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合试验条件?就以百分之六点四的比例?”

“这总比在人身上试验要强啊。”说着,她把显示屏扔到一堆陪替氏培养皿[1]的旁边。“您真的要让他走吗?”

厄兰医生盯着隔离室,他真想大声吼出来,却忍住了。他挺挺胸脯,理理自己试验制服。“给他使用安慰剂。”

“安慰剂——可他没病啊!”

“没错,要是我们什么都不用,财政部门会纳闷我们一直都在干什么。现在,给他一些安慰剂,然后提交报告,他就可以走人了。”

那女人气呼呼地走了,去药架上拿了一个带标签的小瓶子。“我们到底是干什么呢?”

厄兰医生举起手,刚要说话,却看到那女人正气冲冲地看着他,都忘了要说什么。“你叫什么来着?”

她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实话,这四个月来,我每周一都来做您的助手。”

她生气地转过身去,甩动了长长的、垂到臀部的辫子。厄兰医生盯着她的辫子,不禁蹙起了眉头。她的辫子仿佛已经自己卷起来,盘成一团,像一条浑身闪亮的黑蛇,正在朝他吐芯子,

要向他扑过来。

他赶紧闭眼,心里默默地数数。当他睁开眼时,辫子又变成了辫子。黑油油、亮闪闪的辫子,并不会伤害他。

厄兰医生摘掉帽子,抚弄一下自己的头发,已经是灰白的了,比助手的头发要稀疏得多。

视力也越来越差了。

实验室的门开了。“医生!”

他回过神来,重新把帽子戴上。“什么事?”他说着,拿起显示屏。李,另一个助手,抓住门把手,却没有进去。厄兰医生一直很喜欢李——他也很高,但没那女人那么高。

“在6D室,有一个志愿者正在等候。是昨天晚上送来的。”他说。

“志愿者?好久没有志愿者了。”那女人说道。

李从口袋里拿出波特屏。“她也很年轻,十几岁。我们还没有她的诊断记录,但我想她的假体安装比例应该很高。没有植皮。”

厄兰医生一脸兴奋,他用波特屏角蒯着太阳穴,“十几岁的女孩?怎么……”他试图找着合适的字眼。

特殊情况?偶然的巧合?还是好运降临?

“可疑。”那女人说道,她的声音很低。厄兰医生扭过身,发现她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可疑?你究竟什么意思?”

她把身子靠在桌子边上,这样她就没那么高了,眼睛处于与他平视的高度,但是她紧抱双臂,面无表情,看上去还是凶巴巴的。“您很乐意给刚才的男赛博格用安慰剂,可您一听到女孩

两个字,就高兴起来,特别是年轻的女孩。”

他惊得张开了嘴,但很快恢复常态,“越年轻,越健康。越健康,我们的复杂程序就越少,而他们总是招来女孩子,这可不是我的错。”

“复杂程序就越少,好吧,不管怎样,他们都得死。”

“嗯,谢谢你的乐观精神。”他向玻璃窗里的人挥挥手。“请使用安慰剂,完事了来找我们。”

他走出实验室,李正好在他旁边,他捂住嘴说道:“你那人叫什么来着?”

“芳婷?”

“芳婷!我总记不住。弄不好将来我连自己叫什么都要忘了。”

李呵呵地笑了起来,厄兰医生很高兴自己成功地开了个玩笑。当一个老人偶尔对自己记忆力减退敢于自嘲的话,别人对此也就不太在乎了。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医护机器人站在楼梯井里,等候命令。从这里到6D实验室用不了几步就到了。

厄兰从耳后拿出触控笔,轻击波特屏,下载了李发送给他的有关信息,新病号的资料一下了显示了出来。

林欣黛,持照技师

身份号:#0097917305

生于:第三纪元109年11月29日

无任何新闻资讯。

居住地:东方联邦,新京市,房主林爱瑞。

 

李打开了实验室的门。厄兰医生把触控笔放回耳后,进到实验室,他的手指有些抽搐。

女孩躺在远离观察窗一侧的试验台上。无菌隔离室的灯光打得雪亮,因而厄兰医生往里看的时候,不得不眯起眼睛。一个医护机器人正在给装满血液的塑料瓶盖上帽,然后把它放到输送

带上,以传送到血液化验室。

这个女孩的手和手腕已经被金属绑带固定住。她的左手是钢制的,关节上已经没有了光泽,黑乎乎的好像需要清洗。她的裤腿已经卷起来了,露出一只人腿和一只假肢。

“已经给她插上电源了?”他问道,同时把波特屏放到口袋里。

“还没有呢,可是您看看她。”李说道。

厄兰嘟囔了些什么,免得自己太失望。“是的,她的安装比例还不错。但是质量不太好,是吗?”

“外部机件也许是,但是您应该看看她的内部线路,是自动控制的四级神经系统。”

厄兰医生皱了一下眉头。“她是不是不听话?”

“医护机器人在拘押她的时候遇到点儿麻烦。她用一个……棍或者什么的打伤了两个人,然后他们就电击她,她一整晚都昏迷着。”

“可她不是志愿者吗?”

“是她的法定监护人为她报的名。她怀疑病人早已接触了病菌。是她的妹妹——昨天收治的。”

厄兰把桌子上的麦克风拉过来。“醒吧,醒吧,睡美人。”他一边唱,一边敲着玻璃。

“他们是用200伏电压击昏的她,我觉得她随时都会醒过来。”李说道。

厄兰医生手插在衣兜里说道:“呃,我们不需要她清醒,咱们开始吧。”

“噢,好吧。”站在门口的芳婷说道。她进到实验室,高跟鞋打得瓷砖地面嗒嗒响。“很高兴您终于找到合您口味的实验者。”

厄兰医生用一个手指点着玻璃窗,看着眼前的姑娘有泛金属光泽的假肢说道:“年轻啊,真健康。”

芳婷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在一个显示了这个赛博格的记录的网屏前坐下。“要是三十二岁就算老了,那你又是什么,老东西。”

“在古董市场很珍贵啊。”厄兰把嘴凑近麦克风。“护士?请准备检测安装率。”

[1]陪替氏培养皿——petridish,是由德国细菌学家朱利斯·理查德·佩特里(Julius Richard Petri)(1852-1921)于1887年设计,并倡导使用的。这种玻璃制品可以高温消毒清洗后

反复使用。

 

 

第八章 噩梦

她躺在一堆柴火上,身下炙热的炭火。火焰裹着黑烟在她的身体下熏腾燃烧,把她的皮肤烧出了血泡。她的腿和手已经没了,只留下医生在其上连接假肢的残端,不通电流的电线垂吊在

下方。她想挪动身体,却像被打翻的乌龟一样动弹不得。她伸出一只手,想把自己拽离火焰,可是柴堆却很大,似乎望不到边际。

这个噩梦已经缠绕她无数次了,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以前梦中她总是一个人,但这次周围却有很多人。那些残疾的受害者也在炭火堆上翻滚扭动着身体,口中痛苦地呻吟着,祈求别人给他们水。他们的身体只剩下残缺不全的部分,有的几

乎只剩下头或躯干或者只剩下一张嘴,他们哀求着,不断哀求着。欣黛看到他们皮肤上淡蓝色的斑点,他们的脖子、他们的大腿残端、他们萎缩的手腕,她不敢再看。

她看到了牡丹,正在尖声号叫,在咒骂欣黛,咒骂她对她所做的一切,咒骂她把疾病带到她家里,咒骂她这都是她的错。

欣黛张开嘴想祈求她的原谅,但当她看到她的一只好手时停了下来,她的皮肤上布满蓝色斑点。

火焰吞噬了染病的皮肤,将它熔化了,露出了皮肉下面的电线和金属。

她的目光与牡丹的再次相遇。她张开嘴呼喊,但她的声音是那么低沉而浊重。“请把配件扫描仪仪准备好。”

那声音就像蜜蜂的嗡嗡声在欣黛的耳边回响。她摇动身体,但却动不了。她的四肢太沉重了。浓烟的味道充满了她的鼻孔,但是火焰的灼烧正在减弱,只觉得后背无比疼痛、灼热。牡丹

渐渐消失了。炭灰化入到地面。

绿色的字体在欣黛眼角闪过。

在无边的黑暗中,她听到了机器人重重的脚步声。是艾蔻吗?

诊断结束。系统稳定。重启3……2……1……

什么东西在她头顶咔嗒作响。接着是电流的声音。欣黛感到她的指头能动了,这是她身体唯一能动的部位。

黑暗中渐渐有了一点亮光,微弱的红光在她的眼皮上出现。

她使劲睁开眼睛,强烈的荧光映入她眯起的眼睛里。

“啊!朱丽叶醒了。”

她又把眼睛闭上,让自己适应一下。她想抬起手来捂住眼睛,但手却被绑住了。

她感到一阵恐慌。她再次睁开眼睛,扭过头来,尽力看清楚是谁在说话。

墙上是一面大镜子,她在镜子里看自己正睁大了眼睛,一脸的迷茫。她的马尾辫乱糟糟的,肮脏的头发干枯、打结。她的皮肤苍白,几乎是半透明的,仿佛电流带走的不仅是她的力气,

还有血液。

他们已经拿走了她的手套、靴子,一只裤管也挽到了腿根。她在镜子里看到的不是一个女孩,而是一部机器。

“你觉得怎么样,嗯……林小姐?”空中传来了一个声音,她搞不清楚是哪里口音,欧洲人?美国人?

她舔舔嘴唇,伸长脖子仔细地看着身边的医护机器人。它正在操作桌面上一部机器,旁边还有许多其他机器。都是医疗器械,外科工具,静脉注射针头。欣黛意识到她的前额和胸部已经

由连线的传感器和其中一部机器连接在一起了。

她右侧的墙上挂着一个网屏,上面显示了她的名字和身份号码。除了这些,屋子里也没别的什么了。

“请不要动,好好配合,我们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一个声音说道。

欣黛很气愤。“真可笑,”她说着,使劲扭着手腕上的铁箍。“我并没有跟你们签约,我没报名参加这些愚蠢的试验。”

一片寂静。接着什么东西在她身后发出哔哔的声音,她越过头顶看去,一个机器人正把两个连接在细线上的探针从机器上拉出来。她感到背部一阵发冷。

“别拿那东西碰我。”

“这一点都不疼,林小姐。”

“我不管,离我头远点。我不是你们的志愿小白鼠。”

一个声音说道:“我这里有林爱瑞的签名。你一定认识她吧?”

“她不是我妈!她只是——”她的心感里到一阵恐惧。

“你的法定监护人?”

欣黛用头猛力撞击着有软垫的病床。纸垫在她的身下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这样做不对。”

“不要急躁,林小姐。你出现在这里,正是在无私地为公民服务。”

她愤怒地盯着镜子,就好像怒视着身边的混蛋。“是吗?可他们为我做过什么?”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简短地说道:“医护,请继续。”

传来机器人滚动的声音。欣黛拼命挣扎,拧着脖子尽量避开那冰冷的探针,但医护机器人用机器人特有的大力气抓住她的头皮,把她的右侧脸颊按到医用床单上。她拼命地挥动胳膊和腿

,但也没有用。

如果她继续挣扎,他们也许会再次用电击把她打晕。她不肯定这么做是好还是坏,一想到躺在燃烧的柴堆上的恐怖记忆,她便不再挣扎了。

机器人打开她脑后的扣盖时,她的心狂跳着。她闭上眼睛,竭力想象自己是在别的地方,而不是这个冷冰冰、空荡荡的房间里。她不愿去想那两个伸进她的控制面板——她的大脑中——

的探针,可当她听到了探针伸到既定位置发出声音时,她不想也不可能。

一阵恶心,她拼命忍着没吐出来。

她听到了探针发出的声响。可她什么也感觉不到——那里没有神经中枢。但她突然感到身体一阵战栗,胳膊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她视网膜上的显示屏告诉她,自己正在连接部件扫描仪

2.3型,扫描……2%……7%……16%……

她听到身后桌子上的仪器发出吱吱的声音。欣黛想象着一股微弱的电流正通过她体内的线路。在她的皮肤与金属部件接触的部位,也就是血流中断的地方,感觉最明显,是一阵刺痛。

63%……

欣黛恨得咬牙切齿。有人已经动过了——她的大脑。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忘记,而又常常被忽视的事实。有那么个医生,一个陌生人,在她无力地躺在他们面前时,打开了她的脑壳,装入

了预制的线路和导体,改变了她的大脑,改变了她这个人。

78%……

她刚要喊出来,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没有痛苦,没有。可是有人已经进入她的大脑,在她身体里。无情地侵入她的身体。她想要挣脱开,可一个机器人按住了她。

“滚开!”她的喊声被冰冷的墙壁反射了回来。

扫描结束。

医护机器人断开了探针。欣黛躺在床上,身体在颤抖,她的心已经碎了。

医护机器人甚至没有关上她脑后的控制面板盖子。

欣黛心怀一腔愤恨。她恨爱瑞,恨那面镜子后疯狂的声音,恨那些她不知道名字,却把她变成这样的人。

“谢谢你的倾力合作。”空中的声音说道,“我们很快就会记录下你的全自动控制结构,然后我们就可以继续了,请让自己尽量躺得舒服些。”

欣黛不理她,扭过脸不看镜子。她没有泪腺,这是为数不多令欣黛为此感到高兴的时候。否则她会哭得死去活来,那样她会更恨自己。

她仍能听到话筒传来的人们说话的声音,但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多是些科学术语,她也听不懂。机器人仍在她的身后忙活着,把扫描仪拿走,准备下一个折磨她的医疗设备。

欣黛再次睁开眼时,墙上的网屏画面已经变了,不再显示她身体状况。她的身份号码仍在屏幕顶端,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立体图像。

是一个女孩。

一个满身电线的女孩。

她仿佛被人拦腰斩断,把上半身和下半身分开了,然后卡通片似的图像被放进医学教科书。她的心脏、大脑、肠道、肌肉、静脉,还有她的控制面板、她的人造手和腿。电线从她的脑后

一直穿过脊椎,然后连接到假肢。与金属部件相接处的残损的肌肉清晰可辨。手腕上有一个黑色的方块——那是她的身份卡。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她早预料到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脊椎也是金属的,还有四根金属肋骨,心脏周围的人造组织,以及她的右腿的金属夹板。

配件比例:36.28%

她身体的36.28%不是人类。

“你很有耐心,谢谢。”一个声音传来,吓了她一跳。“年轻的女士,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你是现代科学的优秀范例。”

“走开。”她低声说道。

“接下来,医护机器人会给你注射十分之一的蓝热病病菌溶液。它已经过磁化处理,所以在全息图上会实时呈现绿色。一旦你的身体进入发病的一期,免疫系统就会发挥作用,试图杀死

病菌,但并没有完全奏效,接着你的疾病会进入二期,在这个阶段,我们会看到你的身体出现像瘀青似的蓝色斑点。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我们会给你注射一组最新研制的抗体,如果我们

成功了,病原体将会被永远杀死。嗯嗯,啊啊,也就是说,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回家吃饺子了。你准备好了吗?”

欣黛看着图像,想象着正看到自己慢慢死去。实时地。

“你们已经使用了多少组抗体溶液?”

“医护?”

“二十七组。”医护机器人答道。

“可是,每次使用,他们死得都慢了些。”空中的声音说道。

欣黛不由地攥紧了纸床单。

“我相信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医护,请继续注射A溶液。”

桌子上一阵噼啪作响,接着医护机器人来到了她身旁。它的身体护盖打开了,露出了装有注射器的第三只手臂,是跟急救机器人一样的装置。

欣黛想挣脱开,可她根本动不了。她想象着镜子另一侧发出声音的那个人正在看着她,嘲笑她无用的挣扎,她便不再动了,尽力保持安静,尽力坚强起来,尽量不去想他们对她所做的一

切。

机器人用叉齿抓住欣黛的胳膊,欣黛感觉到它是冰凉的。她的臂弯在过去的十二个小时内抽血两次,现在仍有瘀青。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肌肉也紧张地绷紧着。

“如果你放松点儿,就更容易找到血管。”机器人用空洞的声音说道。

欣黛的胳膊却绷得更紧,甚至颤抖起来。话筒里传来嗤嗤的鼻息声,好像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对她的过度反应觉得可笑。

机器人的程序设计还真够严谨,尽管她在反抗,针头却一下准确地扎入她的静脉。欣黛紧张地大口喘着气。

扎进去了,只扎了一下,液体流入欣黛体内,她便无力挣扎了。

 

 

第二篇 迷雾

夜晚,

她干了一天活已经筋疲力尽,

他们拿走了她的床铺,

她只能躺在壁炉的炭灰旁。

 

 

第九章 消失的病菌

“病原体成功输入,所有反应似乎都很正常。血压稳定,明天上午约0100点,预计会进入病症二期。”李说道。他高兴地拍拍手,转过椅子面对着厄兰医生和芳婷。“这样看来,我们都

可以回家打个盹了,对吧?”

厄兰医生对此不以为然。他用手指在面前的屏幕上轻轻划过,慢慢地翻着病人的全息影像。二十个小绿点在她的血流里闪动着,慢慢地在她的静脉里扩散。可这个他已经见过了,而且是

很多次。然而现在让他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

“您以前见过这种事吗?”站在他身旁的芳婷说道。“她一个人的收入负担全家的支出。”

厄兰医生不满地瞟了她了一眼,可是因为他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她,也并未引起她的注意。他噢地喊了一声,把椅子滑到一旁,接着看病人影像。他轻敲着屏幕上两节金属椎骨接驳处的亮

点,继而把影像放大了看。刚才只是小阴影的地方,现在却十分明显,十分清晰。

芳婷两臂交叉,俯下身来。“那是什么?”

“我不敢肯定。”厄兰边说,边旋转影像,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看上去像是一个芯片。”李医生站起身来,过来和他们一起看。

“在脊椎上?这对她有什么用呢?”芳婷说道。

“我只是说看上去像。没准儿是脊椎骨错位,然后重新连接的,也说不好。”

芳婷指着屏幕说:“这不仅是重新连接,可以看到脊椎边缘,好像是植入的……”她也摸不准是什么。

他们都看着厄兰医生,厄兰医生目光却停留在刚刚飘入影像上的一个小绿点。“像一个邪恶的萤火虫。”他自言自语道。

“医生,”芳婷说道,把他的注意力转到她这里来,“她为什么要把一个芯片植入到神经系统?”

他清清嗓子,“也许,”说着,他从上衣兜里拿出眼镜,架在鼻梁上。“她的神经系统曾受过剧烈的外伤。”

“悬浮车事故?”李说道。

“以前在电子导航出现以前,脊椎受伤很常见。”厄兰医生用指甲划过屏幕,她的全身影像又显示出来。他眯起眼来仔细地看着屏幕,手指在影像上不停地划动着。

“您在找什么?”芳婷问道。

厄兰医生放下手,看着窗口另一侧静止不动的女孩说:“少了什么东西。”

她手腕上的疤痕组织。她人造脚上的光泽。她指尖上的润滑油。

“什么?少了什么?”李说道。

厄兰医生走到窗前,把一只汗津津的手按在观察台上。“一个绿色的小萤火虫。”

在他身后的李和芳婷迷惑不解地看了眼对方,然后又转向全息影像。他们开始数数,李默数,芳婷大声地数,突然芳婷数到十二时惊讶地停了下来。

“一个刚刚消失了。”她边说,边用手指着女孩右腿上消失的点。“有一个病菌,刚才就在这儿,我一直看着呢,现在却消失了。”

他们看着看着,两个闪光的小点儿再次消失了,就像灭掉的电灯。

李把波特屏从桌子上一把抓起来,用手指敲着屏幕说:“她的免疫系统正在疯狂地工作。”

厄兰医生靠近麦克。“医护,赶快再取一个血样。快。”芳婷听到声音,马上反应过来。

她来到窗前。“我们还没有给她注射抗生素呢。”

“没有。”

“那怎么……”

厄兰医生咬住指甲,稳稳神儿。“我需要马上拿到第一个血样。”他说着,向后退了一步,眼睛始终盯着那个赛博格女孩。

“所有病菌消失以后,把她移到4D实验室。”

“4D实验室不是隔离实验室。”李说道。

“确实,她不会传染的。”厄兰医生已经走到门口,他打了个响指。“或许可以让医护给她松绑。”

“松绑……”芳婷脸上一脸的怀疑。“您肯定这是个好主意?她对医护机器人动过武,还记得吗?”

李环抱双臂。“她说的没错,她发怒的时候,我可不想靠近她的拳头。”

“你没什么好怕的,我要和她单独见面。”厄兰医生说道。

 

 

第十章 4D实验室

当那个神秘的声音再次出现,要求从这个待宰的羔羊身上提取血样时,欣黛又是一惊。她死盯着镜子,身旁的医护机器人以机器人特有的高效率准备新针头,她也并没有看它。

她使劲咽了口吐沫,润润嗓子,问道:“我还要多久才能用抗生素?”

她等着,却没有人回答。机器人用金属叉手抓住她的胳膊。她缩了一下,接着针头又扎进了她仍然疼痛的臂弯。

看来瘀青要持续好多天了。

然后她想起了她明天就死了,或者快死了。

跟牡丹一样。

她感到心中一阵绞痛。也许爱瑞是对的,也许这样最好。

她浑身打了个冷战,金属腿与缚住她的脚箍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

也许不会死,也许抗生素会起作用。

她深深地吸了口实验室里清凉、无菌的空气,她可以看到墙上的全息图像在模仿她的动作。右脚有两个绿点在游走。

医护机器人拔出针头,用棉球堵住针眼。盛装她血液的试管被放入墙壁上的一个金属盒子里。

欣黛用头撞着病床。“我问你问题呢,抗生素?什么时候,今天吗?你们至少是在尽力救我,对不对?”

“医护,”传来一个新的女人声音。欣黛猛地扭过头,重又盯着镜中的自己。“断开病人的监护仪,护送她到4D实验室。”

欣黛用手紧张地抓着身下的医用床单,指甲都嵌了进去。4D实验室。他们是不是要把你送到那里,然后看着你死去?

机器人关闭了她头上的控制面板盖,把她胸口的导联线拔掉。监护仪上的心电波成了一条直线。

“你好?你能告诉我正要干什么吗?”欣黛问道。

没人回答。机器人传感器旁边的绿灯一闪一闪的,门开了,外面是镶着白瓷砖的走廊。医护机器人把欣黛的轮床从镜前推开,出了实验室。走廊空空的,有一股消毒液的味道,轮床的一

只轱辘发出吱吱的声响,正好与机器人的脚步声相互呼应。

欣黛使劲地扭头,但却看不到机器人的传感器眼睛。“我想我的小腿肚子里有些润滑油,能不能让我把那轱辘弄弄。”