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颜不似世间人,丽色无之可与比。

  称得上是闭月羞花、美似天仙的容貌。
就像不小心被阳光一照、随即融化消失的雪一般柔弱晶透。
正准备从都城乘坐牛车出来时,妹妹却说:
「和风煦煦,令人精神愉悦,我们徒步而行吧!」
于是停下牛车,命童女童男待在那里,大家一起走路。
因为是参拜神社,迟早都得下车步行。
参拜完的归途中,妹妹显得很疲倦,哥哥篁一看,便靠近妹妹身边,将手搭在她肩上。
「你如果累的话,就靠在我肩上。」
「不!不必担心。」
妹妹客气地说,推开了篁的手,恰巧路旁有一块大石头,于是稍坐休息。
此时,有个年约二十岁的年轻男子也要到神社参拜,正巧乘牛车经过。
看来像是兵卫府次官的人物。男子看到妹妹,掀开车帘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知是哪一家的小姐?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太可怜了,连牛车也不乘就去参拜吗?」
妹妹正想回答,却见篁无视男子的言词而故作不知,也只好默不作声。
没想到男子竟走下牛车,一副也要休息的模样,又向妹妹搭讪道:
「我想打造一部唐车(译注:最华丽的大型牛车,乃天皇、皇后所乘),并在这附近架设木崎围屏。」
篁依旧无视于男子的存在。
木崎影射皇后(译注:两者读音皆为KISAKI)。我想为没车的你做一部牛车,待你如皇后般尊贵。——这就是男子想对妹妹说的话。
「如果你是皇后,那皇帝该是谁呢?」
你觉得我如何呢?正是男子的弦外之音。
篁依然装作听不懂。
妹妹也不能不顾及篁,径自回答。
篁叫女房拿出破子——便当盒,便开始用餐。
为了让这名年轻男子先行离去。
然而,这名兵卫佐却不觉自己给篁添了麻烦,命随从取出笔墨砚台,不知在纸上写些什么。
写好之后,命随从交给左近的妹妹。
那是一首歌。

  卿若为知人心之神,慕卿之心当可知。

  对此,妹妹返歌一首:

  即使为神当是石神,实在无由知人心。

  对此返歌,兵卫佐不知又在写些什么。
事到如今,篁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走吧!」
草草用完餐后便起身,催促妹妹赶快回去,把男子晾在一旁。
然而,男子仍不死心。
「瞧她往何处去?」
兵卫佐派人尾随车后,直到见到她进入某一户宅邸。


  隔天早晨,妹妹满脸发烫地醒来。
起身时,脸颊还微微泛红。
昨夜几乎不能成眠。
因为想起了篁。
昨天的篁,到底是怎么了呢?向来云淡风轻、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篁,昨天却把自己的情感全都暴露出来。虽然之前也收过篁的好几首歌,总不排除那或许只是对自己的慰藉而已。
哥哥对妹妹的揶揄,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
那应该不是真心。
纵然是真心,再怎么说都是兄妹。
怎么能生出爱情呢?
那个篁——
昨天怎会如此嫉妒呢?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篁。
那个冷静的篁,已被嫉妒扰乱了心神。——明白到此事,妹妹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动,双颊泛红。
一整晚都在思考这件事。
虽然夜不成眠,情绪却非常高昂。
兵卫佐的使者童男,送上信函交给妹妹。
打开一看,上面如此写道:

  神告诉我你家在何处,才能将此信送达。昨日石神处,今日还能相见否?

  「等待您的回函——」
童男正在庭院等候时,却被篁撞个正着。
「这童男从何而来?是哪个好色之徒的使者吧!」
篁这么一说,童男好生慌张,回函也没拿就赶紧离去。
翌日——
童男等到篁前往大学不在家时,又带着兵卫佐的书信来拜访妹妹。
信函中附上一首歌:

  玉影消失叹无奈,千鸟砂上留指爪。

  对此,妹妹返歌一首:

  偶然路旁擦身过,本似千鸟踏雪泥。

  兵卫佐对倩影难再一见的妹妹,比喻为千鸟踏在砂上的足迹消失,因而感叹不已。
对此,妹妹回应说:两人只是路边不期擦身而过,即使不留任何痕迹而消失,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兵卫佐又送来一首歌:

  几番空叹息,若行旧时路,能否再相会?

  童男送信前来时,又像上回一样被篁撞见。
篁替妹妹收下信函,那首歌已映入眼底。
「虽然特地送来信函,很不巧地,收信人正好不在屋内。」篁如此说道。
「坦白说,昨夜小姐被男人盗走了,我正打算出去搜索。难不成盗走小姐的,就是这个写信的人吗?你来得正好,带我到那人的住处去吧——」
童男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向兵卫佐报告。
自此之后,男子不敢再捎信来。
日子又回复到从前,篁和妹妹之间也一如往昔。有一天,篁正在教授汉文时,妹妹突然迸出一句话:
「最近都没送来了。」
「什么事呢?」篁问道。
「在伏见相遇的那一位。前阵子几乎每天都来信,最近却一封也没有——」
这是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妹妹当然不知道,童男最后一次送信时,跟篁之间发生过什么事。
但这句话听在篁的耳里,他那面无表情的脸上更加没有表情,只生硬地说道:
「还在说那件事。」
篁接着又说:
「你竟然是一个会跟在路边相遇却不知底细的人通信,还会喜欢上陌生人的人啊!那人迟早会娶你回去当妻子吧!不过,最好有媒妁之言比较好吧!若没有父母同意可不行啊!」
这是相当恶意的言词。
「我为何要去留意那个人?我根本不认识他,根本没理由去挂念他啊!」
「你不明男女之事,才会口出此言。要察觉是否真心思念这种微妙的感觉,可能连本人都不清楚。男女之事,不像你口中说的那般简单。你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你是说,我还是个孩子吗?」
「我可没这么说。」
「你说了『不懂人情世故的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是什么意思?」
「正因为你不懂人情世故,正因为你——」
篁说话时,可能自觉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因而闭紧双唇。
然而,妹妹依然情绪激动。
「反正如你所说,我是个不懂世间事的女人——」
妹妹起身,就此回到房内。


  翌日,两人依旧若无其事地读汉文。可是占据篁整颗心的,正是越过帘子的另一边、近在眼前的妹妹,教授时根本无从专注。
妹妹似乎也是心不在焉,一颗心已不知飞往何处。
就这样过了数日。
「您怎么了?」
那天妹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同一个地方,篁已经教过三次。
「今天,这里已经教第三次了。」
「小姐啊……」
篁好似要把鲠在喉头里的东西吐出来般说道。
「我的心不知将飞向何处,好苦好苦,连呼吸都感到不顺畅。请你原谅!前几天对你说了很不得体的话。我们如此相近,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心中挂念的不是我,而是别人,我的心就像是快被撕裂了一般。」

  近在眼前不相顾,心向神往是他人,日思夜想尽心酸。

  篁如此咏了一首歌。
在帘子那端的妹妹轻轻哀叹一声,说道:
「尽管你说什么男女之事,却丝毫不明白女人的心。」
话一说完,也返歌一首:

  劝君勿多疑,吾心只有你。

  「那只是你的猜疑,千万不要怀疑我。」
对于妹妹的这番话,篁又送上一首歌:

  叹息声愈听愈愁,相思之情更加浓。

  读完后,妹妹的唇间发出细细的「啊」的一声。
不久——
帘子下摆被掀起,从下方先露出白嫩的手指头。
手指。
手。
手腕。
然后,手臂——
妹妹的右手从帘子下方伸出来,好似要抓住什么般迟疑着。
她的手,终于抓住篁的双手。
「小姐!」
「篁哥哥!」
妹妹的左手又伸过来,两人双手紧握。
自此之后,两人一到学习汉籍的时间,便趁机见面、双手交握,不过仅止于白昼,夜里还不曾相会。

  夜夜思汝不得见,梦中皆汝亦不足。

  只因夜里无法与你相会,每晚都梦见你。——篁如此歌咏。
对此,妹妹返歌一首:

  夜夜思君不成眠,无梦叹息至天明。

  相对于篁夜夜梦见妹妹之歌,妹妹也是夜夜都在思念篁,却因无法入眠而做不了梦,只能不断叹息到天明。——这是妹妹以歌向篁告白。
不管如何,因为是兄妹关系,不得不瞒着双亲和周遭的人。
但是,某一天夜里,仿佛要撤掉两人之间的屏障一般,篁终于向对方走过去。


  妹妹被篁一把抱住,睁开了眼睛。
起初还有些惊慌,但很快就知道是谁从背后抱住自己。
那股令人思念的味道。
而且强而有力。
「篁哥哥……」
「小姐!」
篁在妹妹的耳际诉说衷情。
「你说谎!你晚上不是都睡不着,而起来思念我吗?」
「若是我没睡着,一定会叫出声来,你不就进不来了吗?」
「现在你不叫了吗?」
「因为你通过我非叫不可的地方了,都已经来到了这里。」
「我们之间所隔的,只剩下你身上的衣物。」
「篁哥哥!」
「一起沉沦吧!」
「不!不是沉沦,只是随心所向而已。」
篁的右手滑进正在说话的妹妹的领口,一把抓住丰满的乳房。
啊——
妹妹发出细细的叫声。
手掌中有个尖挺的东西,篁以两指夹着,再以指尖捏住。
「篁哥哥的手指好巧,什么事都会。」
篁的手托住妹妹的脸颊,将她的脸往上仰。
篁把头从背后探过来,将脸贴在她脸上。
乌黑晶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彼此凝视。
「篁哥哥……」
篁的嘴唇,覆盖住那呼唤男子名字的双唇。
嘴唇分开——
「篁哥哥的舌头怎么如此不安分呢?」
期间,篁的手也不曾停止过。
温柔地、不停地来回磨蹭。
「篁哥哥对于男女之事,还有许多事都很懂——」
对于这个问题,篁无话可答。
覆在仰躺的妹妹身上,篁温柔地撑住自己的体重。
「我爱你……」篁说道。


  一入夜,篁就前往妹妹的住处。
几次幽会后,虽说是姑娘家,也能逐渐感受到热血澎湃的舌头相互在嘴里交缠的快感,进而主动将白嫩的手指伸向篁的东西。
「好热!」
当指尖初次触摸时,妹妹如此说道,立刻把手缩回去。
然后,再度局促不安地抚摸着,继而握住。
宛如握住火块般的感觉吧!
「如此大的东西……」
妹妹有些不安、胆怯,却明显地发出赞叹。
首先,对于如此又硬又大的东西将放入自己体内而感到惊讶,还有,对于身为女人的自己那不可思议的肉体而心生感动。
篁将嘴巴靠近她的耳边。
「任何能让你感到快乐的事,我都愿意做……」
宛如老虎呼气般的热气灌入妹妹耳内,什么理性与矜持全都融掉了,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狂风暴雨卷起了波浪,自己犹如被波浪摆弄的一片叶子。
篁一边细诉热情的甜言蜜语,一边以舌头探入妹妹耳内,再以牙齿轻轻啃着耳朵。
「任何事都愿意做……」
「这也愿意吗?」
篁的手指一动,妹妹的声音变得高昂。
「是。」
妹妹的声音变得更高昂。
「这也愿意吗?」
「是。」
妹妹拱起腰部,篁的手指压于其上。
拱起的腰慢慢扭动起来。
「可爱的小姐哟!若是这般扭动,小豆豆就会逃跑了。」
「可是——」
妹妹意乱情迷地说道。
「可是,篁哥哥的手指弄得人家……」
妹妹皱着眉头、咬着牙强忍,然而忍着忍着,还是从洁白的齿间迸出声音:
「已经无法忍耐了。」
好似从焚火中徒手取出烧得火红的树枝般,妹妹握住那东西想贴向自己。
「你的手想做什么呢?」篁问道。
妹妹默不作声,紧闭双眼,仿佛在说「不、不」般地直摇头。但是对握住的东西却无意松手。
篁的嘴唇贴近妹妹耳际。
「敢问小姐,白天里气闲神静拿着书的手,现在到底想做什么呢?」
妹妹睁开眼睛。
「干嘛说出这般使坏的话呢?」
妹妹的手指用力一握。
「你的这个已经这般大——」
往篁的脖子吹出一股热气。
「那又如何呢?」
篁故意装糊涂,他也跟妹妹一样气喘吁吁。
若是一方情绪高涨,另一方的情绪也跟着高涨;若是一方兴奋,为追过那种感觉,另一方也会跟着兴奋起来。
「哥哥喜欢我,对不对?男人是否都喜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使坏呢?」
妹妹红着脸说道。
「不错。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爱我吗?」
「爱、爱,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篁好似非常苦闷般,一边说,一边抓住妹妹的乳房又吸又咬。
「篁哥哥!」
「小姐!」
嘴唇相吸,舌头交缠,快要成为两个背、四只手臂的四脚兽,两人的嘴已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了。
「啊啊!」
「嗯!」
如此直到东方发白,两人共度了好几个花夜良宵。


十一

  不久后,妹妹怀有身孕了。
早晚餐都不太吃,反而爱吃花柑子、橘子之类的东西。
父母尚未发现女儿有孕时,皆顺从她的要求,给她花柑子和橘子。不久,母亲发现女儿怎么怪怪的,不像普通的身子。
「月事该不会没来吧?」
不仅如此,还派人暗中查看两人的行为。却发现怎么一入夜,哥哥就跑到妹妹的住所?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母亲严厉地责备道。
原本希望她跟着哥哥篁学习汉文,习得一身教养,好送入宫中。
然而,竟和兄长发生这样的关系,甚至有孕在身,已经无法送进宫了。
「不准两人再见面!」
于是把女儿关在房内。
得知此事的篁,恳求母亲无论如何让两人再见一面,母亲却不同意。
「让他们说说话,倒也无妨。」
父亲虽然这么说,母亲却断然拒绝。
「绝对不准让哥哥进入妹妹的房间。」
如此交代家人并严密警戒,连女儿的房间都不准篁靠近。
不过一入夜,戒备难免松弛,篁伺机潜入屋内。
来到妹妹被关着的房间前,才知道钥匙孔已经给泥土紧紧封住。
无计可施之际,只能在房间附近徘徊,发现到墙壁上有一个小孔。
篁将嘴唇靠近小孔,轻轻呼唤妹妹的名字。
妹妹一听见,立刻靠到小孔边。
「好可怜!怎么被关在这种地方呢?」篁说道。
「好想见你啊!」妹妹呜咽饮泣道。
篁听着妹妹的哭泣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相互倾吐心中的痛苦,不知不觉天色已亮。
「明晚再来!」
「一定要来喔!」
两人约定后,篁便和妹妹道别。
然而,似乎知道篁昨夜曾经来过,夜间的戒备变得更严密了,以致那一夜篁无法依约前来。
又过一夜,篁依旧无法潜入妹妹的住处。
听说妹妹不饮不食,整日都在房内哭泣。
篁坐立难安,希望妹妹多少能进食,于是亲手烹调,请相熟的小厮帮忙送进去给妹妹。
不过,妹妹对于篁亲手做的食物,似乎也是一口未沾。
篁何时才来?篁何时才来?因思念而柔肠寸断的妹妹,等到的却只是篁亲手做的食物而已。
「为什么篁哥哥不来呢?」
妹妹日益消瘦,哭哭啼啼地咏歌一首:

  若为君当惜此命,否则愿魂消灵灭。

  「一想到为谁而活的这个生命,纵使即将消失,也不惜要留住这身体。但若那人已经不在,我只好就此死去。」
听到这个情况,篁更是寝食难安,夜里又偷偷跑到妹妹的房间。
认为篁暂时不会再来,母亲一放心,戒备便松弛下来,篁于是顺利地来到妹妹房门前。
嘴巴贴近墙壁上的小孔,呼唤妹妹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从洞里传来妹妹微弱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篁哥哥……」
好不容易才又听到她的声音。
「真是对不住!母亲大人派人戒备得很森严,以致无法前来。」
「我太高兴了……」
篁着急地想伸出手去摸摸妹妹的身体,无奈中间隔着一道墙。
妹妹以气若游丝的声音咏歌一首:

  吾身消失若化灰,如梦魂魄将伴君。

  篁返歌一首:

  魂魄未伴吾之身,纷飞散去当如何?

  「请不要再说那些香消玉殒的可怕事。你的魂魄太脆弱,没法伴随在我身边,倘若纷飞四散,教我该如何是好……」
篁如此说道。
然而,并未听到妹妹的回答。
「喂……」
篁再次轻声呼唤。
仍旧没有回应。
一股可怕的寒意从篁的背脊窜上来。
「喂!」
篁大声呼喊妹妹。
「你回答啊!你再回答一次啊!」
篁的叫声惊动了家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听到母亲的质问声,篁只是如发狂般,一边叫喊妹妹的名字,一边拼命敲打墙壁。
这时,家人也都发现屋内的妹妹没有一点动静。
「把锁打开!」
门一开,篁赶紧冲进去,却发现妹妹已倒在地上。
「啊……」
篁抱起妹妹的身子,激动地大声痛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妹妹已然气绝。
小野家宣称女儿是病死,对于兄妹间的事、有孕在身的事,全部秘而不宣。


十二

  妹妹死后的第七天夜里——
篁在卧房中独眠。
醒时,思念妹妹;睡时,梦见妹妹。早晨睁开眼睛时,已然泪湿枕巾。
这种情况,已经连续七天了。
对妹妹的思念,片刻也没有离开过脑海。
到了第七天夜里,篁仍是边睡边不停地流泪。
妹妹的声音。
妹妹的气息。
妹妹肌肤的温暖。
妹妹身体的重量感,乳房的触感。
闺房内的交欢,无数的甜言蜜语。
无法不想起妹妹流露出的种种娇态。
到底夜已多深?当他思及此——
猛然察觉到房内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房间下方有个如风般的不明物飘进来。
然后——
感觉有某个温暖的不明物正伏在自己身边。
但仅止于感觉而已,用手却摸不到,也抱不起来。
由于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见,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总觉得伏在自己身边的不明物,散发出一股似白似绿的磷光。
无论是白是绿,都非常短暂。
那个绿绿的、淡淡的、如梦幻般的不明物,忽然以妹妹的声音说道:
「哥哥……」
篁吃惊地叫道:
「谁?」
「篁哥哥。」
那声音回应道。
那的确是妹妹的声音,而且是伏在自己身边的不明物发出的。
「你是我妹妹吗?」
「是的。」
实在太想念了!篁抓起理应在自己身边的妹妹的手,想要抱她起来时,双手却扑了个空,竟是自己环抱住自己。
「你在哪里呢?若是还在,请赶快现身!让我看清楚!」
妹妹并未现身,只传来说话声:
「在这里。」
妹妹确实在那里,但却触摸不到她的身体。
篁过于心急,身子竟然在发抖。
「啊!小姐,小姐,多么想念你啊!再这样下去,真会想死我了。」
不管后果如何,衷心希望能紧紧抱住妹妹热呼呼的肉体,再做一次那私密的、淫猥的狎戏。
然而,再无法摸到妹妹。
篁咏歌述怀:

  泪眼相对阴阳隔,几番风雨难缠绵。

  妹妹返歌一首:

  相知相爱太匆匆,如梦如幻似泡沫。

  篁虽然触摸不到妹妹的手,两人仍一整夜促膝长谈。
东方渐渐发白,到了破晓时分,篁发现身边已没有任何人。
回过神之后,篁抱着自己的身子,一边落泪湿透枕巾,一边呆望着洒入晨曦的房间。


十三

  自此以后,女子的幽魂每晚都出现在篁的身边。
即使看得见形体,也无法以手触摸或拥抱。
一见面,篁和妹妹就是一边哭泣,一边倾诉衷曲。
姑娘家就是姑娘家,能够和哥哥说话觉得很开心,对于哥哥碰不到自己的身体也会感到难过。
几次相会后,篁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
每过一夜,妹妹的形体就逐渐变得愈来愈淡薄。
一个月后,她的形体几已变成透明,透过身体连另一边都看得见。
「小姐!小姐!」
篁问妹妹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我现在处于人死后应最先前往、称之为『中有』的地方(译注:人死后四十九天之间,尚处于生与死、阳与阴之间,亦称中阴)。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我的形体终究得消失,声音也听不见了。」
「啊!你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微弱,形体也愈来愈稀薄了。」
「真是伤心啊!一想到迟早再也无法和你相见,就觉得好痛苦啊!但是,连这种一想到就痛苦的心情,还有不能相见的悲哀,终究也将随风而逝,就如梅花香般愈变愈薄,真教人伤心啊!」
「如果不仅不能拥抱你,连你的形体也将看不见,你的声音再也听不到,那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一旦看不到你的形体,那时我将拿刀刺向自己的心脏,也要一死了之。」
「千万不可以!」
妹妹以哀伤的眼神凝视着篁,说道:
「虽然你这么说,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哥哥千万不可为了我,而缩短自己的生命——」
「啊——」
「篁哥哥,等到你阳寿将终时,我一定、一定会来迎接你。所以无论如何,绝不可以做出缩短自己性命的事……」
「明白了。我已不再去想结束自己的性命。但是,你变得愈来愈薄弱,最后会在哪里消失呢?我该怎么做呢?应该往何处去找你呢?倘若你真的消失,我死之后,又该如何来迎接我呢?」
妹妹被篁一顿抢白,无言以对。
只是以悲伤的眼神注视着篁。
「一定会去迎接你的。」
妹妹只说了这句话。
「啊!心爱的小姐啊!那时我究竟要如何才能找到你的形体呢?即使你来迎接我,我也看不见你,那不是莫可奈何吗?」
话一说完,篁就像个撒娇的孩子般,一个劲儿地左右摇晃自己的身体,说道:
「不要!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小姐啊!」
「不要再说那些遥远的事了。你即将要从我眼前消失了,我能不难过吗?现在,我将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到你的脸,再无法跟你相会,我感到非常伤心啊!」篁又道。
「篁哥哥!」
「小姐!」
两人一夜流泪到天明。
然后,随着天色渐亮,妹妹的形体愈加淡薄,最后消失在晨光中。


十四

  西之京——
杳无人迹,多是荒废的屋舍和杂草丛生的庭园。牧童从倾圮的围墙边,将牛只赶进去吃草。
这当中有一座破寺。
荒烟蔓草的平野上,仅仅残留着正殿,其他则一无所存。
本尊神像老早就被盗走,连一件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屋顶掉落了一半,风雨就从这儿吹进来。
地板塌陷,冒出了杂草。
夜里——
在几块还像样的地板上,侧躺着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