨拉抓着他的手,只有不停点头。

20 2014 墨尔本
【the life-blood track its parent lake】
有句俗话说,童话难以长久,绚烂归于平淡。
第二天他们便迅速定好了机票,收拾完行李,早饭是迪兰亲手做的番茄汤。
迪兰坐在桌子这一头,看那边的女人用勺子舀起番茄汤,吃一口,被烫着,然后皱起了眉头。
那眉间的微小的褶皱,代表着丰富的感情,他曾经坐在桌子的那一头,同样被烫着,同样孩子气地皱眉,现在却只能看着,然后羡慕个要死。

21 2014 墨尔本
【why live?】
凌晨的时候,他们偷偷溜出了这个街区。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除了老汉克。
老人显然知道了些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珍藏已久的那个打火机,放在了迪兰的手里。
“一路顺风。”这大概就是他所要表达的意思。
去机场的路上,萨拉有些兴奋,不停地在提问。
“纽约很大吗?”
“你没去过?”
“没有,”她语速很快,声音愉悦,“以前只待过萨默塞特,这个岛的最北边。”
迪兰想起来,2012年的萨默塞特发生了一起银行抢劫案,被劫的同样是commonwealth Bank。
罪犯杳无音信,消息轰动全球。
他当时在新加坡一家废旧的宾馆,脚伤正痛,不经意间看到了新闻。
萨拉正等着答案,他连忙回答:“那里十分漂亮,物欲横流。”
她笑了。
他也一起笑了。
开往机场的路上,风沙渐渐大起来,前面有一辆车迎面过来,迪兰想要避开,那车却横冲直撞,迪兰皱眉,狠狠打转向,最后惊险避开。
对方车子停在一边,所幸双方都没有出事。
对方车主下了车,慌忙解释:“抱歉,赶飞机——”
迪兰奇怪:“飞机场不是在反方向么?”
车主是个年轻人,早已满头大汗,口气立刻变成了埋怨:“Tullamarine机场忽然全线封锁,赶不及只好想办法去维多利亚州转机,这年头,治安混乱啊。”
迪兰和萨拉同时惊到。
“封锁?”半晌,开车的男人微笑挑眉,“为什么?”
“听说是铺网抓捕银行劫匪,煞有其事,好像很有把握呢。”
“那很好呀,”驾驶座上的迪兰端正坐姿,笑道,“政府办事有力,我们也能省心很多。”
那车主笑笑:“哪里,你们也快回头吧,今天是飞不了的。”
迪兰微笑着说了声谢谢,底下萨拉抓紧了他的手。
对方车子走远。
“怎么办?”
她忍了很久,脸色已经发青。
他伸手过来,理好她耳边的乱发。
“不要紧,”他柔声安慰,“我们掉头去码头。”
“他们一定也会检查船只。”
“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也一定不会让你坐牢。”
她看着他,情绪奇迹般地平缓下来。
最后,才低声说,好的。
三百万债券装在旅行箱里,就躺在他们脚边,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他掉头,车子反方向开始行驶,他的车速很快,但却极稳。
萨拉看得出他仍旧镇定,打开音响,开始放歌。
她听了几句,顿感烦躁,伸手关掉。
他微微摇头,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们沉默了半天。最后迪兰在烟尘里面慢慢笑了,忽然侧过头:“萨拉,我有点头痛,能不能给我拿点药?”
她怔了一怔,想起来淋了几天的雨,他似乎有点发烧,连忙弯下身去前面的置物箱找。
就在这时,他的右手绕过她的背脊,轻巧地推开了一边的车门。
风倒灌而入,她被推下去前感觉到对方往她口袋里塞入了什么东西。
车子绝尘而去。

22 沙哑情信
【from sarah with love】
2014年5月3号,墨尔本。
喀斯特医院,澳大利亚最大的罪犯康复治疗中心。
上了年纪的男人终于脱下厚厚的夹克衫换上久违的制服,脸色苍白。
门口单拨守卫看到他肩上的勋章,肃然起敬。
他拿出证件,表情冷漠而语气平淡。
“汉克李维斯,”他转过头望着里面的人,低声说,“国际社安一组。”
国际社会安全科,和黑帮打交道的一线。
顿时周围人都矮了一截。这个部门里的家伙们是出了名的不要命。
老汉克步履沉稳地走进去。
不少人看清他的方向。
左转第三间房间,红色房门,写着大大的字母“PGAT”。
PAY GREAT ATTENTION TO。
他推开门进去,在观察窗前止步。
床上的女人黑发浓密,眼睑紧闭。
他笔直站着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去。
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刚开出街区,档案局就来了电话。
“喂?”
“你好,我是负责三零四案的杰森,关于你上次要的资料……”
他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批准了吗?”
“两案已被证实关联,所有资料可以对你解锁。”
“好,”他皱眉,低头,快速地说,“我立刻来。”
车子上他翻出一盘磁带。
本应上缴,但他私自留了一份。
两年前,塞莫萨特,合作多年的搭档就死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很棒的英国小伙子,年轻,有干劲。
那天行动结束之后,大家都很兴奋。
他要去陪女儿过生日,而搭档的精神很好,说要去巡视一下。
那时候他们的职位已经很高,多年都没有骑摩托做过夜间巡逻,没想到这一去,他就出了意外。
3个小时后他赶到天桥下,那人已经血流满面,神志不清,没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救护车上他醒来过一次。
汉克哑着声音问,你怎么回事?
搭档回答,我拿右手点烟,不小心从天桥上摔下来了。
说完他挣扎着去摸口袋。
汉克拦住他的手问,你找什么?
搭档喘着气,用口型说,打火机。
他慌了,找遍了他全身的口袋都没有找到,反而沾了一手的血。
半天,才反映过来,皱眉说,你是不是糊涂了,哪里来的打火机,你从来不抽烟。
搭档笑了,说,是啊,我不抽烟的。
他安静地躺着,不再说话,一开始睁着眼睛微笑,慢慢地就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汉克给他盖上了白布条,回到天桥下。
他从搭档摔下来的地方,找到了一个银光闪闪的打火机。
再然后,他就向上级申请了深入调查本案。
接着,他搬到了墨尔本。
汉克加大了油门。
23:10的时候,他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在资料室。
他接过档案袋,被告知可以在视听室里待30分钟。
他走进屋子,坐下,戴上了耳机,拿起第一份资料。
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那盘磁带拿了出来,放进去,然后按下播放键。
声音响起,杂声依旧很大,监听带的弊端。
那只打火机里一直装有追踪器和窃听器。
那天早上他在房间里预先把电池换好,然后轻轻放到了迪兰的手里。
迪兰他们走了之后,他一直在自己的房间监听迪兰的动向,同时给上头传简讯。
2点02分,有简讯回来,说一切已经准备好,预备收网。
然后,迪兰他们撞车。
再然后,萨拉的声音就消失了。
追踪器的信号忽然原地不动,窃听器里,迪兰年轻的声音清晰响起。
“汉克,是你么?”
当时他一定离窃听器很近。
“我想了好久才发现问题出在哪儿,他们是怎么知道要封锁机场的呢?除非他们知道我们准确的路线,整个街区里就你是看着我们走的,是吧?警官。”
过了一会儿,迪兰又笑道,“猜猜我在哪里?”
两人无法对话,只有青年的声音低声笑着述说。
汉克想象得出迪兰此刻的姿势,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握着那个打火机,贴住脸。
风沙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想那一定是在郊外,但追踪器显然已被拆掉。
“不如我们来换个问题,猜猜那三百万在哪里?”
他当时曾经跳起来去打那人的手机,这边铃声在响,监听带里却没有。
那人的手机也不在车上,想要用定位系统是行不通了的。
他顿时觉得沮丧万分。
那边的青年笑声愉悦,故意压低了声音:“看在你租给我房子的份儿上,我还是告诉你吧,三百万就在我身边。还有,萨拉在耶利公路南段,我的手机在她身上,记得去接她,找不到就

打我的电话,最好是政府免费提供治疗——她可是好市民,既不在案发现场,也没有和现行犯、赃款在一起,她只是躺在路边而已,最多违反文明条例吧?对不对,警察先生?”
风声依旧很响。
而那人依然故我,声音懒散,仿佛就要睡去。
“你们的范围已经缩小,我不可能逃走,但是你们已经用了3天,还能不能再花3天时间,来找到我?汉克,我觉得你应该很了解我,我怎么可能去坐牢?”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风声里面那人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们商量一下吧,”窃听器那头的人语音听不出情绪,浸满雾气湿气,仿佛虚浮不定,却又棱角分明地在笑,“我告诉你,哪里可以找到我。”
接着他吐出一个词语。
汉克猛然醒悟。
带子戛然而止,一切走到了尽头。
迪兰在那头轻碰嘴唇,笑意阑珊,他说的那个词是:“南极海。”
他带着那三百万,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大海里。
视听室里安静了很久。
过了二十分钟,老汉克终于平静下来,提起笔,在档案上开始写:
获罪人:瑞恩纳特,国籍英国,在澳大利亚曾用化名:迪兰达尔。
现行银行劫匪,涉案金额:三百万。
洋流期驾车冲入南极海,社会影响过大,一切资料不对公众宣布。
写完之后,他慢慢抽出了刚才领来的那卷老带子,那是两年前的记录了,上面的标签上写着:2012年3月4日,编号525+,电话监控。
标签上的字虽然是用水笔写的,但颜色已经很淡,下面字迹潦草地签了一个名字:克拉克。
克拉克希尔,他死去的搭档。
他沉默了片刻,把带子换入。
带子的开头一片嘈杂,有巨大的车门关合的声音。
雨声淅沥,听起来却十分怪异,仿佛遥远万分。
接着一个优雅好听的男声轻声说了句。
“喂?”
话尾轻轻上挑。
沉默半晌,终于有人回答。
“是我。”
那声音年轻而温润,汉克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听过。
那是他搭档克拉克的声音。
他手指颤抖,而带子继续转动。
“喂?”
“是我。”
那头的人笑了:“啊,你好。”
“……你在哪里?”
“目前逃窜中。”
“……你还真敢承认。”
“这是事实。现在负责抓我的人是你吗?”
“抱歉。”
“啊,你真无情。”
克拉克的声音稳如泰山:“是你没挑好地方。”
“我怎么知道你跑去当了警察呢?嘿,说实话,你不会是为了抓到我才去当警察的吧?”
没有回答。
雨声依旧环绕,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过了半天,罪犯才忽然叹了口气。
“抱歉,我不会被你抓住的,我不想坐牢。”
“谁逼你去抢劫的?”
“话不能这么说的,”罪犯笑笑,“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克拉克几乎是在怒吼:“但你明明还有别的办法!”
带子里出现了几分钟的沉默。
良久,罪犯才轻声说:“不,我没有。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了,我得赶紧把要拿的东西拿到手,然后交给他。”
克拉克好像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过了很久,才说:“你那里是什么声音?好吵。”
“哈哈,是雨声。”
“……今天好像没有下雨。”
“不用套我的话,我这里也没下雨。”
“那这声音哪里来的?”
“有人发给我的,我还有很多这样的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